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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靶(小崇山)


游明宇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杜德宁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水杯递过去。
易绍南好像也意识到了,但他的声音很好听,‘豆德’两个字从易绍南嘴里说出来就像昵称,游明宇喊就像拉驴出去磨黄豆,很凶残。
反正不知道最后怎么回事,杜德宁就接受这个称呼了。
新年的时候,易绍南回了一趟家,看望养父母,游明宇在基地值班,没能一同回去。西陆属于高原大陆气候,白天温度3℃左右,夜里就比较冷了,好在有白天光照充裕,天高云淡,就是空气有点干燥。易绍南的养父母在同一间中学当老师,养父教物理,养母是行政岗,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孩子。
路过学校附近的文具店时,易绍南买了两张明信片,一张写给游明宇,另一张写给豆德。
几天后,易绍南踏上了返程。
收发室大叔跟游明宇很熟,一见到他便喊住:“嘿,小游!”
游明宇回过头,他袖子上还带着巡逻章,红色的横布条衬在黑色大衣上格外显眼,年末时他好像瘦了一点,“有事吗?”他走近了问。
大叔拿出一沓信件,“有你的明信片——”
说着,一张明信片递到游明宇手上,上面的字迹他很熟悉,看见落款的那一瞬,游明宇下意识地笑了,大叔也跟着乐,“绍南快回来了吧,年关将至。”
如果游明宇没记错的话,易绍南明天晚上才到。
“有人惦记真好,前两天也有个小孩儿,跟你一样乐。”大叔拢了拢剩下的信件,放到抽屉里。
游明宇一听就不对劲:“还有一个?”
“是啊。”没等大叔说完,游明宇‘嗖’得一下不见了。
岁末基地年味浓郁,留在基地的Omega受到组织的关怀,在大教室里包饺子,游明宇轻车熟路地找到杜德宁,他正在跟一群Omega一起剪窗花。
原本游明宇是凶巴巴的,但屋子里暖气十足,开着橘色的灯,旁边的投影仪正在播放晚间节目,玻璃上贴了窗花,地上还有细碎的彩带,气氛如此浓郁,游明宇一下子就熄火了。
Omega们对气味很敏感,一见到游明宇来了,迅速开始起哄,说有帅哥来找杜德宁了,还故意从杜德宁身边散开,把位置让给游明宇。
游明宇被一群Omega围观,表情有点不自在。
杜德宁帮他解围:“一起吃饺子吗。”
“不用了。”游明宇准备撤,现在实在不是问杜德宁是否收到明信片的好时机,得他吃完饺子再说吧。他慷慨地想。杜德宁见他有话要说,随即跟了上去,等俩人走到门外,他才问:“是有什么事吗。”窗外下起雪来了,细碎的雪花飘散在空气里。
每说一句话,空气里都散着一道白气。
游明宇站在廊檐下,看着杜德宁,问:“你收到明信片了吗。”
“收到了啊。”
“我想看一下。”游明宇说。
他俩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杜德宁不愿意,跺了跺脚,“我的明信片凭什么给你看呀。”
游明宇拳头一紧,算了,易绍南说过,要对Omega温柔一点,他开始睁眼说瞎话:“我也收到了,但我那张没写字——”
“不可能!”杜德宁着急解释,下意识从口袋里拿出自己那张明信片。
游明宇眼疾手快地去抢,仗着自己长得高,有先天性优势,故意把明信片举得高,惹得杜德宁跳了好几下都没有拿到。杜德宁要骂他,一回头,瞧见战友们都扒在玻璃窗前,脑袋挤着脑袋,他简直要羞到地缝里去了,“看什么看!”杜德宁气急败坏。
哄笑声迅速散开,好半晌,这些Omega才回到原处,继续包饺子、看节目。
“字比我的多几个嘛!”游明宇迅速扫了一眼,言语间颇有几分得意,“还给你——”
杜德宁生气了,杵在原地不动。
游明宇只好把明信片塞回到他手里,“给你。”
“谁允许你看的!”杜德宁恨不能一巴掌把游明宇呼到稻草堆里。
游明宇说:“明信片本来就是公开的,一路上邮寄过来,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过了呢,我看看怎么了。”说到这里,游明宇又想起一处细节,“你为什么没有称呼。”他那张写了‘明宇’两个字。
杜德宁不想理他,转身要回教室。
游明宇拽住他的衣袖,“你的为什么是个圈啊。”
杜德宁被他问得很烦:“豆子是圆的啊,所以是个圈,像你!歪瓜裂枣!”
“我怎么歪瓜裂枣了!”游明宇愤愤地说,“你去大街上找,找个像我这样歪瓜裂枣的。”
“神经病。”杜德宁甩开衣袖,‘轰’得一声,关上门。
好,他现在又知道了一件大事,易绍南称呼他为‘明宇’,给豆德写信却用‘○’这样的爱称!
说真的,游明宇现在很后悔给杜德宁瞎起外号,现在‘豆德’两个字竟然成爱称了。
易绍南回来的时候,正值基地正式放假,大门附近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节日气氛很浓。杜德宁给易绍南留了饺子,煎好了和易绍南一同在食堂吃。
饺子皮薄、肉厚,十分有嚼劲,还切了香葱进去,易绍南静静地吃着,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了。
杜德宁坐在他对面,从保温盒里倒出一碗饺子汤,说喝了能解腻。
食堂空旷,头顶光线清冷,但杜德宁心里暖融融的,易绍南今天穿了一件冲锋衣,脖子上裹着一圈厚厚的羊绒围巾,显得脸颊白皙,他喝汤的时候,热气吹到他脸上,把脸也烘的微红。
这样静谧的时刻,不知道要在基地等候多少个春秋才有。
好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因为没过多久游明宇就进来了,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说着,他坐到了杜德宁旁边。
杜德宁吃饭的时候很少跟游明宇坐在同一排,他一般都挨着易绍南坐。
易绍南问他要不要一起吃。
游明宇一副餍足的表情,单手拖着下巴,摇头:“我吃过了。”
鉴于上次明信片一事闹得不愉快,杜德宁主打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他基本不跟游明宇搭腔。但今天游明宇像是有点反常——话没那么多,安静地坐在一旁,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又侧过脸看看外面是否下雪,浑身上下带着平和的桀骜感。总之很矛盾。
由于挨得近,杜德宁能隐隐闻到游明宇身上的信息素气息,他不生气的时候琥珀味很淡,更多的是冷薄荷,不过现在冷薄荷带着淡淡的温热气息,让Omega闻起来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杜德宁试探着问了一句:“游教官,你用什么洗发水啊。”
游明宇今天似乎也不想跟他吵架,问什么答什么,“就是基地统一发放的,我不记得什么味道。”
杜德宁‘噢’了一声,很乖地点着头,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感受着来自Alpha的气息,然后一脸享受地看着易绍南,嘴角不自觉扬起笑容,就好像世界末日了,也要等易绍南把饺子吃完。
游明宇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你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啊。”杜德宁无辜地眨了眨眼,用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游明宇。
游明宇来不及过脑子,“我警告你别喜欢——”
没等他说完,杜德宁‘突突突’个不停,“谁喜欢你啊,你有病!自作多情!”
他俩吵得易绍南头疼,易绍南起身,拿着餐盒去洗手池,杜德宁忙不迭跟上去,像个小尾巴一样黏在易绍南身后,也不知道他说到什么,一脸开心的样子。
不对劲。游明宇脑子很懵,刚刚他想说什么来着。
等他反应过来时,游明宇瞧见杜德宁冲他做鬼脸,还朝他比了个中指,他顿时就反应过来了——
靠。杜德宁在吸他的信息素,吸完又跑去找易绍南!

游明宇有无数次想揍杜德宁的冲动。
因为杜德宁最近越来越离谱了,据游明宇观察,以前杜德宁还会顾忌狙击手不能恋爱,跟易绍南适当保持距离,可他现在会等易绍南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两个人甚至有说有笑,像认识很久了一样。这让游明宇有一种他才是外来者的错觉。
他经常对杜德宁很凶,训练也格外严苛些,稍有表现不足的地方,便是罚练。
这天杜德宁跑完十公里,站在洗手池旁洗脸,游明宇也站到一旁,心想你去告状啊,统统说给易绍南听。结果杜德宁照单全收,从不喊累,直到冬训结束时,他甚至拿到了Omega标兵的称号。
这件事也让游明宇非常生气——因为易绍南看杜德宁的眼神带了点欣赏。
到底该怎么彻底甩掉杜德宁这个跟屁虫。游明宇琢磨了一夜,想到一个办法。
立春那几天,天气格外晴朗,游明宇问易绍南要不要去爬山,毕竟除了日常训练,他们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游玩。“正好这周休两天,就是这附近,把豆德也叫上。”游明宇提议。
“当天去当天回吧?”易绍南问。
游明宇说:“那当然。”如果是一群Alpha出行,他们很可能在山里过一夜,再看看日出,但有Omega跟着一同去,就不能那么随便了。
正式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杜德宁的母亲陈澜嘱咐他:“非得去爬山吗,在家里休息难道不好,你爸快公休了,正好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为了能照顾到杜德宁,陈澜在基地附近的镇上租了个房子,两居室,她公休的时候会过来陪孩子住几天,再来,他们夫妻长期异地,也需要时间相处。
杜德宁笑嘻嘻道:“你们吃吧,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说着,他飞快地换好鞋,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家。
陈澜神色一暗,语气语重心长:“德宁,跟妈妈讲,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没有。”杜德宁连忙否认。
陈澜继续说:“你现在正是读书、学本领的年纪,不要沉溺于那些情爱,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们这样的家庭,就算将来你结婚,也必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话杜德宁不知道停了多少遍了。
正说着,房门处传来一阵落锁声,是杜德宁的父亲杜承业回来了,一个高大、坚毅的Alpha站在门口换鞋,杜德宁怕母亲接着念叨他,先是向父亲敬了个礼:“杜司令!”他又脖子一缩,回头看向母亲,眉眼飞扬:“我先溜了,下回陪你们吃饭,一定!一定!”他还保证道。
“这孩子!”陈澜对他无可奈何。
就这样,杜德宁背上登山包,隔天早上五点多,跟易绍南和游明宇在基地门口集合。本来大华说也要去的,但他早上死活起不来,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一起出发。
这不正好。游明宇暗笑。
考虑到Omega体能耐力有限,游明宇选了最陡峭的山路。
果然,还没爬到三分之一,杜德宁就体力不支了,不停地擦汗,还勒紧双肩包,易绍南见况要帮他背,游明宇走上去,给杜德宁加油打气:“标兵学员呢,加油!”
杜德宁想一巴掌拍死游明宇。
但背包为什么越来越重了啊,头顶的太阳让他产生眩晕感,好在喝了点水、休息片刻后,他感觉好一点了。游明宇和易绍南走在他前面,他们背影高大、英朗,身高也相差无几,如果穿上一样的训练服,很容易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如果非要说出他们有什么不同,易绍南的肩膀更瘦,迷彩服穿身上更宽松一些,步伐更沉静,这跟他平时的训练风格很像,出枪没那么快,次数少,但一枪一个准,收枪的时候永远风淡云轻,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游明宇惹他时,他脸上才会细微的情绪变化。
游明宇就不一样,他永远热烈,永远出彩,即使占据最恶劣的地势,也能反败为胜,一击拿下目标。杜德宁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他们身上有致命的吸引力——不只是身为Alpha的吸引力,而是让杜德宁向往的、伟大的、精彩的Alpha世界。
午间,三个人在岩石旁边休憩,这里倒是遮阳。游明宇拿着望远镜观看风景,山风拂过树梢,林叶随之窸窣作响,溪水潺潺,光线散落在鹅暖石上,泛着细碎的银色光芒。这里土壤稍微湿润一些,倒是挺适合芦苇生长,耐寒、耐旱,早春的时候,芦苇在近水旁长出嫩绿的枝叶,细细瘦瘦的一片。
杜德宁一向爱收藏植物标本,沿着小路走下去,收集到不少叶子,他先是拿在手里看,又忽然挡住眼睛,看向太阳的方向,再往下偏移一点,他看见游明宇的身影在树叶缝隙中忽明忽亮,轮廓清晰而英挺,而易绍南蹲在不远处,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昨天妈妈问他,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好像是,但好像也不是。
因为他喜欢易绍南,但易绍南身上没有信息素,游明宇身上有危险而诱人的信息素气息,但杜德宁本能地害怕游明宇,甚至一想到游明宇一点就炸的性格,杜德宁恨不能直接世界末日,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游明宇。但游明宇和易绍南待在一起,情况就不同了,杜德宁感觉非常好。
有信息素,也有易绍南。
至于他到底喜欢谁呢,其实杜德宁自己也没想明白。
“喂,休息一下,等下准备出发了。”游明宇在不远处喊。
杜德宁连忙合上标本夹,“再等我一下。”说着,他钻到草丛中,仿佛发现了新的植物叶片。
也是这时候,易绍南投过视线,听见草丛传来轻微的窸窣声,这一带之前属于基地管辖,去年移交至地方管理,来往的人很少,还算安全,他就没有催促杜德宁什么。
过了一会儿,游明宇拨开草丛,胸前挂着望远镜,“云层很低,下午恐怕有雨,等下我们早点回去吧。”易绍南说‘好’,游明宇问:“豆德呢?”
易绍南刚要说‘去摘标本了’,忽然听到一阵惊恐的‘啊——’声,砂砾随之窸窣作响,像是滑到的声音,易绍南迅速起身,沿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豆德?”
草丛静悄悄的,四下无人,游明宇环视四周,大声喊杜德宁的名字。
“唔……”草丛深处传来挣扎声。
易绍南本能地握住枪,一步一步地靠过去,狙击手私自开枪是重罪,游明宇下意识地要制止他,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敲击应声而来,等易绍南绕到山石后,发现杜德宁已经昏厥了,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额前一团红肿,糟了,这四周有埋伏。
“明宇——”易绍南低声喊他。
游明宇过来了,将杜德宁背在肩上,语气急促:“赶紧下山!”
云层遮挡光线,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闷雷翻滚声,细瘦的芦苇被山风拖拽,弯着腰,低垂至近水区。易绍南在游明宇身后,不断检查这四周是否还有可疑点。
早春气候多变,雨水说来就来,‘刷——刷——’浇得泥土至冒泡,溅湿游明宇的鞋子,杜德宁还在他肩上昏迷不醒,游明宇扛过180斤的行囊袋,爬过泥水坑,在岩洞中不吃不喝待过三天,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如此心情沉重,他是想让杜德宁知难而退,远离易绍南。
但他没想让杜德宁会出事,他甚至已经调整好了下一段路线,是很轻松的路段。
一多小时后,游明宇终于把杜德宁带到了基地医务室。由于昏迷不醒,杜德宁被送往急救室,当天晚上,杜德宁的父亲、母亲都被通知了,杜承业一脸严峻,身上军服都未换,坐在急救室门外,陈澜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在不远处询问护士什么。
游明宇和易绍南也在,坐在杜司令斜对面的廊椅上。
临近夜里九点时,护士拿着病例出来:“哪位是杜德宁的家属?”
“我是、我是。”陈澜急切地上前。
护士抬眼一看,连忙改口:“杜司令。”
杜承业起身,“我儿子怎么样?”
“人已经醒了,是被重物敲击至昏迷的,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护士朝身后挥了挥手,“转移至普通病房。”
易绍南站起身,视线跟上去,他看得很清楚,豆德睁开了眼,但左眼肿成一个大包,上眼皮水肿都变形了,他头上缠着一圈白纱布,人看着无力又虚弱。
病床路过游明宇和易绍南时,杜德宁看上去没有一点反应,就好像不认识他们一样。
杜承业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瞧过面前两个Alpha,气势沉闷地跟了上去,陈澜拽紧包,也匆匆跟上去,还问护士有没有后遗症之类的话。
滚轮摩擦大理石声,人声,渐渐远去,走廊终于剩下一片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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