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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香(许一疯)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是在监视你。”程之逸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带着生病后的孱弱,又带着困倦,拖着尾音绕在时鸣心头。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居然挺好听。
时鸣的性格就是这样,对人不对事,看顺眼了怎么样都行,看不顺眼,怎么样都不行。
“不是监视我,为什么淋一下午雨啊?有受虐症啊?”时鸣反问着。
程之逸勾了勾嘴角:“你在和谁这样说话?”
时鸣心情愉悦,又秉持着不和病号计较的人道主义精神,软乎乎地喊了句:“老师!”
程之逸缓缓地睁开眼,只是没去看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能屈能伸,他笑了起来回答:“如你所说。”
“不会吧?”时鸣侧过身子来仔细打量程之逸,柔和的灯光像一层薄纱蒙在对方的侧脸,睫毛下的琉璃色的双眼泛着微光,美得安宁又令人心惊。
到了嘴边戏谑的话收了回来,时鸣大方地说:“不管真假,我就当没听见了,这种话还是别轻易告诉别人的好。”
程之逸困意爬满心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跟着时鸣的思绪解释:“从小,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就会被惩罚,今天是我在惩罚自己,和你无关。”
时鸣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一般,他好奇地跳下床,坐到程之逸旁边的椅子上,凑近他追问:“为什么?小孩子发脾气很正常吧?谁罚一个小孩子,这不纯变态吗?”
时鸣感觉像天方夜谭,程之逸感受到了时鸣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没睁开眼继续说:“我的父亲,因为我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从小就要改掉一切顽劣的恶习。”
时鸣只觉得像听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他虽然对程之逸富二代的身世从同学风言风语里听到过,可现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听对方又说:“小时候,因为我爱偷吃百合花,父亲让管家把满园的百合都砍掉。我可以有兴趣,但不能有嗜好,这一生只能对一种东西专研,永生香。”
“永生香?”时鸣感觉自己进了科幻小说,“什么香会是永生的?”
程之逸轻笑着:“我身上的香,就是永生香。”
时鸣凑过去,在程之逸的侧颈处细嗅着:“薄荷吗?好清新的感觉。”说完,他又低了低身子,程之逸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
时鸣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像深渊,深不见底的感觉,他只是看了一眼,心就在沉溺。程之逸率先侧过脸,那脸上飞出的红晕,也惹得时鸣一阵心驰。
他立马坐回椅子上,调整呼吸:错觉!一定是错觉。
好在程之逸开口继续说:“不是薄荷,是罗勒。”
“这种香味真的不会消失吗?”时鸣好奇地问,“今天下午抱着你闻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衣服上的味道。”
程之逸绝望地说:“不会,到死都不会。”
“和别的香水混用呢?”
程之逸侧过身子,和时鸣面对面:“也不会,别人走近还是只能闻到我自己的香。”
“这,这也太神奇了!你的家族就是,就是做这个的吗?”时鸣感觉程之逸说不定真的是贵族王子。
对方点点头:“是,我们国人对香没什么执着。但欧洲贵族经常有从怀孕开始就要定制永生香。所以家族品牌的定位就是贵族气质,而我自然也被这样教化。因为我并不只是我自己,我是永生香最合格的展示品。每一个需要来定制的贵族,都是被我接待,我的待人接物成了这个品牌第一形象。”
时鸣忽然有些心疼这个人:“所以你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打我之后,是习惯性的去受罚?”
“嗯。”程之逸微微点头。
“可是这里没有你的管家,也没有你父亲,你什么都可以做啊,你可以打人,骂人,可以发脾气,没必要……”
“你懂什么是习惯吗?”程之逸打断他,这个时候时鸣说的这些事对他而言都是鞭笞在他心头的奢望。
时鸣撇撇嘴,重新躺回床上。就在程之逸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右边的人说:“我以后尽量少惹你生气,你也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程之逸笑了笑,没再说话。第二天早上醒来,人已经不见了。他不自觉地看了看旁边铺展整齐的床铺,心底第一次涌出一种渴望的冲动。
至于渴望什么?大概是理解,倾听,朋友,陪伴……,一切和爱有关的词语。

第14章 入局14
那天之后,两个人的相处还和从前相差无几,只不过时鸣开始来上程之逸的课,也没了一开始不死不休的争执。
他在他的心里,也留下了永生香。
六年之后,又是这样一个深夜程之逸从病床上醒来就看到时鸣睡在自己身边,他去温柔地触碰,微凉的手指滑过脸庞,点过薄唇。
时鸣察觉到之后,故意闭着眼睛,趁他不注意,猛地握住他的手腕。程之逸快他一步,条件反射地收回。
时鸣笑着坐正逗他:“你占我便宜就行?”随后去观察他的侧颈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还疼吗?”
程之逸诚实地点头:“嗯。”
时鸣拧着眉心:“医生说了,尽量不留疤。”其实并不是医生说,是他强烈要求,每次看到那朵“玫瑰”,狠厉会从心底立刻升起。只是现在到了程之逸面前,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现在天热,最容易发炎流脓,觉得哪里不对告诉我。”
程之逸没心情关注这些:“人呢?案子进展怎么样?”
时鸣用棉签蘸着水替他湿润嘴唇:“人自然是抓到了,案子也破了。你不用担心。”说完,转移话题问,“那天天台上,你说大学时候,我追求你,你对我的感觉是喜欢,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觉得呢?”程之逸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感觉自己躺了太久了。
时鸣把他扶起来,背后给他竖起枕头:“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这几天因为这个问题失眠三个晚上了。”
程之逸笑他不正经:“那天晚上我回答的所有问题都是假话,你没发现吗?”
时鸣坐好,眼底还是掠过一丝失望:“假话就假话吧,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程之逸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皱着眉头说:“段昀一或许并不是杀害郭婷婷她们的凶手,只是模仿凶手的作案手段杀害了刘茜,造成我们并案侦查的误区。”
时鸣觉得他太劳心伤神了,替他往上拢了拢被子:“对,可惜案子已经市局接手了,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个半成品,急忙拿去邀功。正好这个烫手的山芋,能扔则扔。”
程之逸笑他:“你不是在生市局的气,你是在生你父亲的气。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时鸣开始给他削苹果,很显然并不想提那个人:“天河最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可惜你受着伤,等你大好了,我带你去尝尝,前天工资刚发。”
“这个案子就不管了吗?”程之逸知道他放不下,这样赌气无非是想在时青山面前证明他的能力,没有他,这个案子办不成。
“段昀一已经被刑拘了,只是非要见你才肯开口,市局的人这几天就在病房外徘徊,都被我挡回去了。至于时青山,他很快就知道这分明是两起案子,前几天又上电视又接受采访,庆功宴的酒都喝了不下三轮了,我倒要看看他知道真相之后,老脸往哪儿搁?”时鸣低头边削皮边说。
程之逸无奈地笑着:“鸣,你又在胡闹。因为这些个人恩怨耽误了办案,你父亲媒体上这样大肆宣扬,岂不给了凶手再次作案的机会。”
程之逸的声音缓慢又温柔,尤其是那个“鸣”带着缱绻的尾音,撩在时鸣的心头,他忽然自嘲起来,对这个人几乎有动不完的心。
“案子还在办,允琛侧写出来之后,我已经下发到省厅,希望可以和人口信息库里比对出来,可惜,一无所获。”时鸣把苹果递给程之逸,随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思考。
“怎么了?”程之逸并不太想吃东西,尽管他的确有饿的感觉。
时鸣解释道:“那天凌晨,把段昀一带走的时候,他和我说,抓了他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这是什么意思?”
程之逸也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看着时鸣说:“我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凶手杀害郭婷婷四人的时候,都是刺穿内脏,胸腔积血导致的死亡。他为什么非要刺穿内脏?耿法医有没有和你说过,每次凶手刺穿的位置是否一样?”
“一样啊!第二起命案,也就是陶乐死的时候,尸检结果一出来,文玥姐和我说过,和第一个死者死因相同,从下丨体刺穿内脏的位置一样。”时鸣说到这里,忽然震惊不已,“你是说,凶手是在取内脏里的什么东西吗?”
程之逸摇摇头:“还不清楚,这需要大量的证据佐证。也有可能这只是他的习惯。而且段昀一被抓获,也不是我们快人一步,他是故意跳出来的,至于是他自愿的,还是被动的,需要好好审一审。”
提到段昀一,程之逸总有些愧疚的神情,时鸣见他这样,心底总是泛起一阵烦躁。他吐了口气,轻松地说:“人家都是市局的人了,你操什么心?快吃你的苹果吧!”
程之逸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继续说:“不过根据他说的那句话,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案子发生,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暴露凶手,如果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说明他们打算暂且收手。不过这样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好好审审段昀一,他这六年藏了太多的秘密。”
“哦!”时鸣后仰靠着椅背,双臂交叠在脑后,闭着眼睛哼了一句。
程之逸这才发现他在生气:“你怎么了?”
时鸣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回答:“我不喜欢你提他。”
程之逸把苹果放在一边,抽出纸巾认真地擦拭着手指上的糖渍,勾了勾嘴角:“你多大了?怎么还不如晨晨懂事?他是案子的嫌疑人,我不提他提谁?”
时鸣微微睁开的眼缝儿里看到程之逸这个举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像屈蜷着,轻拭着,看得时鸣口干舌燥,他觉得这个人做什么都像是在勾引他。
时鸣闭上眼睛:“你问问你自己,当知道凶手就是他的时候,有没有一丝懊悔和歉疚?”
程之逸没再说话,时鸣见他沉默,更是不悦起来:“当一个人陷入热恋,没多久热情退却之后,也就忘了,但是愧疚不会,它像幽灵一样,只要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就会萦绕在你身边。所以,我不希望你有这样的情绪,也不喜欢你一直提他。”
程之逸觉得这个人太过霸道,连自己的思想和心情都要控制。不过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打算在这里还是回家?”程之逸温柔地望着他。
“在这里,抱着你睡。”时鸣站起身来,就要行动。程之逸受惊一般,“开什么玩笑,这么窄的床怎么可能挤得下两个人?”
时鸣得逞地笑着,恍然大悟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床够大就能抱着你睡了吗?”他不怀好意地冲着程之逸挑眉,“我懂了,这就回去买双人床。”
说完,时鸣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也拿起被程之逸吃了一口的苹果,径直离开。
程之逸还在他挑逗的言语里生气,见他就这样要离开,又喊住:“诶!”
时鸣头都没回啃着苹果:“还有什么要买的?一并嘱咐了。”
“刮刮你的胡子。”程之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时鸣并不是不修边幅的糙汉,只是这个案子他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连睡觉的时间都需要从海绵里挤,更别说好好整理仪表了。
时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一个回身快步走到程之逸床前,飞快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程之逸刚一皱眉,人已经又“飞”到了门口开门:“晚安,老师!”
说完,房门紧闭,夹碎了人影。
程之逸在床上笑了起来,是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从来都不讨厌这个人的亲近,哪怕他是和自己一样的性别。
时鸣走了没多久,程之逸周遭的一切都重归宁静,他起身下床去卫生间,一圈一圈地绕开脖颈上的纱布,血肉外翻那朵“玫瑰”还在,就在暗夜里绽放着诡异的红光。
程之逸拿起方才时鸣为他削水果的水果刀去绞乱这朵花,清晰的痛立刻传遍全身,血从脖颈直流而下,他只是皱着眉头,连呼吸都不曾乱。很快病房门扣轻开,镜子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程之逸没有寻常的温润柔和,声音淡淡地问:“怎么样了?”
“段昀一这次忽然出手并不是他的上头下的命令,刘茜这条线是他自己埋的,目的还不清楚。只不过,以他不入流的身份,他现在已经成了弃子。”身后的黑影不疾不徐的描述着。
程之逸打开了水龙头,冲着指间的血渍,身后的黑影递上白丝帕,程之逸接过,毫不在意地止着血,缓缓开口:“弃子好,敌人的弃子才可以盘活我的棋局,他比我们想象中要知道的多。”他肯定地说着。
很多谜团都需要段昀一替自己解开,只可惜在昏迷的这段时间,市局的人都被时鸣赶走了,他一想到他孩子气的眼神,就忍俊不禁。
“黑影”从镜子里能看到自家少爷唇角的微笑,识趣地低下了头。这个笑容转瞬即逝,程之逸抽出旁边的抽纸擦手:“心理侧写出的画像帮忙找找,他们不知道方向,但你知道。”
“是!”临走之前,程之逸忽然又开口:“这段时间没我联系,别轻易出现,我不希望被他发现。”
“是!”
人走之后,程之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脖颈上新添的刀伤还一直在流沁着血,思绪回到了半年前——
“M集团弃用很久的网站,刚刚显示在线了!”程之逸站在古堡里自己那间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花园里满园的百合。听到这句汇报,眼神略有些变化。
终于出现了,他转过身拉开椅子,慢慢地坐下,眼神带着疑问看向唐烬:“是他们又开始在布置任务?”
对方点点头:“是,以前对方十分谨慎,在线时间不超过30s,这次居然持续了一分钟,我们的人攻入之后,只破译了一个地点信息。”
“哪里?”
“天河市!”
程之逸微微眯起双眼,拇指指腹习惯性地在食指上打圈:“好,我知道了。”
天河,又是天河市。程之逸隐隐约约觉得,虽然这个组织覆盖世界,可每次似乎总在围绕着天河。
一想到这个地方,程之逸久冰未消的心又有了不一样的波澜。
他除了以身试险,没有更好的办法。黑暗里他摸爬了很多年,每次连这个组织的影子都窥探不到。再次回到天河,一切都陌生起来,除了心底的记忆。
没想到和时鸣重逢的这么快,冥冥之中一张大网,网罗了所有侥幸——
到了周末,时鸣来替他办出院的手续,一进门,程之逸就的目光从书本里被他吸引过来。人刮了胡子,年轻又干练,那俊眉至下颌,程之逸的目光流连了许久。
时鸣笑着说:“看什么?后悔拒绝我了?”
他拿起程之逸手里的书胡乱翻阅着,听到对方的轻笑声,一个余光扫过,看到他脖颈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居然还带着殷红。
他皱了皱眉头:“伤口为什么还在流血?”
程之逸摇摇头:“没事,只是前几天化脓了,我自己处理了一下。”
时鸣刚想抬手,被程之逸拦下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我有事和你说。”
时鸣一把拉过椅子,调转椅背坐了下来:“忽然这么正式?不会真要和我表白吧?”
程之逸习惯了他的无赖,抬眼看了看备药台的护士,低声说:“还有外人,你……”
时鸣已经把下巴靠在交叠的双臂上,枕着椅背问:“好,等没人了我说给你听。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去见见段昀一。”程之逸刚说完,时鸣的笑容开始渐渐消失,他继续解释,“我知道你想看着你父亲出糗,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今天早上马副厅给我打电话,段昀一怎么都不肯开口。多少专家都没办法,案子总不能不办,所以……”
时鸣打断他:“你想多了,我好歹是个警察,还不至于个人恩怨影响工作。你完全不用和我商量,你本来就是省厅聘请的专家,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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