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江湖，专治不服(林风早)

而此时的沈弥，依然带着这股被人颂赞的神性，只不过，多了一些微妙的东西。
……像是死神。
沈弥在他们面前站定，目光扫过他们的脸。
虽然他没有说话。
但是，每个人在看到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目光时，都能读懂这份沉默中的意思。
鲜血从刀锋上滑落地面，滴答作响，像三声响在每个人心中的抑扬顿挫的警告。
——挡者死。
“赶紧，快一点！”
研究院的某栋建筑内，堀苍介和拄着手杖，对着忙碌的研究人员喊道，“全部资料都销毁，一点都不要留下！”
“冢……冢主，这些怎么办？”
一个研究人员有些犹豫地指着旁边的大叠资料，“这些都是我们花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突破，也要销毁吗……”
“你听不懂么？”
堀苍介和厉声喝到：“你想死吗？现在哪还有时间管这个，动作都给我快一点，不然的话……”
几个研究人员狠了狠心，抱着手中的资料，准备拿去销毁。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下一秒，研究院的门便轰然破裂，气浪席卷间，纷纷被弹飞出去，手中的资料和试验报告散落一地。
堀苍介和一愣，转头，待看到门口那个暗金色的身影，和他背后已经倒了一片，或痛苦哀嚎或已无声息的兵冢护卫，心沉了下来。
来得好快……
这群废物，连几分钟的时间都拖不下来吗？
几个正在忙着销毁资料的研究人员也是一愣，随后大惊失色，乱作一团，混乱之中，堀苍介和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趁乱离开。
然而下一秒，破空之声传来，一柄暗金色的刀撕裂空气，锋利的刀锋仿佛刺穿了一张薄纸一般，刺穿了他的肩膀，冲击力带得堀苍介和身体飞出，咚的一声，被定在墙面上。
“啊！！”
堀苍介和年轻时也练过武，但现在年事已高，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反应，直到身体被钉上墙面后，才痛苦的嚎叫一声，手杖也掉落在地。
“沈弥，沈弥！”
堀苍介和一向稳重如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尝试起身，却被撕裂般的疼痛阻止，他惊慌道：“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行为吗！私入兵冢，伤了这么多人，再不收手，你就是和整个兵冢……不，和整个机甲联盟为敌，整个第一世界，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沈弥没有理他，径直走上前。
“好好好……我承认，兵冢私自进行禁止实验是不对……”
堀苍介和见沈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立刻换了一种方式，“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杜鸿云你知道吧？杜部长他身患绝症，现在的医疗手段，没有办法治疗他，我们只能用这种方法……你知道杜部长每年要处理多少联盟的事，做了多少有利于第一世界的事吗，他活着，就能救下更多的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沈弥低下头，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试验报告。
实验编号145，004，287……在里面能看到的最大的编号数字，是852。
他目光扫向实验室的其他地方，左侧是一排的培养皿，绿色的液体中，静静浸泡着奇形怪状的生物，半人半兽，不知道是什么的蠕动的血肉，长着多只手臂的人……
另一侧的角落，放着还未处理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普通的动物，也有低等级的异兽。
一个身上长满疙瘩，仿佛青蛙和人的结合体一样的生物，蹲坐在右侧的玻璃房间里，正在做着简单的加减法，听到外面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又重新转过头去，计算着个位数的算术题，丑陋无比的面孔下方，还长着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脸。
另一个玻璃房里，一个看似普通的男人趴在地上，宛如动物一般随意排泄着，发出怪异的哼唧叫声。
并不是个例。
像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将人和动物的意识随意转移，肆意玩弄，一张张试验报告，便代表着一条性命，沈弥在兵冢内待了几天，从来都不知道，兵冢的研究院内，还有这样的地方。
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
八百多个实验编号，八百多条性命，八百多个如秀树和秀织香一样的悲剧，甚至更多。
沈弥的表情已经有些麻木。
“沈弥。”
下一秒，研究所内的角落里跳出一个声音，随后通讯器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全息屏幕之中，
是杜鸿云。
“谈一笔交易吧。”
杜鸿云看着沈弥，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冲动，可惜了……本来你是我很看好的一个年轻人，联盟最年轻的万象，你应该是前途无量的，没必要因为这件事，把自己的前途折在这里，这样谁也没有办法收场。今日之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你现在离开兵冢，所有的事，我都不会追究。”
见沈弥没有说话，杜鸿云又道：“年轻人气盛，有正义感，我明白，也理解。这样，兵冢的人，你想杀几个泄愤也可以，但发泄过后，你也得冷静下来。兵冢作为三大制造院之一，擅自进行违规实验，无非就是要受重大处分，但你作为联盟的人，擅闯三大制造院，屠杀护卫，这是死罪……你现在离开兵冢，就当没有发生过，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
一旁的堀苍介和也露出哀求的神色，看着沈弥，“杜部长说得对……你应该知道兵冢和杜部长的能量，你给我们一个人情，我们也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他说着，突然感觉肩膀一松。
沈弥抽出了钉在他肩膀上的刀。
堀苍介和松了口气，杜鸿云也放松了神色，刚想说话。
下一秒，沈弥的刀扎进了堀苍介和的胸膛。
“嗬……”
堀苍介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低头，看着胸口的刀刃，“你……”
感受着生机的流逝，堀苍介和苍老的脸上露出恐惧，他张了张嘴，看了眼沈弥，又看了一眼杜鸿云，想要说话，张口却只能吐出血来，数秒后，他睁着眼，怦然倒地，眼中满是不甘。
总是高高在上玩弄生命的人，时常会忘记，自己的命也是很脆弱的。
“沈弥！”
杜鸿云的表情一变，怒火腾腾，“你疯了？你一定要不死不休吗？为什么？这些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命，很贵吗？”
沈弥突然发问。
杜鸿云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你说呢？我是督察部总部长，自我坐上这个位置开始，我为联盟，为第一世界，做过多少事？若是没有我，这个世界早就乱成一团了，我若死了，那才是惨剧。所以，不论如何我都不能死。”
“医生救不了我，我便另寻方法救自己，用新的躯体转移我的意识，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成功后，我还是那个督查部总部长，那些因为实验而死的人，不过是一群三餐不饱的平民，他们能为我而死，远高出他们所能创造的最大的价值！若我能因此获得新生，我便能继续履行我的职责，平天下，安万民……”
“有何不可？！”
他说得慷慨激昂，理直气壮，已然将自己说服。好像自己的罪并不是罪，反而想要插手这件事的沈弥，才是罪大恶极一般。
“……”
沈弥平静地看着他，握刀的手紧了紧。
“我向来不杀手无兵刃之人。”
沈弥轻轻吐了一口气，“但这次，你是例外。”
“……什么？”
沈弥说，“你虽手中无兵刃，但心里的刀，早已血债累累。”
所以，你例外。
“你要杀我？”
杜鸿云听出了沈弥的意思，拔高了声音，“如今界缝危机当前，你想杀我，便是意图让联盟分裂，这种责任，你当得起？是这群普通人的命重要，还是整个第一世界的人类存亡重要？你敢杀我，你信不信，你踏出兵冢一步，就是与整个联盟为敌，你如何杀我？”
沈弥不欲多说，淡声道：“且等着看。”

沈弥向来是个行动派, 在这里隔着虚拟的通讯，与杜鸿云做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
他说完这句话, 便转身，向着研究院外面走去, 只留给杜鸿云一个杀气腾腾的背影。
杜鸿云脸上的惊骇之色还未散去, 他看着沈弥离开, 在背后留下一具属于堀苍介和的尸体，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眉宇间的阴鸷仿佛要滴出水，全然没有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
虽然并不愿意承认，但在沈弥说出那句“且等着看”，而后转身离开之后, 杜鸿云的心中猛然颤了一下，这一刻, 他终于意识到，沈弥并不是在威胁他, 或者是恐吓他……沈弥是认真的。
……开什么玩笑！
即便沈弥曾经有着赫赫战绩, 还未入联盟时, 就敢独自一人杀上逍遥山，但杜鸿云没想到沈弥竟真的敢这么做, 机甲联盟不比江湖宗门, 不论是综合实力, 地位, 底蕴……机甲联盟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足以让任何江湖上任何一个超级大宗门自惭形秽，影响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杜鸿云能接受沈弥假意示好, 然后伺机暗杀他。也能接受沈弥利用自己的万象身份，将兵冢的试验作为证据，让机甲联盟革他的职，锒铛入狱。
但……他万万不能接受，沈弥以这样一种几乎是挑衅般的，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姿态，提着刀来杀他，全然不把杜鸿云以及身后的机甲联盟放在眼里。
这副大摇大摆，全无掩饰的姿态，似乎是在说——
我要杀你，神鬼莫敢拦我。
何等狂妄，何等嚣张……杜鸿云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看着研究室中一片狼藉与血腥的一幕，他发狠般地心道：
来杀我？好啊，我就在机甲联盟总部等你，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天下无双！
沈弥走出研究院，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看向旁边。
哗啦啦……
一个身穿研究院袍子的年轻人从另一个房间中出来，刚好碰到沈弥，接触到他的目光和机甲上的血迹，顿时吓得腿软，手中拿着的文件哗啦啦掉了一地。
沈弥的目光掠过他，本来想走，但又折返回来，站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打量了对方一下，淡声问：“你也是这个研究院的？”
他指的是身后的实验室。
年轻人疯狂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上周才刚刚从燕津城调过来，负责机甲合金材料研发的……真的跟我没关系，你看，这是我的证件！”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头在兜里翻找，因为太紧张，手指都在颤抖，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证件，上面是他的名字，职位和入职日期。
沈弥扫过证件，又问：“你知道这个实验室，参与的研究人员都有谁吗？”
“知……知道。”年轻人嘴唇嗫喏地点点头。
面对眼前这位万象，他根本就不敢说谎，只能一股脑的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就连兵冢的冢主堀苍介和，沈弥都敢杀，这样的杀神，谁敢招惹？
沈弥平静道：“带我找到他们。”
沈弥已经进入兵冢近半小时了。
原直也还在拖着零崎一寓等人，他毕竟只有一个人，没办法牵制住周围这么多人，他只能把重点放在零崎一寓和堀苍真身上，几个手下已经转身进入了兵冢之内，但半小时出去了，这些手下没有一个回来的。
零崎一寓心中微沉，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妙，他想要赶紧脱离战场，但原直也丝毫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原直也，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可以当做没有这件事发生，沈弥和你不一样，你既非万象，也不是安川纲的核心选手，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零崎一寓一边躲避原直也的攻击，一边劝说着。
然而原直也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他既然来了这里，便不会再退缩。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也一样，他无数次用现实的情况来说服自己，但内心，他既羡慕沈弥，又想要追随他，成为如沈弥一般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在说一些没什么人听的废话，做着随波逐流的事，就像是电影中无关紧要的配角，认真而沉默的活着。
可是，人这一辈子，难得能够勇敢一次，即便有时候代价很大，但至少……
周围的攻势愈发猛烈，原直也能感觉到，自己也快有些撑不住了。他本来就不是擅长正面近身作战的职业选手，而是一名火力手，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相当难得。
原直也抿了抿唇，抬起手中的炮口，真气炮快速压缩，凝聚，掀起的源能波动，让零崎一寓和堀苍真都摆出戒备的姿态。
但至少……他总能有那么一次，不当沉默的配角了吧。
真气炮即将压缩发射，下一秒，兵冢的入口响起脚步声，虽然不大，却十分清晰。
所有人皆是一愣，原直也散去汇聚的真气炮，朝着入口的方向看去。
倒塌的一排红色鸟居宛如鲜血铸就的废墟，废墟中，沈弥的身影从里面走来。
暗金色的机甲染着猩红的血迹，宛如从无间地狱中款款而来，在众人惊讶，不解，愤怒，绝望的目光中，沈弥站定，然后抬起手，将手中拎着的东西丢在地上。
那是一颗头颅。
属于堀苍介和的头颅。
头颅之上，贴着一叠白色的卡片，已经被鲜血染红，那是属于研究人员的名牌，数十张名牌堆叠，贴在堀苍介和的额头上，微风吹过，一张张名牌翻动，露出一个个满是罪恶的名字。
堀苍介和，以及参与意识转移试验的研究人员，一个没有留，也一个未少，尽皆在此。
堀苍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瞳孔颤动，死死抓住了手中的刀，低吼：“沈弥！！”
零崎一寓也同样难掩震惊之色，他保存一丝理智，伸手拦住想要往前冲的堀苍真，目光紧紧盯着沈弥。
“无双万象……果然如传闻中说的一样，纯粹果断，做事不顾后果。”
零崎一寓不知是赞誉还是讽刺，张口道：“杀也杀够了，兵冢毕竟是三大制造院之一，堀苍家自古以来，都是兵冢的掌权者，不论有何仇怨，都要给堀苍家留下一点火种吧？”
“老师……”
堀苍真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零崎一寓。
沈弥听到零崎一寓的话，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嘲弄地笑了笑。
“原直也。”
沈弥叫了原直也一声，原直也一愣，对上沈弥目光后，反应过来，放下手，跑到另一边，秀树和英雄在的地方，伸手遮住秀树的眼睛。
接下来的画面，不适合小孩子来看。
秀树虽然有些不甘，但也乖乖听话了，英雄站在秀树旁边摇尾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远处的一切。
沈弥收回视线，看向零崎一寓，缓声道，“听说，你是日轮城第一刀。”
“不敢妄称第一。”
零崎一寓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早有听闻，无双万象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他自觉猜到了沈弥要做什么，紧了紧手中的刀，道：“我的燕子回天刀，在第一世界颇有名气，今日，也想领教一下无双万象的刀法……若我能接你一刀，你便放过堀苍真，虽然堀苍真有错，但他是我爱徒，也是堀苍家唯一的血脉……”
“说完了吗？”
“……什么？”
零崎一寓瞪大了眼，下意识说道，然而“么”字刚刚出口，他便见到了一抹暗金色的刀线。
何等漂亮的刀线，是他学刀以来，从未见过的漂亮轨迹，他的一生，一直在追求着这样的一刀。
……好美。
声音落地，零崎一寓的头颅也一并落地，而后失去支撑的身体砰然倒在地上。
沈弥低下头，看着零崎一寓滚落的头颅，平静地轻声道，“你还不配接我的刀。”
“老师！”
堀苍真双目通红，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抓起手中的刀，朝着沈弥冲来。
下一秒，他的身躯也一并被刀锋贯穿。
并无华丽的落幕，轻视且践踏生命的人，也只能得到蜉蝣般的待遇，堀苍真感受着血液流逝，生命在恐惧中消亡，他睁大眼，张口想说什么，或许是求饶，或许是诅咒，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沈弥没有听，他转身，朝着原直也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气息随着脚步而断绝。
夕阳的余晖落下，少年，青年，男孩，以及一条狗，在黄昏中沿着路行走，身后的兵冢渐渐变小，直到变成一个微茫的小点。
“英雄，我们回家啦！”
“汪！”
“要告诉他吗？”
看着前方男孩和狗并排走着的身影，原直也表情复杂，轻声问道。
沈弥脚步微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