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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然而纠结半天,到底还是压不下心底的担忧,咬咬牙跟了进去。
伊人会馆早不门庭若市,日常管理很差意思,既没有像样的迎宾也没有认真严肃的盘查,只有一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小服务生象征性地说了一声“先生晚上好。”
秦冬阳的装扮和气质都不像会来这里消费的人,他心里清楚,越发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直往里闯,意图通过声势压人而不遭到拦阻。
三步两步拐过一楼大厅,进了设置内楼梯的暗走廊后秦冬阳才发现即使是个只有三四层高每层不过八九个房间的小破会馆,毫无准备之下,他也分辨不出林巍的具体位置。
打个电话?
不明情况,怎么询问?
成了跟踪监视。
先找一找。
稍嫌阴暗老旧的伊人会馆倒也没难为他,刚上三楼秦冬阳就发现了廖杰和李洋鲲的身影,两个人一左一右,守着某间包房的门。
许是楼梯这边光线太暗,觉到有人上来,廖杰和李洋鲲马上抬眼观察,异常警觉,却没立刻看清秦冬阳的样子。
秦冬阳快速审视审视地形,发现三楼走廊是个死巷,廖杰和李洋鲲站的地方几乎就是尽头了,便放弃了凑近查看的念头。
两位保镖都是训练有素的人,远比自己有用,无谓添乱。
立刻返身显得诡异,他佯装无事地继续上楼,到了四层发现楼梯间的外墙窗户改成了落地门,试探地走过去推,随后看见一个旋转下行的外楼梯,直通地面。
顺势走下,秦冬阳很认真地分辨分辨地形,发觉带有霓虹灯的会馆招牌在另外一个方向。
他往回踅,状态随意地溜达到会馆大门外的步行路上,之后下意识地慢了脚步,想看看林巍什么时候出来。
伤着臂呢,怎么能长时间流连这种地方?瞅他回去就放心了。
顶多磨蹭了四五分钟的样子,一个立领风帽的黑衣男人就动作迅速地凑近了林巍来时乘的那台路虎,稍站了站又走开了。
秦冬阳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手飞快地伸进了路虎右后侧的车轮毂里。
肯定有问题……炸弹?
心猛然缩,秦冬阳眼睁睁地望着黑衣人走远了,却不敢动,呆站良久才往步行路的阴影里面闪了闪身,而后颤抖地摸出手机来。
这个关头来见马宇波,林巍当然不是穷极无聊找消遣的,林勇命案裹在重重迷雾之中,他陷于中殚精竭虑,加上为秦冬阳的离开烦恼,根本就没兴致经营什么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
马宇波虽然是个无良掮客,却替他和杜长江攒过局子,人家都用枪弹来对付自己了,反不能缩。
狭路相逢勇者胜,迎面而上的才是勇者。
硬给马宇波这种小人寻找什么长处的话,就是在明知林巍清楚他底细的情况下仍能情真意切地嘘寒问暖,把份装模作样演得以假乱真,敬业。
“哎呀林律,”一见面,他就捧着林巍的伤手惊怪不已,“几天不见,这是怎么说呢?看得我肝颤啊!”
“不用颤!”林巍平淡已极,“江湖儿女,小意思。”
“林律真是不一般啊!”马宇波表示佩服,“我听说枪声震耳,特别吓人!”
“消息灵通!”林巍用另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做点儿亲热样子,脸却冷着,不去配合肢体动作,“吓不吓人的,不是没死吗?除死无大事。”
马宇波觑觑他的脸色,“林律是能做大事的人,有这性子,干什么不成?”
“我这人胸无大志,”林巍跨到包房里的沙发边上,大马金刀地坐下,匪气十足地端着伤臂,不以为然之中夹着不屑一顾,“有没有名气能不能挣钱都无所谓,可在法律圈混了这么多年,没本事帮好哥们把他老爹从殡仪馆的冷冻箱里拽出来入土为安,实在说不过去。谁要觉得林巍能吓唬住,是想歪了。”
马宇波听他几乎要把话给挑明了说,稍觉意外,尬然地笑,“谁敢那么想啊?林律正气凛然,那是有目共睹。”
林巍不耐烦跟他兜圈子,“老马,我今天来并非闲着没事,而是惹了这么大动静出来,通讯设备必受关注,怕你顾虑多不敢聊,所以当面来交个底。杜总那边,你帮兄弟递个意思——水多混风多硬,林巍也不会半途而废。”
马宇波神色剧变,“你……林律的意思是杜总在针对你?不能吧?”
林巍眼神犀利语气慵懒,“都动枪了咱们就别装糊涂了。卷轴已开各有力量,图穷匕见之时,谁伤着谁可不好说。”
马宇波一凛,“我……”
“你都掺和进来了,”林巍单手摸出烟盒,轻轻抖出一颗,似笑非笑之间叼上嘴,“愿意也好被动也罢,捎个话么!兄弟我性子烈,有话不说出去心里憋闷。”
马宇波想了几十秒钟,点了点头,抓过玻璃桌上的打火机伸到林巍嘴边,“这里面可能有误会。我替林律转达,希望能帮上忙。”
“赌狠,”林巍抽了口烟,徐徐吐出雾来,“要在无法无天的乱世,那就真凭个体战斗力。现在,”他点一点玻璃茶几,“可是法治社会啊!老马你说,谁能彻底没顾忌呢?”
马宇波卡一卡喉,而后干笑,“是啊!谁能啊?”
“但比光棍,舍得,”林巍的声音再次冰冷下去,“我不差任何人。你帮我问问杜总,看他相不相信。”
马宇波不由哑然,一时接不上话,正在琢磨应对之时,林巍的手机响了。
看清来电显示,林巍的瞳孔急速震颤几下,但他同时耷了上睑,没教马宇波发现这份变化,动作从容地把听筒按在耳朵上,不称呼,直接问,“怎么?”
“林律,”秦冬阳在话筒里轻轻抽气,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惊恐和焦急,“我在伊人会馆门口呢,看见有人往你车上放东西了。”
林巍意外,也为秦冬阳那口没藏住的抽气声心颤,他顿一下,而后温柔平缓地说,“等着我。”
“在右侧后轮毂上,”秦冬阳忙忙告诉,“我没轻举妄动,不知道是什么……”
“真好。”林巍打断他,“就等着我。”
秦冬阳听出林巍是叫他什么都别做的意思,嗯了一声,“好。”
林巍迅速挂断电话,却没即刻起身,而是慢悠悠地掐灭香烟,“老马,怎么说我都是新伤,出来见个面,说两句想说的话也就完事儿了,待不了太长时间。最近忙乱,咱们彼此照应。”
“那对那对!”马宇波立刻说,“林律你得好好调养,大伤小伤都得好好在意。这么赏脸我领情了,哥送你回去啊?”
“不用!”林巍这才起身,“我带着人呢!有事再联络吧!只要咱们心里没鬼,可以照常来往。”
马宇波连声嘿嘿,亲亲热热地把林巍送出门。
快到路虎跟前,林巍瞥了廖杰一眼。
廖杰靠近他。
林巍压低声音,“右侧后轮毂。”
廖杰抢身向前。
林巍四下瞅瞅,极准确地发现了不远处的秦冬阳,大步走近,伸臂把他揽在怀里。
秦冬阳如惊雀般仰脸瞅他,“林律。”
“上车说。”林巍简赅道。
必然有人盯着他们,林巍臂膀用力,搂得很紧,仿佛哪里架着一挺黑枪,随时会对秦冬阳不利。
“窃听片!”坐上车时,廖杰已经把那价值不菲的小东西暴力破坏了。
林巍讥嘲地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秦冬阳悚然看他。
林巍用没伤的手攥住了他,“不要紧的。”
臂腕新伤,被人紧盯,不要紧的?“林律……”秦冬阳忍不住唤。
“回去说。”林巍不想错过和秦冬阳相处的机会。
秦冬阳闭上了嘴,此刻心境仓皇,顾不上纠结回“哪儿”,待车到了毛坯房时人才恍然,却也没作更多表示——该说的话总得说啊!
“受伤之后我就回来住了。”廖杰和李洋鲲将二人送上楼,关上房门,林巍说,“林政委没反对。”
“您去那里干什么啊?”秦冬阳顾不上在乎这些,忙着问伊人会馆的事,“明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活靶子,是人家的目标,为什么非得出去啊?保镖再厉害也是人吧?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美国总统都被人暗杀……”
他的忧惧太明显了,语速飞快口不择言,态度之间不再是从前那个言辞谨慎,说句话想半天的助理和下属。
林巍略有一些欣喜,看着秦冬阳,不忙回答。
秦冬阳反应过来,骤然停下,须臾之后改口地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您……”
“你怎么在那儿?”林巍打断他,问。
“呃……”秦冬阳又下意识地停顿,随后才答,“夜跑路过。”
林巍依旧凝视着他,“以前有这个习惯吗?”
秦冬阳低了些头,回避他的视线,“刚开始。我得遏制病情发展……是有意识地运动,真不是跟踪您。”
林巍沉默下去。
秦冬阳总是不说谎的,隐瞒病情是隐瞒病情,坦白是坦白。
他却希望自己能被跟踪。

两个人在只开了玄关顶灯的旷厅之中静峙,如敌如陌,如防如守,良久无声。
到底还是秦冬阳先熬不住,再次开口,“您肯定知道这里面的危险,在意点儿吧!谁也不能只有自己,林律这次受伤……我哥我嫂子整天挂在嘴边,几乎不谈别的事情。”
“不是去耍威风!”放在以前,林巍绝对不会解说意图,然而如今不是以前,他缓缓道,“我没那么无聊。敢表态度是种震慑,希望借此争取时间。为我自己,也为身边的人。杜长江和他的指使者们这么快就狗急跳墙,说明水下藏的海坑很深。我没把握可以顾全你野哥的安危,能让常在峰的调查工作想顺利进行……虚虚实实,也许可以逼出他们的谨慎,不敢疯狂落子,这样才有继续对弈的可能。”
刚压下的忧恐不由分说地翻着跟头跳出,秦冬阳又忘了想别的,惊惧地看林巍,“这么可怕,林律您……”
林巍仔细瞧着他的神情,很认真地摇头,“退不了!”
秦冬阳愕然失音。
“你,”林巍幽幽地说,“你哥,小飞燕,都被我扯到船上来了。”
“什么?”秦冬阳声音轻颤。
“你哥频繁在我病房出现,”林巍解释,“小飞燕的职业也藏不住,今天你又跟了过来……伊人会馆左右,路虎左右,还有这附近,处处都有看不见的眼睛。秦冬阳,可笑的事情出现了,对手是不管咱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龃龉的,他们会把你我归为一党,断定了是利害相关俱损俱荣,拆不开了。”
秦冬阳呆呆地听。
“怎么办?”林巍的声音轻了下去,“我也不是神仙,管不了人家。”
秦冬阳做不出个回复。
“这么危险,”林巍蛊惑地说,“你也这么担心,留下来陪陪我行不行?冬阳……”
秦冬阳惊醒了般,下意识摇头,“不……这也不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林巍突然爆发,“定义那东西有什么用?我想你行不行?我想见你行不行?”
秦冬阳被他吓到,大瞪了眼。
林巍猛跨一步,高大身躯倏然压到秦冬阳的眼前,逼迫般问,“别管是不是孤独寂寞,是不是生死攸关,别管我是愧疚还是心疼,因为欲望还是真心,就在一起行不行?行不行?”
秦冬阳被问懵了,大抵从未想过感情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安置方式,怔而糊涂,做不出来反馈。
能这样吗?
林巍见他眼瞳失焦脸色茫然,心尖被掐着般,伸手就将这个忽视了好多年也跟在身边好多年的人搂在怀里。
不问了。
也不需要答案。
什么都不重要,把他留住就行。
几分钟后,秦冬阳终于开始挣扎。
林巍的怀抱一如既往坚实,气息熟得如归宿般蛊惑人心,秦冬阳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挣脱。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管呢……
林巍更加用力地箍紧他,“别走。”那种声调很像投降,“我想你冬阳……别走了……”
秦冬阳无力再挣。
并不需太多表白,这两句已足够令年轻人意志崩溃。
心底仍有残存抵抗虚弱闪烁——林哥知道了我的病啊……
可那闪烁不是星火,怎么努力也难成势。
微冷的唇已经覆盖上来。
都有些抖。
都紧张吧?
都没底气。
气温还不太低,又在屋内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不该寒冷,两个人的嘴唇却都很凉,冰凉。
他们在那凉意之中互暖,轻微的烟草气息缠卷住难以隐藏的惊慌失措。
没有激烈抗拒。
那不是秦冬阳。
他的抗拒已经相当茁壮,突然遇到这么大的压制,仍如听到弓弦声的羽鸟,马上缩进心底里去,无法组织很像样的肢体反应。
强弱悬殊,林巍那些流连试探逐渐变得热烈,变得灼烧如炽,熊熊似火,不可抵挡。
去伊人会馆前强压下的亢奋如同硬关在棚厩里的野马,迫不及待地蹿。
秦冬阳心生惧怕,这段时间的分离和自我救赎的决心使他失却了之前的愚勇,意识到即将发生的后续,暂时蛰伏的抗拒陡然奔涌,突生神力地推开了林巍。
林巍噔噔退了几步,先愕后颦,微勾了身。
秦冬阳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触到了林巍的伤臂,缺心眼地追上去问,“弄到手了?”
林巍侧了些头,深深看进他的眼睛。
秦冬阳又不由自主地退。
林巍反掌握住他的手腕,强硬地道,“不准走。”
秦冬阳不敢再狠推他,僵了一僵身体,随后认输般地垂下眼睫,好半天后才嗯一声。
林巍没松开他,只把逐渐恢复血色的脸慢慢地抬起来,声音极低地说,“冬阳,我真的想你。”
秦冬阳缓缓闭上了眼。
对付自己已够吃力,他没本事对付这个温声细语的林巍。
一句表白也把林巍说哽咽了,他不清楚自己是于何时走入这个叫做秦冬阳的牢笼,他只知道所谓牢笼竟然就是归处,是继续立身的倚仗。那些看似万分可恶的格栅并非都出秦冬阳的建造,大多还是他的锻制,无意识地栽就,不思考地装成。
那面对吧,拒不承认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太强悍的男人一时也学不会委婉。
温存短促,动作很快变直白了。
林巍自认谨慎,很想呵护,却难轻柔。
固是因为急切,也因为烈原本是他习性。
秦冬阳下意识躲,一段时间的隔绝令他捡回了些自尊意识,深觉不当,躲不开人也要躲着脸和眼神。
林巍轻轻板正他的脑袋,很认真地看住那份带自责的接受。
秦冬阳没法再躲。
爱着的人没有别的办法。
屋里又闷又热,令人想把窗户撕开,利用夜跑才能暂时压制住的阴郁情绪很神奇地降到一个最低水平,很神奇地微不足道。
秦冬阳视线迷蒙地望向焦躁顿逝的林巍,突然之间五感清晰。
清晰得不像一个患病的人。
他已迟钝好久。
再有意识地剥离坏东西,也迟钝着。
指望不了意志也靠不了科学。
这一刻的放纵是救赎吗?
心理上的满足远远强过躯体积累起的激动,秦冬阳乱七八糟且又随波逐流地想:也许真的不用在意什么爱不爱情,彼此需要就好。
因为专注,林巍没有及时发现秦冬阳的溜号,但他不忙着奔,很耐心地踏步等待。
这个体悟更令秦冬阳亢奋,爱过了头,只靠臆想就能攀到最高处去,何况此时的人真真切切?
“他知道这是我啊!”秦冬阳克制不住地想,随后就有一股神奇物质穿天箭般飞上云霄,突然间又兜头向下,擦星点火地插进他的肺腑。
秦冬阳在那时刻扔掉了物理意义的自己。
林巍得了鼓励,他的口里仿佛能够吐出火来,也吐出了认识秦冬阳这么久之后最最动听的几个字,“……喜欢你……”
缠绵时的情语有多可信此时已不重要。
秦冬阳内里如焦,已没办法继续燃烧,只该沉敛静默,于长久的平淡之中慢慢修复生机。可这几个平常不过的字却如又轰毁了他,过分纤薄的背竟在强悍束缚之下不可思议地弹跳起来,狠狠砸上林巍的胸口,而后才又土崩瓦解地瘫散开去。
眼泪汩汩流淌,不受任何器官掌控,秦冬阳什么都无力管,只昏昏地转了一下念头:林哥真的说了喜欢啊!
林巍被吓一跳,瞪眼看了秦冬阳一会儿,而后高兴地俯下身,认真亲吻这个半陷晕厥的人,头一回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秦冬阳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而这属于,真是幸福。
到底为什么放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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