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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有淡淡的月色透过床幔照在郑郁脸上,他头晕得不行感觉脑中像是在做梦,可又好像在现世。
微眯着眼,努力感受真实,却发现他躺在床上,床边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用帕子给他细细地擦着手。
他聚睛看去,屋内烛火不亮,那人坐在床边,床幔遮去他的面容。
而他眼前也总是出现乱影,是谁啊?动作好轻,帕子也不冷不热刚刚好,是齐鸣吗?齐鸣有这么细心?难道是仙女?不对,看衣服身量,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仙女。
头又晕又痛,他没出声感觉自己应是在做梦,他爹说人酒醉后易做梦。
那人给他擦完左手后,又拧了帕子擦右手,眉眼在床幔处露出,郑郁觉得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是谁?对!像林怀治,随后又快速打消这个念头,林怀治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做这些,那是谁?
“你是谁啊?”郑郁实在晕的很,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在思索他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那人答道:“你想是谁我就是。”
声音磁性好听,清冷却温柔缱绻。
郑郁眉头紧皱,用刚刚那双自己看到的眉眼在脑中搜索,忽然嗡的一声,与他记忆里一温和斯文的人对上。
郑郁颤声问:“你......是子若吗?”
他害怕这个梦,在这个人回答之后就醒了,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刚刚要问。但想到自己查到关于林怀清的死,可能是刘千甫所为,心里又有点高兴。
这次终在梦中相见,自己能告诉他,我会为他报仇的。此刻他的脑中响起那句“逝去之人,与卿梦中见。”
郑郁感觉右手上的帕子停顿一下,那人重重呼吸几下,半晌,“嗯。”
郑郁急忙从床上坐起来,想看清林怀清的样子,可屋内烛光十分晦暗,他的头又晕,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从脑中传来,眼前也是重影一片。
“真的吗?我在做梦?”他抓住林怀清手腕,激动道。
但因为醉酒头晕,实在是看不清林怀清长什么样。他想这个梦真好,这次自己能有这么真实的触感,可以在梦中触碰到林怀清。
“是梦还是真实,在你醒后都不重要。”林怀清温柔道。
“对!不重要!最要的是。”郑郁点头,眼神迷离,随后手上用力抓紧林怀清手腕神情十分激动。
继而又低头似是自责,“子若,我找到证据了,是刘千甫!是刘千甫害死的你。赵茂也是他杀的,他可能早就收买了赵茂,让他在你身上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不然你不可能死。”
林怀清抽出手,像以前那样轻拍在郑郁肩上安慰,柔声说道:“刘仲山势大,此事你细细查,不要伤害到自己。我已是故去之人,可你还存活于世,一定要以自身为重。”
郑郁再也绷不住,这些年对好友的思念都决堤在这夜里,心中泛起酸意,眼泪夺眶而出,血液仿佛凝结在这雪夜里,记忆中只剩下林怀清,在古道外送他回家时的样子。
春风曼曼扬起尘路,他那年离开怎会知道与林怀清竟是阴阳相隔。
程行礼说林怀清最后病得只剩皮骨,整个人不复往昔之态。
林怀清是大雍的太子,那么温文儒雅,身姿如仙的一个人最后病逝前,竟如病中枯骨连下床行走都困难万分。
他与林怀清相伴五年,其中情意都是他们在一点一点朝夕相处中建立起来的。
他早年初到东宫,是林怀清耐心教他习文眀理,郑厚礼小时候送他去学堂,他并不喜欢。后面因经常闯祸就被带去军营,十三岁之前他读的书不算多。
林怀清做事颇具君子风度,性格温柔随和,他在潜移默化中,也向往成为像林怀清那样的人。林怀清教他诗书,告诉他人为世,自为一忠字,忠君忠心。
他就像郑郁的兄长一般,在长安这个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教导他、呵护他、关爱他。给予他在离家千里外的地方,另一种来自己水乡温柔的关怀。
想起以前的事他再也忍不住,双手抱住林怀清,趴在他肩上大哭起来。
思念与懊悔在这冬夜里决堤,无尽的愁绪涌出心底淹没着这个人。他没感到林怀清身上好像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郑郁心中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他想和林怀清说话,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想着他将来或许能让害死林怀清的人,得到应有的后果。
“子若,你别担心我。”郑郁带着哭腔说道,眼泪流在林怀清的衣袍上。
“我相信你,若真到万不得已时,九郎要保全自身。”林怀清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
郑郁在林怀清肩上点头,他觉得鼻间充斥的味道很好闻,甚是熟悉,可眼下他实在想不起这是谁。
林怀清安抚片刻后,把他扶躺下盖好被子,说道:“时辰不早了,九郎快些睡吧。”
郑郁一躺下头又开始晕,愈发看不清出床边的人。他不想睡,他很久很久才梦见林怀清一次,且今夜这梦境特别真实,他不想醒。
不想林怀清离开。
突然脑中一处抽痛了一下,让他倒吸一口气。
林怀清担忧道:“可是酒醉头疼?过来我给你按按吧。”说完拍拍自己的腿示意郑郁躺上来。
以前林怀清学过几月医术,德元帝批阅奏章头疼时,林怀清便会给他按摩舒缓。
后来林怀清也喜欢给林怀治按上一通,郑郁有时也会被练手,但几次过后就不敢再让林怀清动手,毕竟可是太子。
郑郁觉得这个梦真好,随即扯着被子,枕在林怀清膝上看着头顶的床幔。
他眼前人影重叠模糊,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林怀清的脸,只能依稀辩出黑夜那明亮的双眸,索性就闭上眼感受这个梦。
林怀清温热的指腹按在郑郁太阳穴上,指腹因常年骑射、执笔带有薄茧,就那么一下一下轻轻地缓解着他的头晕不适。
郑郁不想这个梦醒,想起他给自己信上的最后一句,这是他近三年来一直费解的话,开口问道:“子若,你给我写的那信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林怀清手上没停,反问他:“你觉得是何意?”
“我不知道,成王殿下待我有什么心思?”郑郁心里费解疑惑。
不曾想在似梦似真的时候,还能被现实的事缠身。
果然他在现世无法得到的答案,或许在梦里也无法解答。
月色床幔下,林怀清温声道:“你讨厌他吗?”
郑郁眯眼笑着说:“他是你弟弟,我怎么会讨厌他。”
“九郎。”林怀清沉默良久,说,“你是因为他是我弟弟,所以不讨厌他吗?”
郑郁眉心微蹙,语气肯定:“不是!成王谦逊有礼,品行高雅,还于我有救命之恩,就这样我怎可能讨厌他。”
静谧的夜里,他好像听见林怀清的笑声。
林怀清沉思会儿,低声喃喃说道:“他对你一直都很好,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郑郁困得很,林怀清这句话声音极低,他没听清,林怀清把他扶起来,让他在床上躺好给他盖好被子。对他柔声道:“九郎,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这句话不知是说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郑郁脸上有酒醉的红晕,神态还不甚清明,听他这么说忙问:“你要走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梦见你。”
“不走你睡吧。下次时机到了,我们会再见。”林怀清的手轻轻拍在他身上,像哄小孩睡觉一般。
郑郁觉得床边这人又像是母亲,身上安抚感传来,他眼皮渐重没多久就睡熟。
林怀治见人睡着,嘴角苦笑。他将郑郁头发整理好拟在耳边,看了许久才准备离开,手也在此时停下。
可瞬息间,郑郁盖在被子里的手猛然伸出,抓住他的手死死不放。神情痛苦眼角溢出泪水,嗫喏道:“娘,你别走。”
“不走,不走。”林怀治见此情形连忙轻声答应他。
话语出声,定了郑郁慌乱的心,待人再次睡熟后,林怀治想将手抽出却发现郑郁死死抱住,他无奈叹口气。脱去鞋子掀被躺在郑郁身边。
郑郁感觉身旁有人,今夜好像比以往冷,于是他就往那炽热的怀里钻。这个人怀里就跟郑岸一样充满着安全,他与郑岸都是独自一人睡觉还好,两个人时就会不自觉往身旁那人靠。
林怀治见郑郁缩在他怀里,便极其轻柔地抽出被郑郁抱着的手,随即长臂一揽将人拥在怀中。
这时郑郁感觉到被褥间的动作,身边热感袭来他觉着被人揽在怀里。
郑郁抬头看去,林怀治也感到郑郁看着他,低头看郑郁。床枕间,两人眼神一个迷离混乱,一个清明紧张。
在这么近的情况下,郑郁终于看清人的样子,随即还是伸手抱紧林怀治,脑袋埋在林怀治胸膛前,似是玩闹地拱了几下后,喃喃道:“这酒也太厉害了,林怀治我都能梦见,这手感抱着还挺舒服,既这样今夜就你伺候吧!”
郑郁觉得反正是在做梦,大胆一点林怀治又不知道。
林怀深吸一口气没说话,把人紧紧抱在怀中,只觉好似春风过境,他待郑郁呼吸平稳后闭眼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夜里他发现郑郁睡觉不老实,之前在百平寺后山时并未发现他还会这样。腿会搭在他的腰上,他移开过两次,可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搭上来,见郑郁主动勾搭他也就放弃移开,继而接受这个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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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缎锦
翌日,郑郁从宿醉中醒来,他的头就仿佛要从里面裂开一样,眼前不住模糊。身体一时没恢复好,就连下床喝水时走起路来都摇晃不停。
“二公子你醒了?”齐鸣听见屋内声音,端着醒酒汤进来。
郑郁坐在榻上喝一大壶茶后,说:“嗯。”
想起昨夜自己是跟林怀治出去,赴阿史那莫宴,只记得这君臣俩一直劝他喝酒,后面的事他就忘了。
只记得他梦见林怀清、魏慧、还有林怀治,林怀治还躺在他床上睡在他被窝里,想到这里他一个激灵。
随后他问齐鸣:“昨夜是成王殿下送我回来的吗?”
齐鸣把醒酒汤端给郑郁,点头说:“对啊!二公子你就少喝点嘛,酒伤身喝多了不好。”
“知道了,他把我送回来就走了?”郑郁烦闷接过醒酒汤问齐鸣。
昨夜最后那个梦太真实,他都怀疑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齐鸣肯定道:“殿下把你送到门口就走了,是属下把你扶回房的。再说了不是我还能是谁,二公子,难道成王殿下会把你扶回房?”
郑郁撇嘴,说道:“不会。”将剩余醒酒汤饮下,五脏六腑得缓解这下整个人才舒坦不少。
而后郑郁觉得自己饿的不行,便让齐鸣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吃的,随便找点什么端来吃。
小半个时辰后,齐鸣端着一大碗鸡丝面进来,放在郑郁面前说:“二公子吃吧。”
片刻后,郑郁放下碗一瞥身上的衣服,突然想起什么问:“齐鸣,前几天我洗的那帕子,干了吗?”
齐鸣收着碗,道:“干了,现在要吗?”
“成王醒了吗?”郑郁问。但转念一想,昨夜林怀治没怎么喝,也没醉,现在应该醒了。
齐鸣收好碗筷,说道:“方才去厨房时,门口有府卫守着,应该醒了。”
那帕子林怀治让自己洗干净还给他,早还早安心,更何况新任都督就快到了,自己与他也要回京,这帕子留在身边被有心人发现恐怕不好。
于是让齐鸣找来给他,今日就还给林怀治。
郑郁到得林怀治门口,亲卫通传后便让他进去。
这几日天气冷,屋内炭火烧的足,林怀治穿着浅青锦袍盘膝于榻坐着,一手拿着棋谱与自己对弈。
“成王殿下。”郑郁揖礼道。
林怀治自顾自下着棋没看他,冷漠道:“何事?坐。”
郑郁回道:“是。”继而坐在榻上另一边,面前是林怀治正在下的棋局。
“殿下的丝帕,我已经清洗干净,今日特来归还。”
说完将拿在手里叠的整整齐齐的丝帕递给林怀治,来之前他把这丝帕熏了两三遍香,就是怕到时林怀治嫌药味浓重。
“嗯。”林怀治将丝帕接了过去放在一旁,眼神看着棋局说,“这棋局,你看何解?”
看着棋局郑郁思索片刻,执起一白棋落定,随后林怀治收起书执黑棋落定。下得两子后,原本白棋腹背受困的局面豁然开朗,隐隐有吞噬黑棋之势。
“你的棋艺精进不少。”林怀治落下黑棋,语气平淡道。
郑郁对着棋盘思虑一会,再下一白子后,笑道:“在家时常与世伯对弈,一来二去也有长进,殿下心中有烦心事。”
他以前见过林怀清与林怀治对弈,林怀治棋艺颇高,不会是现在这样几招就败阵。
“哦?”林怀治语气轻松,“郑御史猜一下是何事?”
郑郁摇头道:“猜不出,心中之事若能窥见,对殿下与我而言都不是好事。”
屋外白雪漫天,雪花压在金镶玉竹上,细风袭来发出沙沙声响。白雪的颜色随窗而破映进屋内,雪日里,不点烛火也十分明亮。
雪影映射在林怀治身上,身旁香炉有袅袅雾气上升,将人显得十分柔和,他抬眼看着郑郁说:“事无绝对,要真有那么一天,有一人知心中所想,不失为一幸事。”
眼里充满着郑郁看不清、读不懂的情愫,他被林怀治的眼神看得有些心神不定。
忽然脑子里就出现昨夜那个梦,他跟林怀治躺在一张床上,被他搂抱着。然后......自己也反抱着他,想到此处郑郁耳根都开始发烫,怕被察觉异样,装作低头看棋盘对林怀治故作镇定道:“时日方长,殿下会遇见的。”
他方才那眼发现林怀治眼下有淡淡乌青,想着他喝酒啊,难道是夜里没睡好?
棋局上,林怀治落下一子,随口道:“郑御史喜欢怎样的人?”
郑郁闻言神情微怔,眼睛却还是盯着棋盘,淡笑道:“不知道,世间有千万性情,总有我能相配的。”
随即落子,挡住黑棋的路。
林怀治修长白皙的手执着黑棋,语气平静:“只知内里?不看其貌?”
“好的相貌纵然会带来许多优处,让人心生好感想与之亲近。但品行才能才是让人见之不忘的,我能相配那人,就像殿下方才说的知心就好。相貌只是锦上添花之物,才德才是那匹缎锦。”郑郁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自己能配上谁就行,哪能奢求其他。
“郑御史棋艺不错,我输了。”林怀治看着棋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道。
两人说话间,棋局上胜负已分。
“哪里!哪里!是殿下让着我,我才能赢。”郑郁表情有些尴尬又连忙揖礼。
林怀治放下茶盏,说:“你的棋艺是二哥所教,自然不错。”
以前郑郁不喜欢下棋,但林怀清喜欢,林怀清对他说一个人对弈很无趣,就像永远找不到另一个自己一样。郑郁那时不以为意,对林怀清说即寻不到,何不教他?
林怀清听此点头教郑郁下棋,以致他的落棋招数也与林怀清如出一辙。在永州时,他经常与郑厚礼好友冯平生下棋。
郑厚礼也喜欢下棋,但从未赢过冯平生。
“殿下棋艺也是子若教的。”郑郁轻舔了舔嘴唇,说,“只是此局黑子初时就已是略显败势,所以才顷刻瓦解崩溃,若在来一局,殿下肯定赢!”
林怀治看郑郁动作,想起昨夜手中触感,心里高兴,说道:“好。”
那日郑郁也不记得自己赢得多还是输得多,只记得他陪林怀治下了很久。
期间两人也不怎么说话,说话也只是就着一些并州事宜,问一句答一句,房内最多声响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但他也不知为什么,跟林怀治相处在一起时。
他的心很平静,不用去担心任何事情。就像林怀清说的那样,在棋局上他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接下来几日,他与林怀治闲暇时会下几局棋,其余时间打理着并州事务。
并州新任都督杨仁在一个雪天到达并州,郑郁和林怀治与他对接好城中军政事务。就让余下官员收拾东西准备回京,期间他也让齐鸣去查何为迷回天,但齐鸣查不到有关迷回天的任何线索,便只得准备回长安后再秘密细查此物究竟是什么。
那日他虽醉的厉害,但还是听清了这不是好物,戎狄王室的事他知道一些,族内几位王子都是突然病亡,看阿史那莫那日的意思,这几位王子的死恐怕不是病亡。
他不是好奇之辈,但能让已是可汗的阿史那莫警觉起来必不是普通之物,所以他也愿回京之后细细探查一番,毕竟当时答应了阿史那莫。那他怎么也得查一下,才好给人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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