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靠近门口的一张小桌上吃花生,后厨那小厮问道:“生哥,你听说了吗,前几天武林门那边死了好多人。”
“嘘。”
生哥在他后脖子打了一巴掌,“掌柜的不让提这个事儿。”
他们店里住着几位贵客,据说就是从武林门那边过来的。武林门发生的事情大街小巷都议论纷纷,到底发生了什么,光是版本就有好几个。
不过自从那几位贵客住过来以后,他们家掌柜的便不让他们在背后议论。
“掌柜的都睡了,没人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小厮摸了摸后颈,嘀咕道:“再说了,就算掌柜的听见了,也不过是挨一顿打。”
他的年纪不打,是被父母卖给了人伢子,又被人伢子转手卖到客栈里做工的,年纪小,皮实,挨了不少揍依然不长记性。
“我可听说啊,”小厮伸长了脖子,两只手肘压在桌上,说的十分起劲儿:“武林大会那天,江魔头带着一众人出来搅局,就连武当掌门的弟子也叛离师门同他一起出现了。他们扬言要杀光所有人报仇——他要报什么仇?最后还是六大派的掌门合力将他拿下,就地处决了。”
“不对,”生哥摇摇头,“我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你凑过来些,听我跟你说,那个魔教的江雪澜,其实是……”
两个人连花生都不吃了,把脑袋凑到一起说起各自听到的版本。他们聊得正入迷,却没有发现一道富态的身影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
“不去看门,不去烧柴。”
掌柜的突然出现,对着他们俩的后脑勺,一人赏了一巴掌,怒道:“混帐东西,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快滚去干活!”
第115章 寻找机会
陆宛昨夜累极了,睡得有些沉,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难忍,尤其是喉咙处,每次做吞咽的动作时都像是被钝刀子划过一般。
他头疼得厉害,坐在床上缓了一小会儿,起身去找小二要水洗漱,顺便给了他一些银钱,请他帮自己寻两件干净衣服来。
去掌柜那儿结钱的时候,掌柜坐在收账的柜子后面,翻了翻木牌,又习惯性地用胖指头拨了拨算盘,一旁的小二笑骂道,“阿生那个糊涂东西,昨夜是不是光顾着打瞌睡去了,今早换班的时候和我说四号房住进一个姑娘。”
他看陆宛一眼,“这位客官分明是个公子嘛!”
掌柜的面露微笑,原本是要顺着他的话骂阿生几句的,但是目光扫到陆宛的脸,忽然“咦”了一声,开始翻找桌面上的纸张。
那桌上有一小叠纸,有的还很新,有的皱巴巴的,掌柜翻找了一会儿,从底下抽出一张小像来。
他把那张画着人像的纸举起来,与陆宛站在柜子前面的陆宛比对了一下,小心问道:“客官可是姓陆?”
陆宛本打算找人打探一下消息,顺便问一问去武林门的路,此时见掌柜手里拿着自己的画像,顿时有些明了。
大概是找不到他,师兄他们报官了。
他冲掌柜略一点头,客气问道:“您知道怎么联系到报官的人吗,我……”
“这不是巧了吗,”见陆宛承认自己是画像中的人,掌柜喜上眉梢,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阿柴,先带这位陆公子找个座位坐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挪动着胖乎乎的身子从柜子后面挤出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嘱咐阿柴:“沏壶茶——要最好最贵的!”
昨夜里阿生他们两个悄悄议论的贵客,正是晏时和几人。
武林大会上变故突生,没能顺利举办,晏时和本该护送聂景宏回京,但是江雪澜下落不明,陆宛也没了消息,他实在担心,便想在杭州暂留几日。
聂景宏理解他的心意,本想留在杭州同他一起,奈何聂王爷在京中听说了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一连派了三个手下来送信,命他立刻回京,不得耽误。
那几名手下是同一天到的,前后不过差了几个时辰,看来聂王爷的确很着急。
聂景宏把信拆开读了,信上催着他快些回去,王妃和扶风郡主在家中等他,年后还要到宫中给太后请安,倘若他不在,太后肯定会问起他来,聂景宏实在不该因为贪玩让太后挂念。
读完了信,聂景宏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将信递给了晏时和,让后者也看了一遍。
“本世子知道你担心小师弟,所以你不必同本世子回京。”聂景宏从怀中取出王府令牌,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送到晏时和手中。
“这枚令牌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杭州,自然是杭州知府说了算。晏时和虽为丞相之子,说白了,晏相与赵知府不过是同僚关系,晏时和若有事,知府可以帮他,也可以选择不帮。
即便他不愿帮忙,晏时和也不能说什么。
而世子贵为皇亲国戚,在知府面前说话自然比较有分量。
晏时和接过令牌,谢过聂景宏的好意。
他们二人还要说些客气话,房门忽然被敲响。晏时和收好令牌起身,还未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掌柜带着谄媚的声音:“二位爷都在吗,你们要找的那位陆公子昨夜恰好到小店留宿,此时正在楼下等着呢。”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晏时和最先缓过神来,打开房门,冲着掌柜笑道:“此话当真?”
其实他心中很清楚,掌柜自是不敢撒谎的。
掌柜搓搓手,见给他开门的是那个总是笑盈盈的贵人,话不免多了些:“千真万确!人就在楼下呢,还请二位爷随小的过来。”
晏时和下意识要跟他走,走出半步才想起聂景宏还在房中,忙转头叫上聂景宏一起。
失踪数日的人忽然出现,晏时和免不了要问掌柜他是如何出现的,又同什么人在一起。
掌柜的体型肥胖,下楼梯的时候有些喘,他一边喘一边答道:“那位公子孤身一人,身边并无同伴。”
走下最后一节楼梯,他抬手擦在额头上的热汗,目光在堂中扫视一圈,很快便锁定在靠窗的位子上:“在哪里!”
只见陆宛手里捧着杯热茶,动作很慢地喝着,在桌旁站了个小二,正殷切地擦着本就十分干净的桌面。
“宛儿。”
见到陆宛好端端的,晏时和面上带着喜色,素日里清朗和煦的声音中不觉多了几分激动,快步朝着陆宛走过去。
陆宛早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便起身转过头来了,晏时和几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入怀中抱了个满怀。
他用力揉了揉陆宛后脑上的头发,“宛儿,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你知道二哥有多担心你吗。”
陆宛这两位师兄性格天差地别,老大晏清河喜怒无常,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老二晏时和则与他相反,处变不惊,无论遇到何事都能沉下性子来从容应对。
姬慕容多次提到过,他们这两兄弟中,能成大事的是老二。
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因为陆宛的事情控制不好情绪。
陆宛在他怀里动了动,想要退出来说话,却被他搂得更近了些。他只好在晏时和怀里瓮声瓮气地开口:“二哥別怕,我没事。”
晏时和在他肩上抚摸了两下,而后克制地收回手,转头向掌柜道谢,请他差人去官府通知一下,就说人已经找到了。
掌柜哪敢受这个礼,忙摆着手说不用谢,还说陆宛看着不太有精神气,大概是没有休息好,问晏时和要不要先将人带回楼上的房间好生歇着,随后再叙旧。
陆宛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一来是昨夜奔波良久,将近天明才得以休息,二来他心中挂念着江雪澜,只想快些知道前些天的武林大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就算问,也不能找晏时和问。他忍住快到嘴边的话,想着找个机会问问旁人。
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好,奈何晏时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让他压根找不到问话的机会。
陆宛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晏时和要他好好休息,可他实在睡不着。
“二哥。”
他看向守在一旁的晏时和,晏时和手执毛笔,正写着什么,闻言朝他看过来,对着他温和一笑:“怎么了。”
陆宛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问道:“怎么没见到大哥?”
“他有事,先回去了,我正要给他写信。”
“有什么事?回哪儿去了?”陆宛坐起身,两只脚踩到地上,想下床:“你写什么信,我能看看吗?”
听完他这一连串的问号,晏时和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陆宛:“宛儿,可是在房中待得闷了?”
陆宛连忙点头:“二哥,我睡不着,想出去转转。”
“好,”晏时和又拿起笔来,“等我写完这封信,便陪你出去走走。”
要是跟他一起出去的话,就不能找人打听江雪澜的事情了。陆宛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二哥,我现在就想出去,我只在楼下看看,等你写完信我们一起出去。”
晏时和不疑有他,只当他是无聊坏了,颇为宠溺地摇了摇头:“去吧,不要走远了。”
从房中出来后,陆宛松了口气,正考虑着要去找谁打听一下消息,不远处的一间房门突然开了条缝。
“陆公子,真的是你。”
门后的人从缝中观察了一下,见走廊上站的人真是陆宛,干脆将整扇门全都打开。
裴盈儿身上依然穿着男装,冲陆宛招了招手:“陆公子,快些进来。”
“盈儿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宛正愁找不到人,眼下裴盈儿不正是打探消息的不二人选吗。
他看了身后的房门一眼,放轻脚步进了裴盈儿的房间。
“陆公子,你唤我盈儿就好。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听说你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
这几日官府到处找人,大街小巷都是陆宛的画像,裴盈儿想不知道他失踪了也难。
“此事说来话长,”陆宛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盈儿,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请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裴盈儿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陆公子但说无妨。”
“……武林盟主之位暂时由少林的清律方丈接替,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不过楚寻真被收押在杭州府的牢房当中,说是要等武林盟商讨过后再进行处决。”
裴盈儿说了约莫半刻钟,口中有些燥意,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举止间越来越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没有半分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喝完茶,她接着方才的话说道:“他知道的应该比所有人都多,而且——”
说到这里她还卖了个关子,陆宛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口中的话,绝对保真。”
那日武林大会上,江雪澜和楚寻真一出现,武林盟的人便将附近全都拦起来了,大多数无关紧要的人全都被清出场,因此裴盈儿知道的也不多。
那日之后,从现场流出来的消息有真有假,有人说楚寻真受魔头挑唆,亲手杀了叶掌门,同江雪澜一样背下了弑师之名。
还有人说叶掌门是被自己的弟子活活气死的。
总之,叶掌门已经不在了,外面的人都猜测江雪澜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的目的,若说他是想给武林正道找麻烦,那他不该只身前往,身边只带着楚寻真一人……
若是他不想找麻烦,上一任盟主叶掌门又实打实的没了性命。
“不止是叶掌门,那天死了很多人。”
裴盈儿勾了勾嘴角,“他们都传人是江公子和楚寻真一起杀的,我看未必。”
在荆州时,她曾于江雪澜短暂的相处过一段时间,虽不敢说对他知之甚多,但也算了解他的为人。
更何况她此生最大的追求与爱好便是撰写话本子,因此比陆宛还想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场的人仿佛都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没有人肯说出真相。
若想要真相大白,恐怕只能去问押在牢中的楚寻真了。
裴盈儿只说过楚寻真被押在牢房中,却没有说江雪澜的下落。
她不说,陆宛也不敢问,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大概是看出陆宛在担心什么,裴盈儿叹道:“江公子的事情,怕是也要去问牢中那位了。”
第116章 他做到了
武林正道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一日在场的人,想必都被统一了口风。
裴盈儿说得不错,眼下想要知道武林大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去问楚寻真了。
只是楚寻真暂时被收押在杭州府的牢房当中,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陆宛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之意。裴盈儿拧着细眉,单手撑腮,与陆宛一起思索对策。
“其实,”过了好半晌,陆宛似乎有了主意,只是面上有些犹豫,“我们可以去找聂公子帮忙。”
裴盈儿并不知道聂景宏便是聂王之子,陆宛总不能将聂景宏的身份告知他人。
况且,他也不知道聂景宏愿不愿意瞒着晏时和帮他这个忙,毕竟他想请聂景宏帮的忙,可不止这一个。
“盈儿,江雪澜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有苦衷。若我能说动聂公子送我们去见楚寻真,得知真相后,你能不能……”
陆宛看一眼裴盈儿放在桌上的纸笔,言至于此,但话中的含义却不止这些。
裴盈儿随着他一同看往自己的笔墨,目光触及到纸张上未写完的故事时,变得异常温柔。
“陆公子,请你放心,无论那一日发生了什么,盈儿一定会分毫不差地公之于众。”
倘若有一天,正道黑白不分,为了一己私欲与声名包庇罪容,那正道坚持的正义还算正义吗。
她虽身为女子,不能以血肉之躯彰显大义,却能以笔墨为武器,守得世间公正。
想要通过聂景宏进入杭州大牢,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晏时和。
这几日杭州城风雨动荡,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晏时和不仅要守在陆宛身边寸步不离,甚至想将他带回京都晏府。
“我已经修书一封告诉师叔,你先随我回京,等江湖太平了,我们再做打算。”
“好。”
陆宛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低眉垂目,看起来十分乖巧。
他在桌上的小炉上煮了一壶酒,此时火候正好。
“二哥这几日辛苦了。”
陆宛起身倒了一杯酒,淡淡的酒香合着热气飘散开来,还氤氲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陆宛是姬慕容唯一的弟子,从小便被她用各种天材地宝滋养身子,因此身上总是带着股淡香。
晏时和只觉得今日陆宛身上的香气与往日不同,似乎更加浓郁了些,但他对陆宛丝毫不设防,便没有多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宛儿。”饮过一杯酒后,他眼中带着笑意,一袭藕灰色长衣,玉冠束发,眉眼间的温润之色,比远山更胜一筹。
他告诉陆宛,江雪澜如今虽是下落不明,但他被人救走时受了叶掌门临死前拼尽全力击出一掌,怕是凶多吉少。
他不过才喝了一杯酒,便好似醉了一般,抬手抚上陆宛的头发,缓声道:“我知道你是被他藏起来了,却没想到你愿意回来。”
说罢他轻轻一笑,“也对,他死了,你没了念想,自然会回到二哥身边。”
他执起陆宛的一缕青丝放在唇边亲吻,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头却越来越晕,眼前逐渐有了重影。
到了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陆宛神情复杂,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伸手接住他,避免了他重重跌在桌面上。
失去意识之前,晏时和手里还抓着陆宛的头发,陆宛尝试着抽出来,却屡屡失败,将自己的头皮扯得生疼。
他抿了抿嘴,从怀中磨出一把匕首,斩断了被晏时和抓在手中的那一缕发丝。
“二哥,”他伸手摸了摸晏时和的眉眼,晏时和很少有皱眉的时候,就算到了此刻,他的眉头依旧是舒展的。陆宛在他眉间落下一枚轻吻,眼中噙着泪:“是我对不住你。”
夜深人静,月入云中。
陆宛敲响了裴盈儿的房门,进了她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裳,散去身上的迷香。
裴盈儿等他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低声道:“陆公子,我们走吧。”
她也换了套衣服,一袭银色宽松罩袍,头发高高束起,身上挎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笔墨。
陆宛冲她一点头,“我与聂公子约好,在杭州府前会面,我不认路,还要劳烦你来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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