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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Akon)


裴盈儿经常在这附近采风,自然识路,他们二人脚步匆匆,很快便赶到了杭州府。
估计是聂景宏提前打过了招呼,他们二人一出现,站在聂景宏身边的那位官差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跟上来。
聂景宏身穿一身黑色大氅,在幽暗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苍白。
跟着官差前往牢房时,他看了陆宛一眼,“晏兄那边处理妥了?”
陆宛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这几日只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压根儿就没有休息过来,看起来很疲倦。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聂景宏的话,走在前面的官差忽然停下脚步,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恭敬道:“世子,到了,您现在就进去吗。”
“嗯,你把门打开吧。”
听到官差叫聂景宏世子,裴盈儿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同,实际上她从出场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陆宛身后,仿佛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这倒是引得聂景宏多看了她一眼。
牢中点着灯火,但是空气中的湿气十分中,灯火将灭未灭,能见度并不高。
官差将三人带到了一处角落里的牢房前,打开了拴在门上的铁锁:“世子,到了,这就是您要见的人。”
狭窄阴暗的空间内,跪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官差率先踏入牢房,点燃了墙上的烛台,随后便退至门外守候。
陆宛和裴盈儿一前一后进入牢房。
聂景宏原本也要进来,只是这里面的气味并不好闻,他只进来了一瞬,很快又退到了门口。
陆宛二人并不在意他的举动,陆宛走进了才看到,短短七日未见,楚寻真消瘦了许多,脸色有了凹痕,看起来比刚从禁地出来的时候还要狼狈。
他的双手被吊高,因此只能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动作,一刻都不能休息。
有一根铁链穿透了他的锁骨,铁链的尽头牢牢地钉在墙壁上。
陆宛呼吸一滞,伸手去碰他的头发,楚寻真睁开眼,瞧着不怎么好,却还是笑了笑:“小师弟,你来看我啦。”
他瘦脱了相,身上布满伤痕,血痂和污泥混在一起,伤口散发出糜烂的味道。
陆宛鼻子一酸,从怀中摸出一瓶金创药,想洒在他的伤口上。不料楚寻真虚弱地往后靠了靠,摇头道:“我怕是活不成了,别浪费好东西。”
他说:“我杀了二师弟,他们已经容不下我了。”
他的二师弟,自然是陈百川。
陆宛的手一抖,手中的瓷瓶险些落到地上,还好裴盈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
楚寻真看了她一眼,笑出一口白牙,“这位是?”
裴盈儿冲他一点头,眼中有同情,她对楚寻真并不熟悉,同情他,不过是因为他此刻狼狈的处境。
“在下无墨书生,今日,是为武林门一事而来。他们封锁了消息,不愿将真相公之于众,希望楚大侠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包括来龙去脉,全部告知。”
聂景宏站在门口,自然也听到了裴盈儿的话,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你真是无墨书生?”
他还以为,陆宛为了见到楚寻真,特地找了个人一起诓骗他。
裴盈儿不曾言语,楚寻真又笑起来,“不愧是书生,说话也文绉绉的。”
他转了转眼睛,看向陆宛,“小师弟,你找他来,是为了帮大哥吧。”
陆宛不说话,目露悲伤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楚寻真歪了歪脖子,微笑着说:“你这么难过,是不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我告诉你吧,那其实是我逗你玩的,你小小年纪,总是板着脸,一副小古板的样子,师兄逗你,是想让你活泼一些。”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像是累极了,停下来喘了喘。
若在以前,陆宛指定嫌他话多,可是现在,他只怕楚寻真说不出话来。
楚寻真说,原来所谓的正道,不过是一群伪君子,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勾结朝廷,对出岫山庄赶尽杀绝。
那日,江雪澜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用的是兰君烨的身份,他一开始便说明了,他只身前往,只为了同六派讨要一个说法。
可六派之中有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声明,竟想要赶尽杀绝。
这帮人当中,便以陈百川为首,言辞最为激烈。
然而正道之中不乏有真正的侠义之士,华山的宁修远和昆仑周由首当其冲,认为六派欠江雪澜一句道歉。
宁修远更是直言,陈百川武学资质一般,心肠却狠毒,为了顺利继承掌门之位,竟勾结合欢宗谋害同门。
陈百川本想辩解,谁知江雪澜也可以为宁修远的话作证。
因为谋害楚寻真一事,他也有参与。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楚寻真更是不敢相信。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大哥问我恨不恨他,我恨也不恨。二师弟本想取我性命,是大哥保我一命,况且,更早之前,大哥早就救过我一次,若没有他救我,我早该去阴曹地府投胎了。”
眼见事情败露,陈百川终于按耐不住,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本就是好大功利之人,只不过极能忍耐。
宁修远将他所做之事公之于众,他与掌门之位再也无缘,便对叶掌门动了杀心。
他以为,自己之所以会变成这幅样子,全都是拜叶掌门偏心所赐。
倘若叶掌门不偏向楚寻真,他便不会因为嫉妒谋害同门,更不会沦落至此。
叶掌门生生受了他一剑,摇着头道:“你以为我偏心,可正是因为真儿难当大任,为师深知他靠不住,不能接手掌门之位,所以对他纵容了些,而你……你糊涂啊!”
“你胡说!”
陈百川杀红了眼,压根听不进这些话,拔出自己的剑,还想给叶掌门致命一击。
楚寻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师父,不得已才出手的。
他杀了自己的师弟,叶掌门老泪纵横,忽而仰天大笑,他这一生,只教出楚寻真和陈百川这两个好徒儿,一个天资过人,一个厚积薄发。
到头来,这两人却落得个同门相残的下场。
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罢了,事已至此,临走之前,老夫还要做最后一件事。”
说完,他看向不远处的江雪澜,用尽自己毕生的功力,向他击出一掌:“六派的名声不能毁,所有的罪责与骂名,便由老夫一人来承担吧。”
谁也没有料到叶掌门这一手,江雪澜脸色剧变,他知道自己是绝对接不下这一掌的,连忙闪避,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叶掌门一掌击飞。
江雪澜一死,六派对外说魔教教主大闹武林门,饶乱武林大会,杀了叶掌门,世人的口舌便只会讨伐江雪澜。
若不是关键时刻,兰绮华和宁修远拼死将他带走,恐怕他的尸首就要被挂在武林门鞭尸了。
“所以他死了。”
裴盈儿做完记录,停下手中的笔,深深看了陆宛一眼。
牢房中的烛火本就幽暗,陆宛又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面容。
楚寻真笑笑,并没明说,话中的意思却明了:“接下师父用尽了毕生功力的一掌,有没有死,谁又能知道呢。”
“陆公子,”裴盈儿比他直接的多,直言道:“节哀。”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笔墨,锤了锤酸麻的双腿,从地上起身,望着楚寻真,认真道:“我会将所有的事——包括你的冤屈,一一书写到故事当中。”
楚寻真笑起来,“我并不冤,也不怨。被关在牢里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师伯师叔说我离经叛道,有辱师门。也许他们说的对,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你此前从未做过坏事,”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过话的陆宛开口,“你不过是比他们自在了些,既然不曾害过人,何来离经叛道一说?为何要由他们来评判你的好坏?”
楚寻真一怔。
陆宛叹了口气,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酒壶,很难过地弯了弯嘴角,“我不喝酒,不知道酒的好坏,客栈里只有这个,希望你不要嫌弃。”
楚寻真笑起来,点点头,眼里渐渐有了泪:“不嫌弃。”
他的手臂被吊起来不能动弹,陆宛便很有耐心地将酒壶里的酒慢慢喂给他。楚寻真已经好几日没碰过酒水了,仰着脖子喝的急了些。
酒壶空了以后,陆宛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了擦嘴角,起身道:“我走了。”
裴盈儿,聂景宏以及拿着钥匙的官差在门外等他。
“小师弟。”
他快要走到门口时,楚寻真开口叫住他。
陆宛回头,楚寻真脸上没了笑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大哥叫我转告你,他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那日,他没有杀人。”

第117章 相思无解
陆宛请聂景宏帮的第二个忙,是请他引荐,让无墨书生的新作,由海书局印制。
瀚海书局乃京都第一大书局,历经百年久盛不衰。
无墨书生的话本本就火热,更有瀚海书局花钱买来的小童为其新作造势,书局首次印出的十万册话本被一扫而空。
张泠泠一连数日早起,去镇上的书局询问无墨书生的新作到货没有。
书局的负责人有些无奈,“小姑娘,无墨先生的新作,在京都都断货了,我这小小书局,很难要到货的。”
张泠泠“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无墨书生这本新作,潜心打磨三年才得以面世,一经印发便被哄抢一空。
听说无墨书生在他的新作中,书写了一桩陈年旧案。若不是他在话本中提起,世人几乎要遗忘了出岫山庄。
出岫山庄乃是一个半隐世的门派,据说门派中收藏了无数珍宝和武学秘籍,以及各种兵器的图纸,富可敌国。
朝廷曾多次招安,却屡屡遭到拒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出岫山庄有如此多的宝物,既不能为朝廷所用,那便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朝廷先派出一名亲信,取得了庄主的信任,顺利地取到了避开机关进入庄子的地图。
再由六派为首的武当带头,带人杀入山庄,抢夺珍宝与秘籍。
其实出岫山庄,哪有那么多珍宝,不过是世人谣传,越传越邪乎罢了。
那名亲信,正是出岫山庄最后一任庄主的丈夫。兰庄主遭遇爱人背叛,引来灭门之祸,畏罪自裁。
而她的独子兰君烨,因为与姨母外出游玩躲过一劫。
出岫山庄的大公子兰君烨,后来长成了为祸武林的千机教教主江雪澜,正道之人得而诛之。
再后来,江雪澜孤身一人,前往武林大会讨要公道,却被所谓的“正道”为了掩埋真相而灭口。
这本新作,无墨书生的笔力更甚从前,他没有指责任何一方的过错,只将故事娓娓道来,是非对错,交由天下人来评定。
话本的内容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可张泠泠还是想买一本回去收藏。
那书局的老板大约是见她一连几日都来,恐怕是真心喜欢,便叫住她,要将自己收藏的那本送给她。
“瀚海书局还会再印,这本你先拿回去看吧。”
“多谢,”张泠泠眼睛一亮,“需要多少文钱?”
“不要你的钱。”那老板摆摆手,“拿回去看吧。”
这怎么行?张泠泠收了书,想了想,第二日给老板送来了新鲜的瓜果。
她家以售卖瓜果为生,别的不多,就是新鲜的瓜果多。
那老板收了她的瓜果,又要给她别的东西做回礼,一来二去,竟成就了一段好事。
当然,这都是后话。
先说那日张泠泠得了话本,并不急着回家,反倒是在家门外拐了个弯,去到了另一处。
此处是一件小小竹屋,门外中了些花花草草,旁边还有一片生长着药草的田地,内外被打理的十分干净整洁。
张泠泠走到竹屋外时,正好有一位妇女抱着个三四岁的孩童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提着药包,面上带有倦色。
张泠泠停下脚步,问候一声:“巧姐,妞妞这是怎么了?”
“她爹昨日里给她喂了些黄米饭,妞妞有些积食,我带她来小陆大夫这里来瞧瞧。“
趴在她怀里的妞妞不安分地动了动,奶声奶气道:“娘,妞妞难受。”
“妞妞乖,”巧姐把她往上抱了抱,“吃了小陆大夫给开的药,马上就不难受了。”
妞妞点点头,眼里还含着眼泪花花:“妞妞不怕吃药。”
巧姐亲亲她的小脸蛋,有些抱歉地看了张泠泠一眼,“泠泠,你看孩子还难受着,我就不和你多聊了。”
张泠泠点点头,“快回去给妞妞熬药吧,小妞妞,你可要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呀,赶明儿赶大集,我送你一个糖柿子。”
目送巧姐抱着孩子离开,张泠泠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确定自己的耳坠还在,又理了理裙摆,这才走到竹屋前敲门:“陆公子,你在忙吗?”
“泠泠来了。”
房中响起一声回应,不多时,一位穿着青衫,头戴玉冠的青年过来开门,冲门外的张泠泠浅浅一笑:“我不忙,进来坐吧。”
进了屋,张泠泠才发现屋里还坐了旁人,是位不施粉黛的姑娘。这姑娘目若含情,肤色盛雪,腰肢盈盈一握,言行举止间,似乎与陆公子极为熟稔。
张泠泠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眼眶一红,“陆公子,这位是?”
“泠泠,”陆宛微微一笑,“你猜不到她是谁。”
坐在竹椅上的姑娘笑起来,“好了,如月,你不要卖关子了。”
张泠泠手中恰好拿着一本无墨书生的话本,她起身走到张泠泠面前,亲切地拉住她的手,“泠泠,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如月知道你抢不到我的新书,写了好几封信催我,让我亲自送一本来。”
“眼下看来,”她含笑望着张泠泠手中的话本,“倒是用不上我带来的这本了。”
说罢,她竟从怀中掏了本一模一样的出来。
不同的是,她拿出来的这一本,封皮上用娟秀字迹撰写了“无墨书生”四个字。
“这……我能看看。”
得到同意之后,张泠泠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话本,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字迹。
“这,这是……”
“泠泠,”陆宛早已走到竹椅上坐下,单手支着腮,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俩,“你不是最喜欢无墨先生吗,怎么先生到了你面前,你反倒认不出来了。”
听了陆宛的话,张泠泠错愕地睁大眼睛,伸手捂住了嘴。
随后又惊叫起来,激动地抱住面前的裴盈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无墨书生真是位女儿家!”
张泠泠早在数年前就喜欢无墨书生,看过她写的每一篇话本,与她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裴盈儿对张泠泠也是一见如故,她们二人相谈甚欢,连陆宛都被晾在一旁置之不理。
陆宛无奈,起身帮她们泡好茶,又打开一包点心让她们边吃边聊,自己则走出竹屋,从门檐下摘下一串柿饼,准备看看晒得如何。
他揪下一个柿饼,正准备送进嘴里,远处跑来一个扛着锄头的少年,边跑边叫:“如月,你又在偷吃柿饼!还没晒好呢,全被你偷吃完了!”
“……”
陆宛放下柿饼,看向跑来的少年:“小均,没大没小,叫师父。”
小均冲他做了个鬼脸,“你自己说的,我想叫什么都行。”
这话确实是陆宛自己说的,他没办法反驳,只好任由小均这么叫他。
小均本就是顽皮性子,跟在他爷爷身边时就经常挨揍,这几年被他带离了蝶谷,骨子里的天性终于释放出来,越来越活泼,也越来越顽皮了,陆宛常常为他感到头疼。
小均将锄头靠到檐下,一把搂住陆宛的肩膀,他这几年长得飞快,已经赶上陆宛了。
他搂着陆宛的肩膀摇晃:“盈儿姑姑来了,我们今晚是不是可以吃的好一点儿?我去周屠哪里买块肉?”
陆宛自己是不沾荤腥的,自从武林门那件事发生后,他再也没有碰过荤食,夜夜抄写佛经,希望江雪澜往生的路好走一点。
但他从不会约束身边人的吃食,小均馋肉,他便点头答应,让小均去周屠哪里买肉。
“不许贪便宜,一定要给银子,知道了吗。”
因为陆宛给村里人看病,所以他们平日里买些吃食,村民都不要银两,小均经常干出白要人家吃食的事情,被陆宛说了几回还是不改,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竹屋中,两位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地聊着,望着小均跑远的背影,陆宛垂眸笑了笑,觉得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似乎也不是很坏。
就这么一日又一日,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陌生人。
那陌生人身材高挑,样貌极为出众,阿牛说,他比村里最好看的小陆大夫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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