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其实游明宇想说天气真好，真该出去野，搞什么户外训练。
不过易绍南看起来充满耐心，游明宇只好闭了闭眼，将满肚子话咽下去。
登山训练要背着二十公斤重的行囊，Alpha们中途不得休息，要一直攀登至山顶。有一段山路需要攀岩，游明宇戴了手套，给鞋子扣上登山钉，跟着大部队向前。
易绍南攀在跟他差不多的位置，游明宇一边前进，一边留意易绍南，只见他手臂紧实，动作敏捷，直到‘哧——’得一声，泥土窸窸窣窣往下掉，游明宇的心突然悬到半空中，“易绍南..….”你可千万别坠下去了。他想说。
易绍南侧过脸，笑了一下，仿佛在告诉游明宇自己没事。
接下来，游明宇一直跟在易绍南身后。
其实早上背负行囊时，游明宇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不就是考察体能，登上去不就行了，还要背负这么重的行李。但易绍南刚刚这么‘哧溜’一下，让游明宇突然想到，假如某一天需要他背战友呢。
突然觉得肩上的行囊没有那么重了。
风吹过来，沙砾飞扑，不断有人往下滑，再重新爬上来。易绍南开始加快速度，每一步也更稳，行囊压在他肩上丝毫不觉沉重，临近平地的时候，易绍南抬腿，再双手一撑，轻松翻了上去。
就在他回身寻找游明宇时，游明宇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
原来他已经上去了。太阳升起来，照耀在游明宇肩头，他两鬓湿漉漉的，深绿色的T恤已被汗水浸成深色，勾勒出饱满的肩颈线条，笃定的情绪溺在游明宇眼里，他看易绍南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不要掉下去，因为我一定会救你，再把你骂一顿’。
两个人并肩往前，身高相差无几。
游明宇鼻子很灵，“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好香啊。
其他人好像也听见了，纷纷投来视线，易绍南白了他一眼，游明宇无辜地说‘干嘛。’。
照游明宇这么敏锐的观察力，不用基地审判，迟早游明宇会发觉他是Omega。
臭弟弟。易绍南微微恼火。
“不说就不说。”游明宇见他不理自己，忍不住嘀咕道。
人群稍作休息，Alpha们聊到前段时间陆续报道的Omega，“真的就这么点儿，才到我肩膀——”Alpha紧跟着比划了一下。
一群人哄笑起来，还有人说：“是挺可爱的。”
游明宇也跟着笑起来，易绍南本能地捍卫Omega的尊严，偏头看向他：“你笑什么笑。”
“哪条规定不允许我笑了？”游明宇将行囊放到一边，双腿分开坐着，姿势很放松，用一种很欠但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看着易绍南，“本来就是。”
易绍南想掐他。
战友继续说：“我听说Omega打人不用拳头，特爱掐人，上次都给我掐紫了..…”
“活该！”哄笑声散开，“谁让你招惹人家。”
易绍南怔了怔，糟了，他也喜欢掐人，只要游明宇招惹了他，他就直接掐上去。
果然，说到这里，游明宇下意识地看向易绍南，眼看着游明宇嘴里要蹦出几个危险的词，易绍南先下手为强，一个大比兜扇到他肩头，“你又知道了？”
游明宇懵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大部队已经已经继续前行。
“你有病啊易绍南。”游明宇嗓音回响在山林。
易绍南回头，肩上背着深绿色的行囊，显得脸庞十分白净，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自己成功气到游明宇，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人群继续向前，说话声逐渐匿在脚步声中。
有关易绍南和游明宇虽然是兄弟，但俩人经常互掐，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麦元朗还是上前问了一句，“没事吧。”
易绍南笑了笑，没有说话，看来这的确是他们的日常，麦元朗回头寻找游明宇，游明宇故意隔的很远，连个侧脸都不给看。
人群翻过山，淌过河流，吊着绳索从山的这一端滑翔至另一端。
教官乘坐缆车先一步到达，还在山的一端掐表：“快点儿——”还说有奖品，先到先得。
Alpha们动作敏捷地戴上手套，握住绳索扣，双脚勾住揽绳，再稍微松手，整个人迅速‘哧溜’过去，所有人一个接一个，都这样过来了。
游明宇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奖品，原来是一箱冰淇淋。
不过秋高气爽，他们身负重物，又这么奔走了几十公里，水壶里的水确实不够解渴。一说到分发冰淇淋，Alpha们纷纷去拿，易绍南领到自己的，结果大华冲过来，撞了易绍南满怀，冰淇淋掉到地上，大华想重拿一个给他，结果箱子里已经空了。
由于排在靠后的位置，游明宇也没有领到冰淇淋，反正他不爱吃甜食，吃不吃无所谓。
但易绍南看起来不太高兴，蹲在一旁，视线停留在那团冰淇淋上。
“缺德..…”游明宇骂大华。
麦元朗也注意到了，但碍着人多，他没好意思问易绍南要不要，等到他回过神时，冰淇淋已经融化到手上，完全不成样子了。
一路上游明宇都在想，冰淇淋有那么好吃吗，至于吗，吃不到就沉默成那样。
反正易绍南接下来是一句话也没说了。
“我有水，你喝吗。”麦元朗走到易绍南身旁。
易绍南轻轻地摇头，笑着婉拒了。
麦元朗总觉得易绍南跟别的Alpha不太一样，双眼皮很淡，不笑的时候显得脸庞冷峻，轻微的厌世感，有攻击性，但不那么明显，是一种内收着的力。让人忍不住想对他好，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哪怕只是赢得他的一阵轻蔑。
他现在很后悔没有把自己的冰淇淋给他。
太阳落山时，大部队终于抵达终点，一行人在食堂吃饭。
游明宇在食堂各个窗口转悠，还往易绍南所在的方向张望——救命呐，为什么麦元朗今天要离易绍南这么近，还跟易绍南坐下来一起吃饭，有这么多话要说吗。
恰好大华打完饭回来，游明宇看他就有气，立刻喊住他，“大华！”
接着，游明宇低声跟大华说了什么，表情像是在警告。
大华连忙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但迫于游明宇的淫威，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游明宇扒了几口饭，再回来时，将双手剪在背后，还顺带清了清嗓子，大华立刻拽着麦元朗去洗饭盒，“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呢..…”
没等麦元朗说话，易绍南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
易绍南上一次吃冰淇淋，是在十年前，爸爸跟他说吃完冰淇淋蛋糕他就会回来。
十寸的冰淇淋蛋糕一下子吃不完，易绍南每天吃一点，但是爸爸没有回来。
从那之后，他对冰淇淋有执念，要么不碰，要么一口气吃完。
很小的时候，他觉得爸爸回不来，肯定是因为他没有一口气吃完冰淇淋蛋糕。那个掉在地上的冰淇淋让易绍南浑身难受，比没有吃掉还难受。
游明宇清了清嗓子，随口问了一句：“吃饱了吗。”
也不等易绍南答，游明宇转过身，背对着易绍南，张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了：“给你。”接着，‘咚’得一下，有什么东西从纸杯里掉出来，扣在易绍南光洁的餐盘。
是冰淇淋。奶白色的，一大坨。
好像是从好几个雪糕盒里挖出来，最后倒在一个大纸杯里。
游明宇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停留，将纸杯揉成一团，捏在手心，朝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易绍南怔怔地看着那团冰淇淋，雪白，柔软，快要融化了。
他尝了一口，是香草味，跟小时候的味道很像。
可是冰淇淋好多啊，根本吃不完。
跟游明宇的爱一样，要么没有，要么一火车。

易绍南回过神来，看向冰淇淋，忍不住笑了。
入冬以后，基地在晚上排了文化课。天气干冷，Alpha们通常在教室里待不了多久，就想回宿舍。这天晚上也不例外，刚听完理论课，Alpha们准备收拾课本开溜，但教官说要做一次随堂考试——教室里自然一片哀声。
游明宇重新坐回来，一边转动笔，一边看试卷上的题目。
题量不多，都是些基本常识，以及少量计算题，没过多久他就写完了。教室上方回响着轻微声响，应该是翻阅试卷的声音，老师轻微咳嗽着，白炽灯光线清冷，黑板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啊，游明宇眯了眯眼，懒得去看清，收回视线的瞬间，注意到左前方的易绍南。
易绍南好像还在写，不过看翻卷子的样子，应该也快写完了。
“自己写自己的。”教官的目光定过来。
游明宇说：“我写完了。”
“写完了出去。”教官朝门口一指，“不要干扰其他人。”
易绍南回头，看了游明宇一眼。
那是一道很浅的目光，清冷，短暂，但就是会让人莫名心跳加速。教官走过来，瞧了一眼游明宇的试卷，眼角笑意很淡，眼看要轰他走，游明宇立刻改口：“我还要再检查一下。”
教官这才懒得说他，朝别的座位走去。
易绍南依旧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地写着什么。
教室恢复安静，游明宇盯着自己的试卷，随便在纸上写写算算，佯装检查，等老师转身后，他又抬起头偷看易绍南——易绍南怎么回事啊，有那么多字要写。
但是就这样看着易绍南的侧脸，游明宇可以看一晚上。
直到10点的铃声响起，老师开始收试卷，易绍南才缓慢起身。
人群朝门口涌去，游明宇跟上前，“最后一道问答题，你写的什么啊。”
最后一道题是开放题：如果行动暴露，作为狙击手你会怎么做。
一般这种题都是从分析原因、判断形势、避免损失等几个方面作答，所以易绍南写的比较长，他就大概说了一下，游明宇一听，忍不住皱眉道：“这样吗，我写的很短。”
两个人往宿舍走，楼道里灯火通明。10:30宿舍准时熄灯，短暂30分钟洗漱，大概是Alpha们一天最快乐自由的时间。
熄灯后，游明宇像往常一样爬上上铺，刚躺下就是一句‘卧槽’，“床上怎么是湿的？漏水吗？”没等他说完，查寝的教员拿着手电筒晃：“安静！”
游明宇理直气壮地说：“报告！楼上漏水，渗到我床上了！”
“自行解决！”教员移开手电筒，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以后执行任务要睡草丛，娇气！”
就这样，游明宇气鼓鼓地坐在床上，直到宿舍上方发出一阵爆笑。
他们这间宿舍是四人间，麦元朗人高马大，睡单人床刚刚好，田斌微胖，根本挤不下。游明宇想了想，还是跟易绍南挤在一起睡更合适，谁让易绍南那么瘦，还是他哥。嘿嘿。
游明宇的生日在冬天，摩羯座，不知是不是即将迎接新年的缘故，易绍南觉得游明宇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肩膀也更结实了——两个人躺在一起好挤。
“你把手拿开。”易绍南说。
游明宇没松手，还裹紧被子，凑在易绍南脖颈间，“我冷。”
“你往那边睡一点。”
“再往那边掉地上了——”游明宇抱怨。
教员又巡视回来：“再说话扣分！明早全宿舍罚跑十公里。”
游明宇愤愤地呼吸着，鼻子像个火山口，让易绍南燥热难耐。
以前易绍南从来没觉得自己和游明宇有什么分别，毕竟他们身量相差无几，体能素质也差不多。但现在挨得那么近，游明宇用滚烫的气息贴住他，散发着年轻Alpha的信息素，似浓似淡，像松树上的气息，还有很淡的薄荷味，体温把薄荷烘得发干，让人喉咙发干，想要靠近又忍不住战栗。
这些，都让易绍南清醒地意识到，游明宇是Alpha，而自己虽然像，但终究不是Alpha。
因为Alpha是天然的侵略者，掠夺得理直气壮——
游明宇用鼻尖蹭易绍南，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你身上好好闻啊。”
易绍南要推开他，游明宇不让，还把腿压在易绍南身上，像抱着大狗熊一样。空气里静悄悄的，游明宇的呼吸深一下、浅一下，易绍南心跳如闷雷，浑身每个细胞仿佛在苏醒，一种可怕的苏醒，让他害怕的苏醒。也不知过了多久，易绍南终于困得不行，歪着脑袋睡着了。
清晨，易绍南在匆忙的脚步声中醒来，他微微睁开眼，瞧见田斌边穿衣服边往外跑：“楼下着火了？不会吧——”楼道里顿时闹哄哄的，紧急叮铃声拉响。
游明宇还睡眼沉沉，易绍南摇了摇他：“醒醒，明宇。”
“还没到时间呢，我定了闹钟。”游明宇嘟囔着。
易绍南这才注意到两个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躺在一起，游明宇的呼吸埋在他脖颈间——Omega最敏感又不可轻易触碰的地方，虽然他从不主动承认自己是Omega。
这种亲密仿佛一双无形的巨手把易绍南往下拽，他使出力气去推游明宇，游明宇似醒非醒，偏要跟他反着来，最后两个人在被窝里挣扎，弄得床板轰隆直响，游明宇终于受不了：“再动床塌了！”果然，‘嘎吱’一声，床铺的螺丝发出古怪声响。
两个人呼吸相对，游明宇眉宇间带着浓郁的起床气，让易绍南心里兀自一软。
麦元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模拟练习，虚惊一场……”
田斌还披着外套，哈欠连天：“真是耽误人睡觉。”
游明宇脸上的怒气散了点，见易绍南仿佛不太开心，他又睁开一只眼睛，目光狡黠：“干嘛。”没让易绍南去看热闹，他还不高兴了。
易绍南转了过去：“不干嘛。”
“他们说有火灾你就信？”游明宇枕着手臂，“空气里没有烟气，怎么会着火啊。”
这话一说，易绍南顿时反应过来，“你听到了？”
游明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还给自己盖好被子，“快睡吧，还能再睡半个小时。”
往常易绍南总会下意识地为游明宇担心。
担心他受人欺负，担心他吃不好，担心他承受不了训练。
结果历时6个月的训练过后，游明宇综合成绩排名第三，而自己必须很努力才能争取到第二的位置，第一名一直是以优秀为信仰的麦元朗。
不过游明宇并不把排名放在眼里，他比较在意两个人的名字是不是挨在一起。
有时候他偷懒，枪法不准，会落后易绍南一些，好在过一段时间他又能追回来。教官们对游明宇这种学员又爱又恨——靠着天赋胡作非为，容易带坏其他Alpha。
游明宇这种行事作风吸引了不少Omega的注意。
偶有交流学习活动，总有Omega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游明宇又会忽悠，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其实狙击也需要天赋，首先视力要好，其次能够沉下心确定目标，天塌下来手都不能抖……”
卡车开过来，要带着Alpha去野外训练场。
游明宇背好自己枪，单手抓住护栏，轻轻一跃就爬上去了，没想到口袋里多了一瓶可乐，再抬头去看，Omega还冲他挥手。车上的Alpha顿时哄笑起来，看样子有人看上游明宇了。
车子还未启动，其他人陆续上车。
游明宇拧开可乐瓶子，大口大口地喝着，可能是喝得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巨长的汽水嗝儿，大华在一旁嘲笑他：“游明宇，这车上就没有一个你的心上人吗？”
为了实况记录Alpha的训练情况，车上还有一些通信部的Omega，他们在现场负责调设备，也拍摄一些实况视频，作为每个季度的宣传素材。
“没有啊。”游明宇说。
正说着，易绍南走了过来，他先是取下枪，稍微弯腰，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车子轻轻启动，一晃一晃的，游明宇胃里翻腾的厉害，一股呛鼻的气流直往上窜，易绍南侧过脸看了一眼窗外，顺带看了下游明宇，见游明宇一脸正经，板着脸，不知道在憋什么坏。
大华用手肘捅了捅游明宇，说了一车轱辘话，都是关于训练时的吹水，游明宇不耐烦地皱眉，不想理他。但大华还伸手拍易绍南的肩膀，让易绍南回忆上次是谁拿狙击拿了满分。
易绍南还真的接话了：“那次元朗没来，是另一个班的吧。”
是你大爷我。游明宇盯着大华。
但他鼻息处呛着一道气流，稍微松口气，又要打嗝儿。
大华的目光时不时朝几个Omega看去，神情略带骄傲，“最后看综合成绩的。”说着，他笑了笑，易绍南好像记起来了，“总分你最高吧，那次。”
几个Omega看过来，似乎对这种话题感到无聊，只觉得聒噪。
易绍南拧开矿泉水瓶，喝之前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喝吗？”问的是游明宇。
游明宇沉默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