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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犹姜)


小房子聚气,被家具装得满满的,有很多书,桌上还摆着瓜果。
主人一定也是很有生活趣味的人。
现在又回来,跟着男人一直往里走,他后知后觉,这就是男人的住所,自己以后可以在这里常住。
三个房间,原本一间主卧爸妈住,一间宋泊简住。还有一间客卧,现在奶奶在住。
宋泊简没有犹豫,带着巫澄推开自己的房门。
是和整个房间差不多的风格,不大但整洁,除了床还有桌椅,摆满东西,看上去生活气息很足。
巫澄对这个小房间非常满意。
看到男人示意他坐下,就拉出椅子坐下,认真观察。
贴墙放置的大床,和之前几晚睡的那种大床一样,看上去非常软。但不是单纯的白色,不管是被褥还是枕头,都是深蓝条纹的。床上有悬着的书柜,里面摆着满满的书。
桌子是顺着墙壁的一排,有些窄,甚至放不下整条胳膊的宽度。上面也悬着柜子,很多奇奇怪怪巫澄也不认识的东西。
正在盯着一个奇怪东西思考时,身后传来推拉声,他回头看过去。
木制墙壁后面居然是柜子,里面挂着各式衣物。男人俯身最底下的格子里抱出被子和枕头,这才把木门拉上。
巫澄看一眼他扔在床上的被子,又回头接着观察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
看着看着,东西被拿起来。
男人拿着模型,一边走一边掰开零件。
巫澄看着这个奇怪东西上面的小尖尖被男人暴力拆除,瞪大了眼睛。
但下一秒,男人又把小尖尖按上去,依旧很牢固完整的样子。
再之后,那个东西被递到自己面前,男人眼里满是鼓励,朝自己点头。
巫澄接过这个东西,学着男人的样子,把零件掰开,再按上去。
没一会儿,他就发现趣味,把这个东西掰成好几块,再一块块拼起来。
正拼着呢,听到开门声。
他回头,发现男人走出去。
拿着两块积木,他下意识跟着男人往外走。
宋泊简走了两步,听到身后脚步声。
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小尾巴,小尾巴手里还拿着飞船的底座和尾翼。
神情回暖,他停下,等巫澄走到自己身边,这才接着往前走。
推开客卧的门,确定奶奶在睡觉,没有发病也没有做噩梦,呼吸悠长平静。
关上客卧门,拿着晚上买给巫澄的衣服,塞到阳台的洗衣机里。客厅的瓜果放了一周,现在表皮皱巴巴的,他扔到垃圾桶里,又把厨房的垃圾也拿出来。还有……
巫澄跟着男人推开家里最后一扇门。
一瞬间的黑暗,但男人很快开了灯,整个房间映入眼帘。
这个房间比刚刚那个大很多,除了床和柜子,靠窗的地方甚至还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
刚刚那个房间,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而这个房间的床上则有两个枕头,看上去是两个人在住。也就是男人的双亲的房间。
非礼勿视。
巫澄不再过多观察,收敛视线。发现面前的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看这个房间。
他应该是睹物思人想到双亲了。
巫澄心情也沉下去,跟着男人在门口站着。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宋泊简很快收拾好心情,走进去。
他径直走向靠窗的那个桌子前,俯身把垃圾桶里的垃圾拿出来。
巫澄站在门口没动,看着房间里男人收拾好东西出来,这才接着跟着他。
把垃圾装一起,下楼丢掉。
巫澄踩着拖鞋一直跟在他身后。
少年现在还是不习惯这种鞋,总是担心会不小心把鞋甩出去,脚趾紧紧抓住鞋底,走路也不敢迈大步,小碎步走起路来踢踢踏踏,这一点小声音响在耳边,衬得夜晚格外安静昏暗。
宋泊简听着这个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巫澄。
上楼之前,在楼下贩卖机里给他买了盒酸奶。
巫澄一只手拿着一块模型,又对上男人递过来的东西。他苦着脸想一会儿,把手捧在一起,想把东西接过来。
宋泊简看他白嫩手心被积木角戳出来的红痕,伸手把模型都拿起来。
把酸奶递给少年后,又想到什么,就着他的手,把酸奶拆开,这才放心的把勺子给巫澄。
巫澄拿着勺子,看小碗里豆腐似嫩滑的东西,试探着舀一勺往嘴里送。
宋泊简往前走了两步,听到身后骤然加快的脚步声。
怕少年摔倒,他停在原地,想回头告诉少年不要着急慢慢走。
但刚回头,少年也停下。
他拿着勺子在酸奶盒里舀了一大勺酸奶,眼睛亮晶晶的递过来。
巫澄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很好吃。
香浓醇厚,像牛奶又像最嫩滑的豆腐,一入口就滑下去,还有股很特殊的味道。
男人给自己的。
他也想给男人吃。
但和之前很多次一样,男人只是对他摇摇头,示意他自己吃。
巫澄有些遗憾,慢吞吞把一整盒都吃掉。
宋泊简找出新的洗漱用品,拆开放在浴室。又给巫澄找了自己的睡衣让他穿。看巫澄吃完酸奶,就把垃圾接过来扔在垃圾桶里,带巫澄去浴室。
他们两个洗漱完,洗衣机的衣服也洗好了,他拿出来晾上。
把一切都处理好,再回房间,巫澄穿着他的睡衣坐在床上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桌子上飞船模型除了底座和最上面的尖尖还在正确位置,其他的零件几乎就是胡乱拼凑,变成一个奇怪样子。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搞清楚少年是怎么把模型拼成这样的。倒也没管模型,走到床前轻轻晃晃床上打盹的少年。
巫澄猛地睁开眼,看到是他,又轻轻垂下去,一副很困的样子。
宋泊简把枕头放好,示意他躺着。
巫澄回头看看他放好的枕头,确认好位置,平躺下去。宋泊简适时给他盖上被子。
床上的少年幸福的闭上眼睛。
宋泊简看了他一会儿,把灯调成夜灯模式,也跟着躺好闭上眼。
床垫发出小声吱呀声,身边的少年突然翻身。
宋泊简一开始没在意。
直到带着满满沐浴露味道的气流吹过,少年伸出手,拉住他腰腹间的被子,缓缓给他盖上。
一直拉到脖子上面,被沿就抵着下巴,整个身体都被被子盖住。少年的胳膊隔着被子压在自己肩膀上,好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与前几天那些大但空荡的房间相比,巫澄其实更喜欢今天的房间。
但可能是因为这次和别人睡同一张床的缘故,他中间反而醒了一次。
刚睁开眼的时候还很迷糊,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睡着突然醒了。直到眼前场景渐渐清晰,他对上张熟睡的脸。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睡着睡着开始翻身,早就偏离睡前的位置,现在马上就钻到男人被子里了。
巫澄看着尽在咫尺的人,默默挪回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房间就自己一个人,而自己躺在大床最中间。
他懵了一下,以为自己把男人挤下去了。直起上半身撑着去看地上,没在地上看到男人,还试图再看看床底。
就在这时,听到推开声。
他抬头看过去,男人站在门口,对他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巫澄想愣一下,马上点头。
男人转身又出去了。
巫澄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自己刚刚的猜测,默默捂住脸。
洗漱完再出来,发现男人在餐桌上坐着,除了男人外,还有之前见过的那位老人。
葬礼上三位老人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巫澄觉得他们好像不太想看到自己。不过他本来也听不懂什么,也不会说话,平时就跟在男人身后,倒是相安无事。现在突然就他们三个人,还要在一起吃饭。
巫澄看到老人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有些拘谨的走过去。
宋泊简招手让巫澄坐到自己身边,把买来的早餐推给巫澄。
巫澄闷头吃饭。
宋奶奶看巫澄,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儿子的影子。
可就是因为能看到儿子的影子,才更容易想起儿子。一想到儿子,心里就酸疼酸疼的不舒服,连带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巫澄。
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问宋泊简:“他不会说话吗?”
宋泊简:“不会。”
“是生下来就这样吗?”
“不是,不知道具体为什么。”
宋奶奶看着闷头认真吃饭的巫澄,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又移开眼去,低头吃饭。
她不怎么有胃口,很快放下筷子,思索着问宋泊简:“我把你爸妈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住吧。”
宋泊简动作一怔,好一会儿,还是接受这件事,点头:“吃完饭我收拾。”
巫澄听到他们两个人对话,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默默听着,看老人吃完饭离开餐桌,这才松口气。
他也吃不了太多,很快吃完饭,被男人叫到沙发上坐下。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看男人收拾餐桌,而老人则去了已经逝世的那对夫妻的房间。
男人很快把桌子收拾好,也进了那个房间。
没一会儿,老人抱着几本书走出来,她应该是想把书放到外面的书柜里,径直朝巫澄的方向走过来。
巫澄看到书里还乱七八糟的夹了很多纸,露出来的边边上很多字。
卧房里都有这么多书,那对夫妻一定是爱书之人。
他这么想着,就看到老人手里的书一滑。
书没掉下来,但却有一页纸滑出来,掉在光洁的桌子上,直直铺在巫澄面前。
巫澄想捡起来还给老人,低头的一瞬间,却好像被整块巨石击中,当即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还有手里的这页纸。
父母很喜欢他们的工作,甚至是到了痴迷的程度。家里各种史料、文物资料,房间里还有很多书、文件、复印件和照片。奶奶刚拿出去几本,宋泊简又从抽屉里翻出新的。他拿着书出去,想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书架上。
迈出房间门,看到客厅沙发上的巫澄。他不认识字也听不懂话,没办法看电视,就只是这么坐着。
宋泊简刚想招手让他回房间玩积木,目光一凝,随后快步朝巫澄走去。
沙发上的少年不是无聊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低着头,整个人无意识的颤抖着,瘦弱的肩膀高高耸起,是个很防备的姿态。他手上还拿着一页纸,因为手臂颤抖,现在那页纸好像风里纷飞的蝶。
随手把书放在桌上,宋泊简半蹲在少年身前,一手拉住少年手腕,另一只手在少年眼前挥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也就是刚把手伸过去,一滴剔透泪水珠子似的掉下来,擦着宋泊简手指落在那页纸上。白瓷破裂溅出碎片似的,这片白瓷碎片一样泪珠碎开,一半迸出去,另一半打湿纸页。
少年好像突然被惊醒,却并不看自己,而是慌张的把那页纸拿到一边,用手指无力的擦着纸张上的水痕
他没有松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崩起青筋,可动作又那么轻,甚至没把纸张捏皱。目光也紧紧跟随着那页纸,好像根本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只有这张纸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宝贝。可他的表情又那么恐惧,是空白到极致什么都没有的恐惧,像被一堆没有灵魂的碎瓷片拼凑出来似的。
宋泊简拧着眉看他手里的那页纸。
——只是一张碑文拓片的复印件。
一眼看过去,他扫到“年十九,以十年二月九日葬于望朝岭”
望朝岭……
这是鸦岭镇那个墓的墓志铭。
按住少年不停颤抖的肩膀,宋泊简捧住他的脸,感觉到手掌里的湿漉漉触感,他慌乱开口:“怎么了?”
巫澄听到男人的声音,却好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传到自己耳边。
他眼前依旧是一片空白,只剩下刚刚看到的那些字。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就发现,这里的文字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很像,也有一部分是一样的,但因为大部分都不一样,这些很像和一样就好似陷阱,让巫澄不敢去踩。
已经因为莽撞开口得到教训了,他不想再展现自己的不同。如果再写出完全不一样的文字,留下证据,自己根本没办法解释。
可现在,可现在!
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文字!
六岁开蒙,读了十三年的书,甚至因为身体不好只能读书解闷,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文字,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身体甚至比脑子更快一步看清楚那页纸上的内容。
自己的墓志铭。
幼清,元初九年六月十八日卒。
脸被抬起来,但眼前一片模糊。巫澄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甚至喘不过来气,大口呼吸着,仍觉得眩晕。
他哭得太难过反应无声又激烈,奶奶都被惊动,凑过来问怎么了。
宋泊简也不知道。
他抽纸巾给少年擦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看少年依旧抓着那张纸,白皙手指都崩到泛粉。直觉少年的异样和这张纸有关,伸手摸上那张纸,疑惑看向少年。
依旧是这个人。依旧是这么疑惑询问的目光。
巫澄下意识想开口问他这是什么,声音到嗓子口的那一瞬,又咬牙咽下去。
他闭眼,咬牙忍住眼泪,对宋泊简摇摇头。
有自己认识的文字。
还有自己这个人。
自己死在元初九年六月十八日,葬于十年二月九日。
这是自己的墓志铭。
这还是自己那个世界,只是,应该是在很多年之后了。
时光流逝岁月变迁,文字变了,语言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不能告诉他们,不能让他们知道。
——自己是个本该在地底沉睡的亡魂。

第18章
神神鬼鬼的事总容易让人害怕的。就像上次自己说了别人听不懂的话,他们都会觉得自己中邪了找人驱鬼。
那次自己没有等到超度自己的神仙,而是侥幸被男人带走活到现在。
可如果男人知道自己本应该就是个死人,应该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害怕吧?他很厉害,家里甚至有自己的墓志铭,如果他也要超度自己,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巫澄决定把一切都瞒下来,最好现在就能做出丝毫不让人起疑的反应,让这件事翻篇。
可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极致的情绪甚至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恐怖,根本不受理智控制。
咬牙想让自己不要哭了,但腮帮子都酸了,也还是溢出细细哭腔,眼泪更好像连接泉水一样,源源不断流出来,脸颊都在发烫。
除去在金沙县的那天晚上,宋泊简第一次见少年这么激烈的情绪。
他支起身把少年抱在怀里,轻拍着不停抽动的细瘦脊背,看少年依旧没好起来,掐着腰把人抱起来。
有些熟悉的眩晕感,有些熟悉的视角。
巫澄撞到男人肩膀,闻到男人衣服和自己一样的不知名香味,看自己的眼泪蹭到对方肩膀上,布料被洇湿,贴在男人肩膀皮肤上。
巫澄愣愣看着,也只是看着,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直到被男人抱回房间。
宋泊简一只手把人放在床上,另一只手马上捞起被子,反手把少年完全裹住。
夏天的被子太薄,他没收回手,而是像昨晚少年做的那样,隔着被子环住少年肩膀。
密不透风的拥抱。
被子隔绝外界的一切,只鼻尖还留着刚刚的味道,清新凛冽。
男人胳膊的温度似乎穿过被子到达自己身上,带着抱住自己整个人的力道,好像在被子这层盔甲外,又一层的保护。
巫澄胡乱在被子上蹭干眼泪,再也忍不住,闷闷哭出声。
哭出声那一刻他自己没察觉到。
反倒是感觉到男人拥抱的力度放松,好像些许怔忪。
可一旦哭出声,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巫澄心想这下男人发现自己会发出声音,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自己还是没瞒住。
但下一刻,男人又把自己抱紧,甚至分出一只手在背后轻抚。
同样沉稳的力道,一下下顺着脊背抚摸,是年幼时母后哄自己睡觉的动作。巫澄好像又在这个动作里变回棉花娃娃,弱小又绵软的一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靠抱着自己的这个人。
巫澄空白一片的脑子根本没办法形容现在的感觉,只觉得好像有什么禁锢一扫而空,他破罐子破摔似的,放声大哭。
少年的哭声被被子隔绝,沉沉闷闷传到宋泊简耳朵。
他低头,隔着被子看不到少年现在的状态,只能抱紧对方,耐心安抚。
原来,就像能听到声音一样,也是可以发出声音的。
嗓子没问题,声音……也和瓷器一样,清清脆脆的。现在哭得都要抽抽过去了,带着一丝哑意,好像白瓷上的裂纹,惹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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