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但搬家这件事，好像终于提上了日程。
原本选房子没有那么难，有了游明宇参与其中，这件事就变得困难多了。比方有些房子，他嫌小，朝向不佳。有的房子地段好，装修也不错，但楼上住着一位中学生，吹萨克斯。
游明宇一听就头疼，眉宇凝重。
转了一整天，终于找到合适的住处，易绍南跟房东谈好价钱，签合同前问游明宇的意见。
屋子很空，只放了张桌子，旁边是把单人椅，游明宇坐在椅子里，双腿分开而放，单手撑在桌面，他抵着太阳穴，仿佛有些不耐烦。
房东看了看游明宇，又看向易绍南，一时竟然有些分不清谁是Alpha，“不好意思，两位……是情侣吗？”但易绍南看上去也挺像Alpha，“还是合租？”游明宇看上去不太好沟通。
易绍南说：“他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找我就好了。”
游明宇站起身，身形高大，带着压迫感，房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游明宇看了看四周，“就这个吧。”好像也没有别的可挑剔的——安静，朝南，租金合适，水压也不错。
签完合同，易绍南在一旁付款，游明宇递来银行卡：“用我的。”
易绍南收下了，但插进POS机的是他自己那张，游明宇没注意到那么多，心想赶快搬家，赶快搬家才好。过了一会儿，手续终于办妥，房东递来两把钥匙，“随时可以搬了。”
说着，房东忙不迭夹住手包出去了。
易绍南收到手机短信提示，游明宇凑上前去看，忍不住皱眉：“不是让你用我的吗。”
“不用了，”易绍南将银行卡还给他，发现游明宇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推都推不开，接着他听见游明宇发出一阵惊叹：“我靠，你这么有钱啊！”
短信提示着余额，好多个零。
易绍南要推开他，游明宇的手臂忽然环过来，锁喉式的姿势，很亲密，也很暧昧：“武子林说你四年前被基地开除了，易绍南——跟我说说，这几年你去哪儿发财了？”
“人各有志，有什么问题吗。”易绍南说。
察觉到他态度冷淡，游明宇缓慢松开手：“四年，你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易绍南，你心里一点都没我这个弟弟吗？”
短信。电话。易绍南看着他，这个比他高出两厘米的男孩，一时竟然有些失语。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起给我当哥。”游明宇无所谓地吹了吹口哨，“算了，走吧。”他朝门口走去，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车子停在不远处，上车前，游明宇看到一间店铺，“还有拍大头贴的？”
说着，他朝易绍南递了个眼神，“去看看？”
易绍南没有反对，游明宇就当他同意了，以前大头贴店铺很火，这几年随着手机发展，人人都能拍照记录生活，庞大的大头贴拍摄设备逐渐被市场抛弃。
在闹市还能看见这么古早的设备，实属难得。
两个人进了拍摄区，挤在狭窄的空间，易绍南顿时有些拘谨，脸颊绯红，游明宇选了搞怪套餐，贴纸有些夸张。游明宇侧过脸看他：“拜托，笑一下。”
易绍南撞见游明宇的眼睛，黑白分明，单眼皮，用一种慵懒掩饰情绪，偏偏他又不肯挪开视线，是了，单是被游明宇全神贯注看一眼，就像焦糖坠落，在心间开始拉丝。
要知道以前在基地，游明宇是大众情人。
屏幕出现倒计时，快门发出‘咔嚓’声，游明宇表情夸张又十分应景，显得一旁的易绍南过于一本正经，板着脸，没有笑，也没有表情。是游明宇的脸执意贴过来，易绍南才皱了皱眉。
游明宇单手搭在易绍南肩上，笑容放松而英俊。
设备吐出拍好的照片，游明宇一张一张地裁剪好，放在挎包里，也不问易绍南要不要。
趁着易绍南上车的空档，游明宇用手机拍下最后一张稍微正常的照片，转手发送出去，备注是：务必查清楚。易绍南手机里没有任何自拍，家里也没有任何照片，就很奇怪。
上车后，游明宇坐到副驾驶室，外面天都黑了，他放下车窗，风徐徐吹进来，让人睁不开眼。等红绿灯时，车速缓下来，游明宇侧过脸，看着易绍南——
光斑在挡风玻璃前变换，显得易绍南脸庞忽明忽暗，他的侧脸白皙，银色短发凌乱而蓬松，目视前方时眼神淡然，带着冷意，可回过神看游明宇的时候，又像太阳光照耀冷兵器，是冷到极致的暖，很珍贵，让游明宇忍不住一怔。
“滴——滴——”
“还走不走啊？”
车身后传来催促声，易绍南敛住目光，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向前。
新住处离原来的地方有点远，车子在高架上行驶了一段，排队通过ETC时，易绍南说：“这周我不在家，你自己吃饭，不用等我。”
这周末？游明宇看了看手机，今天周四，也就是后天、大后天易绍南都不在家，他很少离家这么长时间，尤其是游明宇出院以后，易绍南就差一天24小时监视游明宇了，就很离谱。
“你要去哪儿？”游明宇问。
易绍南低头看了一眼前方，快到他们了，“有点事。”
“什么事。”游明宇皱眉。
车子缓慢向前，车窗随即放下来，游明宇听见机械播报声，“您好！您的费用是32元。”
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探头过来，“哪位付？”
游明宇这才意识到他们好像占错了通道，导致收费窗靠近副驾驶室，易绍南递来手机，“用这个。”直到扫码结束，游明宇又听见机器在播报：“祝您一路平安！”
手机递回来时，游明宇注意到手机挂了一个圆圆的配饰，也不知道那个配饰为什么张开了，游明宇瞥了一眼，好像是张照片……
没等游明宇看清楚，易绍南迅速握住手机，随手放进口袋里。
游明宇越来越觉得易绍南有很多秘密，既然易绍南不想说，他也懒得多问，他有手有眼，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他。抱着这种心态，易绍南在家这两天，游明宇表现得特别正常——早起早睡，饮食规律，如果不下雨，游明宇还会去一趟健身房，练练重量。
由于要搬家，家里东西很多，易绍南一般是抽空打包东西，有时候游明宇看到了，也会在一旁收拾，不过他的效率比易绍南高一点，东西收拾得整齐不说，就连封箱的胶带都能贴得一丝不苟。
有了游明宇一同收拾，搬家好像不那么麻烦了。
周六早上，易绍南起得早，离开前，他在冰箱里放满食物。
直到‘哐’得一声，防盗门合上，游明宇睁开眼，随即快速洗漱，简单收拾一番就出门了。易绍南今天没开皮卡，而是在路边打车，游明宇也拦了辆的士，跟师傅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车子开了很久，一个小时后终于停下来。
打票机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司机问游明宇要不要发票，游明宇付了钱，飞快下车：“不用了。”就在游明宇疑惑到了哪里，发现面前是个游乐园，周围都是家长和小朋友，不远处还有卖风车，五颜六色的，挺好看。
易绍南站在不远处打电话。
广场太过暴露，游明宇找了间咖啡店坐下来，这个位置临窗，白天室外光线强，以至于店内的人能看清外面，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是很好的观察点。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游明宇点了杯冰美式，他注意到易绍南好像神色有些凝重，不知道在等谁。不知过了多久，等游明宇再抬头时，他发现易绍南竟然紧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不会是被他发现了吧，游明宇心头一紧。
等他再抬头时，他觉得易绍南的眼神很奇怪，关切中带着忧虑，好像不是在看他。
接着，一个脑袋从玻璃窗下方冒出来，把游明宇吓了一跳，咖啡晃动不止，冰水洒了一桌，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小的个子终于站起来，他有一头乌黑柔软的短发，露出弯弯的眉毛，眼睛一眨一眨的，小手按在玻璃窗上，留下潮湿的手印，他正好奇地盯着游明宇，也不说话。
易绍南走了过来，游明宇遁无可遁，谁知易绍南直接弯腰，单手抱起那个孩子，游明宇顿时觉得这个孩子好眼熟……
孩子看上去四五岁，穿着淡黄色正领T恤，牛仔背带裤，一见到易绍南便轻车熟路地趴他肩头，歪着脑袋，还用手指戳易绍南的脸颊，易绍南一改往日的冷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观光车开了过来，易绍南抱着孩子似乎准备上车，孩子趴在他肩头，声音很轻：“我刚才好像看见Daddy了。”
“没有的事。”易绍南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玻璃窗隔离了声音，游明宇握紧咖啡杯，他只看见易绍南的嘴一张一合，接着，易绍南收紧手臂，亲了亲孩子的脸颊。
易绍南有孩子。游明宇要裂开了。
作者有话说:
傻狗游明宇（不是

游明宇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懵的，半晌缓过神来。
好吧，其实易绍南上一次意外FQ时，就有说过，他有Alpha，那他有孩子也不算奇怪。只是……
这件事对游明宇来说太过突然，突然到连心间泛起的酸楚，都觉得是多余。
心梗。心塞。跟吃了糠一样难受。
他没有进游乐园，一点也不想看见易绍南跟别的Alpha有孩子，更不想去做那个局外人。但好奇心也让游明宇没有赌气离开咖啡店，他在这里坐了一天，从白天到日落，直到易绍南带着孩子出来，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地面上留下一大一小的影子。
下午五点的时候，易绍南在不远处打了个电话，很快有车子开过来，司机带着孩子上车，孩子恋恋不舍地回头，朝易绍南挥手告别。
易绍南敛住目光，很含蓄地笑了笑。
没过多久，游明宇收到一条短信，是易绍南发来的，问他今天吃的什么。
游明宇一个字也不想回。
他没有继续跟着易绍南，而是拎起挎包，跟上了前脚才走的汽车。
这辆车不比白天的出租车，反侦查意识很强，好几次甩掉游明宇所在的出租车，是游明宇让司机不要跟那么近，才让他终于找到孩子的住处。
房子坐落在这个城市的市政府区周围，落地房，独栋，说是别墅有点夸张，更像是城市扩张建设以前的自居房，只是这一带没有纳入城市改造计划，还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旧貌——
黑色栅栏，石砖墙，上面布满爬山虎，院子里的木棉开得如火如荼，树梢探出院落，搁在爬山虎上，透着炙热的胭脂红。路灯似乎有点旧，灯光浑浊，不过不影响使用。
开门的是个老年人，抱住孩子，还冲司机笑了笑，很快，铁栅门合上。
游明宇站在暗处，这个孩子到底跟易绍南什么关系，如果是他的，为什么不带在身边，白天光顾着生气了，他都没注意到孩子的长相，只记得眉毛很漂亮，也不知道是个Alpha还是Omega，不过小孩没到分化之前，也看不出来。
原本打算原路返回的游明宇，在收到另一条短信后，突然改变了主意。
是朋友发来的：他老板姓阮，是不是那一位，我就不知道了。
全天下姓阮的人很多，也不至于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毒枭世家’吧，让游明宇意外的是，还有老邱查不明白的事。有关自己那件案子，游明宇现在多少知道了一些，他们在最后一次行动中失败，不仅导致基地损失多名Alpha，还打草惊蛇，失去了一举抓获毒枭的机会。
上校刘司铭受到牵连，如果举证期再拿不出关键证据，意味着刘司铭下面的所有人都将受到牵连，这其中就包括游明宇，审判可不是开玩笑。
夜里，易绍南果然没有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他的Alpha了，游明宇越想越烦。
从那以后，游明宇对易绍南的态度变得冷淡，说是冷淡也不全对，更像是失望过后的自暴自弃，只不过他现在更听从医嘱罢了，不再凡事跟易绍南对着干。
易绍南对游明宇‘突然变乖了’，反而有点不适应。
有时候游明宇在家，也不跟易绍南说一句话，易绍南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下意识去探他的额头，游明宇会偏头躲开，还说：“别碰我。”说完，他‘哐’得一下关上冰箱门。
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易绍南站在原地，情绪有点低，但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在这种冰冷的气氛下搬了家，依旧保持着住在对方隔壁屋的关系，井水不犯河水，让游明宇尤为不适的，只有他冷淡地对待易绍南，易绍南会多看他一眼。
每当他再进一步，或者问点案情相关的事，易绍南就说：“如果想不起磁盘在哪儿，也不用勉强。”为什么易绍南对案子避而不谈？还有那个孩子。
这些统统是游明宇好奇的理由，以至于他真的跟踪了那个孩子一段时间，孩子在市中心公立幼儿园上大班。每周早上九点上课，下午四点放学，一般有爷爷奶奶来接。
如果长辈不来，小家伙会等家里的司机，但奇怪的是，今天司机没有来，小家伙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在放学后的路上，游明宇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这是一条小吃街，专门卖些儿童喜欢的贴画、纸牌、小玩具，还有游戏机，孩童的笑闹声充斥着人行道。三五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冲出来，好像在抢游戏机，很快，他们也注意到了那个形单影只的孩子：“喂，没爹的孩子！”
“就是你吧！”其中一个孩子说。
他们几个将个子稍小的孩子围起来了，“你爷爷怎么没来？”
“不要你管！”小个子的孩子说。
“肯定是因为你不乖，你连Omega爸爸都没有！”
“才不是！”
另一个孩子问：“他的Alpha爸爸呢？”
“那得问他的Omega爸爸啊！”一群孩子哄笑起来。
小个子的孩子涨红脸，握紧拳头，“不许你们胡说！”
“哎哟，还想揍人？”大孩子们凑过来，摇晃着手里的游戏机，“就凭你？”
“滚开——你们！”小个子的孩子愤怒地吼道。
这群孩子越来越来劲，对着他又推又搡，让他不得不后退，直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出现，将他整个人拎起来，他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中，接着，他从几个霸凌者眼里看到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喂，谁没有爹？”游明宇问。
一群孩子望着高大健壮的游明宇，一句话也不说了，迅速撤离。
游明宇放他下来，原以为他会说一句谢谢，谁知他撒腿就跑，游明宇加快步伐才跟上他，听见他对自己喊，比刚才还要凶，像一只被戳到肚皮的刺猬：“不许跟着我！”
“我救了你好吧。”游明宇双手环胸。
孩子戒备地看着他，说：“你也是坏人！来欺负我的坏人！”
说着，他继续往前走，但这一回不跑了，走得很慢，边走边抹眼睛，游明宇觉得很无语，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蹲下来，将脸颊埋在膝盖处，背脊一颤一颤的，游明宇心里不太好受，走到他面前，看了他半晌，等他不哭了才开口：“要不要我给易绍南打电话？”
“你认识我——”孩子突然抬起头，话到嘴边又咬住了，只用一双眼潮红的眼睛看着游明宇。
街边亮起灯，游明宇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个子小小的，五官没完全长开，但轮廓像极了易绍南，尤其闭眼的时候，很像易绍南那副淡然的样子，一双浓眉，眉峰似山峦可是睁开眼，眼睛却不像易绍南，易绍南是双眼皮，这个孩子是单眼皮，眼角飞扬，像谁？
心脏在胸腔乱撞，游明宇怔了怔。
这个孩子也在看他，古怪地瞅着他，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良久，游明宇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家吧。”
孩子望着他，却说：“我饿了。”还说智能手表也没电了。
“找个地方充电，”游明宇看了看周围，这里都是小吃，“带充电器了吗？”
“带了。”
游明宇挥了挥手，用一种‘走吧走吧’的表情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前。
看着他的背影，有时候走路会一晃一晃，像是自己会绊倒自己，游明宇就有点想笑，孩子也回头悄悄看他，一旦发觉他在偷笑，立刻义正言辞地说：“不许笑！”
跟易绍南一样凶。
“咳咳……”游明宇清了清嗓子，嘴角有笑意，视线看向别处，不远处有个巨型M的标志，听说小朋友都喜欢吃麦当劳。
正想着，游明宇收回视线，再定眼一看，面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