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江湖，专治不服(林风早)

然而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秀树抽了抽鼻子。他很想哭。
他艰难地站起来，看着沈弥的脸。少年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平静的，淡淡的，像是摆放在神龛里的像，光线在他的周身勾出一圈轮廓，明明身躯瘦削，却让人感觉到浓烈的安全感。
秀树嚎啕大哭起来。
“……”
沈弥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抱着他哭得大声的男孩，然后僵硬地伸手，拍拍秀树的头，算是安慰。
随后他转身，走向零崎一寓的方向。
随着他的脚步，纳米合金流水般顺着身躯蜿蜒而过，暗金色的机甲转瞬覆盖全身。
“沈弥！”
零崎一寓表情阴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里是兵冢，不是机甲联盟！”
面对沈弥，这位传说中的无双万象，他心中满是忌惮。但沈弥的任务已经结束，现在的他，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机甲联盟的任务指令，干涉兵冢的最高保密项目，即便是万象，也没有任何理由和正当性。
“你在挑衅兵冢，你知道吗？”
零崎一寓看着沈弥缓慢走来，眯了眯眼，“我劝你不要管这些事，就算你是万象，也没有……”
沈弥在零崎一寓面前站定，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了一圈，然后伸手，从零崎一寓旁边的研究人员手中，抽走了一张纸。
研究人员下意识想拦，但是看到沈弥的表情，下意识一个激灵，顿时不敢有动作了。
明明没什么表情，但为什么却让人觉得这么……害怕？
沈弥抽走了他手中的纸，这是一张实验报告，最上方写着几行字。
【实验体编号：564。】
【实验项目：意识嫁接转移，意识与躯体排异反应测试……】
【实验体来源：
1.昆麻仓努阿犬（日轮城养殖培育基地）
2.秀织香（善津区）。】
秀织香。
秀树的姐姐的名字。

“……”
昏暗的房间，秀织香听到了有人在交谈，她想要睁开眼, 但身体像是被枷锁禁锢，不论如何也睁不开。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拽起, 然后便是一阵颠簸, 像是被丢上了某个交通工具,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人搬下来，啪的一声，扔在路边。
而后引擎发动，声音渐行渐远。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我可能是要死了。
秀织香心想。
可是……秀树怎么办？
他还那么小，她说过要给秀树买生日蛋糕的, 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下雨了, 冰凉的雨滴拍在身体上。苍蝇盘旋的垃圾堆里，一个大黄狗的身体颤了颤, 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我好像没有死。
秀织香尝试站起, 但身体传来一阵剧痛。可会痛, 就说明她还活着。感受着冰凉的雨，秀织香艰难地爬起来, 环视周围。
这里是……善津区的垃圾处理厂, 她记得这个地方……
秀织香顾不得身体的疼痛, 从垃圾堆里窜出, 然后飞快地往记忆中那条熟悉的路跑去。
跑得好快。
她……有这么快吗？
不知道为什么, 视线变得有些不一样，周围的景物都比往常要高了很多, 秀织香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着。周围的人看到了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嫌恶的东西，纷纷避让开，捂着鼻子皱着眉。
“妈妈，看，有大黄狗！”
“哎哟，快离远一点，脏兮兮的……万一有病怎么办？”
周围的声音被她渐渐抛开，秀织香只是一个劲的奔跑，下一秒，在拐角处突然撞到一个身影。
“草！”
那是一个醉汉，穿着廉价的衬衫，喝得满脸通红，拿着酒瓶，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低头，皱眉看着被撞到一旁的狗，喝骂了一句，“滚开，蠢狗！”
说完，径直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
“妈的，本来输了钱就烦……真晦气。”
他似乎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两脚，才摇摇晃晃地离开。
秀织香感觉身体像是散架了一样，她痛极了，想要□□，一张嘴……
“呜汪……”
秀织香吓了一跳。
这是……她发出的声音吗？
雨滴淅淅沥沥，打在旁边的橱窗上，秀织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转头。
橱窗里，是一直脏兮兮的狗，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身上的毛发被打湿，一缕一缕地搭在身上。
“汪……”
秀织香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这是……我吗？
她认得这只狗，在被那群人抓起来的时候，这只狗就被关在旁边的笼子里，是一只很凶的狗。秀织香很怕狗，即便隔着笼子，她也只敢蜷缩在旁边的角落，但是现在，她好像变成了自己害怕的样子。
看着橱窗里的那个陌生的自己，秀织香的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
“沈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零崎一寓看着眼前身着暗金色机甲的沈弥，表情冷硬，“兵冢并不隶属机甲联盟，最高保密项目，联盟也无权过问！”
他说着，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心领神会，飞快转身离开，向着兵冢内的方向走去。
研究院那边已经在着手销毁相关资料了，只要再拖延一点时间，即使沈弥发现了什么，也没有证据。只要没有证据，兵冢就不会有事。这么多年，兵冢在第一世界根深蒂固，在联盟内也有极广的人脉，愿意出面保兵冢的人，可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沈弥目光平静，从零崎一寓的脸上扫过，眼神冷了两分。
他踏前一步，但零崎一寓寸步不让，拦在面前，身后，堀苍真也带着一众人赶来，挡住入口。
他们要拖延时间了。
即使回家的路并不远，秀织香也经历了诸多困难。
被人驱赶，被流浪汉和小孩子拿着棍子追，被其他的流浪狗攻击，当秀织香跨越短短的两公里，来到家附近，已经遍体鳞伤。
在那条熟悉的街上，她看到了秀树。
男孩瘦了很多，似乎碰到了什么难题，脸上有两道淤痕，低着头，在街上走着，秀织香看着那张稚嫩的熟悉的脸，几乎要流下泪来。
“汪！”
男孩抬起头，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重新低头，准备离开。
秀织香跟了上去，她很想问秀树，有没有受伤，伤得怎么样，但她没有办法说话。
“我没有东西给你吃。”
秀树转身说。
秀织香走上前，想要像以前那样抚摸他，却做不到，只能靠近一些，用脏兮兮的头蹭了他一下。
“我养不起你的……我连自己都养不起。”
“我要回家了。”
“如果你……能跟着我的话，我就给你东西吃。”
就这样，秀织香回家了。
决定要养狗之后，秀树表情有些惆怅，他随便找了些吃的，放在她面前，托着腮，似乎在苦恼。
“完蛋了……姐姐她最怕狗了，要是知道我偷偷养了你，肯定会说我的。”
“汪！”
“要不，你吃完就走吧，你看，我这么穷，自己都快没饭吃了，你长得这么大，怎么养你啊……”
“汪。”
她不会走的。
这是她和秀树的家。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的。
“让开。”
沈弥扫视眼前众人，淡声道。
“无故擅闯兵冢重地者，按律可斩。”
堀苍真冷笑着道，视线扫过沈弥身上的机甲，舔了舔下唇，“无双万象，三思啊。”
沈弥盯着他，懒得说话，刀刃摩擦刀鞘的声音轻响。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呼啸声，浓烈的源能波动传来，所有人皆是一愣，纷纷抬头。
一发浓缩的真气炮从天而降，炸在身后的区域，红色鸟居纷纷坍塌，樱花如碎屑般横飞！
在众多惊讶的目光中，原直也的身影从半空中跃下。
他看着堀苍真和零崎一寓等人，又看了一眼和他们对峙着的沈弥。
“应该没来晚吧……”原直也嘟囔了一句。
沈弥回头，表情并无意外，道：“再来晚一点的话，可就来晚了。”
“你学得好快啊。”原直也咧嘴一笑，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再无犹豫，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心：“其实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不当职业选手也挺好的，大不了回家种田，反正赚钱的路又不止一种……”
顿了顿，他自嘲地笑笑，说，“但是当英雄的机会，可不多。”
“沈弥，你去吧。”原直也看着沈弥，说，“这里交给我。”
沈弥点点头，随后身形微蹲，源能流转，猛地一跃，瘦削的身体就如暗金色的流星，从零崎一寓等人的头顶掠过！
零崎一寓心中一惊，飞快展开机甲，想要去追，但空气中飞快跳动着源能的波动，一枚真气炮呼啸而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原直也！”
零崎一寓转头，瞪着一脸无辜的原直也，“你想死吗？别往了，兵冢也是安川纲战队的股东之一，你……”
原直也没有接话，他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实验报告，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
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秀树，深吸一口气。
“知道吗。”
原直也抿了抿唇，说：“我妈生我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零崎一寓眉头一皱：“什么东西？”
“而你死的那天。”
原直也抬起头说，“正好是你的忌日。”
秀织香能感觉到，自己作为“人”的那个部分，正在渐渐消失。
好像是半梦半醒一样的状态，有时候她能够清楚的记得她的过去，有时候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意识正在渐渐与这具身体同化。
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她就会真正忘记所有的东西，以这样的样子一直，永远的生活下去呢？
但有一样东西，她始终不会忘记。
巷子里，那群少年又在欺负秀树。
“你这家伙，得罪了职业选手，你死定了你！”
“那个职业选手最近都不来这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多少人都靠赚他的钱吃饭的？”
“该死的杂种，断我们的财路……”
噼里啪啦的拳头雨点般落下，秀树想要反抗，却怎么也没办法打过这几个少年。
“汪！”
那道黄色的身影闪电般窜出，吓退了最前面的几个人，它挡在秀树面前，俯下身，摆出攻击的姿态，牙齿呲起，发出吠叫。
“妈的，又是这条疯狗。”
“杂种配疯狗，你们真是绝配！”
“它不会真的咬人吧？怪吓人的。”
“怕什么，一条狗而已，上！”
好处也是有的。
她的牙齿很锋利，速度也变得很快，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时，总能吓跑一些人。
她在巷子中躲避着攻击，但人太多了，她没有躲过从身后敲来的棍子。棍子敲在身上，痛得她忍不住想叫，但她忍住了，死死咬住眼前的人的胳膊，没有松口。锋利的牙齿嵌入皮肉，鲜血迸出，面前的人又怕又怒，一脚一脚踢在她的身上。
“疯狗，疯狗！松开啊！”
因为怕有传染病，也可能是怕她这副不要命的姿态，他们终于跑了。
她一身的伤痕，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可是……
她又保护了秀树。
她蹒跚着走到秀树身边，趴下身子，和秀树趴在一起。
属于“人”的那个部分，已经快要没有了。
她睁着眼睛，想要看着秀树。
秀树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满身伤痕的她，一边哭，一边抱住她的脖子，将头埋在黄色的毛发里。
秀树哭得很大声，以往他哭的时候，秀织香都会拍拍他的头，说，“好了好了，男子汉有什么好哭的。”
这一次她没有，她只是抬起头，舔了舔秀树的泪痕。
像是最后的告别。
秀树闷闷地抱着它，说，“我……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吗……”
身为职业选手，原直也的实力自然是不弱的。虽然有机甲上的性能优势，但零崎一寓，堀苍真还有周围那些兵冢的人，身上也都穿着机甲，性能也和普通赛级机甲持平。
即便赛级机甲是只有职业选手才有权限持有的东西，但改装的赛级机甲算是一个规则上的漏洞，以兵冢的势力，并不难做到这一点。
零崎一寓不想和原直也缠斗，想要去追沈弥，但原直也没有让他得逞，抬手就是一发真气炮朝着零崎一寓的脸炸了过去，虽然与此同时，原直也身上也挨了几刀，但看到零崎一寓颇为狼狈的灰头土脸的样子，他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如果要是长得白点儿的话，那就不黑了！”
他们的战斗动静很大，源能碰撞产生的波动卷开气浪，关着英雄的笼子在余波中被震得嗡嗡作响。原直也闪过攻击，顺势抬手，射出一发真气炮，径直穿过众人，炸碎了笼子上的合金锁。
笼子打开的一瞬间，那只受了伤，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黄色的狗站了起来，然后迈开腿，朝着男孩的方向奔跑而去。
“英雄！！”
秀树顾不得害怕，径直冲上去。
“汪！”
英雄跑得很快，它摇着尾巴，绷带缠绕的伤口开裂，鲜血渗出来，滴落在地上，但它还是用尽全力奔跑着——
阳光被树荫咬碎，洒落在地上，真气炮与源能风暴产生的风猛烈刮着，石屑与泥土纷飞，落英飘扬，连绵不绝的轰炸，炮火不停的战场，男孩与狗向着对方跑去。
像一场重逢的拥抱。
——“你叫英雄好不好？”
——“汪！”
——“你喜欢这个名字？”
——“汪！”

“站……站住！”
兵冢的村庄内, 响起了大量的脚步声，作为三大制造院之一，并且还是拥有私人武装的第一世界顶尖势力, 兵冢的守备力量自然是不弱的。并且作为赛级机甲的源头之一，兵冢能够调动的机甲数量相当惊人。
存放机甲的机甲库被打开, 一个个身穿护卫服饰的人整齐且迅速地进入机甲室, 仿佛设定好的流水线一般, 穿戴好机甲，从机甲室中鱼贯而出。
“快，快！”
负责指挥的小队长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表情紧张，手心都要捏出汗来，“动作快一点！”
一台台机甲展开, 纳米合金在阳光下反射出漂亮的金属光泽，源能启动时的轻微嗡鸣几乎是同时启动, 响成一片，随后一个个身穿机甲的兵冢护卫摆出阵势, 整齐排开来, 在研究院区域入口的道路上严阵以待。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如临大敌的表情, 即便是连绵嗡响的动力核心的动静里，也掩盖不住吞咽口水的声音,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流下, 低落地面。
能成为兵冢的护卫, 自然是不弱的, 虽然比不上职业选手那个级别, 但在第一世界大量的机甲武者中，也算是相当上乘的水准, 各个都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紧张。
可是……
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
那可是……联盟目前为止，最年轻，也是最强的万象啊……
能听得到远处传来的打斗的动静，有真气炮的轰鸣，有锁链和兵刃交击的声响，有纳米合金碎裂的声音，也有惨叫。这些声音一开始还很远，但很快，不到几分钟时间，这个动静就已经来到了近处。
随后突然安静了几秒。
兵冢护卫们面面相觑，隔着一个拐角，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伴随着机甲碎裂的声音与惨叫，还有纷飞的鲜血，拐角处，数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纳米合金碎片在阳光下反射出玻璃似的光，星星点点夹杂着猩红，重重摔落在人群中。
人群顿时一片手忙脚乱，最前面的小队长没有管后面的情况，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拐角处，一个人影拖着刀，缓缓走来。
他的身形瘦削，暗金色的机甲包裹着修长的躯体，逆着光，光线在他周身勾下一圈轮廓，唐刀上残留着殷红的血迹，刀锋点地，摩擦着地面划过，残存的血顺着刀的弧度流入地面，随着他的脚步拖出一道红色的线来。
魔刀十劫尝到了血的味道，十分兴奋，即便已经成为了沈弥的佩刀，也掩饰不住嗜血的本性。这躁动的兴奋顺着刀沿袭而上，传递给沈弥，像是在用蛊惑的声音在低语呢喃，说：来，杀个痛快吧。
但沈弥的心中却并未被这股躁动所影响，相反，他的表情很平静。
时常有人说，沈弥这身暗金色的万象机甲，像是带着一股神性，特别是当时的沈弥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天墨迷宫界缝时，让人时常联想到某些古代神话中，天神降临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