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良久，秋克才缓慢从衣服领口掏出一根红绳。
蛋糕店的玻璃门风铃叮铃直响，铃铛反射着细微的太阳光。
连同这道光一起的，闪烁在秋克的脖颈间，栓在一根纤细的红绳上——玫瑰金的戒指，是对戒，交叠放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啵啵啵啵唧一大口

就在游明宇想看清戒指内侧，‘叮铃’一阵响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总算找到了！”一个年轻女孩急匆匆朝他们奔来，像是刚工作不久，“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秋克不自觉站直身体，喊了一声：“陈老师……”
陈老师牵住秋克，注意到一旁的陌生男人，“你们、认识？”
游明宇正犹豫该如何答，一旁的秋克摇头，说：“是我肚子有点饿，才跑出来。”
很快，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走来，气喘吁吁：“陈老师，孩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陈老师回头，笑容欣慰，脸颊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就这样，秋克被老师重新带回幼儿园，游明宇静静地看着秋克的背影。
良久，面包店的工作人员走来：“这些还要吗？”
说是桌上那些被秋克铺开的吸油纸，游明宇木然地点头，但很快，他注意到其中一张吸油纸上有一个波浪图案——用奶油涂画的毛毛虫图案。
旁边还用肉松碎拼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是一个‘To’，后面跟了个箭头，而箭头正对着游明宇所在的方向。游明宇的喉结动了动，“还要。”
接着，游明宇让工作人员不要清理桌面，他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好奇怪噢，”收银员托腮跟交班的同事说悄悄话，“会不会是坏人啊，幸好刚刚那个小朋友的老师来了……”
旁边的女孩说：“看着不像，哪有坏人待在市中心那么久，而且离学校很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游明宇从斜对面的便利店出来。
他买了玻璃胶，将吸油纸上的奶油图案全都凝固住，最后裁剪成一个巴掌大的卡片，游明宇顺手将其余吸油纸扔进垃圾桶，笑了笑，“谢了。”他整个人站在夕阳中，英俊的轮廓仿佛在发光。
收银员的脸颊瞬间红了，半晌移不开视线。
直到门铃再次响起，游明宇的身影越来越远，“喂，你看呆了——”同事用手肘推了推她，“刚刚还说人家是人贩子，现在又犯花痴！”
“没有啦。”收银员赶忙收回视线，故作忙碌。
冬训的第二周，游明宇回了一趟基地，回去写几篇报告。
其余几个教官约着打保龄球，结束再去按摩一下肩膀，问游明宇要不要一起。旁边的战友插了一嘴：“他现在是四好青年，”说着，语气沉下去，揶揄道：“你们这种活动……”
一群人笑闹着：“我们这种活动怎么了，明明是正经活动，劳逸结合嘛！”
游明宇从柜子里取出毛巾，准备洗漱：“你们去吧，我怕噪音。”
这话一说，大家纷纷不打趣了：“okok!”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游明宇睡眠时间很浅，经常半夜醒来，梦见一些令他头疼的片段，他今天借口早点洗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十点多的时候，培训室人很少。
偶有需要晋升的Alpha会留下来自习，复习文化课。
游明宇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头顶清冷的白炽灯，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他隐隐记得自己曾经也坐在某个角落，也不好好听讲，趁着教官板书，趴在课桌上，偷偷地看谁。
看谁，游明宇想不起来，脑海里却已经浮现某个人的脸庞。
时钟敲响第十一下，游明宇写完冬训报告，准备回宿舍，有个人喊了他一声：“明宇？”
游明宇回头，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高瘦的Alpha，身穿白衬衫，军绿色长裤，他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真的是你——”他加快步伐，一只手搭在游明宇肩上，掌心的力量透露了他的欣喜：“一直准备找你的，”察觉到游明宇好像不认识他了，他又自我介绍道：“是我，麦元朗，你忘了？”
是有点熟悉，游明宇淡笑了一下，以表寒暄：“元朗。”
并肩走的时候，游明宇注意到麦元朗肩上多了两道杠，看样子已经晋升了。
“还能见到你真好，上个月我在北城出差，听说你康复了——”
麦元朗还说起当年一同入伍的情形，言语间颇有感慨之意，游明宇静静地听着，从这些话中了解到他们的确有同窗之谊，但如今各自发展已经大相径庭，是有点唏嘘。麦元朗仿佛想起什么：“绍南呢，后来你有没有见过他？我听说他、”麦元朗停顿了一下：“他好像一个人带着孩子。”
一听到易绍南的名字，游明宇下意识提高警惕，侧过脸道：“不知道。”
走廊悠长，路过其中一间教室时，游明宇停下脚步，麦元朗站在一旁解释：“是作战模拟室。”游明宇俯身看了一眼，里面果真有大小不一的沙盘，沙丘地势起伏，山川河流十分逼真，估计按比例缩小后放置于教室，供Alpha们观摩学习。
墙上还挂着不少照片，游明宇问：“能进去看看吗？”
这个时间点巡查员还没来，麦元朗推开门，笑容温和，“走吧。”
一楼潮气重，空气中隐约透着潮湿的金属气息，像是铁柜轻微生锈了，旁边的置物柜里放着两套整齐的防汛救援服，手套挂一旁，橡胶似乎有些老化，出现轻微的龟裂。
除去两片硕大的沙盘，能够引起游明宇注意的，就是整墙的照片了——上面是无数张合影，有按班级拍的合影，也有整个排的大合照。看样子历届的Alpha们都在上面，每个人都身姿挺拔，就连身高都相差无几，他们穿着一样的迷彩训练服，一张张笑意飞扬，也有不够言笑的严峻脸庞。
“我们在这儿。”麦元朗挪动吸磁，翻找出其中的一张。
游明宇迅速从人群中认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和易绍南站得很近，但中间隔了一个人。
照片似乎拍摄年月已久，出现轻微的褪色痕迹，但依旧能看清每个人的脸庞，游明宇回看了一眼麦元朗，眼角带着笑意：“这是你吗？”
麦元朗笑道：“旁边那个是你，绍南在我左边。”
原来十年前的合照里面，他们三个人站一起，身高差不多，麦元朗刚入伍的时候比现在要瘦，训练服穿身上显得宽松，帽檐压得有点低，依旧挡不住青春洋溢的笑容。
“你长得好有礼貌啊……”游明宇忍不住说道，“一看就是好学生。”
麦元朗记得，十年前刚认识的时候，游明宇也这么说他，他就忍不住笑了。
毕竟在游明宇和易绍南的衬托下，麦元朗身姿挺拔，五官端正，一看就是听从上级命令的优秀学员，不像游明宇懒懒散散的，人家都在看镜头，就他却侧过脸在看易绍南。
易绍南长相白净，笑得比麦元朗含蓄，但他也不像麦元朗那样的满分Alpha，因为下一张照片上，易绍南偏头，微微抬起下巴，手里拿着一把黑克勒-科赫 MP5K机关枪，充满挑衅。
再来，是少数Alpha的合照，更像是摄影师随手拍的，不过有关易绍南的照片很少，有一张像是被故意裁剪了一样，麦元朗敛住目光，言语间带了点惋惜，“从他被基地开除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
“他为什么被开除。”游明宇问。
空气瞬间仿佛凝结，安静到能听见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有关游明宇失忆的消息，麦元朗多少听说过，“因为他是Omega，却以Alpha的身份进入了X基地的作战部队，这属于政审方面的失误。”
“是吗，”游明宇笑了笑，并不觉得可惜，“听起来好酷。”像花木兰。
难怪易绍南的信息素里带有淡淡的木兰香，如此雌雄莫辨，实在蛊惑人心。
“喂，锁门了——”
门口传来一阵催促声，是巡查员拿着手电筒在巡逻，见到麦元朗的瞬间，巡查员又小心赔笑：“麦中尉，这么晚还没休息……”
麦元朗没有理会，只看向游明宇：“还有照片，要看吗？”
游明宇说：“不用了，太晚了。”
“好。”麦元安随即对着巡查员说：“你们先去别的地方检查。”
“欸、欸。”保卫员忙不迭答。
门口的脚步声陆续远去，不再像方才那样急促，游明宇这才意识到在基地职级压死人，不过麦元朗对他没什么架子，他就没有多想。两个人往外走，路过操场时，梧桐树底下透着斑驳的灯光，麦元朗的半张脸匿在昏暗中，他像是思索很久，才开口：“如果你再见到绍南，能告诉我一声吗。”
游明宇正要说话，口袋的手机震了震，是易绍南的短信，问他现在有没有空，随即发来地址。
“好的。”游明宇收起手机，对上麦元安的目光，“一定。”
麦元朗脸上出现一种平静的笑容。
游明宇看着手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嗯。”麦元朗应声。
跟麦元朗分别以后，游明宇用狂奔的速度冲进宿舍，惹得室友对他十分不满：“神经病啊？”见游明宇换了一双马丁靴，正在系鞋带，“上哪儿去？”
“出去透透气。”游明宇系好鞋带，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一股脑塞进挎包里。
现在只有游明宇这号‘闲人’才能在基地来去自如，往常他们十点必须拉灯就寝，早上雷打不动的五点半起床，训练两小时后才允许吃早餐。现在游明宇在基地不仅属于无人可管，更没有敢使唤他——都是因为那件微妙的案子，谁都不愿意踩他这颗雷。
易绍南发来的地址距离基地几公里，算是附近最热闹的小镇，靠近夜市的地方人群密集，很容易藏身。游明宇按导航提示找过去，夜空中烟气缭绕，烧烤店老板拉了白色天幕，星星灯在上面一闪一闪，帆布椅和木桌摆放在其中，中央还点了个电烤炉，天幕旁边有一些年轻人正在烧烤。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游明宇心跳如闷雷。
“喂。”游明宇按住那个人的肩膀，对方穿着风衣，侧过脸一看，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认错人了。游明宇心里涌起巨大的失落。
周围有一些露天酒吧，摇骰子声，笑容声，散在重金属音乐里。游明宇拨开人群，一个又一个地寻找着，又看了一眼地址，是这个地方没错啊。寻找无果，他免不了有些焦急，又不敢贸然给易绍南打电话，只耐心地环视四周。
易绍南站在左斜方的巷口，那里光线比较暗，他轻微地‘咳’了一声，游明宇抬起视线。
易绍南今天穿着黑色牛仔外套，头戴黑色鸭舌帽，双手揣在口袋里，轻依靠在墙上，侧过脸的时候，能看见他耳际处的白色耳机，他看起来很清瘦，也很冷酷，难怪游明宇会认错人。
接着，易绍南走进巷子，游明宇跟了上去。他出来的时候在腰间别了一把手枪，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偷袭。不过今天好像很安全——易绍南的步伐听起来没有那么焦急。
两巷之间狭窄，幽暗的天空像是楼距之间的一道伤口，又深又长。夜深寒气重，每往前走一步，游明宇都感觉鼻尖发凉，呼出一阵白气。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拉住易绍南，将他整个人往墙角里推。
易绍南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压迫感，接着，游明宇的呼吸扑面而来，鼻梁相撞的瞬间，游明宇吻住了他，和上一次蜻蜓点水的触碰不同，游明宇亲他的时候很用力，再稍微松开，察觉到易绍南并不排斥，他才加深了这个吻，撬开易绍南的牙齿，充满进攻欲，与他唇齿纠缠。
多久没有见面了，游明宇抱住易绍南，15天，360小时，21600分钟，1296000秒。
他将呼吸埋在易绍南脖颈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淡淡的柠檬洗涤剂清香，还有薄荷洗发水，他想问易绍南想不想他，但好像又问不出口，心间浮现阵阵酸涩。
易绍南摸着游明宇的后脑勺，短发扎着他的手心，他的手臂不自觉往下滑，游明宇大概是很喜欢他搂住自己的脖子，又把他的手放上去。
是手机轻微的震动声，打断了此刻，游明宇本来不想看，易绍南却提醒他看，万一有什么事。
“是麦元朗，问我参不参加年底的阅兵仪式，”话说到这里，游明宇忽然止住，越想越不对劲，“他是不是喜欢你？”
易绍南没说话，眼底有笑意。
“是不是嘛。”游明宇微微地恼火。
易绍南看游明宇的眼神格外温柔，仿佛闪着柔亮的光芒，“你猜。”
游明宇被这种温柔浸泡，语气难免有些恃宠而骄，“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你怎么说。”易绍南问。
“我跟他说个锤子——”
易绍南低低地笑起来。

接着，易绍南问到基地的情况。
游明宇最近听到一些有关刘上校的流言，“好像说他跟阮熠冬有不正当的关系……”
易绍南沉默了。
“不过案件确实涉密，需要私下审。”游明宇解释。
基地附近都是绵延起伏的山脉，内设防空洞，每个季度还会有食物存储任务。沉米会淘汰下来，运到基地食堂，或者低价转售至市场。沉米并没有变质，只不过相比新鲜大米，没有那么有营养，果腹是足够了。
游明宇说：“阮熠冬被关在那里。”
易绍南陷入了沉思，“其他人呢，有可疑的吗。”
说到这里，游明宇掏出挎包里的文件，巷子里光线暗，他长话短说：“这些都是可能与案子有关的人，详细信息都在上面，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游明宇停顿了一下，“这个内鬼到底图什么？在基地不愁吃喝，也没有职业危机——”
“明宇，”易绍南忍不住提醒他，“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游明宇愣了愣，问：“非要查这件事吗。”
如果他跟基地申请退伍，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到时候带着这笔钱跟易绍南远走高飞，养活秋克不是问题，而且他还可以找点别的事做，从此隐姓埋名，未必是件坏事。
易绍南看着他，“要查。”
游明宇现在最想带着易绍南和秋克，远离这个充满厄瑞的世界，“现在大费周章查这些事，有什么意义。”保不齐还会旁生枝节。
“因为我没有信仰，”易绍南定定地说，“但你有。”
“我没有。”游明宇用一种‘你千万别瞎说的’语气。
易绍南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太了解游明宇，行动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游明宇除去有超高的职业水准，还因为他有信仰，大难不死，是上天垂怜。
游明宇还想说什么，易绍南的手机响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易绍南要走了——
凌晨一两点，周围有些空旷，游明宇站在不远处，终于等到易绍南讲完电话，不出意外，他听见的是：“明宇，我得走了。”
察觉到游明宇恋恋不舍，甚至有点郁闷，易绍南哄了哄他：“好了——”
说着，易绍南碰了碰游明宇的手臂，游明宇不让，还别过脸，说：“你快走吧。”但他一动也不动。
黑夜当空，雾气这样重，他像一只等待主人的狼狗，又凶又狼狈，易绍南心软到无法自拔。
他侧过脸，在游明宇脸颊上留下一个很轻的亲吻。
光线虽然昏暗，易绍南戴着黑色棒球帽，鬓角处的银灰色头发显得格外耀眼，游明宇低垂着眼眸，回应易绍南的吻，“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你想见我的时候。”易绍南说。
虽然知道是哄劝，熟悉的酸涩感顿时涌上心头，游明宇看着易绍南的背影消失，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千万别查出什么，只要什么也查不到，他就可以理直气壮跟易绍南说放弃，反正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管他什么信仰不信仰呢，活着最重要。
冬季比往年都要寒冷，以至于冬训快要结束的那一周，同学们经常迟到。
游明宇不得不让他们打起精神，还用跑操的方式，让他们提前热热身，方阵中虽然苦叫连天，但在游明宇的坚持下，大部分人终于暖和了些。
以前他们冬训的时候，都是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做俯卧撑。
校级阅兵仪式那天，基地也派了领导过来视察，游明宇带完方阵，站在操场上，远远地看向仪式台——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站在正中间，他旁边是校方领导们。
可能隔得太远，游明宇没有注意太多。
晌午时分，仪式结束，游明宇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在走廊碰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有着坚毅英朗的五官，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肩上戴着不少徽章，一看职级，游明宇敬了个礼：“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