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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Akon)


“这是什么。”他嘴上问着,修长手指顺着流苏往上摸索。
陆宛有些紧张,抬起双手僵在原地。
他不知道江雪澜连嗅觉也失灵了,否则他也不会刻意佩戴着香包,试图遮住身上的气味。
却见江雪澜仔细摸过那枚香囊,随后收回手指,脸上的神情似有所思。
——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陆宛松了口气,仔细浸泡好药汁,重新为江雪澜系上。
这药,原本是不需要换得这么勤的,是陆宛得知江雪澜中毒,想要过来看看,便找了一个换药的借口。
换好了药,陆宛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动作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
江雪澜坐在床上调节吐纳,倒是没有开口赶人。
陆宛将换下来的白布一并整理了,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头的小案上,这才端着托盘离开。
临走前,他扭头看了江雪澜一眼,江雪澜也恰好抬起头,似乎隔着一层白布,与陆宛的目光相对。

第81章 以毒攻毒
从江雪澜那里回来,陆宛本想去看看小均有没有适应蝶谷的环境,没想到他早就与小义玩到一起,两个人坐在屋檐底下偷吃槐蜜。
陆宛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去打扰他们,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雪澜那般自傲的人,如今这般境地对他来说可谓是从云端跌入尘埃,陆宛心中可怜他……但他也知道,江雪澜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细数他做过的坏事,今日这般田地也算是因果报应。
况且他的身份特殊,留在谷中说不定会带来危险,陆宛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知会冯师伯一声。
若是闻人语驾车来寻医那日,掌管谷中事务的人是姬慕容或者虞君儿,恐怕她的马车连入谷的机会都不会有。
比起心思缜密的姬慕容与古灵精怪的虞君儿,冯师伯的性格便显得纯粹了一些,也更好说话一些。
就是不知他得知自己这段时间一门心思要医好的人竟是千机教教主之后,心中会作何感想。
陆宛有些好奇冯师伯得知江雪澜身份后的反应,同时心里也多了份忐忑。
江雪澜的身份不能瞒着冯师伯,否则他便是知情不报,将谷中其他弟子的安危置之不顾。
冯师伯若是知道了江雪澜的真实身份,估计会把他赶走……以江雪澜现在的样子,离开蝶谷便只能回千机教,途中若是遇到危险,闻人语未必能护得了他。
可是让他继续留在谷中,谷中其他人也会有危险。
陆宛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做好打算,倘若冯师伯真的要赶走江雪澜,他定不会为他求情。
冯师伯房中堆满了书本,大多都呈敞开状,杂乱地堆在一起。
陆宛进屋时顺手拾起两册滑落到地面上的书本,拿在手里粗略看了一眼,发现这两本都是与解毒相关的典籍。
想来冯师伯这几日,为了江雪澜身上的毒耗尽了心思。
望着伏案奋笔疾书的冯师伯,陆宛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
“如月来的正是时候,”冯师伯抬首望他一眼,及其自然地吩咐道:“来,帮师伯瞧瞧这方子。”
陆宛依言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张看了一眼,“师伯,这可是要用到江……公子身上的药方。”
“不错。”
冯师伯起身,在案前走了两遭,复看向陆宛:“如何?”
纸上字迹杂乱,且涂涂改改,想来是冯师伯一遍遍推敲才得出来的方子。
陆宛将药方从头细细递到尾,摇了摇头:“师伯,不妥。”
除了向下毒之人讨要解药以外,冯师伯这几日想遍了法子,最后竟想要以毒攻毒。
正所谓,是药本就三分毒,部分大毒之物都有自己的偏性,大热与大凉之偏性的药物相撞,便可以达到以毒攻毒的奇效。
只是以毒攻毒的风险极大,倘若掌握不了用量,说不准会适得其反,无异于火上浇油。
陆宛不愿让江雪澜冒这个险。
他折起纸张,又重复了一遍:“不妥。”
冯师伯却道,“那位江公子虽受毒药所制,不敢轻易动用武功,但他的内力还在,身体比普通人要强悍一些,否则早该被毒药彻底腐蚀了身子。”
“想来,他是可以承受住药性的。”
“当然,”见陆宛咬着下唇,眉头微蹙的模样,冯师伯失笑道:“这只是最后的方子,不到最后关头,师伯也不会轻易尝试。”
陆宛闻言并未松开眉头,反而折起手中书写着药方的纸张,有些踟蹰道:“师伯,陆宛今日来……有另一件事告知。”
小义与小均一同坐在屋檐下吃蜜时,嘴巴也并未闲着。
他十分好奇陆宛与闻人语的关系,便问小均知不知道。
小均的身世,冯师伯已经从姬慕容传回来的信件中得知,他和陆宛暂时还未告诉谷中的其他弟子,小均是从千机教带回来的。
此事应该等姬慕容回来再议,小均向来机灵,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多嘴。
他见小义好奇,自然猜到他不知道闻人语的真实身份,今日他在蝶谷见到闻人语,确实吓了一跳,但陆宛朝他轻轻使了眼色,想必是有什么顾虑,他便假装不认识闻人语,没有过去相认。
现下小义问起来,他依然装傻:“我也不知道,我和陆公子相遇也不算太久。”
“听听你这嗓子。”
小均说他不清楚陆宛和闻人语的关系,小义便不再继续追问,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拆开布包,里面放着几块梅饼。
有时候遇到梅饼陈皮甘草之类的药草,弟子们都会偷摸留一些当作零嘴。
小义将全部的梅饼都塞给小均,说这东西入口生津,让小均平日里多含几次,可以润一润嗓子。
小均接过梅饼,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想不通,自己明明什么都有没告诉他,他为什么还愿意把吃的分出来。
小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在说着:“不知道你会被分到哪位师叔手下做弟子,要我看啊,还是当虞娘娘的弟子最舒坦。”
虞君儿对弟子管教颇松,还十分的护犊,可惜她只收了晏家兄弟做入门弟子。
至于姬慕容,则只有陆宛一位弟子。
“不对,”小均收了小义的梅饼,吃人嘴短,便摇摇头,道:“我要做陆公子的弟子。”
“陆师兄?”
小义张大了嘴,表情有些滑稽,看得小均总想伸手帮他把下巴合上。
“不错,正是陆公子。”
“怎么会是陆师兄,”小义喃喃道:“不过也说得过去,你是跟着陆师兄一起回来的……”
既然已经知道小均的归处,小义好心提醒道:“你有所不知,谷中还有两位姓晏的弟子,他们二人,一位活阎王,还有一位是笑面虎,你要小心他们。”
他还想详细与小均说一说这二人的区别,面前忽而落下一道影子,站在他身前好笑道:“小义,你又在说师兄的坏话啦。”
来人正是刚从冯师伯处回来的陆宛。
陆宛去给江雪澜换药时佩戴了一枚香囊,还未来得及取下来,因此身上带着浓重的梨香。
凑得近了,这香气略微有些刺鼻,好似是要掩盖住什么。
小义揉了揉鼻子,从屋檐下起身:“陆师兄。”
陆宛点点头,笑眯眯地瞧着小均,“小均,我就说你肯定会与小义合得来。”
小均起身去牵陆宛的手,“陆公子,你去哪里了。”
“去找师伯商量了一些事。”
方才在冯师伯房中,他将江雪澜与闻人语的身份如数告知,不料冯师伯摸着胡子,似乎早有预料。
“我一早便知这二人并非寻常人,也猜测过这二人的来历,真是想不到,江公子竟是那魔教现如今的教主。如此一来,这二人确实有些麻烦。”
更何况昨夜他已经让弟子处理过一具尸体,想来便是不知奉何人之命,来解决江雪澜性命的刺客。
冯师伯沉吟了一番,看向陆宛:“如月,你是怎么想的。”
陆宛既然来告知二人身份,向来心中已经有所打算。
陆宛毫不犹豫道:“陆宛自然以大局为重。”
言下之意便是,他自是赞同将江雪澜送走的。
“不错,是该以大局为重。”冯师伯眯起眼睛,眼中闪过种种思绪,最终却叹道:“只是若在此时将他们送走,他与那位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冯师伯又道:“我常常教导你们,医者要有大爱,以仁为重。”
他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已经死去的人,他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只能将其善后,可是活着的人,他怎可眼睁睁地看他们去送死。
“如月,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先莫要声张。”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叮嘱陆宛,“另外,你去将守夜的弟子,换成一批会武的。”
安顿好小均与成峰的住处后,陆宛将他们托付给小义,让他带着他们到处走走,熟悉一下谷中的路线。
小均从未来过蝶谷,自然多有好奇,没想到成峰望着蝶谷,脸上的神色竟有些怀念。
在他年幼的时候,小均的爷爷还没有从蝶谷走出,他经常跟着小均的爷爷去药田栽药。
没想到一晃二三十年,谷中的一切都大变样了。
小义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回道:“不错,我听师父说,原先那一片都是毒草田,上任谷主仙逝以后,我师父带领着其他几位师叔伯,花费数天时间将那些毒草全部都移栽到别处了。”
上一任谷主人称鬼医,乃是用毒好手,虞君儿便师承鬼医一脉,是他的关门弟子。
姬慕容虽继任谷主,却不属于鬼医一脉。
这些事情不算密闻,许多外人也是知道的,因此小义并没有隐瞒,全部都告诉他们了,就当让他们对谷中更熟悉些。
见他们想聊甚欢,陆宛放下心来,转身向着另一边走去。
他还有许多话要问闻人语,例如她和江雪澜为什么回来蝶谷,那日他离开千机教,江雪澜没有来道别,他和闻人语……究竟去做了什么?

第82章 无念大师
从早上起天色便不好,带着一片压抑的灰蒙,冯师伯让弟子们今日不必将药草摆出来晾晒。
到了午后,果然落起小雨,噼里啪啦打在青石地板上,地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陆宛打着纸伞匆匆走过青石路,衣衫下摆沾了些雨水,开门时带进一股潮意。
江雪澜下了床,坐在窗边侧耳细听雨水的动静,听到门响,他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嘴角含着一抹淡笑:“下雨了。”
陆宛收起手中纸伞立在门外,虽然知道这人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与他无神的双目相对时,心中仍是一动。
这几日,都是他在照顾江雪澜,这本是小义的差事,由陆宛揽下来,小义也乐得清闲。
他特意告诉陆宛,这位江公子喜静,与他说话,往往你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时,他才回个一两字。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陆宛为了不让江雪澜认出自己来,通常都是一言不发的。
江雪澜在窗边听雨,陆宛便安静地走到他身旁,陪着他看雨。
“小哑巴。”
江雪澜伸出一只手,陆宛道他是想伸到窗外去接雨。只不过他的椅子离窗边还有些距离,若是想伸到外面接雨,恐怕要起身走一步。
他想了想,走至窗前,用自己的手心掬了点雨水,洒在江雪澜伸开的掌心。
感受到掌心的清凉,江雪澜一怔,随后失笑。
他的模样本就很好看,面部轮廓分明,五官俊美,饶是卧床多日,身材较陆宛相比,依旧是精壮挺拔的。
以往,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可如今寄人篱下,他倒是收敛了许多,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
就是不知,这几分真情实感,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他最擅长舞弄人心了。
陆宛等他笑完,就见他拢起手指,捻了捻手心的水珠,“我是想让你扶我到床上去。”
“药浴?”
被陆宛引到床前坐下,又拉起他的手写了两个字,江雪澜重复了一遍,神色有些古怪。
陆宛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重新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
湿气重。
陆宛怕他读不懂,写得很慢,江雪澜没有催他,垂着眼,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细细感受他落下的指尖。
“原来如此,那便麻烦你了。”
从昨夜起,他体内的骨头便有些隐隐作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毒性发作,现在看来,是与天气的变化有关。
陆宛弯起眼睛。似乎得了乐趣,又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下三个字。
不麻烦。
屋外凄风苦雨,水雾弥漫,屋内也是一片热腾腾的雾气,隔着一层热气,浴桶中的药汤散发出极为浓郁的苦味。
陆宛将最后一桶药汤也倒进浴桶中,轻舒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
不是汗水,是他在雨雾中来用木桶来回送来这些药汤,房中热气接触到他微冷的脸颊所凝成的水珠。
药汤已经准备好,他刚要回到床边去接江雪澜,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牢牢把住了他的手腕。
原来是江雪澜自己摸索着走到了他身后。
“小哑巴,”江雪澜拉着他的手腕,等他回过神来,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替我解开。”
陆宛目光微动,到底还是乖乖替他解起衣裳。
随着上衣被剥落,陆宛看着他手臂上密麻的针眼,喉间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呼。
“哦?”
只是这点惊呼也被江雪澜察觉了去,他伸手攥住陆宛细白的手腕,眯了眯眼,“你……”
陆宛缩起肩膀,心都要跳出胸腔外了,又听这人慢悠悠道:“我倒是听说有些哑巴也是能发出些声响的,你这嗓子,兴许还有救。怎么,你们蝶谷这么多大夫,没人治得好你这哑病么?”
陆宛眨了眨眼,假意叹息,抽回自己的手腕,在江雪澜的手心写了个“哭”字。
江雪澜再次失笑,“怎么,治不好便治不好了,还要哭了不成。”
陆宛感受着他笑起时胸腔的震动,忍不住偷偷一笑。
他以为自己隐瞒地很好,却不知江雪澜早就知道来人是他,只是见他乐在其中,故意不拆穿罢了。
两人一坐一立,江雪澜靠在浴桶的边缘,闭着双眼,陆宛帮他簪起头发,轻轻擦拭肩背。
他背上也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沾了水的布巾轻轻擦过后背,陆宛看着那些针眼,心中竟有几分难过。
察觉到身后的陆宛动作一顿,江雪澜不做反应,依旧闭目眼神,只是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此前,赵午派来的那两个人,早已与他联系上,那二人先是禀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包括他们是怎么跟着陆宛一起过来的,随后问他接下来要如何,他要他们先按兵不动。
他如今在明,敌人在暗,若是见到有可疑的人摸来蝶谷,只管杀了便是。
那二人得命,自行隐退了。
他们做暗卫出身,自然有一套隐匿身形的法子,就连江雪澜也不知他们究竟躲在何处。
不过总归是护在他左右。
有了这二人,江雪澜总算不必时刻悬着一颗心,担心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
泡完药浴,陆宛换来一桶清水,放下江雪澜被他簪起的长发,细细帮他清洗了头发。
冲洗掉身上的药汤之后,江雪澜从木桶中踏出,身上不着寸缕,陆宛连忙取了件外袍替他披上。
担心他受凉,等他坐上床,陆宛便用内力为他蒸干了头发。
江雪澜摸了摸头发,脸上挂上一丝微笑,故意取笑他:“小哑巴,你还会武功。”
陆宛在他手背写下二字。
不知怎的,这二字莫名带了几分俏皮之意。
江雪澜合衣卧下,但笑不语。
“如月,来。”
自陆宛将江雪澜的身份告诉冯师伯后已经过去几日,这几天天气都不算好,总是阴雨绵绵,想来是入冬前的最后几场雨。
下雨,晒不了草药,这可就苦了弟子们。
有些新摘的草药不晒干存不住,可是这几日日日有雨,莫说拿到外面去晒太阳,就连房中都是潮湿的。
没有办法,弟子们只能点火,慢慢烘烤这些存放不住的草药。
陆宛正蹲在灶台前添柴,冯师伯突然出现在门外,唤了他一声。
“陆师兄,你先去,这里交给我吧。”离他最近的那个弟子走过来替他生火。
“多谢。”
陆宛冲他一笑,起身去找冯师伯。
冯师伯来找他,为的正是江雪澜的事情。
“过几日,少林的无念师傅要来蝶谷做客,到时候便可把这个烫手山芋转交给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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