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跟着从树梢上落下时,雀翎已经在一块大石头上落下脚了,抖了抖身上的水,神定气闲地歪过头用嘴梳了梳毛。
宫九:“……人呢。”
不管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像是有人啊。
墨麒没说话,伸手敲了敲那块大石头,石头居然发出了哆哆哆的木头撞击声。
阿飞靠近了几步:“这是木头做的?”
如果不上手,根本看不出来。
墨麒低声喊了一句:“远道。”
过了一会,大石头晃了晃,雀翎刚一飞开,那假石头就被唐远道掀开了。他手里还抱着一只颜色浅浅的、好像是被洗褪了色的小熊猫崽,一下扑进墨麒怀里:“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激动和兴奋褪去后,唐远道无比痛心地控诉道:“师父你根本就是已经忘了我吧!这么久,连一封信都不和我寄!”
掉色的熊猫崽被夹在中间,肚肚都被挤扁了,慢吞吞地扬起毛乎乎的脑袋:“嘤!嘤!”
还很稚嫩的毛爪很是同仇敌忾地打了几下墨麒的肩膀——它这短胳膊短腿的,也就只能够到这里了。
本还抱着剑认真观察四周的阿飞,一双眼睛已经被这只奇奇怪怪的黑白毛团子吸引住了:“这是什么?”
唐远道穿着深蓝色、腰间缀着一大串线条冷森的暗器的劲装,还硬要把自己塞进墨麒怀里,听到阿飞问话,扭过上半身来,喜上眉梢地举起自己的熊猫崽炫耀:“这是我的崽崽!它是一只还年幼的熊猫,不过它吃的很多哦,以后一定能长得很大很壮!”
熊猫崽在唐远道手臂里憨憨地蹬了一下胖腿,毛乎乎的短爪就开始呼撸自己的脑袋,大概是想把自己头顶上的水抹一抹,可惜脑袋太大,手太短,呼撸了半天也没有碰到自己头顶。两侧的毛毛倒是被它抹平了,头顶的毛毛倔强地矗立着,尖尖的,像顶了一根熊猫色的竹笋。
阿飞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熊猫?他有名字吗?”
唐远道帮自己崽撸了撸脑袋上的水:“有哇,它叫阿飞。”
阿飞:“……”
熊猫阿飞嘤嘤叫了几声,把自己短撅撅的四肢攀到唐远道的胳膊上,不动了。
唐远道还在兴奋地解释:“当时我得到它,就是因为复原了飞鸢……怎么了,师父?”他困惑地仰起头,看突然把手搭到自己肩上的师父。
阿飞绷着脸道:“……我叫阿飞。”
虽然他的本名并不是阿飞,但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阿飞这个名字用了这么久,就是最亲近的友人也叫的是阿飞这个名字,阿飞早就已经将这个名字当做自己真正的名字了。现在骤然得知面前这个动作慢吞吞,一看就很憨的黑白毛团子居然也叫阿飞……
唐远道结巴了一下:“那、那……”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熊猫阿飞,迟疑道,“给它换个名字?”
阿飞面无表情,语速有些快:“不用。”他憋了一会,补充道,“我们很有缘。”
唐远道茫然:“我们吗?”
阿飞指了指熊猫,又指了指自己。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熊猫。
唐远道心碎了:“……”
“你不是来追杀无头镖师的吗,为什么藏身在这里。”墨麒到底还记着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将话题又拉了回来。
唐远道指了一下山下:“师父,你往后站站——对,就是在这个位置往山下看,恰好是能看到整条山道的。”
阿飞心念一动,发亮的眼睛看向唐远道:“你看到那个无头镖师了?”
唐远道被阿飞突然热情起来的眼神吓了一跳:“看到了。”
阿飞的眼神更亮了:“那你杀死了吗?”
还有,无头镖师是不是真的没头,是人还是鬼?
唐远道摇头:“没有,我还没和他交手。”
宫九皱起眉头:“你的任务不就是追杀他吗,为何看到了,却没有下手?”
唐远道挠挠脑袋:“因为我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呀!”
墨麒疑惑地道:“怎么?”
唐远道犹豫了一下:“这个……这个就和任务有关了,照理来说,我不应该告诉你们的……唉?”他突然意识到不对,“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知道无头镖师的?”
墨麒将唐怀侠的信拿给唐远道看:“这件事有点复杂。这条山道,不仅有无头镖师的案子,影子人也踏足过这里,而且……在巴山,还失踪了一个唐门的弟子。唐堡主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把你的任务告知给我了。”
唐远道拿着信,呆了一下:“还失踪了一个唐门弟子?”
“是。我不知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这条山道上有什么秘密。我和九公子,还有阿飞少侠才刚来此地,还未见过这里的县官,所以也不清楚,巴山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无头镖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上唐门的暗杀单子。为何影子人也出现在这里,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那个唐门的弟子……”墨麒眉峰之间印刻下深深的沟壑。
一双微凉的手拂到他眉间:“别皱眉。”
墨麒怀里,突然被宫九的袖子糊了一脸的唐远道:“…………”
阿飞:“……”
阿飞决定和唐远道直接聊,不打扰墨麒和宫九之间的对视,他对唐远道说:“那你有没有看过一个身材很高的男人?他脸上有三条刀疤,原本应该已经死了,可却出现在了巴山,而且据说曾经出现在这条山道上。他应该是一个影子人。”
唐远道沉吟了一下:“没……说真的,我就只见过那个无头镖师。”他扶住攀到他肩膀上,拿大脑袋笨笨拙拙挨蹭他脸的熊猫崽,“我是两天前来这里的,打从在这里驻扎下了以后,就没见什么人从这条山道上过。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条山路已经被封禁弃置了呢!”
“看见无头镖师,是在昨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那个无头镖师……真的是没有头的!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把阿飞给吓得摔了。就……就一下没敢下去……”唐远道尴尬地道,“真的很恐怖的!你们不知道!”
“后来我反应过来,这个无头镖师既然上了唐门的单子,就应该不是鬼,那就是人假扮的。我观察了一下,那个无头镖师看起来不会什么内功,应该没什么危险,所以就准备带阿飞一块儿赶下去,趁早这把个任务结了。但我们还没走到一半,山道边上的密林里,突然跑出来另一个个子很高的无头镖师,上来就把矮个子的这一个给抓走了,而且高个子的那个武功还特别的高,一眨眼功夫,他们连个人就都不见了。”
唐远道蔫巴巴地道:“唉……我就和怀侠爷爷说了,我不适合出来做这种任务,我就在密室里看看卷宗,研究研究机关暗器就行了……可是他非不同意,一定要我出来接这个任务,还说这个任务特别简单!他说这个镖师是个不会武功的人,我就算是一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不会,都能靠机关杀死他,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唐门向来非作奸犯科之人不杀,倘若接了单子,那这个无头镖师,就一定是杀过人的恶徒。”宫九对墨麒道,“只是不知,那个后来出现的无头镖师又是哪个?这两个无头镖师,究竟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还是说……这个无头镖师……其实和影子人一样,指的并不只是一个人?”
唐远道睁大眼睛:“我不知道他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是无头镖师肯定只有一个,因为这个是怀远爷爷告诉我的。”
墨麒低声道:“若是这样,那这个无头镖师背后一定还有故事。”
呆在山道等,估计是等不回那两个镖师的了,荆无命又是许久之前来的山道,就算是留下了什么踪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早已经将这些踪迹冲刷干净了。
既然没有其他线索,众人便没再浪费时间在山道上停留,直接赶去了县府衙门,去见这里的地方官。
此地的县令已是七十岁高龄了,发须皆白,众人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府衙后院里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逗着鸟笼里的画眉鸟,倒是好兴致。一旁的衙役对着他喊了好几声“县令老爷,有贵客!”,他都没有听见,可见耳朵是有多背。
一直到他带着众人到府衙后堂坐下,宫九才脸色很不好的哼了一声。
耳朵都背成这样了,还不趁早自觉点告老还乡!
老县令丧眉耷眼的,简直让人看不出方才在院儿里唱曲逗鸟的人到底是谁:“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要事?”
宫九冷冰冰地直接道:“我问你,你们那山道上,是不是闹过鬼啊?还有,你们县里,近几年,可有什么悬而未解的案子?”
老县令哆哆嗦嗦,白胡子都一颤一颤,搞得好像墨麒和宫九他们是在欺负一个无辜老人似的:“回……回世子的话,有……有闹过鬼,闹过好几次哪!我们巴山这里毗邻唐家堡,以往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没什么悬而未解的案子,最大的也就是捉奸这样的案子了,可是……打从那山道上闹鬼以来,就死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