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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出逃手札(故栀)


林郗淮的手臂搭在对方的肩上,笑着偏了下脑袋,迎上倾过来的吻。
陈安和小帆进来的时候,林郗淮和秦洲晏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手机,时不时声音低低的说着话。
看着很亲近,但也不会不合时宜的过于亲密,一切都很正常。
陈安多看了几眼,就是……嘴巴有些太红了。
没过多久,老爷子也起了床,整个人看上去状态好了很多。
看到对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林郗淮问道:“您要去哪?”
“天气好,我出去逛逛。”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太阳又出来了,但仍有些闷热,雨大概率是晚上落下来。
“那我们也出去透透气吧。”
后面的陈安小帆连说要一起。
景老爷子嗤了一声:“一时半会死不了。”
“爷爷!”两小孩有些难过的叫道,明显也知道老人家生病了。
景老爷子烦那样如泣如诉的目光,朝着人挥挥手转身就往外面走。
几人跟了上去。
林郗淮走在人的身边,闲聊道:“您是什么时候来这个村子的?”
老爷子声音低了些:“70年代的时候来待了几年。”
前面的陈安和小帆没有听见。
然后他继续道:“再来就是00年左右了。”
一直到现在,在这个村子里待了二十多年。
林郗淮笑了笑:“其实您主动提出同意我们留下的时候,我还有些没想到。”
老爷子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因为小衡。”
林郗淮一愣,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如此直白提起冯小衡这个人,也毫不掩饰的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当年的知青李瑜霖被下放到这个村子,和现任村长的弟弟冯小衡发展出了一段感情。
只是后来或许因为什么事而分开,意外造成了冯小衡的死亡。
而二十多年后,已经改名为景清和的李瑜霖再次来到了这个村子,长久的定居下来。
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张亡人遗照。
按照村子里的人对李瑜霖的憎恶程度来说,也不知道当年再次回来这里的李瑜霖是被蹉跎成了什么模样,以致竟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
老爷子实在不像是这么一个会直白倾诉的人。
可仔细想想,林郗淮好像也不怎么意外。
作为外乡人,周围没有人可以亲近,几十年来的想法和情绪无人诉诸,无人能理解。
生命都要走到尽头了,还有人能听听已经尘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
对他来说,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老爷子继续道:
“我想在别人面前说出小衡的名字。”
希望世界上有人能正确的看待和知晓他和小衡的关系。
在第一天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不一般。
是一对脾性很好的同性恋人,得体有礼,又是外乡人。
景清和觉得他能毫无负担的说出来憋在心里太久的事。
甚至在刚刚叫出小衡的名字时,感到了几分畅快。
林郗淮和秦洲晏看着路,没有说话。
在已经去世的人面前,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老爷子独自在偏远的空地上建了一座房子,又是外面来的,和村里的人并不亲近。
就算是说要出来逛逛,也是往无人的山上随便走走。
前面的小帆突然兴奋的大声叫道:“快看,笋!”
说着,就和陈安埋头挖了起来。
老爷子笑了下,或许因为常年不怎么笑,嘴角向上扯的动作带着几分生硬。
仿佛笑得并不多么真心实意似的。
他看着蹲在地上的两小孩身上,叹了声:“正是好时候啊,是他们渴望期冀成为的模样,以此憧憬的未来。”
“也不像我们,身埋尘泥,成为黄土一抔。”
说这句的时候,他带上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仿佛说的不是黄土,而是热望的归宿。
林郗淮的脚步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蓦地一酸,向着四肢百骸涌流而去。
他和秦洲晏,正是好时候。
随即,自然垂落在裤边的手被身边的人牵住,林郗淮的手指分开,紧紧的反握住对方的手。
老爷子已经走在了前面,两人跟了上去。
陈安和小帆已经挖了一堆笋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兜在衣服里准备带回去。
老爷子走了一会儿也累了,几人就在一湾山涧流水边坐了下来。
这只是一座很矮的小山头,路也算平坦。
周围的绿植繁茂,小溪流清澈见底,偶尔还能见到几条游鱼。
有流水从矮崖上落下,形成两三米高的小型瀑布,如果能称得上的话。
春天要结束了,空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燥热,更别提还走了这么久。
陈安和小帆早已将上衣脱了下来,放飞性子的往河里跑,一头栽了进去。
农村的孩子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子带着几分野,无所顾忌。
他们一边回头朝着两人招着手:“小淮哥哥,小晏哥哥,这水太阳晒过,一点也不凉,特别舒服。”
林郗淮盘腿坐在阴凉处笑着摇摇头。
身旁的秦洲晏笑着问:“去玩玩呗。”
林郗淮看了他一眼,利落的拒绝:“不要。”
“为什么?”
“你多大了?”林郗淮反问道。
而且他有包袱,就算周围没有什么人,他也不行。
主动钻水玩和之前在徽沂镇被动落水可不一样。
秦洲晏笑了半天,然后朝着水中的两个皮猴朗声道:“往你们的小淮哥哥身上泼点水。”
见两人有点犹豫,他继续道:“泼了算我的。”
这下两小孩瞬间肆无忌惮,挥着水就往这边来。
林郗淮甚至还没来得及躲,身上就被水打湿。
坐在一旁的秦洲晏也不可避免的被打湿,甚至被泼得水更多。
突然,“啪”的一声,林郗淮和秦洲晏脸上和衣服上溅开一坨泥巴。
“……”
这下秦洲晏也有些坐不住了:“你们泼水就泼水,扔什么泥巴?”
呆滞住的小帆结巴道:“顺、顺手,对不起!!”
随便抓住一坨就扔了。
林郗淮侧头擦了下脸上的泥,就看到老爷子坐在那里笑。
见林郗淮看过去,立马收敛了起来,严肃着脸道:
“我咧了一下嘴。”
“……”
还没反应过来,林郗淮就被秦洲晏拦腰抱起,往水里去:“走,去报仇!”
两小孩惊叫笑闹着转身就跑。
林郗淮浑身彻底湿了,一瞬间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他才不要输!
一瞬间,河里打成一团。
小帆尖叫:“你们不爱护小孩!!”
秦洲晏压制着人,往他脸上抹泥:“你可真行,一米八几的小孩。”
林郗淮可真谢天谢地,秦洲晏没有说“你们不尊老”。
要不然他一定会让局势变成3v1.
最后四个人都是满身狼狈。
还是老爷子开口叫道:“小秦,你的手机响了!”
秦洲晏准备上岸去,然后扭头对着两人道:“我不在,你们欺负他试试。”
这个他自然是指林郗淮。
小帆:“……”
陈安:“……”
他们本来之前就有点怕秦洲晏,被警告了还真不太敢。
等人走了,小帆才向林郗淮告状:“他真玩不起!!”
林郗淮带着意气的扬了下眉,手一摊。
秦洲晏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边的秦曼蓁一听到声音就没忍住笑了,像是被好情绪所传递:
“在干什么呢?”
“在外面玩。”
秦曼蓁开口道:“看来玩得不错,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回来的。”
秦洲晏擦水的手一顿:“可以回去了?”
“嗯,山雾已经散了,如果回来的话,后天直升机去接你们。”
秦洲晏看着不远处河里的林郗淮,对方发丝湿漉漉的,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
带着些泥土的脸愈发显得冷白,对比鲜明。
似乎是和小帆小安有话要说,林郗淮让他们凑近点。
结果等人一凑近,他就呼水在两小孩的脸上,惹得两人怒视着他。
林郗淮就在那里笑,眉眼都是敞亮的,然后说了句什么。
秦洲晏看清楚了口型,他说的是:“你们欺负我试试。”
秦洲晏失笑。
“秦洲晏,秦洲晏……”
“嗯?怎么了?”他回过神。
“叫你半天没应,问后天回不回?”
秦洲晏想了想:“不用了,我们等路修好吧。”
秦曼蓁也不勉强:“行,随便你。”
说完,她继续开口道:“你在外面待多久,我们都不管你,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没忘记家庭聚会吧?”
秦洲晏没忘,他之前在和林郗淮聊到自己家情况的时候也说过这个。
因为一家人常年分散在世界各地,所以每年两次的家庭聚会,都要见面。
而年中的那次在一个多月后,也快要到了。
他声音低低的“嗯”了一声。
秦曼蓁笑道:“不要显得我像是把你们分开的恶人好不好?你带着他一起回嘛。”
秦洲晏笑了声:“如果他愿意的话。”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才挂了电话。
秦洲晏坐在地上将手机放到一旁,掌心撑在身后,闲适的仰头看着天。
炽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身上,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几分热度。
春天,好像真的快要结束了。

在水流边坐了会儿后,一群人才开始满身狼狈的往回走。
小帆和陈安要回自己的家,就没有和他们同行。
林郗淮和秦洲晏洗漱收拾好自己后才出来做晚餐。
果不其然,傍晚的时候天色就暗沉了下来,黑得比寻常更早。
很快大雨瓢泼落下,彼时林郗淮正坐在屋檐下出神。
听到声音后,他抬头朝着外面空旷的空间看去,雨已经模糊成一片,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身上被披了一件外套,洗完碗的秦洲晏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要不要往后坐一点?”
林郗淮摇摇头:“不用了,没有雨飘到身上。”
秦洲晏就没有再劝,风和雨裹挟成一团,扑向高大的树木,将树枝吹得橫斜,扫下一大片绿色的叶子。
池塘被搅得噼里啪啦作响。
林郗淮却觉得有些安宁。
“今天我姐给我打电话了。”
林郗淮侧头朝他看去,听到人继续道:“这雨顶多也就下今天一晚上,说是后天可以来接我们。”
林郗淮偏开目光,看着黑瓦上连成线落下的水珠,里屋传来老爷子轻微的咳嗽声。
他开口道:“你是想离开这里,去滨谭市吗?”
秦洲晏没忍住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你还想在这里待着就说‘我想留’,干嘛先试探我的想法?”
林郗淮撑着下巴,笑着看向他:“你要是想走,我还能勉强不成?”
“那如果我真的想走呢?”
“那我们就先在这里分开,反正我还要待一阵子。”
秦洲晏却掐了一下他的脸:“这话收回去。”
林郗淮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子,他有些无奈:“我说的是旅途先分开,后面再会合,又不是说分……”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嘴就被人捂住了。
林郗淮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见他不说了,秦洲晏才松开手。
“留下留下,我已经拒绝我姐了。”秦洲晏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就你无所顾忌,什么都说。”
“你还挺迷信。”
林郗淮擦了擦自己的脸,怕留下印子。
秦洲晏笑了笑。
不迷信,但总归希望落在他们身上的都是好词。
他的目光落向外面,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
感到高兴,可又有点微不可察的失落。
高兴在于对方并没有把爱情当成全部。
有着明确的想法,不会盲目服从,也不会被他人轻易左右前行的方向和地点。
可作为恋人,他还是会有点失落,很矛盾的想要对方能再依赖自己一点。
他明白,林郗淮这人成熟、理智且独立。
事情自己解决,不要他人插手,也不勉强各自的想法。
所以,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暂时分开。
是体贴的,也是有几分距离感的。
秦洲晏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
蛮横的耍脾气要求他留下来陪自己或撒撒娇,都是恋人的权利。
秦洲晏都会依他。
空气沉默的久了些,林郗淮侧头问他:“怎么了吗?”
秦洲晏捏了捏他的后颈:“在想你能不能向我撒个娇。”
“……”
这个词对林郗淮来说太陌生了。
他半边肩膀侧倚在门框上,笑着将目光落到对方的身上。
“我本来是想说,要不你还是去做个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然后呢?”秦洲晏问道。
“然后我就想,还是不把话说太绝对了,能不能让我撒娇,得看你的本事。”
秦洲晏笑了,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老爷子再次咳嗽了起来.
两人站起身来,朝着人的房间方向走去。
敲门后听到里面传来沙哑的“进来”两个字,林郗淮才推开门。
“您还好吗?”
老爷子正站在墙边,闻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总不是那样。”
林郗淮这才发现对方将“遗照”前遮挡的白帘取了下来,正在用干净的软布擦拭着相框。
而相框里的也不是什么遗照,那只是一张有点泛黄的旧纸。
上面歪歪曲曲的写着“冯小衡”三个字。
老爷子回头继续擦着,然后开口道:“我没有小衡的照片,只有这个。”
“是当初我教他写的自己的名字。”
或许已经说过一次了,所以再次提起对方的时候就轻松很多。
林郗淮笑了笑:“那位是怎样的?”
老爷子想了想:“瘦瘦小小的,他是早产儿,身体不怎么好,家里人宠着没让他去农作,所以整个人很白。”
说着,老爷子就沉默了下来,坐在了床边,突然有些颓丧。
“生病了就这点不好,人浑浑噩噩的,记忆也衰退得厉害,很多都记不清了。”
秦洲晏劝慰道:“也许不是生病的问题,您也到年纪了。”
“……”
林郗淮面不改色的曲起胳膊,手肘往后怼了一下。
但效果卓群,老爷子也不伤感了,他现在只想抽人。
他瞪了秦洲晏一眼:“滚蛋,我生病前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老爷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很厚的笔记本:“但我都记了下来。”
他一边翻开本子,一边朝着两人招招手示意过去一起看。
林郗淮和秦洲晏坐在了他的身侧。
昏黄的光线下,林郗淮的目光落在老人家本子上的第一页。
字是漂亮有锋芒用钢笔写的瘦金体,明显是从小在良好的环境里练过。
老爷子开口道:“这个是我从下乡的第一天就开始记录的。”
说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老爷子快速翻过。
一旁的秦洲晏连忙按住老爷子的手,打趣道:“您翻这么快干什么?都还没看清。”
然后看到上面写的字,秦洲晏声音低低的念出来:
“今日是来到罄泗村的第一天,一切安好,只是那村长的小儿子一直在看我,眼巴巴的看。”
“我觉得有些不太礼貌,就算我生得很好看,但也大可不必如此。”
老爷子:“……”
秦洲晏笑个不停:“老爷子,您年轻的时候是这个式儿的啊?”
根据现在的性格,他还以为对方以前是个高冷型。
老爷子恼羞成怒,误以为对方在怀疑他说的“好看”两个字。
“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担心老爷子更生气,林郗淮连忙偏头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但肩止不住的抖动。
这玩意就跟念10年前自己的企鹅空间说说一样的效果。
指不定当事人都难以理解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老爷子又开始拉开自己的抽屉,翻翻找找。
最后扒拉出了一张照片,有些倨傲的递给他们。
“我年轻时候的照片。”
秦洲晏接过,林郗淮凑过去一起看。
照片已经有些老旧模糊不清,似乎是在家里书房照的照片。
正中间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坐在一把复古的雕花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
就算是坐着,也能看出修长的身形。
穿着优雅得体的休闲衬衫和西裤,模样斯文,戴着一副细框眼镜。
噙着淡淡的笑意,满身的柔和书卷气。
见两人不说话,老爷子有些骄傲道:“怎么样?生得好吧?”
林郗淮抬头看向面前的小老头,对方早已瘦得不成型,脸上满是岁月蹉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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