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花恒)

“不怕。”许澄阳笑笑。“自己抢的小孩嘛，麻烦什么的添点就添点吧，谁让我喜欢你呢。”
宋仰听后又沉默。
许澄阳等了许久不见他再继续问什么，笑着说。“臭小孩，不只是我管你，你也要管我，给我解闷，帮我跑腿儿，长大了还要赚钱给我花，知不知道？”
宋仰没有直接回答他，吸了吸鼻子，转身挤进他怀里，搂着脖子小声喊他。“小澄哥哥。”
“嗯，在呢。”
许澄阳把他抱起来揽着，下巴垫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拍着后背。“小孩，不要害怕，也不用想太多，你只管好好长大，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有哥哥呢，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宋仰点了点头，吸着鼻子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颈侧湿润的温热传来，许澄阳用力搂了搂小孩，不再说话。
后半程宋仰睡着了，到家也没醒，许澄阳直接给抱上了楼。
晚饭许澄阳是回自己家吃的 ，吃完又写了作业，临睡前不放心，抱着枕头直接去宋仰家，在小孩身边睡下。
睡到半夜，被烫醒了。
小孩最近承受的负面情绪太多，从得知爸爸生病，到奶奶被送去养老院，再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为爸爸的去世难过伤心，又被林曼纠缠的心力交瘁，期间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一天到晚绷着根弦。
现在宋志远被妥善安葬，宋奶奶被接了回来，林曼也回去了，一切尘埃落定，小孩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下来，透支已久的小小身体也就跟着垮了，从机场回来之后睡到深夜，直接发起了高烧。
许晋康开车带着去挂了急诊，吊瓶从凌晨打到天亮，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好不容易退了烧。
之后许澄阳又带小孩做了个全身检查，得知除了营养没跟上身体过于虚弱之外，别的都没什么问题，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坠了地。
从进医院开始，都是许澄阳跑前跑后，带着小孩做检查，许晋康都没怎么插上手，看着忙了一脑袋汗的半大小伙，内心感慨万千，明明是对门家小孩没了爸爸，自己儿子倒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许澄阳把昏睡的宋仰安顿好，回头见许晋康盯着自己，笑了。“ 怎么样，看到您儿子现在这么靠谱，有没有后悔当初没要二胎？”
许晋康直接让他气笑了。“ 嗯，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小孩，我跟你妈指定再要十个八个的，直接给你在家开个幼儿园。”
许澄阳也笑，笑完之后凑到许晋康身边，肩膀撞撞肩膀。“爸爸，真是对不住，儿子净给您找麻烦了。”
“那确实。” 许晋康笑着在他脑袋上拍了把。“不过看在我儿子英俊帅气还心地善良的份上，爸爸高兴，就勉强原谅你吧。”
许澄阳又继续卖了几句乖，转头看病床上的宋仰。“小可怜儿。”
许晋康也看过去，叹叹气。“ 小家伙不容易，既然都这样了，以后就尽力帮着照看吧。”
宋仰昏睡中做了好多梦，一段一段的，乱糟糟，当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动动嗓子出了个声，眼前立刻就出现了一张帅气与稚气并存的小脸。
“宋仰，你终于醒了？”
盛铭希凑过来趴在床边看着他。“不是我说，你也太能睡了，都睡三天了。”
宋仰皱皱眉，轻轻咳了声，问他。“这哪儿？”
“医院啊。”盛铭希凑更近些。“ 怎么生个病还失忆了么，你现在还知道我是谁不？”
宋仰没理他，扭头看向周围，看到了许澄阳和奶奶。
许澄阳走近扶着他坐起来，问他。“ 感觉怎么样，还哪里难受不？”
宋仰摇了摇头。
奶奶给了杯白开水，笑着摸摸头。“别害怕，就是感冒发烧，睡的久了点，已经好了。”
宋仰接过水喝掉。
盛铭希说。“我听说你生病了，特意来给你送作业，结果你三天都没睁眼。”
“你可真是贴心。”许澄阳笑着说。“ 生病了还来送作业，好不容易休息两天。”
“那不行。” 盛铭希说。“我们小学生很讲原则的，不管发生任何事，学习不能落下。”
“哎呀，这么有志气呢。” 许澄阳笑着。“ 请问这位有原则的小学生，上次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啊？”
“…” 盛铭希说。“分数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许澄阳拉长音“哦”了一声。
盛铭希撇撇嘴，转头看向宋仰。“同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仰闻言下意识的看向许澄阳。
许澄阳直接冲他挑了下眉。
宋仰嘴巴抿了抿，说。“ 分数还是很重要。”
“哎你！”盛铭希指着他说。“你不行啊，居然不向着我说话，你这是背叛我们的友谊。”
“可拉倒吧。”许澄阳让他逗笑，过去伸手弹了盛铭希个脑瓜崩。“ 他现在可不敢向着你说话，毕竟这以后都归我管了，敢跟我唱反调，立刻打他屁股。”
“打屁股？”
盛铭希莫名被这仨字戳中了笑点，当时就指着宋仰大笑起来。
“哈哈哈宋仰，你都多大了还能让人打屁股，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盛铭希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声肆意开怀，感染力很强，瞬间让整个病房里的气氛都热乎了起来。
连宋奶奶都让他成功逗笑，弯了眼睛，许澄阳笑的更是灿烂。
宋仰靠着枕头坐在那里，看看笑的停不下来的盛铭希，又看看弯着眼睛的奶奶，最后目光收回来，全部落在许澄阳的脸上。
许澄阳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摸摸他的脑袋对他说。“ 臭小孩，生过这场病，祛祛火，消消灾，就算是一切都过去了，以后身边有奶奶，有哥哥，还有好朋友，我们一起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看盛铭希和奶奶的笑，宋仰觉得温暖，而看许澄阳笑，他会觉得安心，踏实，会不自觉就也跟着弯起嘴角，露出久违的笑意。
小孩就那么轻轻浅浅的笑着，看向许澄阳的眼睛，很认真的回答说：
“好。”

时间是良药, 可融化冰雪，可平淡伤痛，可让不确定的未来, 走向任何可能。
预想中艰难困苦的生活，等真正过起来，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有许澄阳的陪伴, 有许晋康夫妇以及邻居们的帮助和照顾，家里只有宋仰和奶奶的生活，反而平静安稳了起来。
夏天来了又去，草木枯了再长，日子就那么过着, 转眼便是两年多。
又一个暑假结束之后，宋仰从附小直升了隔壁附中, 正式进入了从小小孩到大小孩的成长蜕变阶段。
附中作为片区最卷中学之一, 很看中成绩, 新生们的班级都是按照入学考的总分配的，盛铭希和宋仰成绩差不多，上了初中也还在同一个班。
开学第一天, 俩少年跟随班级在操场升旗台下列队参加开学典礼，一个沉默安静, 一个左右逢源。
盛铭希长的好，气质也好，身上仿佛安装了吸引人的buff, 无论走到哪儿, 往那一站就算不吭声, 也总是会有很多小伙伴主动过来跟他说话。
但宋仰就不一样了，虽然长的也好, 气质甚至更好，但他就像是自带结界，往那一站，只要不吭声，周围人就会自动心领神会般的不去打扰。
附中校区很大，高中部和初中部是在一起的，各占前后两栋大楼，共用同一个校园和操场，开学典礼也一起开。
先是校长和领导们陆续讲话，然后是老师代表致词，最后是各年级学生代表上台。
形式主义千篇一律，领导和老师们讲话时大家都在百无聊赖，直到学生代表们陆续上台，新生们的注意力才慢慢别吸引过去。
各年级都有风云人物，能上主席台发表演讲的学生代表们是最亮眼的那批，每上去一个，台下都会引发一波小范围的呼声。
直到最后一个上台，音响里传出清脆干净的声音：“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三年级学生代表，许澄阳。”
台下的呼声和尖叫之热烈程度直接达到了顶峰。
新生这边的小女孩们全都亮起了星星眼：“天啊，那个学长好帅啊！”
男孩们也不遑多让：“卧槽，那就是毕业班的年级第一吗，成绩好就算了，怎么长的也那么好看啊！”
国旗下讲话的少年明眸皓齿，长身玉立，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微风吹着他柔顺的头发，好看的发光。
周围夸赞的声音发自肺腑，听起来着实悦耳。
宋仰站在队伍后面远远的望着他，嘴角微动，不自觉浮现一抹浅浅笑意。
而这时，在众小孩兴奋的讨论中，盛铭希悠悠抛出一句：“那我姐夫。”
话说，盛铭希的堂姐后来追求无果，其实早就移情别恋了，但他当初单方面认下了这个品学兼优的亲戚，到现在也不甘心，天天跟人说许澄阳是他姐夫。
原本就受欢迎，这句“姐夫”之后，盛铭希更是直接成了全班同学眼里的羡慕对象。
典礼结束回到班级，班主任开始排座位，宋仰直接搬着课桌去了最后排靠墙位置，特意挑了最安静的角落。
初中生不再允许有同桌，盛铭希原本想和宋仰坐前后桌，但小学四年宋仰已经受够了坐在他身边的吵闹，非常无情的拒绝了他。
之后排座位，发课本，老师们和同学们相互认识，又占了一节课，乱乱腾腾一上午，直到最后一个课间才终于消停下来，宋仰打算睡会觉。
刚趴桌子上，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骚乱，他听到动静抬头，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许澄阳近在咫尺的笑脸。
又明媚，又灿烂。
“嘛呢？”许澄阳笑着在他椅子腿上踢了脚。“上学第一天啥也不干就知道睡觉啊？”
宋仰有点懵，坐直身子。“你怎么过来了？”
“突击检查呗。”许澄阳半问半调侃。“某个小笨蛋升了学到了新班级，我来检查一下他表现怎么样。”
宋仰抿抿嘴，没说话。
盛铭希只好替他发言。“很显然表现不合格，连我都不理，进班就直接躲那儿猫着了。”
“我就知道。”
许澄阳伸手在他耳朵上根本没用力的拧了拧，故作凶巴巴。“在家跟我怎么保证的，嗯？”
宋仰皱皱眉，目光瞥了瞥周围都在看这边的人，无奈开口。“还没顾上。”
“拉倒吧你。”
许澄阳凶巴巴瞪他一眼以示警告，随即回头，对那帮小孩重新扬起笑脸，挥挥手。“嗨，各位可爱的小学弟小学妹，你们好呀。”
他毕竟是附中全校闻名的大学霸，在这群初一的小家伙们眼里，光是成绩就帅的很晃眼，小孩们有点受宠若惊，都有点懵，反应快的才知道喊：“学长好！”
“乖~”
许澄阳弯弯眼睛，笑容温和。“ 你们班的宋仰是我弟弟，他有点内向，平时不爱说话，学长请你们吃巧克力，拜托你们以后好好和他相处，多多照顾他，好不好？”
说完，他掏出两大袋巧克力，让盛铭希帮着分给大家。
小孩们看帅气学霸大哥哥自带滤镜，收到他的巧克力开心的不得了，有男生当即拍着胸脯表示让许澄阳放心，以后他们一定会多多照顾宋仰。
许澄阳笑着继续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回头又凑过来，叮嘱宋仰。“看你们班新同学，性格都多好啊，你也跟人家学一学，不要整天自己闷着，要多跟大家一起玩，知道吗？”
他凑的很近，宋仰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皂粉清香，那个味道让人很安心。
宋仰点点头。“知道了。”
“嗯，这才乖~”许澄阳很满意，摸摸他的脑袋，回头对盛铭希说。“今天我值日，要晚一点，放学后你俩在校门口等我会儿。”
盛铭希扬扬下巴表示收到，许澄阳就走了。
目送许澄阳离开后，宋仰又重新趴下，脸埋进手臂里，一些温温柔柔的东西从心口处慢慢化开，再次弯起了嘴角。
小学一年级入学的时候，附小有传统，那时他盼许澄阳盼了一整天，可许澄阳没来。
如今初中一年级，附中没这样的规矩，今天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许澄阳反而来了。
宋仰确实不够外向，沉默寡言，但性格并不软弱，他其实并不需要有人给撑腰，可…
谁会不希望自己被人特殊关爱着，没有的话他固然也没关系，但如果有，他是真的会很开心。
因为许澄阳来的这一趟，宋仰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但可能是他平时习惯了内敛，喜怒太过不形于色，放学后许澄阳在校门口和同学们道了别，过来一看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先来了句。“瞧这一脸冷漠，怎么了这是，又不开心了？”
宋仰：…
盛铭希直接被逗笑。“从哪看出不开心了，你这眼力可越来越不行了啊，姐夫。”
“姐什么夫。”许澄阳差点儿要过去踢盛铭希一脚。“说过多少次，别瞎喊。”
盛铭希则笑着挑挑眉，不犟嘴，但也不改。
许澄阳懒得理他，回头问宋仰。“真的没有不开心？”
“…”宋仰有点无奈。“没。”
“行吧。”
许澄阳放了心，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随后长腿跨上自行车，习惯性的拍拍车前斜梁。“上来。”
宋仰：…
如果说他刚才没有不开心，那么现在，许澄阳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再加上盛铭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弄的他还真就有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年宋仰像是被封印了似的，就是死活不怎么长个，都上初中了，许澄阳身高蹿到了一米八二，盛铭希也都已经一米七三了，可他还没到一米六。
这就导致许澄阳平时还总是拿他当小小孩，老让他坐车前横梁，因此总是引来盛铭希的无情嘲笑。
从年龄还是个位数时，宋仰就非常在意自己长的慢这件事，现在更是成了心上的刺，碰一下他就要炸毛。
当然，他也不会发火，就是冷下脸不说话。
今日份的好心情算是到此为止，宋仰背起书包，扭头自顾往前走。
后边那俩人互相对视一眼，盛铭希笑着说。“要不我坐，我不嫌弃。”
许澄阳没好意思笑出声，示意他自己瞧瞧自己那大高个。“小希啊，怪就怪你自己长太快吧。”
说完蹬上车子就追宋仰去了。
附中相比较与附小远了两个路口，宋仰拒绝坐许澄阳的车前梁，走到家用了二十多分钟。
拿钥匙开门，进屋见奶奶正在厨房忙活，宋仰有些无奈。“奶奶，不是说了晚上我回来做饭。”
“我想活动活动，老坐着一点也不动弹也不好。”
生活平静下来，宋奶奶每天和宝贝孙子在一起，有希望，有盼头，精神头反倒是比前两年好了很多，笑起来红光满面的。
宋仰把她从厨房推出来，饭菜也摆上桌，吃饭的时候，奶奶问他。“新学校怎么样呀，喜不喜欢？”
心情好了一整天，对新学校的印象自然不差，但想到放学后许澄阳和盛铭希那俩大高个的笑，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就那样。”
“才到新学校总要适应一下的嘛。”奶奶给他碗里夹了菜，笑着对他说。“上一段时间，熟悉就好了。”
宋仰也没多解释什么，点点头帮奶奶盛了汤 ，脑子里开始盘算着明天放学后要不要去一下附近的车行，未来他可能需要一辆自行车。
刚开学没有作业，晚饭后宋仰洗了碗筷，正想回房间看会儿课外书，许澄阳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外走。
宋仰有点懵。“干嘛？”
“别问。”许澄阳拽着他出门，边下楼，边回头冲他坏笑。“问就是打劫。”

第26章
小区设施老旧, 楼门口的灯从好几天前就不亮了，乍一出来黑呼呼的，但宋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外面停着的红色山地。
那是许澄阳的旧自行车, 从刚搬家过来那会儿就在骑，一直骑到上高一下学期，他长高到骑起来实在不合适了才换, 宋仰也算是坐在这辆车的前斜梁上长起来的，对它很熟悉。
“怎么把它翻出来了？”宋仰问。
“给你骑啊。”许澄阳挑他一眼。“你不是嫌弃我的车，不乐意坐吗，那我只能再找辆车让你以后自己骑了。”
“…” 宋仰皱皱眉。“这不是你的宝贝？”
“是了，不过就算再宝贝, 比起我的臭小孩还是差点。”
许澄阳笑着搭上他的肩，手臂圈着抬起他的下巴, 要他看着自己。“哥哥现在最宝贝的是你呀, 小笨蛋。”
许澄阳自小就不是什么含蓄的性格, 内心丰富的情感从不羞于口头表达，加上宋仰身边没几个亲近的人，在他看来小孩非常缺爱, 以至于他平时对着宋仰非但不会含蓄，反而越发直白, 不管是行动上还是言语上，关心和疼爱之情满的恨不得天天往外溢，生怕小孩感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