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单看扎孔，靠近圆心的位置被扎满了。
如果没有记错，飞镖靶上最高分的区域不是大红心，而是三倍区，扎中这里，能得60分，但这个区域几乎没有射中痕迹。游明宇凑近了看，好像有一个。
“有飞镖吗？”游明宇问。
易绍南的声音从卧室传来，还有机械键盘声响，他好像在上网，“茶几抽屉有。”
游明宇‘噢’了一声，从茶几抽屉找到飞镖，幽蓝色的羽毛尾，金属针头，很漂亮。
可能是客厅突然安静下来，引起易绍南注意，他站到房门口，看见他游明宇挪开球拍，站到距离靶面3米左右的位置，仿佛要扎中某个区域。
“你也太菜了，都没怎么中过高分区。”游明宇眯眼，手臂停在眼睛正前方，前后轻微摆动试探，再一用力，‘嗖’得一下，飞镖飞出去，稳稳地扎中三倍区，“你看，我从来不偏靶。”
偏靶。易绍南心头一颤。
游明宇职业生涯里，唯一的偏靶，是0334行动失败，头部中弹那次。
在X基地的狙击手中，游明宇若位居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从体力、专业性、个人综合素质，他是一位出色到极致的狙击手。
他为什么偏靶，为什么会犯如此低级又严重的错误，是因为他在瞄准镜里看见了易绍南。
“易绍南。”游明宇喊他。
易绍南没反应。
“喂，易绍南，”游明宇走过去，朝他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啊。”
易绍南回过神来，眼里有克制的情绪，看游明宇的眼神像极了故人重逢，但也很短暂，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中午想吃什么，想不想喝鱼汤。”说着，他走向厨房。
游明宇撇了撇嘴，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这么好。”明明早上还那么凶。
易绍南回过头，目光柔软，跟昨天那副冷峻模样决然不同，游明宇想起住院时，易绍南每天给他擦手，在他痛到无法入睡时，用棉签擦拭他的嘴唇。
不管发生什么，易绍南永远陪在他身边，以至于他习惯性地忽略易绍南。
也许易绍南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但他至少不是坏人吧，游明宇暗自想到。
游明宇跟着走过去，偏头看向眼冰箱，里面除了罐装汽水，花生酱，咖喱块，好像没有什么新鲜食物，“冷冻层有没有冻豆腐。”
易绍南回过头，“你还知道冻豆腐。”
“不是你说喝鱼汤吗。”游明宇摸了摸鼻尖。
两个人站一起身量相差无几，但游明宇会因为自己比易绍南高两厘米十分得意。
易绍南从冰箱上方找出便利签，飞快地写了什么，又撕下来，贴在手机背面，他准备出门：“我去一趟超市。”
“我呢？”游明宇问。
“你在家里休息。”易绍南找出钥匙串，从中取出一枚给他，“钥匙，拿着。”
游明宇见易绍南要把他关在家里，开始鬼哭狼嚎：“我不要一个待着！”他嗓门儿挺大，跟铁肺似的，震得整栋楼都要听见了，易绍南脸颊一热，像唤爱犬似的：“出来吧。”
就这样，游明宇背着易绍南的挎包出门了，易绍南问游明宇是走过去，还是骑车。
不是开皮卡吗，游明宇心想，“开车吧。”
易绍南解释：“超市离这里很近。”
游明宇站在楼下，但他没有等到易绍南的皮卡，等到一辆自行车，后面还有个坐垫，易绍南单脚撑地，身形瘦削，英俊的脸上笑意很淡，“上来。”
眼看游明宇又要吐槽，易绍南赶在他前面：“要不你自己走过去。”
“我不！”游明宇气鼓鼓地跨坐在他身后。
易绍南稍微弓着背，用力踩了踩，车子带着他们向前行驶。
“你行不行啊，要不我载你？”真搞不懂谁是Alpha，游明宇坐在易绍南的后座，看着他瘦削的背脊，心里莫名有种猜测，不知道易绍南有没有Alpha，如果有的话，那个Alpha应该也很帅很强吧。毕竟要征服易绍南这样的Omega。停！禁止联想易绍南。
记住，他是你油盐不进、强势、揍人很痛的哥——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的Omega。
——虽然是有那么一点帅。
易绍南没有说话，手臂支在车把上，轻微转动着，身姿从容，载着游明宇穿过大街小巷。
坦白来讲，游明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接触人群，人多的时候他会本能地恐惧，会习惯性地以怀疑的目光看向四周。但其奇怪的是，只要易绍南在他旁边，他就非常有安全感。就像现在。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超市，不过没有看到新鲜鲫鱼。
易绍南停好车，带着游明宇往旁边的菜市场转。周围人来人往，游明宇觉得很热闹，还在金鱼贩那里站了很久，说想养热带鱼，“那得买个鱼缸。”
买鱼缸是小事，易绍南想到时不时破窗而出的子弹，觉得还是不要暴殄天物，于是谨慎地摇了摇头，“走吧。”最后两个人买到新鲜的鲫鱼，还在一个阿婆那里买了不少蔬菜。
太阳升起来，影子落在地面，瘦削的那个坐得很高，后面那个人影手里拎着一堆东西。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场面有点温馨。
游明宇看着易绍南的背影，问：“你是我亲哥吗。”但仔细想想，亲哥不可能只比他大四个月。
“不是。”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易绍南说：“孤儿院。”
这跟游明宇在户籍科了解到的情况一致，家属栏那里写了‘易绍南’三个字，备注是‘哥哥’，下面还写着他的养父养母名字，不过当时时间紧，他没记住。
“我们几岁认识的。”游明宇又问。
车速明显降下来，易绍南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十二岁。”
很好，至少易绍南没有骗人，游明宇放下戒备。
路上行人多，车子摇晃，游明宇偏头看向前方，注意到易绍南好像在看谁。
易绍南压低声音：“明宇。”
游明宇近乎本能地应声，听见易绍南说：“你先回去，从巷子里走，左拐，再直走就到家了。”
见游明宇坐着没动，易绍南回过头，眉眼关切：“听话。”
游明宇下来了，手里拎着还在抖动的鲫鱼袋，青葱斜插在旁边的塑料袋子里，周围是喧闹的叫卖声，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易绍南额头竟然在冒汗，他只好‘噢’了一声。
从酒吧那件事以后，游明宇就察觉到易绍南不是一般人，寻常Omega绝对不会像他身手那么好。能让易绍南紧张到冒汗的人，又是谁。
易绍南推着车子往前走，最后停在一个巷口。
游明宇没有回家，而是站在另一端，从他这个角度，只看见易绍南的背影，一双黑色的切尔西靴停在易绍南旁边，对方单手抄在西裤口袋，跟易绍南保持了微妙的距离。
两个人像认识很久，依然有所防备，但不至于杀红眼的关系。
临近午间，赶集的阿婆准备回家了，肩上挑着扁担，笼子里是一些没有卖出去的家禽，灰毛鸭在里面飞扑，零碎的羽毛插在竹筐中。像极了插翅难逃，游明宇心间一沉。
过了一会儿，切尔西靴偏头看过来，游明宇赶忙躲开。
作为一名狙击手，游明宇耳力极好，自行车链条轻微地响着，是易绍南过来了。他赶忙拽住袋子，朝家的方向飞快奔去。他比易绍南先一步到家，还把鲫鱼放进水池里。
但他背脊上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应该早早到家的事实。
两个人并肩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易绍南洗完葱，捋顺后，打了个结，连同生姜片，一起放在空盘中。
游明宇想问易绍南那个人是谁，但易绍南沉默不语，动作利索地处理鲫鱼，直到鱼‘歘’的一声入油锅，煎到两面金黄，易绍南又掺了水进去，将火调至中档，慢慢看着鱼汤变成奶白色。
动作一气呵成，像一个冷静的料理师。
“冻豆腐。”易绍南提醒。
游明宇回过神来，“还没解冻。”
易绍南说：“在水里浸五分钟。”他擦了擦手，准备出去，还交代：“明宇，看着火。”
“噢。”游明宇应声，说完他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说‘噢’，为什么要那么听易绍南的话！
老式摆钟有整点提示，午间钟摆敲响了十二下。
肚子发出咕咕声，游明宇咽了咽口水，将变软的豆腐放在砧板上，切成厚块后下锅。
易绍南在门外喊他，游明宇将火调至最小，走到客厅，看见易绍南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些器械，大小不一，里面还有把Beretta 92F 手枪，仔细看，还是带编号的，不是黑枪。
这让游明宇开始怀疑易绍南的身份。
“这把是你的。”易绍南合上窗帘，一层薄纱将窗外隔离得十分朦胧，“防身用。”
游明宇静静地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是我哥——”游明宇补了一句。
易绍南看上去很冷静下来，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单刀直入：“明宇，磁盘在哪里。”
“什么磁盘，”游明宇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易绍南就知道会是这样，“如果拿不回磁盘，第一个死掉的就是你——”
“谁？你早上见的那个人？”
没等游明宇说完，‘嘣’得一声，闷撞声传来，易绍南迅速掩护游明宇，将他压在身下，“听清楚了吗。”游明宇心有余悸地抬头，是子弹，好在玻璃窗是防弹，只碎裂成蜘蛛网。
“你怎么知道这些。”游明宇问。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游明宇几乎能数清易绍南的睫毛，让他的心跳快一下、慢一下地跳着。
过了一会儿，周遭终于安静下来，易绍南起身，将桌面上的器械收拾好，卷在一张布中，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武子林没跟你说过吗。”
有关易绍南的事，其实游明宇问过室友，他得到的答案是，易绍南四年前被基地开除，现在系统查无此人。户籍信息上，易绍南确实跟他是亲属关系，14岁时，他们被一对姓林的夫妻收养，过了几年家庭生活，17岁他们一同入了伍。
但易绍南被开除的四年，他们好像毫无联系。
至于易绍南为什么被开除，以及明明是Omega，却能进严苛到极致的X基地，据说以前也是一位狙击手。这些，游明宇都无从知晓。
半晌，游明宇才想起问易绍南，为什么第一个死掉会是他。
“因为有内鬼。”易绍南看着他，“内鬼还在基地。”

第5章 你没事吧
游明宇陷入沉思，难怪他回到基地，战友们态度略带惋惜，是惋惜上次任务失败。
“明宇？”易绍南喊他。
游明宇回过神来，“我不知道你们在执行什么任务，但我在找一个人。”等他找到Omega就撤，真是受够了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易绍南见他虽然相信了一部分，还是抱有怀疑，“好吧，我保证，等你顺利动完手术，你肯定会见到他。”
厨房传来香气，易绍南起身走过去。
“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游明宇倚在门边上问。
其实游明宇怀疑过易绍南，但一想到易绍南完全不输于Alpha，他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对这类Omega心动，像个核武器。所以，他第一个排除掉易绍南。
易绍南没有作答，只是将汤盛在碗里，又另起了锅，开始烧水煮面条。
午餐气氛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游明宇现在虽未复职，每个月薪水照旧领，补办完身份证后，他又去补办了银行卡，柜台问他信用卡还用不用。游明宇刚想说不用，转念又觉得有必要了解之前的消费习惯，“还用。”
“那张卡还在吗？”工作人员问他。
游明宇翻找钱夹，里面没有信用卡，不过一般信用卡都绑定了社交软件，“也补办一下实体卡，”他顿了顿，“帮我打印一下过去一年的消费记录。”
“好的。”
那天下午，游明宇收到消费单。
他吃住在基地，基本没有额外开销，像衣服、裤子、鞋那些，基地每个季度都会发，质量好，耐造，基本穿不坏。除去这些，顶多再置办些生活用品，所以他的工资卡流水信息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他去年十月份在年假期间，有一笔三万多的消费。
上面只写着某家商场的名字，他按照名称找过去，原来是一家首饰店，商家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查到他去年十月份，在这里买了一对戒指。订单后面有个‘刻字’的备注。
看来他跟Omega的感情很深，都到买戒指的地步了。
“能看到刻的什么字吗？”也许这些线索，能帮游明宇查到Omega是谁。
店家说：“不是字，是几个数字。”
随着图片放大，游明宇在电脑屏幕上看到‘2439’几个数字。
2439，游明宇在心中反复琢磨，他记得自己的ID是0739，那么39肯定代表自己，那么这个24代表谁？
“先生，”店家喊他，“帮到您了吗？”
游明宇收回视线，“帮到了，我还想问一下，您记得我当时买完以后，把东西放在哪里了吗？”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当时接待你的销售，已经离职了。”
“噢。”游明宇面容落寞，临走前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他给武子林打了电话，问他知不知道0724是谁。
“怎么查起编号了，有什么进展吗。”武子林翻阅着之前的花名册，“找到了，是隔壁班的陈霖，一个伞兵，跟咱们同一届的，他就是0724。”
游明宇没吱声。
“喂，”武子林喊他：“认识吗？”
“不认识。”游明宇答，他还问到基地的现况，以及刘上校现在是否人身自由。
武子林拉长声音：“刘上校？你放心好了——刘上校什么风雨没见过，我倒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要是你承认当时只是行动失败，顶多只是降你的级，不追究其他责任。”
外面下起雨来，游明宇坐在咖啡店外，头顶是一把遮阳伞，雨势渐大，水珠溅到他的手臂上，隐隐有些冷意，“我为什么要承认。”
这里面绝对有隐情，否则基地不可能没说开除他，也没提复职。
在案子没有定性之前，游明宇要想尽一切办法知道真相。
夜幕降临，游明宇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一间面包店，橱窗里放着色泽鲜亮的毛毛虫蛋糕，中间挤了淡黄色的奶油。原本准备冒雨回去的他，进了面包店，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牛皮纸袋。
游明宇是由于意外受伤没有继续执行任务。
那易绍南又是靠什么谋生？以游明宇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易绍南这个人外冷内热。如果要靠相貌得利，估计大把的Alpha排队为他埋单。易绍南恰恰很懂得利用相貌优势。
游明宇怀疑这才是易绍南——随性又冷峻，脸庞白净，淡粉色的唇，不高兴的时候会抽烟，顶一头卷卷的银发，下巴瘦削，却也有棱角。他像银河系里的冷光，Alpha很难对他不动心。
游明宇出院以后，易绍南做起来老本行——一个二手商贩。
他专门卖一些难搞的东西，比方瑞士刀，小众雪茄，还有一些强镇定抑制剂，Alpha往往不是真的买东西，是为了见他。易绍南出门的时间很随意，有订单才外出，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噢，他还兼职补习授课，教物理和数学，好像带了几个高中生。
可能是因为经常能见到他，游明宇并不干预易绍南，毕竟人各有志，没什么好说的。
“你买蛋糕了？”易绍南今天回来的比较晚，看见餐桌上的毛毛虫面包，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跟一般的Omega也不太一样，笑容说不上甜，像柠檬淡盐水一样。
餐桌上电锅开到保温档，旁边放着面饼，还有一些蔬菜，是游明宇给他留的饭菜。易绍南先吃了一口蛋糕，奶油沾到他的嘴唇上，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游明宇坐在他对面，人是趴在桌上的，他穿了件黑色T恤，像一只德牧犬一样机警又幽静地盯着易绍南。他的消费单上写着，他买过毛毛虫蛋糕。
谁喜欢吃毛毛虫蛋糕？反正他不喜欢吃甜食。
那就是他的Omega喜欢，但易绍南吃了两口就开始煮面，没有表现出很喜欢吃毛毛虫蛋糕的样子。“你知道0725是谁吗？”游明宇问。
电锅咕嘟咕嘟地煮着，易绍南拿着筷子，另一手在按遥控器，目不转睛地摇头，“不知道。”
游明宇接着说：“去年十月份我买了一对戒指。”
易绍南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应。
“你见过那对戒指吗？”
易绍南吹了吹面条，“你要跟谁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