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传啊,”那人朝自己喊,“愣着干嘛。”
俞远低头看,才发现自己手里多了颗篮球,周围的场景也很熟悉,是附中宽阔漂亮的球场,身边的脚步纷乱陈杂,热汗不停地往外冒,他渐渐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下,一道身影闪上来,夺走了他手里的球。俞远看清上前的人,心里猛地一惊,是向野!
他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动作连贯地向前,已经准备上篮进球。
可下一秒,向野在篮筐下顿住动作,转身面向了他,脸上毫无征兆地换了神色,沉下来的眉眼凝着肃杀的味道。
“我们没那么熟——”记忆深刻的话音,像是回到那条银桂飘香的医院长廊。
恍惚中,向野高高扬起手中的球,奋力向他砸了过来。
俞远定定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想躲,却发现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球砸中了他,俞远只觉得胸腔一闷,身体朝后摔了出去,却迟迟没有落地,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失重感。
眼前一晃,球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荒崖,他不停地下坠,左耳刺痛,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无数荆棘划破,目光向上,只见悬崖边,向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俞远被汗水浸出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课桌一角出现一只指节修长的手,而手的主人,仿佛是冲破梦境而现。
俞远下意识地直起身,和向野四目而视。
墙上挂着的风扇缓缓转动扇叶,发出“嗡嗡”的声响。
“做梦了?”向野垂下打开风扇的手,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俯身低语道:“不会是梦见我了吧?”
俞远一时恍惚,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还深陷梦中。
这是他们自那日之后的再度交谈,尽管他还不曾发出声音,但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一定称不上平静。
“你流了很多汗。”向野坐到前排座位上,像从前一样,没脸没皮地凑近过来,重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梦见我了。”
俞远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断交的几日都表现正常,这是突然又抽的哪门子风?
“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向野突然说。
“!”俞远瞬间凛目。
向野观察他的神情,两秒之后,难以掩饰地笑了起来。
俞远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耍,愤然起身就欲离场。
午休时段,教室里没几个人,向野突然发难地倾身一挡,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想干什么?”俞远终于出声发问。
“搬回来坐吧。”向野说,“和一堆扫帚挤在这里,不难受吗?”
俞远皱起眉头,他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求和意味,但这么迂回讨嫌的求和方式,真叫人难以接受。
“让开。”他启唇吐字。
向野缓缓站起身,戏谑从脸上退下去,换上了一副有些棘手的表情,他轻轻侧开身,在俞远擦身而过的时候又问,“你之前说想和我做朋友,是真的吗?”
俞远顿住脚步,回答道:“之前,是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俞远全方位体验了来自前同桌的校园骚扰。
一开始是课上几经周折传来的字条。
载述不外乎:
- 今晚如意抄手约否?
- 历史老师在讲第几页?
- 我之前说有一肚子关于你的诗,不是开玩笑,要从今天开始给你背吗?
等一系列无聊无趣无意义的内容。
俞远从一开始的认真打开看,到后来一律向后精准抛进垃圾桶,仅仅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紧接着是不定时的信息骚扰。
向野真的开始他的“每日一首计划”,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到那么多关于白榆的诗,从“满庭榆荚似秋天”到“榆荚散来星斗转”。
俞远以一种猎奇的心里,忍住没把人拖进黑名单。
再后来是午餐时间突然送来的奶茶。
跑腿人员从贾仝换到胡志成,再到后来被使唤的不知名人员,引得同桌吃饭的高丹和崔籽迪一脸的坐等吃瓜。
第四次把奶茶扔在食堂之后,俞远暗自火大,能把求和做得这么烦人的,大概只有向野了。
时间很快就晃到月底,国庆假期近在眼前,让整个三中都沉浸在一种躁动难安的气氛里。
放假前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全班翘首而盼,却没等到熟悉的“原地解散”。
体育老师弯腰从身旁的纸箱里拿出一个网球拍,脸上笑容灿灿,“同学们,这节课给大家讲一下网球这项运动。”
“哎——”队伍立刻响起一阵哀嚎。
三中的确有两块网球场,但因为这项运动的不普及,这球场几乎成了个摆设,往日里都被当做羽毛球场用。
体育老师讲解完最基本的网球知识,抬眼在列队里扫了一圈,“有会的吗?来位同学演示一下。”
“这儿这儿!”徐梦洁高举手臂,侧开身示意身后的俞远,大嗓门道:“我们俞学霸会打。”
俞远有些窘迫,徐梦洁却直冲他眨眼,“我翻过你朋友圈。”
网球在市附中是必修运动之一,高二举办过一场比赛,他还拿了个冠军,当天脑袋一热发了条动态。
俞远在一阵戏谑起哄声中硬着头皮走上前,并决定下了课就给朋友圈设置三日可见。
“网球比赛计分分为‘分、局、盘’,分呢就是一球之间的胜负,谁先得4分,谁就赢得一局,而先胜6局,则拿下一盘……”体育老师把球拍递给俞远,继续介绍比赛规则,“现在除四大满贯的男子比赛采取5盘3胜制,其余正规职业赛一般都采取3盘2胜制。”
“好复杂啊老师。”列队后排突然传出一道懒懒散散的声线。
众人的视线向后聚集到向野身上,他贯彻一向“站没站相”的准则,半身靠在球网栏杆上,目光穿过人群和俞远对视,“打一盘不就知道了。”
体育老师又从纸箱里一个球拍,“行吧,那我和这位同学……”
“我来和他打吧。”向野突然走上前来,态度真诚地建议道:“这样老师可以专心讲解规则。”
“嗯,哦,也对。”体育老师将球拍递给向野,“时间关系,就简单打一盘吧,先胜6局者赢。”
俞远皱眉看着眼前这个连握拍手势都不太准确的人,脸上明明白白挂上了“你葫芦里又卖什么药?”的神情。
“别这样看着我,小白榆。”向野走近,贴身道,“怎么样,要不要打个赌?”
“你想赌什么?”俞远道。
“我要是赢了,你就搬回来坐,不能再不理我。”向野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点委屈的意味,又盛满了自信的调子。
这两种感觉都让人觉得莫名,俞远既不明白他委屈的落点,也不清楚他自信的来源。
转了转手里的球拍,俞远出声反问,“你要是输了呢?”
“随你处置。”向野又靠近一步。
过近的距离,栀子香混杂在发丝里,剐蹭在脸侧,一道若有似无的麻痒,一路蔓到心尖上。
俞远颓然退开半步,那阵麻无端化作一股邪火,并着近日连番的骚扰,汇成一道他之前想都没想过的“惩罚”——
“那就去把你这烦人的头发剃了。”
硬币从半空落回手背,体育老师扬指看了一眼,朝向野道:“花,这位同学你先选。”
“我选边吧,”向野朝背阴的场地看去,“那边。”
体育老师转向俞远,“到你了,选择发球还是接发球。”
俞远淡声道:“我选发球。”
等真正面对面站在球场上,俞远才发觉向野其实根本称不上会打。
扬臂挥拍,一记漂亮的发球落进入对角区域内,对面的人却反应未及,球邻拍而过,跃出场外。
“ACE!”老师在场边顺带讲解,“对局中一方发球,落入有效区域内,而另一方完全未触到球使对手直接得分则称为Ace球。”
接下来的两个发球向野依旧落空,可他进步飞快,第四分球顺利回球,几个来回还打得很有攻击性,尽管如此,还是以4-0落败。
第一局以俞远胜利告终,接下来的两局也很快由俞远胜出,一分半的休息过后,双方换场。
从第四局开始,俞远明显赢得更加吃力,第五局,分球一度来到40-40平,俞远擦掉额上的汗水,以一个高弹上旋的正手发球再次结束比赛。
这场单盘的比赛来到赛点。
场下的一众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不单单是一场简单的教学示范,全都屏息凝神。比赛甚至吸引了其他班的人,大家围成一圈,有的还开始掏手机录视频。
再度换场,俞远从向阳的角度静静注视对面的人。
向野的表情仍旧认真而较劲,连输5局,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挫败的神色,依旧像个时刻准备反扑的猎手,没有一丝一毫懈怠。
和这样的人对立场上,尽管占尽上风,依旧有种被紧紧咬住的不安全感。
“加油啊七哥,干翻他!”贾仝突然在场下振臂一呼。
好几个平日里只敢偷偷讨论向野的小姑娘,也全都红着脸应景地加了一阵油。
“啪——”
绿色小球从球拍的甜点位飞出,精准落进有效区域,俞远脑内闪过一道白光,迈步上前回击。
再次被击回的球却飞向他的反手!
短短几局,向野的学习力和洞察力都太过惊人,俞远心中诧异,意识到对方已经发现他反手薄弱的缺口。
俞远勉力回击,球过底线而出。
“Out!”老师吹哨喊道,“出界。”
接下来向野的发球一律瞄准他的反手位,俞远吃力回击,最后一分球,就在他以为要输掉这一局时,向野却以连续的两个发球失误,提前结束了比赛。
小球擦网坠地,向野朝他走过来,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像一个败者。
“你赢了。”晶莹汗珠从额前滑落,向野道,“就这么不乐意和我和好?”
俞远看着他的眼睛,心里蕴着一团没处发也没法灭的火,索性挪开眼神,迈步走开。
他不知道向野为什么能那么轻描淡写地揭过那天发生的事。
甚至没有一句解释、一声道歉,高兴了就不顾意愿地靠近,不高兴就言辞恶劣地赶人走。
他烦透了在任何关系里做受人支配的提线木偶。
三个年级一起放学的人潮异常拥挤,俞远特意在教室刷了半小时的习题册,才收拾东西走出教学楼。
走过行政楼的时候又遇见了那只小白猫,它站在草地上远远地和他对视一眼,继续迈着优雅的步调,消失在楼角。
俞远扶了下肩上的书包带,也朝车棚的方向走去。
与他相悖的方向,白猫拐过墙角,走到熟悉的人脚边,亲昵地蹭了蹭。
向野伸手抓了抓小白的下巴,另一手摁下微信语音键,低声道,“可以准备动手了。”
黄昏将晚,熟悉的花鼓声像往常一样转回东门街,车速缓降,路过的树后却忽然闪过一抹蓝色。
俞远心中对危险的预感还未成形,车身受外力一拽,没等他回头,一个麻袋忽然兜头套下。
第一个跃进脑中的念头,便是俞启东。
他奋力挣扎反击,失去视线,手被顺势一拧,反身束在背后。
“别动。”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没有恶意,受人所托,带你去个地方。”
俞远这才冷静下来,随即便想,俞启东不可能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而这种惹人厌的方式,简直是刻了某人名字一样地熟悉。
向野使这种手段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猜到是向野的那一刻,他居然不感到气愤。
他很快便被推上一辆摇摇晃晃的车,约莫五六分钟,车子停下了。
脚步踏上一块松软的土地,能听到秋风贯木而过的声音,似乎还有水声。
正想着,那人解开了他身后的绳索,几秒种后,车子引擎启动的声响在身后渐远。
溜得还挺快。
俞远挣开绳索,一把扯下头上的遮盖物。
眼前是一片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池塘,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小木屋,翠竹掩映,红枫远衬。
根据车速和车程,他确定此刻还在长街,可又实在想不出长街什么地方符合此刻的观感。
他转了转被绑缚许久的手腕,踏着落叶往池塘边走去,很快就发现池塘岸边躺着几件熟悉的衣物。
四下环顾一圈,却不见向野的身影。
渐渐地,视线朝泛着光的水面聚去。
几米之外,一片晃动的涟漪一圈圈向外发散出圆弧形的波纹。
他在水里?!
俞远心脏颓然一跳,视线像是被那荡漾的涟漪所吸引,呼吸也开始凝结。
时间被拖拽得漫长,一分一秒而逝,仍不见那人出现。
是不是溺水了!
俞远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意识到应该去救人,手脚却不听使唤地僵硬。
正当时,一个个气泡从那涟漪中间冒出来,水波颤动破碎,向野剪短了头发的脑袋破水而出,紧接着赤裸的身体也浮出水面。
几米的距离,他们一人处深潮,一人居岸上,隔水而望。
很久之后俞远仍记得这个深秋傍晚。
他记得向野淌水走向他的每一步。
在夕阳的照映下,少年的身体疤痕满布,赤裸而潮湿,每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痕,都镌刻着某种残忍的直白。
那种直白不仅仅是因为赤裸,还因为他第一次把深埋在伤痕里血肉模糊的过去,一点点撕开供人瞻观时的自若。
他走到俞远身前,呼吸间带着自然的水腥气,“现在好好道歉的话,还来得及和你做朋友吗?”
番外一 用第七根肋骨说爱我
在更往后的时光里,往后到他们经历了最深切的爱意、最难捱的分离、最刻骨的恐惧,终于能相拥度过每一个日夜的时候,俞远还时常想起那天的秋水小塘。
赤裸相对时,他爱吻向野身上的疤。
被齿轮纹身遮盖的耳后,手臂的长痕,横划肩背的旧迹,斑驳擦痕——从后腰一直到腿侧。
他珍重地吻过每一片疤痕组成的,完整的向野。
感受过所有抵颈的缠绵与颤抖。
手指与欲望相触,身下的人扬臂勾住他的肩背,轻咬他的耳垂。
“要磨到什么时候?”
俞远眼底烧起一汪火,眉角轻挑了挑,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这么急?”
向野咬耳朵似地反问:“你不急?”
俞远垂目看着身下的人,眼中的欲色越来越沉,他俯身吻上向野的唇,攻城掠地般扫夺。
在这件事上,向野好像一贯没有什么害羞的意识,手臂松松勾住他的脖颈,热烈地迎合。
他们之间的亲密,从最初就是由向野主动承受,但似乎每一次,又都是由他来主导和掌控。
一吻完毕,向野已经情动,摊在床上抬眸看他,凌乱发丝遮挡下的眉梢眼角、脖子连接肩颈的地方,甚至连抚弄他胸口的指尖,都泛出樱桃酒一样的粉。
俞远漫上一阵热,急迫地抓过一旁的抱枕垫在他腰下,便缓缓沉下身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深长的喟叹。
结合的滋味熟悉又美好,连疼痛都充满甜蜜。
“阿野……”他深深地念他的名字,爱意像是一刀刀刻进骨骼,每寸每毫都在诉说思念与占有。
等向野缓过最初的一阵苦楚,俞远就再按耐不住。
他熟悉对方身上的一切敏感地带,深知如何给彼此带去快乐,而向野低回婉转的呻吟和喘息,仿若这世间最浓烈的催情剂,浇在火上,助燃出更猛烈的火势。
一个深重的抵入,后背上突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俞远“嘶——”了一声,停下动作,唇贴在向野汗湿的额角,轻笑道,“怎么像猫一样喜欢挠人?该给你剪指甲了。”
向野的手在他背上抚了抚,似是不好意思地“咯咯”笑出了声,半眯着眼睛,灰蓝色的眸子含着水雾看他,声音沙哑地贴耳道:“你弄得太舒服,我受不了。”
俞远眼神一僵,顿时又热了几分,“你知不知道在床上这样讲话,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不-知-道——”向野一字一顿,“你让我知道知道。”
接下来的一小时,俞远用实际行动满足了他的求知欲。
到最后,向野浑身都泛着红,扬起手臂搭在眼脸上,试图遮掩表情。
俞远扼住他的欲望,像个贪婪的猎手,将珍贵又漂亮的猎物困于手心,在喷薄的前昔,沉声循循诱骗着:“跟我一起……”
他沉在名为向野的深海里,最终和海一起溺毙。
炙热在夜色里沉寂下去。
“难受吗?”俞远问。
“嗯…”修长的手臂再一次挂到了他的肩上,向野声线旖旎又慵慢,像只喂饱了的猫,“抱我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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