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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出逃手札(故栀)


周围一片旷野,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
夜色暗沉,身后男人叫着“别跑”,随即引起别的人家的注意。
没有房屋遮檐,人影未免太过于明显。
秦洲晏迅速拉着林郗淮朝着玉米地里奔去。
春天即将结束,夏天的到来已经让这片玉米地生得很高,形成规则的矩形。
随着两人的闯入,苞谷的根杆朝着两侧倾倒。
最后,两人蹲了下来,连呼吸都不太平稳了起来。
周围高大的植物掩住了他们的身形。
不知道为什么,林郗淮突然笑了出来,秦洲晏伸手捂了下他的唇:“嘘。”
他也没忍住偏头无声的笑。
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是不是走了?”林郗淮轻声问道。
“好像是的。”
林郗淮准备站起来,就被秦洲晏拉了下来,一时没有稳住身形坐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秦洲晏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我们好像可以趁机在这里接一个吻。”
林郗淮就这么看着他,空气中一片安静。
他感觉到了人渐渐地靠近,就在即将亲上的时候。
突然一阵猛烈的窸窸窣窣传来,周围的绿杆蓦地被掀开。
两人猛地侧头,是那两个少年。
看到他们的动作,皮肤黝黑的少年第一时间就遮住了身边人的眼睛。
他的额角处带着一个疤,看起来有些凶。
随即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道:
“坐坏了我们的苞谷地,赔钱!”

林郗淮和秦洲晏分开了点距离,看着叫小帆的少年将手放下来,然后谴责的看着他们。
不知道是因为坐到了玉米地上还是因为他们准备接吻的举止而谴责。
林郗淮现在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了下来,觑了身边的秦洲晏一眼。
他完全是被人带着跑了。
这个少年说的话漏洞百出,他们俩就算站在那里,被出来的村民发现也不算大事。
又不是说不清。
分明就是这人想玩,给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
还真是秦洲晏能做出来的事。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林郗淮看向两个少年,平静开口道:
“我们会赔偿,但是你们跑到人家屋子里去救小源,还威胁是我们做的,怎么说?”
瘦一些的少年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连忙道:“对不起,小帆就是说说,我们不会这么做的。”
林郗淮拍拍面前的空地:“来,聊聊。”
小帆似乎想转身就走,但是被人拉住坐了下来。
“你们好,我叫陈安。”他礼貌道,“我们没想去放出小源哥哥,我们只是想去看看他,不小心被阿叔发现后我们才跑的。”
毕竟外面的路坏了,就算把人偷偷放出去,也跑不了多远。
林郗淮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
听到对方的话,林郗淮看了眼身边的秦洲晏,两人对上目光。
既然都是村子里的人,就算明着去请求看看小源应该也算不上大事。
如果不同意再偷偷去看,被发现了顶多就是被训一顿。
这两人好似却觉得被发现了是天大的事一样,因夜晚一同去看小源而感到心虚。
面前两个人正处于青少年时期,是本应上高中的年纪。
也正是感情容易萌芽的时候。
想想两人刚刚的互动,林郗淮有了些想法,但到底没多说些什么,只问道:
“小源那个是怎么回事?”
小帆双手抱臂,有些嚣张道:“凭什么告诉你?”
秦洲晏手里把玩着一根杂草,闻言看了他一眼:“没问你,陈安说。”
陈安就乖乖开口道:“小源哥哥……”
然后被一旁的小帆捂住了嘴。
陈安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最后,仿佛败下阵来,小帆收回手,偏头看向远处的玉米地。
秦洲晏挑了一下眉。
陈安就继续道:“小源哥哥喜欢上了村外的一个男人,被村里人知道了。”
“昨天你们正好撞见小源哥哥准备逃离村子,被他的父母发现,然后就被关在了家里,不允许他们见面。”
“你们村里人还挺极端的,都还动手了。”
陈安的脸又红了,连忙道:“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村里的人不是坏人,只是这种事情上处理会很严肃,但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
“就、就算知道了你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显然看出来了林郗淮和秦洲晏之间的关系是他们村里人最讨厌的那种。
陈安继续道:“就算知道了,也顶多是把你们赶出去,但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你们放心。”
秦洲晏笑着道:“又打小源又关屋子里不让出去,还不算违法?”
陈安明显愣了下,问道:“被长辈亲人教训,也算违法吗?”
这种事情很难解释,也很难有个明显的界限,不同生长环境下的观念也不同。
老一辈的思想,很多都是父母给予的一切都得接受。
但林郗淮还是点头轻声道:“是的,违法,而且小源是个成年人。”
罄泗村的这事看似有些荒谬,但结合背景来看,也不算太意外。
甚至很多城市里无法接受同性恋爱的家庭里,也会出现这样情况。
把孩子打骂一顿,禁止和喜欢的人见面。
但这个村的人作为一整个集体大家庭,每次出动都是一起,就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仿佛是犯了死罪,看起来有些吓人。
陈安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样貌极好,是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和信任感的模样。
而且没什么不能说的,基本家家户户都知道,所以陈安继续解释道:
“其实还有个原因,我听村里的阿婆说,村长爷爷以前有一个弟弟叫冯小衡,曾经喜欢上了城里来的知青。”
“但那知青不是什么好人,骗了他,后来好像也因为那人,村长爷爷的弟弟出了意外人没了。”
“这件事让村里人很伤心,所以之后就愈发忌讳了。”
于是,村民不仅是传统观念里觉得这样不正常。
也担心再有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好似沾上了这些,就会带来不幸。
“所以如果我们村子里的人做了什么事吓到你们了,或有冒犯,真的不好意思。”
林郗淮摇摇头:“没事。”
他和秦洲晏静静地听着,没再出声。
他们作为外来人员,没有资格对任何人的行为置喙什么。
而且他们也不是救世主,没办法去插手别人的人生,会在无意间背负他人的命运。
空气安静了会儿,林郗淮站起身来:“好了,今天谢谢你们了。”
小帆“哼”了一声。
林郗淮立马改口:“今天谢谢小安了。”
小帆差点没跳起来,被陈安连忙抓住了。
秦洲晏没忍住笑:“回去吧。”
于是几人朝着居住的方向而去,村子里的空气清新。
如果是晴朗的好天气,说不定天上还能看到明显的星辰。
在分岔路口,四人两两分开,林郗淮和秦洲晏回到屋子里。
一进去,就看到景老爷子正坐在桌边,将什么药吞了下去。
整个人看起来乏力。
见到人进来,他开口道:“你们身上的泥和草还可以沾得更多点。”
“……”为了显示他们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林郗淮简单道,“刚刚和小帆陈安两个孩子出去了。”
老人家哼笑一声:“外面的动静,我想也觉得是他们,两个漏勺和你们说了不少吧?”
听上去他对这两人很熟悉。
“就简单的聊了聊。”老爷子看上去很不舒服,秦洲晏走过去,“您需要帮忙吗?”
他半蹲在老人家的面前,用手碰了碰老人家的小腹:“这里疼吗?”
景老爷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默认下来。
秦洲晏看了看桌面上的药盒,收回视线道:“先回房间吧。”
闻言,林郗淮上前和他一起将老爷子扶起来,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
老人家自己的房间也不大,但是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每天都在收拾。
但是第一眼更引人注目的还是墙上挂着的一张相框。
只是被白布遮住了内容,不知道是什么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林郗淮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以前农村的老人家里,会把去世了的另一半的遗照挂在墙上。
他收回视线,看着秦洲晏将老人家扶到床上躺好。
“我能做什么吗?”林郗淮问道。
秦洲晏扭头看向他:“帮我打一盆热水吧。”
林郗淮迅速的行动起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秦洲晏正给对方进行腹部按摩。
景老爷子就直直的看着天花板,他知道这个男人是医生,能看出些什么也不意外。
秦洲晏出声道:“您这个情况不去医院吗?”
“去过了,积极治疗过,手术做了,药拿了,钱也花完了。”
这些话听上去让人难受,但老爷子仿佛越说越开心,甚至面上难得的带上了几分笑意。
该吃的止痛药也吃了,秦洲晏也只能依靠一些外力来减缓老人家的疼痛。
他用热毛巾轻轻敷在外面。
“有医院的检查结果吗?”
“床尾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
他毫不避讳的说,就算被人看了也无所谓,看出花来也是没救。
秦洲晏将袋子拿出来,看着厚厚的一沓纸,一张张的翻着。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有这方面认识的朋友,可以对您提供帮助。”
对方的病不是秦洲晏的领域内的,如果需要更深的介入,还是得这方面的专家来。
话音落下,老爷子也不笑了,整个人变得再次凶悍起来,毫不留情道:
“你收回那句话,我当没听见,出去出去。”
“……”
秦洲晏把毛巾拿下来,看老爷子好像好了点,他将被子扯过盖在人的身上:
“那不打扰您了,早点休息吧。”
两人一起出房门,林郗淮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胰腺癌。”秦洲晏的声音很低,“没有多长时间了,如果在医院治疗的话,能延长一点日子,但也非常有限。”
林郗淮愣了下,无声的叹了口气:“老爷子的态度也很奇怪。”
说不积极吧,他花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去治疗,努力配合。
说积极,又拒绝了秦洲晏提供的帮助。
秦洲晏也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东西,又想起了陈安之前说的话。
“或许是想呈现出自己其实有努力活着的状态,好不愧对某人,但其实内心却为死亡感到欢欣吧。”
听到这句话,林郗淮垂下眸子,突然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秦洲晏和他一起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听到这句话低笑了声:“我为什么会不好?”
“因为你是医生。”
到门口两人停了下来,秦洲晏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你知道我每天在医院里要见证多少死亡吗?已经习惯了,没事的。”
林郗淮其实有想过,对方的性子为什么会和学生时代差那么多。
可刚刚在老爷子的房间里的时候,男人就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垂眸认真一张张的翻着各种检查单,神色温和而沉静。
默然的看完后,无声的整理好重新装进了袋子里,最后辨不清情绪的关上抽屉。
林郗淮突然就深刻体会到了。
因为常常在经历无能为力,得一次次的接受很多事情他也无法做到的事实。
于是就在经年累月下,将当初那个高傲狂妄、不可一世的少年打磨成了如今的模样。
林郗淮的声音很轻:“是习惯无奈了吗?”
只是习惯,不代表麻木。
秦洲晏就这么下垂着眼睑,温和的看着他。
那一刻,林郗淮第一次从这个向来强大的天之骄子身上看到几分疲态。
不只是因为老爷子一人,而是这么多年的无可奈何累积上涌。
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
男人的声音低低响起:“艾赛亚说得也不准确,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的。”
林郗淮伸手缓缓抱住他:“也没人能做到决定生死。”
他的声音很轻:“你还是很爱你的职业,不是吗?”
秦洲晏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没忍住笑了:“是,我救过的人更多,感觉非常棒。”
是他当初在无趣的人生中找到的方向,对生命意义的探索。
林郗淮想,对方对生与死越是了解得深入,越是懂得如何将自己的生命活得更精彩。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样的一个秦洲晏。
林郗淮缓缓开口道:“秦洲晏,我好崇拜你啊。”
越是了解,他好像越是喜欢了这个人一点。
在寂静的走廊中,这句话清晰的钻进了耳朵里。
秦洲晏笑出了声,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紧,感受着人身上的气息。
“我更崇拜你。”
那些疲惫和无能为力的失落瞬间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
秦洲晏觉得爱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第二天,老爷子起来的时候,林郗淮和秦洲晏已经在厨房里把早餐做好了。
两人的态度都没有明显的异样,如常的和人打了声招呼。
老爷子站在桌边收拾自己写的信纸,林郗淮站在另一端整理不大的桌面,好给秦洲晏端上来的早餐腾位子。
空气中氤氲着食物的香气。
林郗淮和老爷子闲聊:“您是哪儿人?”
“北市。”
林郗淮也不惊讶,老爷子的外貌生得好,气质也不一般。
是那种读过书的人,像是大家庭里养出来的。
一阵穿堂风刮过,老爷子手中的信纸没拿好,飞出来了几张,落到了林郗淮的脚边。
林郗淮弯腰及时将向外飘的纸张抓住。
无意看到,每张的抬头都是“小衡收”,结束的地方却落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景清和,一个叫李瑜霖。
很好听的两个名字。
他面不改色的将信纸给景老爷子,对方接过。
收好后,将信纸放进了抽屉里。
尽管林郗淮没有好奇的意思,但老爷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着神色开口道:“我改过名。”
林郗淮点点头。
不远处秦洲晏从厨房走到林郗淮的身边,拿起他的手看了看:
“等会儿记得重新涂药换创可贴。”
“嗯。”
那个菜刀林郗淮有些用不习惯,不小心将手划了个口子。
景老爷子看了一眼:“都快好了吧?”他摆摆手,“行了,你们别在我面前现。”
“……”
两方都没有明说自己大概已经知道的事。
像是约定俗成般,也不再忌讳隐瞒些东西,因为清楚对方知道了。
今天倒是难得的出了点太阳,吃完早餐后,三人在外面坐着晒太阳。
没过多久,就见小帆和陈安颇有活力的跑进来,叫着:“景爷爷!”
他们俩自然也知道林郗淮和秦洲晏住这里,同样打了声招呼。
林郗淮有些好奇:“你们关系怎么亲近的?”
景老爷子惫懒的开口:“他俩从小在我这里学认字。”
林郗淮想,难怪,估计不只是教认字,昨晚交谈的时候他就觉得陈安那孩子谈吐措辞得体。
看着两人满头汗的模样,他站起来:“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两个少年玩得好,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东西。
秦洲晏突然就笑了,慢慢开口道:“你们这村子真有意思。”
景老爷子睁开眼看着他,秦洲晏温声道:“有的时候越是过于刻意压制,反而越容易引起好奇,然后滋生些什么。”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数到三个和四个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两个少年身上。
似有察觉,小帆抬眼凶巴巴看了秦洲晏一眼。
但他仿佛有些怕人,很快收回了目光。
雨后的阳光特别舒服,微风拂过池塘,泛起阵阵涟漪。
林郗淮一出来就听到秦洲晏慢条斯理又有点欠的声音:
“不大的村子,还这样发展下去都能反杀了。”
景老爷子:“……”
林郗淮:“……”
他走到人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朝着老爷子和两个少年假笑了一下。
他男朋友要是被打,他拦不拦还真是一个问题。

秦洲晏闻到熟悉的气息,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仰头看向后方的人,见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于是就真的不说话了。
就算是这样的死亡角度,林郗淮的脸也依旧是好看的。
林郗淮这才收回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坐回到人的身边。
他将另一只手上托盘里的两杯水递给小帆和陈安。
小帆捧着水杯,一双眼尾上扬的眼睛是单眼皮,看上去有些锐利,天生带点凶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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