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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秦冬阳没觉怎么,只当她是客气。
林巍却瞥了母亲一眼。
何姨工作用心,林巍的房间干净整洁,一点儿没有毛坯房那样久无人住的狼狈。
秦冬阳觉不出舒服,站在地中看林巍,“我脸发烧。”
林巍微笑,“水女士喊你小秦,不是小秦先生。”
秦冬阳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为什么呢?”
林巍坐在床边,“她对你的观感挺好。”
秦冬阳感激,“那是林伯母人好”。”
“放松点儿!”林巍不想讨论父母,将秦冬阳拉至身边,“咱们都是这儿的客人,但我陪着你呢!”
“这是你的家啊!”秦冬阳轻声道。
林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律师这种工作免不了出差,总要换地方睡觉,到哪儿都能保持精力充沛的前提就是松弛。”
“别太担心。”秦冬阳不想辜负他的好意,“我会调整。”
林巍吻他一下,“换了地点的私密空间能给你安全感吗?可以放心亲放心做妈?”
秦冬阳看着林巍的眼睛。
林巍眼含笑意,“林北得再粗暴也不会硬闯进来。换了地方的我,能不能是你的依靠?”
秦冬阳伸手搂住他的脑袋,“遇见生病的我,您辛苦了!”
林巍摇摇头,“坚持那么久,你辛苦。没有这份辛苦,林律仍然是孤家寡人。”
秦冬阳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面,有点儿难受地承诺说,“我会在这里好好住,别想太多。”
晚饭时候,回来一会儿的林北得望见林巍领着秦冬阳下楼,打了个招呼,“小秦来了?”
态度平和随便。
秦冬阳心里踏实了不少。
何姨包了饺子,还是三鲜馅,笑盈盈地端上桌。
秦冬阳忍不住赞,“您真麻利。这么短的时间,又包饺子又做菜的。”
“水女士帮了忙。”何姨仍旧笑着,“原本打算吃米饭的,她记着小秦先生爱吃饺子。”
秦冬阳连忙说,“给您添麻烦了!”
水隽影摇摇头,“我的手艺不好,包得形状难看,味道应该是一样的,尝尝。”
秦冬阳赶紧夹饺子吃。
林巍垂眼看着他,心内温柔起来。
饭后没有立刻上楼,林巍去院里抽烟,秦冬阳坐在沙发边上,为林北得泡茶。
儿子不在跟前,林北得的状态也松弛些,难得夸人,“你做什么都很细致,茶泡得有模有样。”
“也不太懂门道。”秦冬阳说,“林伯伯凑合喝。”
“我是粗人。”林北得说,“没什么讲究。家里……就你林伯母身体不好,需要在意些,别的不用拘束。下次回来提前告诉一声,省得她和何姨忙乱。”
秦冬阳不知应该怎么理解这话,扶壶的手顿在空中,“是是是,以后一定注意。”
林巍抽完烟进来,坐下喝两口茶,在林北得的眼睛里牵起秦冬阳的手,“一起研究老鼠仓案。”林北得面无表情。
秦冬阳鞠了个躬,“林伯伯晚安。”
“家里不用这么多礼节。”林北得点点头,“晚安。”
秦冬阳心跳纷乱地随林巍回了房间,进门就问,“您听见林伯伯说什么了吗?他说家里。之前就说了一次,总共说了两遍。”
林巍见他目内流光,伸手捏捏那张脸蛋,“看来政委同志打算鸣金收兵了!”
“我怎么这么幸运啊?”秦冬阳咧了嘴笑。
“好容易满足。”林巍又捏捏他,“原本就该如此吧?”
秦大沛心细如发地观察了弟弟一大阵,没发现他在林家受难为的迹象,武断判定,“看来就是林巍子性格臭,他父母也没多难缠啊!”
秦冬阳想替林巍说话,又怕辜负了林北得和水隽影的善待,欲言又止。
“痛快点儿!”秦大沛说,“跟哥迟疑什么?”
“林巍子这称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秦冬阳问,“算亲近还是不亲近?”
“他现在只能跟你混点儿亲近,要不然哥不理他!”秦大沛毫不犹豫地说。
秦冬阳笑,“别。以前哥可看重林律了,我比不上。”
“那都是假的!”秦大沛瞪眼说瞎话,“到了关键时刻,还得血缘关系。”
秦冬阳笑笑作数,不再争辩。
“后面有啥打算?”秦大沛仍旧问,“回诺正啊?”
“我想回朗乾。”秦冬阳说,“反正林律以后也要回朗乾。”
再转头,秦大沛特地问林巍,“冬阳要和浩澄做同事去,你介不介意?”
“你介不介意?”林巍反问。
“切!”秦大沛深表不屑,“浩子是我兄弟!”
“那就行了!”林巍淡淡然地,“有助益没敌人,又放在你干爹我师父的地界,不好么?”
秦大沛呆想片刻,“林巍子,我干嘛要认识你这臭家伙?没你就没浩子和干爹,冬阳也不用当律师了!这还真是劫数!”
林巍笑了,“才觉得,晚了!”
向乾毫不迟疑地接收了秦冬阳,“放心大胆干,有问题找我。”
池跃故意吃醋,“向律好像有点儿偏心。”
向乾笑哼,“别人都说我偏心你,你又说我偏小秦,这种官司断不完了,随便吧!”
池跃领着秦冬阳认识了一圈人,帮他把工位安顿在小梁律师边上,顺口问,“你招不招助理啊?”
“开玩笑。”秦冬阳说,“一个案子都没有,摆谱?”
“那还不快?”池跃真笑,“质疑咱们于主任的业务能力呢?分分钟的事情。林律在忙什么案子?”
“老鼠仓案还有得弄!”秦冬阳回答,“所里又帮他接了一个非法侵犯。”
“强奸?”池跃皱眉,“这年头了,渣滓还不少啊?”
“没定性呢!”秦冬阳说,“女同事诉男同事,证据链上有缺失。林律接的原告方。”
原告方颇有姿色,看上去的确是易遭垂涎的体质。年轻女子也颇目下无尘,全程都是亲属替她说话,自己则很审视地打量林巍。
林巍能在秦冬阳那里改了脾气已是史上大进步了,对他而言尊重女性的前提条件是女性也尊重他,因此很冷淡地打断原告亲属,“这么私密的事情,律师更愿意听到当事人自己的表述。毕竟在我的职业经验里,合奸不成的比例远比强奸未遂要高。”
美女愤然起身,留给林巍一个怒不可遏的背影,跑到毕永吉那里大闹了一场。
毕永吉一脑袋包地问林巍,“什么情况啊林大律师?不是说缺钱么?怎么还刻意得罪客户?弄得人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出去宣扬起来,影响诺正的声誉啊!”
“被她牵着鼻子走更影响声誉,”林巍冷哼,“让人以为咱们律师不是坏就是蠢,看钱看脸不长脑子。此女绝非善类,不接也罢。”
毕永吉不能同他一样想问题,把美女转给了钱宽藏。
结果被林巍的乌鸦嘴不幸言中,新阳小区的硬装刚刚结束,这案子就被应诉方狠狠使了一计反杀,把美女掼砸在地。
不但没有侵犯猥亵事实,鼻孔朝天还能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可人儿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搞到人,反而要面对诬告罪和讹诈罪的指控。
诺正所里议论纷纷,私下都说还是林大律师慧眼如炬看得清事。
毕永吉郁闷了好一段。
钱宽藏也很消沉,整天沉着脸不言语,小景和成蔚都不怎么敢开腔。
不知怎么的,为了坑害徐建所以暴力袭击沈浩澄和池跃的搅拌站老板王景宽消停一阵子后又通过社会关系结交上了钱宽藏。
“一笔写不出两个宽字来。”这日是没什么外人的私下场合,王景宽很辛勤地给钱宽藏倒酒,“我们这种人,混不上和名律一家子,通个字也很荣幸。”
“什么名律!”钱宽藏刚受打击,个人声望很受影响,不能与外人道,多少也露一些消沉,“讨碗饭吃,不容易干。”
“谁不是讨碗饭吃?”王景宽早摸清了他的底细,“钱那么少人那么多,肯定是不容易啊!吃点儿苦受点儿罪的不怕啥,就怕有小人使绊子!钱律说对不对?”
钱宽藏看看他笑面虎似的脸,“王老板什么意思?”
“都是吃亏的人!”王景宽态度亲热地说,“咱俩互相心疼心疼呗!抱团取暖。”
“我是搞法律的……”钱宽藏下意识说。
王景宽截住他的话,“味儿太大的肯定不让钱律干。你那同事也是搞法律的,阴招少吗?打得兄弟才能正常说话。钱律你相信我,经了这事儿,咱俩就是过命的哥们!到啥时候都相互照应。景宽别的没有,手头还算宽绰,钱律有困难尽管直说。”
钱宽藏看清王景宽堆叠笑容之下掩藏不住的恨意,心里长久潜伏的憎恶随之翻腾起来。
你他妈的林巍。

为了抚慰瘸腿老哥的焦虑情绪,秦冬阳三天两头去秦大沛面前报到。
一天,肖非艳随口问,“巍子忙什么呢?”
“还是老鼠仓案。”秦冬阳答。
“那么难弄?”肖非艳说。
“拓展得非常开,”秦冬阳解释,“林律说他这些年对经涉刑的案子接触得不够多。随着国家治安力量的提升,与普通刑事案件相比,经涉刑的社会性危害往往更大,他想突破自己,不在舒适圈待着。”
肖非艳颔首,“巍子一直是有想法的人,这个案子走完了肯定就是大半个行家了。”
秦大沛插话,“总找瞿梁吧?”
秦冬阳不否认,“瞿梁哥很帮忙,真得承认人脉的力量。”
“光瞿梁是人脉啊?”秦大沛略显不满,“问问老虎,瞿栋是怎么把他老爹按死的?你老哥我学金融的,跟经济上那点儿事是肾脏挨着腰子,一副。放着眼前的资源不利用,舍近求远。”
秦冬阳欣喜,“哥?”
秦大沛兀自冷着脸,“你哥我是个混子,不是傻子。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投资都白干了?瞧不起谁呢?”
秦冬阳笑出谄媚样子,“怎么可能瞧不起?林律是害怕哥!”
“你猜我信不信?”秦大沛哼得更认真,“那家伙属孙悟空的,会怕谁?告诉他主动滚过来吧,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秦老板勉强指点指点他。”
林巍和秦大沛终于正常走动起来。
开始时秦大沛百般拿腔拿调,架子端得像金融专家经济学教授。
林巍不同他一般见识,总往正经上说,“咱们上学的时候公司法还没改革,注册资本还是实缴制,十多年的功夫,沧海桑田了。”
“宏观上多良好的初心都抗不住下面的小三小四们钻空子,比做任何生意都努力,人皆贪急利,此事古难全。”秦大沛道,“所以得与时俱进,我这种无良商贾和你这种讼棍,都一样。你在琢磨什么呢?”
“怎么鉴别资金是不是母公司注给子公司的?光靠审计给的材料能不能行?”林巍向他取经。
“这个有诀窍的……”秦大沛很认真地给他讲起来。
林天野听说两个人又往一起凑合了,压不住蹦跳的心,特意找来,刚上到“基地”就望见俩个人头碰着头,鬼声鬼气地发感慨说,“朋友这玩意儿还真分亲的后的哈?打得不亦乐乎,说好也就好了!”
“打时没见你着急,好了也不见你高兴,”秦大沛冲他去,“不是差了一层,怎么解释?”
林天野嘿嘿乐了个够,“说正事呢?我打扰不?”
“说半天了。”秦大沛伸个懒腰,“口干舌燥的,正好喝点儿东西。都不让沾酒,咖啡还是茶啊?”
“都行。”林天野每天都被常在峰折腾得睡眠不足,又没白天补觉的习惯,巴不得能提提神。
小张经理送三杯咖啡和三杯茶上来,如飞下去。
“怎么耗子见了猫似的?”林天野瞄到小张经理避之不迭的模样,奇怪。
“让我一顿臭骂!”秦大沛恨恨地说,“吓的!”
“为啥?”林天野仍然问。
秦大沛咬牙说,“这边事发了他才想起当耳报神,罪如通敌。”
林巍抿着嘴乐。
“笑什么?”秦大沛又起了仇恨,“你就是敌!”
“不能弄死就装点儿糊涂。”林巍说他,“整天这么立场鲜明,自己不累?”
“我不时刻警惕,谁能替我维护城邦安危?”秦大沛仍旧瞪他,“累不死就得盯着你。”
林天野舒坦了,“看不着这一幕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秦大沛和林巍一起瞪他。
林天野当看不见,“冬阳挺好啊?”
“比咱仨好!”林巍划拉一圈,“没石膏没钢板的,正正常常上班。”
“嗯。”秦大沛也说,“浩子总跟我联系,说冬阳不怎么麻烦他,跟同事们处得都融洽。本来么,我秦大沛的弟弟,哪能一点儿本事没有?以前都是被这个居心叵测的坏玩意儿压制住了。憋屈!”
“后面有啥打算?”林天野问,“不出去看看了?”
林巍摇头,“隋萌那边也都是喜报,冬阳不愿意出去,不强迫他。但我还真有点儿别的打算……”
“啥打算?”秦大沛先问。
林巍看向他,“冬阳没跟你说啊?”
秦冬阳不但和朗乾的同事们相处得好,同水隽影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水隽影到底是身体欠佳,林巍和秦冬阳日日回去,她不能天天帮何姨的厨,但却改了从前不与家人同桌而食的习惯,告诉何姨吃饭时候去房间叫她。
只要秦冬阳在就自然而然地接下这个任务,次次都礼貌而又认真地过去请。
没人刻意难为他,林巍也松了些心防,到家之后该洗澡洗澡,该弄案子弄案子,不再时刻盯着秦冬阳,凭他自己在小楼里面随便行走。
某一天,水隽影睡得太熟,秦冬阳敲了几下门后没得到回应,下意识地推了推,房门应声而开,整个下午都在进行家庭治疗的水隽影合衣睡在床上,床对面的电视里播放着心理学方面的讲座。
秦冬阳对那方面的东西极其敏感,当时就变了脸色。
水隽影恰好醒来,望见秦冬阳的身影,抱歉地说,“着急了吗?我有点儿累,不好意思。”
秦冬阳立刻收拾情绪整合神色,态度平和地等水隽影出来吃饭,这件事却成了块砖头,始终压在他的心上。
“林伯母知道我的事吗?”他问过林巍。
林巍不明白,“什么事?”
“抑郁症的事情。”
林巍摇头,“她又帮不上忙。你觉得有必要告诉她吗?”
秦冬阳没往下接,疑虑却始终在心头缠绕。
又一个周末,气温骤降,林巍前一晚熬了大夜,早上睡懒觉不起床,秦冬阳躺不住,自己下楼吃早点,何姨见他不慌不忙没什么事情似的,求助说,“我要给水女士的床铺加厚垫子,加之前想支起来彻底打扫一下床底,小秦先生如果有时间,帮我一下好吗?”
秦冬阳当然不会拒绝。
吃过早点他同何姨一起去水隽影的房间,水隽影道过谢后坐在轮椅里看电视,屏幕上仍旧播放着心理学讲座。
秦冬阳见她并不背着自己,忍不住问,“林伯母对这方面的东西感兴趣?”
水隽影按了暂停键,淡淡地说,“我在自救。”
秦冬阳一惊,“自救?”
“心理疾病比身体症状隐蔽多了。”水隽影点头,“如果没有偶然接触到相关知识,我可能一辈子也意识不到自己有心理问题。”
秦冬阳全没料到竟然会出现这种转折,“您?”
“嗯!”水隽影见何姨不用他帮忙了,提议说,“推我去客厅里转转吧!”
秦冬阳推着她出门,脚有些僵。
太意外了。
“我们三个都不够健康。”水隽影又缓缓说。
秦冬阳一顿。
“吓着你了?”水隽影问。
“不是。”秦冬阳有些气促,“只是这个结论……不能随便下吧?”
外面突然下了雪,水隽影示意他往窗边走,而后对着一空细白幽幽地道,“我原名叫水玉清,因为从小喜欢跳舞,自作主张改了名字。父母觉得从艺没出息,不支持,但我不怎么听话……林巍的倔,很像我。可是那个年代不容易倔成功,硬被家里安排着结了婚,结婚就怀孕了,我太年轻,把那份挣扎不过命运的愤恨转移到林巍身上,觉得被他拖住了脚步。他三岁时我私下里联系好歌舞团,想偷着出国,他爸爸派车追我,就出了事,一辈子这样。我想死,折腾了几十年,老林又在意事业,又得密切关注我,满怀愧疚,疲惫不堪,加上不懂教育,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生生地把林巍逼得仇视父母……”
秦冬阳深吸口气,听不下去。
“可惜我们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水隽影倾诉地说,“明白的时候就太晚了。他小时候总要妈妈,但我时刻抱着走和死的决心,不想他太依恋我,挺狠挺残忍的……可我既没走也没死,活了这么多年,相对折磨……头发白了才知道自己逼了他爸爸一辈子,也害了他。身体残了,我的心就病了,可我不懂,直到偶然间在电视上看到那个恒河猴试验。林巍小时候,总是试图凑近我,满眼渴望张着小手……我永远都推开他,他太像那个小猴子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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