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花恒)

“我对他有责任。” 许澄阳说。
赵成谦没听懂。“什么责任？”
“看护教育的责任。”
许澄阳说着，微微垂下眼眸。
“宋仰的家庭情况很特殊，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后来又没了爸爸，身边只剩一个坐轮椅的奶奶，原本他也是要出国的，是我把他留下来的。”
“我答应过他爸爸，也向他妈妈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他，把他带成一个健康快乐的优秀小孩。”
“但我没做到，我没有教育好他，让他闯了这样大的祸，都是我的错。”
其实自从宋仰在小学和人打架那次，许澄阳就隐约察觉到了小孩性格里的偏激，再加上处境和生活各方面的影响，他知道若是不好好加以引导，宋仰只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变的越来越极端，暴力。
许澄阳害怕小孩会变成那样，所以后来就自己先严格约束自己，解决处理任何问题，都会尽可能的采取最柔和的方式，想潜移默化的影响宋仰。
他也一直在明令禁止的强调，不要打架，不要随便跟人动手，这几年宋仰一直很听话，很少再表现出性格里极端的那一面，他一直觉得小孩是成功被软化了的。
但他不知道，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宋仰只是把那些藏起来不再轻易外露了而已。
无疑，许澄阳是很难过的，他也还没成年，但却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家长的位置上，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教育一个固执的小孩，冷不丁出了这样的事，他除了生气，其实也很自责。
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也是在这家医院的楼顶天台，宋志远背对着他无声痛哭的身影还历历在目，明明当初答应的时候不觉得难，但现在却那么的无助和无措。
想到宋志远，许澄阳情绪一时有些崩溃，鼻头不自觉发起了酸。
午后阳光明亮，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少年泛着红的眼角，长长的睫毛忽闪一下，两颗眼泪顺势滑落，晶莹剔透的打在病床的栏杆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赵成谦就那么看着他，过了很久，蹙眉别开眼，自嘲般的说了句。“ 卖惨还真挺管用。”
许澄阳闻言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立刻擦了把脸，清清嗓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给小孩个机会，他家里没有大人，退学再找学校的话真的会很麻烦。”
许澄阳皮肤白，慌里慌张的擦脸的那一下力气大了点，脸颊立刻红了一块。
赵成谦再次看了看他，笑了。“行吧，给你个面子。”
许澄阳一愣。“真的？”
“不过不白给，我暂时还没想好要什么补偿。”
赵成谦笑着冲他挑了挑眉。“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许澄阳也不知道赵成谦是如何说服他的父母不追究的，反正后来学校撤销了对宋仰的开除处罚，改为留校察看。
到底是打了人，原因不论，该负的责任宋仰也没因为自己家没有能顶事的大人就赖账，主动赔了一笔医药费，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
威胁老师和找赵成谦求和的事，许澄阳谁都没有说，学校不声张，赵成谦也同意保密，以至于宋仰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许澄阳生他的气了，再不跟他说话，甚至平时碰上了连看都不看他。
小学一年级的那次打架，许澄阳也连续两个月没理他，他固然也会伤心难过，但那时毕竟年幼，内心情感没现在这么丰富充沛，难过起来心里的翻腾也没现在这么激烈。
现在许澄阳无视他，不管他，从他身边走过都会带着明显的失望，即便他知道这是许澄阳故意的，可他也还是会让他挖心挠肝的难受。
周末，盛铭希来宋仰家玩，看他那蔫了吧唧的样，气不打一出来。“瞧你那样怂样吧，澄哥就是一时生气，又不是真打算从此就不管你了，你就去认个错，哄哄他，实在不行哭两鼻子，他还能不原谅你吗？”
宋仰没吭声。
盛铭希很无语。“ 宋仰，真不是我说，你这号人就是个奇葩，闷葫芦没长嘴，明明是自己犯了错，却非要等着别人来哄你，你脸怎么这么大呢。”
宋仰还是不吭声。
“行，那你就接着死要面子吧，懒得管你，我自己去找澄哥玩。”
盛铭希说他说烦了，气的在他椅子腿上踹了脚，直接转身走了。
宋仰在书桌前看书，看了很久都看不进去，最后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往下滑，找到了和林曼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
Y：[对方无应答]
妈妈：[对方已取消]
妈妈：宝贝，妈妈这些天工作忙，有事吗？
Y：没事，注意休息。
妈妈：知道啦，妈妈爱你。
宋仰盯着那个页面看了很久，最后摁灭屏幕，往书桌上一趴，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父母是影响孩子性格养成最深远的老师，这点放在宋仰身上尤其适用，且毫无反驳之力。
后来林曼是履行承诺按时给生活费的，但她毕竟只身在国外，跟了那个宋仰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对她好的男人。
宋志远活着的时候，怀着那么难过的心情，都还是会按时给林曼打钱，可见是何等程度的不放心，宋仰当然就更是，他心里一直都是很牵挂林曼的。
所以后来他拒绝收林曼的钱，每次林曼打过来，他就会再给转回去，那是小小的他能传达出的最为实际的对妈妈的爱。
最初林曼还会坚持一下，后来嫌麻烦就不再继续打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曾经因为宋志远的离世变得频繁过一些，可后来又因为远隔万里的距离慢慢又变回了原来的状态。
他不知道林曼是不是真的很忙，但偶尔他主动联系，林曼总是正在做着什么事情，匆匆忙忙说几句就挂了电话，那种被应付似的感觉，就让他会觉得自己打扰了妈妈，给妈妈添了很大的麻烦。
这就导致一直以来，在宋仰的认知里，主动，有可能就是打扰。
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真心的愿意，所以他只习惯等。
初中生活暴力开局，宋仰一夜之间全校闻名，只不过是名声不太好的那一批。
不过初中生不像小学生那么胆小，好歹活了十几年，见过不少场面了，过了最初那阵讨论的热乎劲儿之后，再见到宋仰除了不跟他接触，别的也没什么了。
倒是许澄阳，好学生当了十几年，身边突然蹦出了个以打架斗殴闻名的弟弟，就陷进了学霸和校霸两头靠的漩涡里，在学校里更引人瞩目了。
而这样的瞩目程度随着开学一个月之后，赵成谦伤愈归来，几乎达到了顶峰。

第30章
附中学生多, 食堂一到中午就人满为患，能抢到口好吃的菜不容易，许澄阳和谢星诃刚打完饭找座位坐下, 盛铭希拖着宋仰出现在了面前。
宋仰不肯主动求和，许澄阳也不肯主动原谅他，俩人就那么持续冷战着, 过了快一个月都还没点缓和的意思，盛铭希实在看不下去了。
“澄哥。”
盛铭希平时瞎胡闹的时候爱叫姐夫，正经起来才会喊澄哥。“这也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宋仰也知道错了，你就说, 到底要怎么着才能原谅他？”
许澄阳低头吃着饭，也不看他俩。“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
“需要。”盛铭希扯着宋仰坐他对面。“你看看他现在这样, 难受的都快活不起了。”
宋仰原本就瘦, 个头也不高, 最近跟许澄阳闹别扭心情差，整天吃不下喝不下的，越发干巴瘦小了, 坐那儿比盛铭希都小好几个号，更别说跟对面俩大高个比。
谢星诃都有些不忍心, 对许澄阳说。“ 小男孩年少气盛的，打个架正常，这回得了教训, 以后肯定就知道分寸了, 你差不多得了。”
许澄阳叹了叹气, 终于抬起头，看着宋仰。“知道错了吗？”
宋仰其实不觉得自己错了, 但迫于形势，还是点了点头。
许澄阳又说。“那你发誓，保证以后再也不跟别人打架。”
宋仰皱了皱眉，没吭声，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到，就不能随便发这样的誓。
许澄阳见他不吭声，目光收回，继续低头吃饭。
盛铭希也觉得许澄阳的要求有点苛刻。“澄哥，讲道理，我觉得宋仰这回下手确实狠了点，但这事儿他没做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吧。”
许澄阳说。“再强调一遍，我没有被欺负。”
盛铭希立刻问他。“那之前你肩膀上的伤算什么？”
许澄阳没说话。
“澄哥，你把宋仰当弟弟，宋仰也把你当亲哥，他是为了保护你，你就算不认同他的做法，也总要领他的情吧。”
许澄阳放下筷子，捏了捏眉心。
“你总说解决问题有很多种方式，但那也只是你的理解，你的方式，不适用于所有人，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不能要求别人也必须按照你的方式来，这很…”
盛铭希有点激动，语气也就越来越冲，宋仰拽了他一下制止了他。
许澄阳坐那儿沉默了片刻，捏着眉心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再次看向宋仰。“你可以不按照我的方式，那就不需要我的原谅，我不喜欢身边的人打架，也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
宋仰闻言眸子一沉，咬了咬牙，刚要说点什么，赵成谦来了。
毕竟是结过仇的，伴随他而来的，还有周围复杂的目光，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再次打起来，就连宋仰和盛铭希也立刻站起来，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
然而谁也没想到，赵成谦无视其他人的目光，过来后直接在许澄阳身边坐下，笑着把一瓶酸奶放到了他面前。“ 请你喝。”
许澄阳自己都挺意外。“…你伤好了？”
“嗯。”赵成谦活动了下手臂给他看。“恢复的很好。”
许澄阳心情不好，其实并不想笑，但对方主动过来似乎是在示好，礼貌所致，他就扯开了点嘴角。
“刚才听到你说不喜欢身边的人打架。” 赵成谦说着凑近了些，歪着脑袋冲他笑。“ 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 许澄阳嘴角强扯出来的那点笑顿了顿。
“我可以发誓，保证以后不打架，也听话，这样的话…”
赵成谦继续看着他，问：“我可以追你吗？”
宋仰猛的起身踹开凳子，沉眸盯着赵成谦。“你有什么冲我来！”
赵成谦闻言转头看看他，笑出了声。“别吧，我可没有恋童癖。”
这句话对于身高总是低于平均值的人而言，等同于给火药桶点了把火，宋仰当时就攥起了拳头。
但许澄阳瞪了他一眼。
然后不等许澄阳回应什么，谢星诃先低骂了一声，看着赵成谦。“你小子故意的吗，找抽呢？”
“没。”赵成谦说。“我认真的。”
“认真个屁。”谢星诃说。“之前我开玩笑的，他不喜欢男孩子。”
“没关系啊，我之前也不喜欢，但现在就…” 赵成谦说着，目光又移回许澄阳的脸上。“很心动。”
最后这几个字着是有点肉麻了，赵成谦说完自己都有点尴尬，周围几个更不必说。
盛铭希直接骂了句。“你他妈什么毛病，挨揍没挨够是吧，我姐夫是你配惦记的吗？”
“听说了，追他的门槛很高，不过我的话…”
赵成谦笑着冲许澄阳眨了下眼睛。“应该可以降低一些的，对吧？”
许澄阳：…
说实话，优秀学生当了这么多年，喜欢许澄阳的人很多，当面表白的也不少，许澄阳早就已经熟练掌握了拒绝别人的技能，回回都是直接了当，干脆利落。
但这个毕竟特殊了些，他也不知道这人是来真的还是故意膈应他，但他确实还欠着别人一份补偿，他倒是不至于忍辱负重以身相许什么的，但也着实不好把话说的那么决绝。
许澄阳想了想，对赵成谦说。“我确实不喜欢男生，别人的话我都是直接拒绝，不过既然你提出了降低门槛，那今天我就破个例，我记得你是高一十班对吧？”
赵成谦。“对。”
“好。” 许澄阳点了下头，继续说。“我喜欢努力的人，作为学生，成绩就是你在这个阶段努力与否的主要体现，你要追我，至少先升到一班再说。”
谢星诃听后直接低笑了一声。
附中班级都是按照期中期末考的成绩来分的，每学期两次调整，想进入一班至少要考到年级前五十名，而赵成谦现在在十班，年级排名几百开外，前五十对他无疑是愚公移山的难度了。
但赵成谦似乎并没有因此就退缩，他只是问许澄阳。“你说话算话吗？”
许澄阳说。“ 算。”
“好，那就一言为定。” 赵成谦说。“最迟这个期末，我会考到一班，然后在你毕业之前追到你。”
说完，他对许澄阳挑眉笑了笑，起身走了。
“神经病。”
盛铭希冲他离开的方向骂了句。“现在的癞蛤蟆怎么什么都敢想，考试及格都费劲的人，装什么胸有成竹呢。”
许澄阳闻言看向他。“你好意思说别人吗，你成绩好？”
盛铭希：…
初一全年级一共九个班，他在五班。
当然，宋仰也是，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蹙着眉头问许澄阳：“你搭理他干嘛？”
许澄阳瞥瞥他。“跟你有关系吗？”
“！” 宋仰原本刚才咬咬牙都已经准备好主动道歉了，但赵成谦突然跳出来这么一闹，他有点生气，盯着许澄阳瞪了会儿，转身直接走了。
盛铭希也不想被许澄阳拿成绩的事儿教育他，也赶紧跟着宋仰一起走了。
这一折腾，许澄阳也没了胃口，把餐盘往前一推，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谢星诃看看他，也跟着叹了口气。“你弟弟脾气还真挺倔。”
“是。” 许澄阳惆怅的说。“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我管不了他。”
“其实我觉得小希刚才那话是有道理的，每个人的情况确实不一样。”
谢星诃再次看了看他，稍稍犹豫了下，才又继续。“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被喜欢，愿意给你面子，不跟你较劲。”
许澄阳这会儿心情是真的很差，根本没注意谢星诃的话外之音，满脑子都是这次他态度一定要坚决，不能轻易妥协，必须给宋仰一个以后都牢记在心的教训。
“别人我不管。” 许澄阳叹着气说。“但宋仰是我弟弟，他必须跟我一样。”
谢星诃闻言嘴角立刻又动了动，想再说点什么，但看他脸上那表情，迟疑了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食堂当时人多，虽然大家没有明目张胆的围观，但远远的也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许澄阳被表白没什么新鲜的，但他没有干脆利落的拒绝，并且明确的给了一线机会，这也算历史性的时刻，这事儿当天就在全校传开了。
校霸和学霸在学校里属于cp的顶级搭配，最容易被人津津乐道，流言蜚语传的越来越离谱，搞的曾经那些被许澄阳以考上大学之前绝不谈恋爱为由拒绝的男生女生们都很不甘心，一天到晚的找他要说法。
这无疑给许澄阳平添了很多困扰，也浪费了他的很多时间和精力，开学的第一个月考，他成绩下滑，排名掉到了年级第五。
各科老师，班主任，年级主任都气坏了，轮流找许澄阳谈话，恨不得让他把“不早恋”的保证贴在脑门上。
当然，宋仰更生气，许澄阳不理他，他没办法，只能去找赵成谦。
彼时赵成谦正趴在教室里看书，被宋仰叫出去之后，先表示了友好。“弟弟，先说好，我向你哥保证过不打架，你可别害我破戒。”
宋仰不是来跟他废话的，直接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也没干什么吧。”赵成谦说。“喜欢你哥又不犯法。”
宋仰说。“你影响他成绩了。”
“哦，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高中三年唯一的一次成绩下滑，是因为我。”
赵成谦说着，略显得意。“ 他对我好像确实不一样哈。”
哐一脚，宋仰直接踹了过去。
不过赵成谦有所防备，再加上以前经常跟人打架，反应很快，宋仰的脚是擦着他的校服边过去的，都没碰到他的身体。
但许澄阳突然出现在走廊拐角处的时候，他还是夸张“哎呦”了一声，紧跟着就捂着肚子倒下了。
许澄阳闻声看过来时先是愣了下，紧接着就拧起了眉：
“宋仰！”

“哎呦, 许澄阳，你来的正好。”
赵成谦捂着肚子靠在墙上，见许澄阳走过来, 故作一脸痛苦朝他伸出手。
但许澄阳并没有去扶他，只是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抓了宋仰，带着直接转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