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花恒)

宋仰抬眼看了看他的肩膀，那里还有篮球撞出来的污渍。
许澄阳见他小眉头拧起来，安慰他。“没事，篮球是空心的，碰一下没什么，不疼。”
宋仰听后眉头拧的更紧，显然不信他。
许澄阳拿他没办法，知道一时半会儿哄不好，只好抬起他的下巴要他看着自己，先把该训的话说了。“我刚才和小希说的，你也要记住，遇到事情要冷静，首先想办法和平解决，冲动打架是最不可取的，听到了没？”
这也算是强行用目光压迫了，宋仰扛不住，只好乖乖点了头，面上没有反驳什么，但心里已经默默开始盘算起了别的。
被赵成谦那帮刺头这么一搅和，篮球是打不下去了，许澄阳担心俩小孩胡思乱想，就带着去小卖部买了两支雪糕，然后亲自送两个小孩回教室，谢星诃陪他一起。
盛铭希心情恢复的快，吃上雪糕就已经差不多了，回教室的路上，还能调侃许澄阳。“姐夫，原来你不和我姐好是因为喜欢男生吗？”
许澄阳本来还在琢磨着再怎么安抚安抚俩小孩，结果听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直接给气笑了。“嗯，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可多了。”盛铭希大口咬着雪糕，话说的没心没肺。“我感觉如果咱俩始终没能成为一家人，那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既然我姐性别不对，要不换我试试？”
这话说完，隔壁两道旁观者的目光同时看向了他。
许澄阳再次气笑，非常无语。
“别想了。”
谢星诃说。“我们大半个高中部的兄弟们都还排着队呢，轮不着你。”
“啊？”盛铭希表示惊讶。“我姐夫在男生堆里居然也那么受欢迎吗。”
“你以为呢，附中万人迷，少男杀手，全校六个年级，我阳所到之处都能给杀个片甲不留。”
谢星诃靠近许澄阳身边，搭上他的肩，冲他挑眉坏笑。“是吧？”
谢星诃就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人，整天以调侃许澄阳为乐，俩人从初一开始就坐前后桌，早前许澄阳还能跟他掐几句，现在直接懒得理他。
但宋仰不行，大概是太少见许澄阳和别人关系这么好的缘故，从操场走过来的一路，他心里都非常的不舒服，尤其此时此刻，他瞥了眼谢星诃搭在许澄阳肩上的手臂，脚步直接停了下来。
察觉到他停下了，许澄阳也停下，回头看他。“怎么了？”
宋仰没说话，脚略微动了下。
许澄阳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发现他的鞋带开了，于是直接掀开谢星诃的手臂，转身去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谢星诃见状，直接来了句。“啧，早就知道你是个大写的弟控，今天终于亲眼见证了。”
“那是。”盛铭希说。“宋仰可是我姐夫的心肝儿小宝贝，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的那种。”
谢星诃笑着摇了摇头。
许澄阳没理那俩人，帮宋仰把鞋带系好，抬头发现他拿着的雪糕包装纸都还没撕开。“怎么不吃啊？”
宋仰说。“不喜欢。”
“…”许澄阳无奈的笑了，雪糕是巧克力脆皮的，上面撒了层榛果，是他和宋仰夏天最喜欢吃的那款，他指当小孩还在因为刚才的事不高兴，于是笑着揉揉小孩的脑袋。“好啦，事情结束了就翻篇，惦记个没完，谁教你这么小心眼的。”
宋仰抿抿嘴没说话。
“乖一点。” 许澄阳把雪糕接过来，给撕开包装纸，递到嘴边。“快吃吧，不然要化掉了。”
许澄阳没了刚才的严厉，又变回了温温柔柔的样子，宋仰看他笑着，这才接过来，勉为其难的咬了口。
许澄阳很满意，弯起眼睛，站起来继续走的时候，牵起了他的手。
高中部和初中部不在同一个大楼，许澄阳把宋仰和盛铭希送到楼下，看着他俩进去才和谢星诃转身回高中部那边。
他不知道，俩小孩走进楼道之后，宋仰又退回来往外看了眼。
彼时正是夏末季节，正午太阳火辣辣晒着，连外面吹来风都是热的。
雪糕还剩一半，再不吃就要化掉，盛铭希回头看看他，有些莫名其妙。“嘛呢，你那雪糕到底吃不吃啊，不吃给我。”
宋仰目光从外面那两道同行的背影上收回来，看了盛铭希一眼，然后，冷着脸把那半块雪糕整个塞进了嘴里。

宋奶奶上了年纪, 晚上睡的早，吃过饭后八点多就回卧室睡了。
宋仰在客厅坐着看课外书，看到到九点多, 终于听到了对门许澄阳下晚自习回来的动静，又过了会儿，约莫着许澄阳吃完夜宵了, 他才放下书，揣上买的药膏，敲了许澄阳家的门。
虽说这两年来，许澄阳已经把宋仰当作了亲弟弟，许晋康夫妇对他和宋奶奶也很照顾, 但其实平时宋仰很少主动来许澄阳家。
小孩子心思敏感，总感觉来往太过亲密的话, 会有种他想要赖上别人的嫌疑, 这两年他都很自觉, 处处注意，但凡咬咬牙能自己扛下的，他都不会让别人帮忙, 总是在尽可能的少给别人家添麻烦。
周敏茹开门看见他还挺意外，把他领进屋笑呵呵的逗他。“ 怎么回事, 今天咱们家也没开戏啊，是什么把你给吸引过来了呢？”
宋仰不好意思，低着头, 抿抿嘴。“阿姨, 我有几个题不会, 要问澄哥。”
他连张纸都没拿，这个谎撒的实在立不住脚, 周敏茹看了许澄阳一眼，见自己儿子在那看热闹似的笑，知道没什么大事，也就不管他们了，给了点零食就让他和许澄阳回房间了。
被篮球砸的那一下，也不是真如许澄阳说的那样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当时只忙着拦宋仰和训俩小孩了，没顾上，宋仰揣着药膏来找他，他脱了衣服一看，半个肩膀都青了。
看不着的时候还好，看见了那感观上带来的冲击直接触发了痛感，许澄阳本来就怕疼，一看那伤，更疼了，都没顾上表情管理，龇牙咧嘴了起来。
宋仰则盯着他肩上的大片青紫，直接拧起了眉。
“先别忙着摆表情造型。” 许澄阳扯着嘴说。“药呢，赶紧的。”
宋仰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愤怒，给他擦药。
宋仰手上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可许澄阳还是疼的嘶嘶哈哈的，药油擦完，直接出了一脑袋汗。
许澄阳从小娇生惯养的，皮肤很白，也细嫩，青紫落在他身上看上去更为惨烈，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刚长成的肩膀还不够宽，擦了药之后泛着油光，显得更肿了。
宋仰盯着他身上的伤，不自觉又露出了恨不得要吃人的眼神。
“嘛呢？”
许澄阳缓了缓，过了那个劲儿之后就好多了，注意到小孩的脸色，把他拉过来在脸上掐一把。“心疼哥哥了？”
这是废话，宋仰没回答，拿纸巾帮他擦去了头上的汗。
“所以我才不喜欢打架。”许澄阳说。“ 这次打赢了，难保下次就不会输，而且不管打赢打输，都会受伤，都是得不偿失。”
宋仰其实很想说一句：你倒是不打架，现在不也还是受伤了吗。
但他觉得这句许澄阳必然不爱听，就没说。
“你也是。”许澄阳叹叹气，再次在小孩脸上捏了捏。“听哥哥的话，在学校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就行了，咱们不沾染那些坏风气，好不好？”
宋仰没回答他，把药膏收起来，揣进了兜里。
“还要拿走啊？” 许澄阳问他。“不给我留下吗？”
宋仰说。“明天再来给你擦。”
“哦，原来这样。”许澄阳歪歪脑袋，对他笑。“ 瞧我家小孩，怎么这么贴心呢。”
这是很明显的哄人了，宋仰不至于不识好歹，就往许澄阳身边靠了靠。
许澄阳顺势抱了抱他，又说。“这事儿替我保密，别告诉我爸妈。”
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在许澄阳看来无伤大雅，他不想跟爸妈说，怕他们过度担心。
但宋仰听后抬眸看了看他。“怕？”
“嗯？”许澄阳一时没听懂。“什么怕？”
宋仰木着一张脸，说。“怕他们知道你喜欢男生？”
“…” 许澄阳实在没忍住，仰头往床上一躺，笑的连肩膀上的疼都顾不上了。
宋仰就那么看着他笑，没打扰。
等许澄阳笑够了，觉得还是得给小孩点青春期来临之前的正确引导，于是又坐起来，变得一本正经。
“宋仰啊，上了初中呢，确实也到了青春懵懂的阶段，周围同学之间的话题少不了对异性有兴趣之类，之后聊到，正常看待就行，不过你得注意，别人怎么聊，怎么想，甚至怎么做，那都是别人的事，咱们自己要明确态度，把控尺度。”
“现在年轻人的思想比较多元化，当然确实会有男生喜欢男生的现象，但那是少数，绝大多数男孩子都还是喜欢女生的，比如你哥哥我，不恐同，但笔直，绝对没有喜欢男孩子。”
“我自己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所以他们开玩笑也好，调侃也好，我都不在意，随便他们怎么说，反正我有自己的原则。”
“我希望你也是一样，明确自己，然后坚守，不要轻易被动摇就好了。”
许澄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自己感觉说的挺好，都是正确的道理，非常有为人师长的风范。
但宋仰听完，获取到的唯一有效信息是：他不喜欢男孩子。
其实宋仰当时是松了口气的，毕竟这么一来，至少他不用挂心高中部那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虎视眈眈的队伍了，反正许澄阳又不喜欢男孩子。
“行。”宋仰说。“我以后和你一样，也不会喜欢男生。”
“嗯。” 许澄阳拿他当小孩，对小孩的话也没过多推敲，根本没注意到他的重点放在了“不喜欢男生”上其实并不是他这段话的中心思想，只是听他认同了自己，觉得他乖，把他揽过来亲了下脑门儿，夸了两句就完事了。
小伙子再娇气也是年轻力壮，擦着药过了几天就好了，许澄阳肩上那伤他自己没过多在意。
但宋仰不行，他自己从来不是甘心吃亏的性格，也不能允许许澄阳吃亏。
何况他还发现赵成谦撂下的狠话似乎还不仅仅只是个狠话，后来的那几天，那人动不动就往高三那层楼上转悠一圈，踩点似的。
高三课业太繁重，整天整天的趴在桌子上刷卷子，许澄阳自己没注意到。
但初一的不至于那么忙，宋仰一直担心赵成谦会再次挑事报复，课间和放学后有时会去高中部那边看看，他已经发现赵成谦好几次了。
那几次赵成谦也就是从许澄阳的教室外面经过，从窗户里往里看几眼，没干什么别的，宋仰就暂且忍了忍，直到有天他又去高中部那边，刚上楼正好看到许澄阳进了厕所，紧接着又看到赵成谦也跟在身后进去了，他就彻底忍不下去了。
附中的男厕所也都是隔间，许澄阳进了其中一个，赵成谦原本打算进他隔壁那个，结果门都还没拉开，忽然就被身后飞来的椅子砸了脑袋。
哐啷一声巨响之后，宋仰先是用拖把杆以刁钻的角度从底缝插进去把许澄阳隔间的门顶住，紧接着不等赵成谦缓过来，直接拖着他出去，到走廊往地上一踹，抓着椅子继续往他身上砸。
等许澄阳懵了半天终于弄开隔间的门出来的时候，宋仰已经被人拉开了，赵成谦正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当时就给他吓的腿都软了。
许澄阳是缓了好半天才回了神的，他着急忙慌的冲过去，把宋仰从抓着他的那些人里抢回来，先检查了下他身上有没有伤，随后才拧起眉头。“你干了什么！”
宋仰没有回答，赵成谦就血淋淋的躺在那里，他干了什么已经很显然不需要回答了。
有学生通知了老师，校领导闻讯也立刻带着校医赶来，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高三年级李主任发现这么恶劣的事件里居然牵扯上了从来不打架惹事的许澄阳，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
李主任难以置信的看看许澄阳，再看看他身边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这是谁啊！”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前因后果许澄阳也还没彻底弄清楚，他也很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能先回答问题。“ 老师，这是我弟弟。”
“你弟弟？”李主任继续愤怒的盯着宋仰：“ 为什么打架！”
宋仰很平静，目光在地上蜷缩着的人身上扫了眼，回答。“他欺负我哥。”
“！” 李主任气的甚至都没能成功接上下句话。
恰好这时，救护车也到了，老师们一股脑儿的跟着抬赵成谦的担架下了楼。
围观的学生们有的也跟着下去了，有的留下继续围观许澄阳和宋仰。
许澄阳此刻心里又急又气，低头盯着宋仰，眼睛通红。
谢星诃过来在他肩上安慰般的拍了拍，回头说宋仰。“你这小孩下手怎么这么狠，你是打架还是要人命呢，没点数吗。”
宋仰不喜欢这个人，但对他说的话没有反驳什么。
毕竟他此刻的看法，代表了今天围观了所有人。
这就是宋仰的目的。
如同他小学第一年级被人欺负时一样，他只要还手，就一定会狠的不计后果，还要在学生最多最显眼的地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所有人亲眼看着。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惧怕，要他们以后再也不敢随意招惹，这是他规则里的一劳永逸。
只不过那次他是为自己，这次他是为许澄阳。
没有人愿意招惹一个打架不要命的疯子，也就不会有人再敢轻易去招惹有个疯子弟弟的许澄阳。
虽然他很清楚的知道，许澄阳根本不会理解并认同他。
虽然，如他预料中的一样，当他抬眸看过去的时候，在许澄阳眼睛里看到了很清楚的两个字：

第29章
中学生打架属于很严重的违纪行为, 更何况还把人打的那么严重，这对于附中这个市重点中学来说，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
学校打算杀鸡儆猴, 震慑全校那些不学习天天以打架闹事为主业的学生们，给出的处分是直接开除。
宋仰没有家长在身边，奶奶身体不好, 家里也没有其他可以到学校来帮他理论撑腰的大人，只有许澄阳。
这件事宋仰固然是有错的，但若是深究起来，有前因有后果，他也不算无故闹事, 许澄阳不能接受这么过分严厉无情的处罚，初中部的主任那里说不通, 就直接找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没那么好说话, 许澄阳几次三番磨人无果,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脑子一热直接表示，如果宋仰被开除, 他就也跟着一起转学。
他毕竟毕业班的年级第一，全市联考中排名也是稳居前列, 且最近的几次联考中一次比一次靠前，成绩还在不断上升，很有希望冲击本年度的市状元名额, 学校一直对他寄予厚望, 指望他明年能考个头筹为校争光。
这个关头提出转校, 算是很明确的在威胁校领导和老师了，许澄阳上学以来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 校领导，年级主任，班主任，全都让他气的脑壳疼了好几天，但又不可能舍得真让他在这时候转学，最终不得不妥协让步，答应只要取得赵成谦及其家长的原谅，就同意宋仰继续留校观察。
许澄阳千恩万谢的给校领导和老师们道了歉鞠了躬，离开校长办公室的当天下午，他请了半天假，去了趟医院。
赵成谦的伤当时看起来很惨烈，但其实到医院一检查，除了脑袋被砸破了，手臂有点轻微骨折，其他的就都是些皮外伤，也并没有真的特别严重。
不过这会儿纱布缠了一脑袋，手臂上还打了夹板，穿着病号服往病床上一躺，看起来就挺像那么回事，感官上的冲击力还是不小的。
赵成谦的家人今天不在，许澄阳进门的时候，他正用一只手剥橘子，动作看起来有些艰难。
许澄阳把带来的水果放下，从他手里把橘子接过，给剥好了再递回去。
赵成谦接过橘子，看着他笑。“怎么，来求情？”
“嗯。” 许澄阳没遮掩来意，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轻轻叹了叹气。“想来问问你，这事儿要怎么解决才能过去。”
“难啊。” 赵成谦示意他看看自己身上的伤。“我这人不喜欢吃亏。”
“能不能在其他方面补偿呢？”
许澄阳说。“ 宋仰性格上确实偏激了些，可他本性不坏的，他只是年龄太小了，还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可不可以给个机会，原谅他一次？”
赵成谦闻言打量着他，表情颇显疑惑。“我听说你也不是他亲哥啊，怎么对他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