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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狐狸宝贝)


“他们要苏醒了……丞相,别露出这副表情,你应当好好感谢我,你很快便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故人了,欢喜不欢喜?——”
他话音刚落,便闻柱碑之下传来一阵惊呼:
“——殿下!!”
张鄜猛回头,却见茫茫雪地之中,不知何时竟倏地破开一道天堑般黝深的裂缝,似长了双眼睛般不偏不倚地一路横亘而去,将地面上的车马吞噬进血盆大口中!
“轰隆隆——”
钟淳被受惊的骅骝马掀翻在地,眼见着便要掉进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中,生死关头下冷不防地被寒容与一把抄在怀里,听见那人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这姓张的究竟和那般若教主什么仇什么怨!怎地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三尸阵’都重见天日了!”
“什么?!‘三尸阵’又是什么??——”
他几乎被寒容与勒着脖子逃命,脸都憋红了:“……放、放我下来!喘不过气了……”
“长话短说,就是个需要活人献祭的阴毒术阵,且这个献祭者还非是常人能胜任的,一般打仗打得你死我活之时才会放这种大招,我也许多年未见过了——”
寒容与手臂略微松了些,蹲下身在草丛间摸索着什么,神色逐渐凝重起来:“看来只能先去下面避一避了。”
“……下面?!你是说地、地宫?!”
钟淳被振聋发聩的塌陷声震得耳膜充血,只闻一声轻巧的“咔嚓”声,仿佛什么机关被旋动一般,整个人霎时往下陷了几寸,还未来得及张嘴,便直接被寒容与塞进那只容一人通行的井口密道中。
寒容与回头望了一眼还在迅速扩张的裂缝,低声暗骂了一句,转身也跳进了那暗藏玄机的草丛之中。
“嘭!!——”
那机关上的玄鸟木雕的眼珠转了个圈,那扇通往地宫的密道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重重地阖上了青铜暗门。
大地震颤不休了良久,才渐渐恢复了伊始的平静。
守陵人的双眼黯然无光,尸体滑至雪上,轻得像一片纸,方才中了死生蛊的禁卫们仿佛群龙无首般,在雪地里迟缓地走了几步,被温允挥扇射出的金针一一放倒后便不再动弹了。
“丞相……”
温允“唰”地收回手中泥金折扇,看见满身血污的张鄜,面色有几分忧虑:“殿下他……”
“寒容与在他身边。”
张鄜俯下身,以剑尖在手背上割出一滴血,只见那青白紫胀的尸身倏地疯狂扭动起来,却被他的手掌狠狠抵住额心,不多时,竟有只拇指大小的蛊虫从那眉间破开血肉弹窜而出!
温允瞳孔骤然一缩,却见张鄜目光如电地掐紧那不断挣扎的小虫,直到那东西彻底咽了气:
“这是死生蛊的幼虫,才出世不足一月,而且准备得很仓促,看来此番刺杀应当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温允道:“成虫与幼虫有何区别?”
张鄜眉宇渐沉:“成虫的存活期会比幼虫强,所以威力也更加不容小觑,但同时对操纵母蛊之人的要求会更高……”
他话音一顿,忽然问道:“三殿下此刻在何处?”
温允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静妃,小声道:“依大人指示,自他出京时便一直派人盯着,都是信得过的人,每日都有往回传信,昨日说车马已经到阳岭了。”
张鄜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对一旁的王襄道:
“方才那是‘三尸阵’,守陵人只是其中一个阵眼,还有两个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此地不宜久留,王襄,你先带静妃娘娘回宫安顿。”
“遵命!!”
“温允。”
“下官在——”
张鄜闭了闭眼,道:“四殿下现下在何处?”
温允虽不解,但仍回道:“四殿下与陛下在降灵庙祈福……莫非陛下那儿有危险?!”
“降灵庙,降灵,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鄜道:“温允,我命你率金吾卫十二卫速去降灵庙保护圣驾,恐怕我们已不知不觉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什么!?”
温允面上惊愕,但却言听计从地上了马,重重地一勒马缰:“——那丞相、您呢?”
张鄜沉默半晌,腕间紫檀佛珠上的血一滴滴地垂落雪中,凝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原来如此。”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面色却冷得令人胆寒:
“为了困住我,这些人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咳、咳咳咳!!——”
钟淳被一阵陈年旧灰呛得灰头土脸,扶着腰缓了半天才爬起身来。
而一旁的寒容与面色也不大好看,借着光滑的墓壁将自己被树枝刮花的脸左照右照了一通,哀嚎道:“老子花了好几年才炼制的冰肌玉肤丸!还没看出效果便被这破树杈给全毁了!要是真毁容我就不活了——”
钟淳嫌弃地拍了拍衣角:“寒大夫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姑娘用那些养颜补物么!”
寒容与“啧”了一声:“一把年纪怎么了,就是一把年纪了才要多保养,你瞧瞧我这脸,比那年方二八的小美人都白,我要是不说,谁知道我比张鄜还大了一岁?你看张鄜那手多糙,我的手多嫩……”
钟淳无声地白了他一眼,往两人的身处之地望去。
只见面前的石门前立着一对形态各异的漆彩石俑,两者头顶发髻如冠,面上怒目圆睁,一副十恶不赦的凶悍模样。
与在无色天上看见的那些身披璎珞宝饰的邪神菩萨不同,这两尊石俑面相虽不讨喜,但身着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兜鍪明甲,脚下踏着兽面人身的夜叉,肩上披膊更是殷红如火,一身威德刚正之气。
“这是……镇墓天王俑?”
钟淳依着对古籍残存的记忆辨认出了面前的两尊石俑,面色一变:
“这里是……是先皇后与先太子的……”
“陵墓。”
寒容与替他补完余下的半句话:“这里才是真正的思陵,上边的只是两个石碑而已。”
钟淳见寒容与从容地在石壁上取了根长明烛充当火把,轻车熟路地踩过地砖,一路飘然而去:
“小殿下,你可得好好跟紧我,若是踩错一步,可是会被这暗门里的机关箭给射成筛子的——”
钟淳忙跟了上去,狐疑道:“你连这里有机关箭都知道?”
“我感觉你对这儿比对你自己家都要熟悉。”
寒容与含笑道:“早就说了,我每年都会在思陵待一段时间,要是对这儿不熟悉,这条小命岂不是保不住了?”
“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寒容与眯着眼故意酝酿了半天,才回过头朝他欠揍地笑了一下:
“不可说,不可说——”
钟淳:“……”
真想痛痛快快地朝这货脸上揍两拳。
“总之,从这儿有条近路可以通往淮阴道,而且从地宫走不用担心山崩地裂,这儿的构造结实得很,嘶……张鄜这厮不会早就想到这点才派我来看着你吧,真是阴险狡诈!”
钟淳看见寒容与脚步一停,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却猝不及防地见那人回过头逼近自己,一身兰馥气息铺天盖地地将他笼了起来。
“你……”
他霍然睁大了眼,听见那人道:“殿下,如果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这里,张鄜能怪到我头上吗?”
钟淳全身霎时紧绷了起来,却见寒容与摸着下巴,似乎当真在考虑这件事一般,轻笑道:
“比方说,你方才突然脚滑了,我又正好离得比较远,那淬了毒的箭又正好射中你的喉咙……”
他眉间突然一皱:“不对,我似乎会医术来着。”
随即,钟淳又见寒容与变脸似的露出一副“好可惜”的表情:“唉,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我如果死在这里。”
钟淳抬起头看着寒容与,笃定道:“张鄜不会放过你的。”
寒容与半眯着眼跟他对视了好半晌,才泄气似地耸了耸肩,又恢复了原来那副贱里贱气的模样:
“好吧,我承认,殿下说得有道理。”
“哐当——”
直到面前的石门轰然洞开时,钟淳方才渗出来的冷汗还黏在背上。
因为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毫不掩藏的杀意——
不过,寒容与既然想杀他,为何方才他差点掉进地缝中时又要舍命救他?
钟淳出神地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墓道旁的壁画给吸引了:
只见上面以石青勾勒出一幅苍柏森森的幽静景象,而一群持着旌旗的骑者正浩浩荡荡地奔在前头,似乎在为什么人引路。
其中有一位身着赤色劲装的女子瞩目异常,只见她简单地以巾束发,右手策马,左手架鹰,从容而潇然地奔走在林丛之间,成了古板死气的林木中唯一一抹鲜明的亮色。
钟淳虽不认识她,但却认识她身旁这位骑着赭白骏马的男子——他的父皇钟叡。
钟叡在画中还是作王爷的打扮,与如今在龙椅上久病沉疴的模样全然不同,画中人的眉眼俊朗疏狂、意气风发,似乎在指着什么东西开怀大笑。
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便见后头有一头戴宝冠的稚童正摇摇晃晃地骑着一匹枣红马,背上背着一小筐毫无用武之地的弓箭,神色懊恼地拉着缰绳,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这看上去便是大宛的太子殿下钟敏了。
再往后看——
钟淳神色倏地一滞。
却见太子的身后有一骑着乌骥马的高大身影,始终跟在他几步开外的距离,似乎在默默护着幼主一般。
壁画只吝啬地描出了那人英俊的侧脸轮廓,与始终如松般挺拔的脊背——
笔下落款:咸元十七年,《太子幽明游猎图》
那是年仅十八岁的张鄜。
作者有话说:
我得加快写文速度了……(咬牙)

第69章 雪泥(十四)
寒容与见钟淳怔愣着不动,也停下脚步凑过去看,故意摇头晃脑地拖长了声调:“噢——这不是丞相吗,画得还挺显年轻的,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兴许当真是少不更事的缘故,画中的少年张鄜虽然眉眼大致与如今一般无二,但却莫名少了些身居高位、掌丞天下的沉静从容,整个人仿佛一柄削铁如泥的锋利宝剑,脸上天生挂着一种近乎轻狂的冷情。
钟淳顺着画中张鄜的目光,望见壁画前头那一抹鲜异的赤色身影,迟钝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些仓惶地移开眼去。
但过了半晌,他又忍不住将视线移回那乌骥马上的玄衣身影上,闷头憋了好一会,忽然气汹汹地伸手去遮那画中之人的眼睛。
“……欸!祖宗!!你找死么!!”
寒容与见状吓得连忙一把拍掉钟淳的手,斥道:“这墓里的东西能乱碰么?!上边都是涂了东西的!小心摸到什么‘化骨散’,待会全身上下的皮都得烂掉!”
“你不是会医术吗。”
钟淳撇着嘴小声哼哼道:“……我不仅要摸,我还要把它刮下来带回去呢。”
寒容与敏锐地从小殿下嘴里嗅出一股酸味,跟闻着鸡味的黄鼠狼似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啧啧啧,这算得了什么?连这都算不了,那接下来的那些东西你岂不是——”
话至一半,他故意卖了关子不说下文,果不其然,钟淳的神色紧张了几分:
“接下来的、什么东西?”
寒容与抿紧了嘴,得意地哼着小调,任由钟淳在后头跟屁虫似地追着他转,不由福至心灵地感慨道:
看来闲暇之余逗逗这十三殿下也是挺好玩的。
——前提是别让张鄜那厮知道。
“寒大夫。”
在寒容与的威逼利诱下,钟淳乖乖改口道:“你同张鄜……还有蔺皇后是不是认识很多年了?”
寒容与看着墓道穹顶的二十八星宿,有些走神地笑道:“是啊。”
“比殿下你出生的时候还要早。”
钟淳话音一滞,半晌后才佯作不在意地问道:“你出身江湖世家,怎地会同他们这些王公贵族三公九卿混在一道?”
寒容与眉间微微一挑,难得正经地回道:“当年钟峣起兵造反,天下僭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向来避世的行医宗门便不再是远离是非的桃源净土了,寒家虽算不上大忠大义之辈,但在这乱世中也无法做苟且偷生之人,我师父他老人家带着我下山后,自己忙着救死扶伤去了,就将我这个拖油瓶扔在了神机营,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一扔就忘了将我捡回去了。”
他垂下眼,那张惯会调笑的脸突然“静”下来,望上去竟有几分柔和:“那年我也只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毛头小子,在宗门的同辈子弟中最年幼,从小都是被什么师兄师姐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的。”
“世渊年纪与我相差无几,刚到军营时就属他那家伙与我最不对付,整日里就冷着一张脸,想找我的茬好教我滚蛋,不过每回被那姓张的欺负时我都会哭得梨花带雨,这样蔺三……皇后就会转而去教训世渊,然后那家伙就会忍气忍到眼睛赤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了我似的……哈哈哈,别提多好玩了——”
钟淳听到这,嘴角也傻傻地牵起一丝弧度:“还有呢?”
这些“遗陈往事”张鄜从来不会向任何人提及一星半点,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没有过往的人一般。
但既然生而为人,又怎可能在世上未留下过一丝痕迹呢?
张鄜的过往就似一卷被束之高阁的陈年竹简,从他登上丞相之位的那一刻起便成了禁书,天下之大除圣上之外无人可阅,亦无人敢阅。
故而从寒容与口中听到有关张鄜一星半点的往事,钟淳都非常地珍而重之。
寒容与顺着密道往前走,借着烛火点了一把松明,摸索到了另一处机关,笑道:
“那时军营后边恰好有座山,我们两个闲而无事地时候便会半夜去山里散散心,说是散心,其实就是纯出气,世渊当时看不惯你父皇,但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便只能默默地在暗地里拿山中的无辜草木作箭靶子。”
“后来有一日,这家伙突然一声不吭地踪影全失,害得我和蔺三在山里寻了一晚上,结果第二日听到前线传来捷报,说征西将军张鄜昨日单枪匹马夜袭敌营,直接将那叛军都督陆屏的首级给带了回来,听说他闯进人家营帐时,那都督还压根没防备地同自家美人兀自快活呢,根本没料到朝廷会有人从五百里以外的地方杀过来,脑袋被割下来的时候据说表情还特别惊愕——”
寒容与勾了勾嘴角:“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日张鄜看见你父皇抱着蔺三回营帐了。”
见钟淳还未反应过来,他摸了摸下巴坏笑道:
“那位陆都督的美人吓坏了,生怕张鄜将她一道顺手杀了,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光着身子勾引那家伙,还放言说甘愿一辈子好生‘服侍’他——”
“你猜世渊回了什么?”
钟淳眼见着眼前密道中的石门轰然而开,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回了什么?”
“他说——”
寒容与突然叹了口气,懊恼地耸了耸肩:“……算了,都是些少儿不宜的话,若是真告诉你,保不准哪日丞相大人要来找我麻烦,还是不说了。”
钟淳怒道:“你!!要说就全头全尾地说完,总是断半截是什么意思!——”
寒容与高深莫测地笑道:“唉呀……不可说就是不可说嘛,现在回想起来,张鄜动怒的时候还是怪吓人的,别看他先前教训你时那副冷绝无情的模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其实他根本没怎么生你的气,所以啊!小殿下你平日里得乖乖的,别惹那家伙生气啊!”
石门里头的风景确是别有洞天。
钟淳还沉浸在被寒容与戏耍的愤怒中,抬眼望见眼前此景,不由震撼得几近失语。
只见眼前的墓室光焰荧煌,以长明烛为芯的六角宝盖琉璃珠灯悬在顶上,望上去足足有三层小楼那般高,在这不见天日之处翻涌着奢华靡丽的光彩。
室中架着一方紫檀雕龙床,床旁围了一扇紫竹嵌玉木花鸟纹屏风,上边绘着副春意无限的桃柳烂漫图,此处不仅有屏风,香炉、灯具、书案更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专供女子梳洗的妆台,与方才石门外的阴森景象有如天渊之别,不像是死人住的墓室,倒像是哪位小姐的闺房。
“走过这间房,便能到另一条密道的交汇口,到时候我们离出去也就不远了。”
寒容与直至这时才稍微松了口气:“怎么样,这屋子望着还算雅观吧,是你父皇按着蔺三生前时住过的厢院命人打造的,说她在地下睡着怕黑,才特意从民间抬了座珠子灯回来,里边的灯芯据说能千年不灭……诶!谁让你动这桌案上的东西了!!马上放下!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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