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在旁沉默着。
他比谁都清楚过运秤的威力,在这条船上,它已经高悬空中、凌驾于万鬼之上许多年,操纵着他们的安乐与苦楚。
普世之中,谁人能随意操控痛苦?
他惊颤的视线频频打量着对面一动不动的人影……江月鹿。
他就是那名让他们早先赌钱又八卦的巫师,想到自己还和他一起在商业区散过步,德雷克就觉得难以置信。
“德。”老爹温和道:“你不在状态,在想些什么?”
古里安哼了一声,“他恐怕要临阵倒戈呢,老爹。他们在商业区建立出来了感情,您也瞧见了。”
德雷克大声道:“谁要临阵倒戈?我要为老爹拿下他的人头,这是最适合庆祝胜利的礼物!”
古里安道:“是吗?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招呢?”
面对着蓝眼婴儿的注视,德雷克咬牙祭出了武器。他的全身充溢着亮眼炫彩的流光,光照之处,无数黑色的小虫从地上、角落的阴影飞出,成群结队映照成了荧光色,集结成气势汹汹的队伍朝冷问寒杀去。
远远就瞥见了这团光芒,冷问寒心一沉。
他的眼睛长时间在黑暗中停留,对强光很难适应。也许谁都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落阴官竟然会害怕小鬼拎着灯。
冷问寒问童眠,“他还好吗?”
童眠两只手连同绷带一起乱飞着,两眼直勾勾盯着“病号”的身体,哪里还有空来回答。但一想到冷问寒顶着对面三个鬼,不由得分出神关心:“你不用管,我马上处理好了来帮你的忙!”
“我们得先从这儿撤出去,什么狗屁通关考试都主鬼王全都不管了,先保存生命和体力。”童眠大吼:“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冷问寒心道:想法很好。
但对面能放他们离开吗?
他的白瞳慢慢渗出血红的痕迹,而在德雷克的流光强袭过来以后,他的状况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想到这儿,冷问寒先让几只召来的灰色游魂离开了,“逃吧。越远越好。”
古里安冷眼旁观,“还以为这是你的新招呢,原来是起了善心,将他们放生了?”
冷问寒:“我和你们不一样。”
古里安:“是啦,是啦。英明神武的正道巫师,哪里会和我们这群阴沟里的虫子一样呢?然而善良会为你带来什么?”
一记白光击裂了符光罩壳,冷问寒的左眼溢出淡淡的粉色血迹。
“带来这个吗?”古里安得逞之后哈哈大笑。
冷问寒任由血迹流出眼眶。
他有把握带江月鹿和童眠离开,可能会付出很大代价,但是无所谓。可是,那个小小的婴儿始终都没有出手,他非常忌惮。
那双淡蓝色的无情眼睛,好像知道一切真相……他站在未来观赏过去的一幕打斗戏,自然生不出任何焦急情绪,相反,他淡淡的,在腿上轻轻打着节拍。眼前的对拼似乎还不够刺激,他的出手要留给更有价值的敌人。
冷问寒的手心慢慢渗出了冷汗。
是比琼可怕一百倍的敌人。
童眠扭头匆忙翻找药物,“在哪儿呢在哪,祖宗我记得我带上你了啊啊啊……”
他没有发觉江月鹿的眉心亮起了淡淡的光,像蝴蝶小小振翅,很快消失不见。
“找到了!”童眠忙给江月鹿服下,又继续扭头翻找,“还有那个喝的,我舅舅给的哪去了……”
他没有看到,江月鹿的脖颈间浮出来一粒滚烫的圆珠。
那是拍卖场里寻找到江月鹿的一滴眼泪。
传说,是鬼王的泪水。
圆珠散发着让人不安和恐怖的气息,笨拙地寻找到心脏的所在位置,然后一溜烟儿渗入不见了。
另一边。
古里安道:“你们人类总是自诩为善良正义,实际上是忍耐自己,压抑自己的欲望。既然无比善良,为什么不先关心一下自己?小命都难保了,还想着保护一些无名的游魂。嗯,我真是太庆幸了,死了以后就不再有这些道德枷锁和负担。”
此话一出,其他鬼会心一笑。
在他们这群阴物听来,古里安的话实在太悦耳了。
阿金冷道:“你们太多废话,跟他们有什么好说!”
摆出速战速决架势的阿金,急速转动起巨伞,绯红色的光像是雨点被狂甩出去,溅在罩壳上发出砰砰声。这阵红色的雷雨很快撕开了一道口子,刮过冷问寒的面颊飚出血光,他惊道:“童眠!”
如果是二十分钟之前的童眠,随手就可以化解这场危机。
但是他现在的身体迟钝无比,一边像只迟缓的树獭慢动作扑过去,一边眼睁睁看着暴风雨袭向江月鹿。
他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冷问寒惊恐地伸出双手——
“呼……呼……”
“呼……呼……”
古里安停下笑,皱起眉:“什么声音啊?”
德雷克张着嘴指向对面,“好像是从那边出来的……”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暴风雨在快到砸到江月鹿身上时,忽然像被人抽了一鞭子,又狠骂一声,面红耳赤生生扭转了轨迹,偏移方向将一旁的桌子砸了个粉碎。
古里安目瞪口呆,“……金,你失手了?”
阿金咬死:“不可能。”
他这么多年从未失手过,这一招是他的拿手绝活!
为了证明自己,他又一次旋转起巨伞,比先前还猛烈一百倍的暴风雨在空中撕扯出一个红色旋涡,再次朝着无法动弹的江月鹿扑去。
冷问寒刚要动弹,却被拉住了衣袖,他回头怒瞪着童眠。
后者摇了摇头,将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别说话。看着就行了。”
看着怎么行啊!
他愤怒转身,刚要挣脱,就看见红雨在空中再次调转了方向,也许是被激怒了,这一次激烈的风雨朝着阿金笔直而去,古里安和德雷克不得不吃下了这套自己的人的伤害,他们喘着气大骂:“金,你失手了两次!”
“都说了我不会!绝不会!”阿金怒视前方,巨伞在空中绞出气浪,成波打向昏睡的江月鹿,但是全都被弹了回来,一时闷哼惨叫连连。
古里安受不了了,“够了,停下!”
“你没看见他跟没事人一样吗?全都是我们在承受!”
阿金停了下来,匪夷所思地看着江月鹿,“他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恐怕不是他自己做了什么。”
婴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们回过头,发现一直悠闲看戏的老爹已经坐直了身体,一动也不动望着对面,如临大敌。
毛骨悚然的感觉只会来自比他更强大的阴物,不是金木犀,那小子一直在船上,他感觉得到。如果不是金木犀,这条船上还会有谁比他更……婴儿的手捏紧了。而且他连对方的任何讯息都感知不到。
无数眼睛聚焦在江月鹿身上。
可是此刻的他,却像得到一场好眠,睡得十分安稳。
这样睡得天昏地暗的人出现在激烈的战局,是非常拉仇恨的。
古里安看得正气,却被人拍了下肩膀,他回头看着黑脸的阿金,“干嘛啊?”
阿金指着对面,“你去试试。”
……不知道多久过去。
江月鹿睁开双眼。
他感觉浑身神清气爽,进了考场从没睡得这么好过。
呃……不对。现在哪是睡觉的时候!
他起身,“现在——”
“啊,你醒了。”童眠懒洋洋打了声招呼,“还以为你能再睡一会儿呢。”
江月鹿觉得很无语,“睡什么,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你睡得着觉?”
他不想理会童眠,无知的男孩只会让他觉得吵闹,“还好我带上了问寒,他一贯不会掉链子,这种时候一定——”回过头,词全卡在嘴里。
不会掉链子的选手正拿着一把白扇子为他扇着风。
再一看那把扇子,依稀看得出来是……一只被压扁了的奶冻,江月鹿:“你怎么能把蓉蓉拿来扇风啊!”
冷问寒委屈脸。
童眠打了个哈欠,“行了,你也别骂她了,我们这会实在是太无聊了,不压扁蓉蓉真的没啥事干。”
江月鹿:“怎么会无聊呢?我们还要和对面四个打,我的身体还坏了,我们还有那么多事需要……”
“好了好了,停。”童眠制止他,“别焦虑,这些事儿都解决啦,你没发现你都能站起来了吗?”
江月鹿:“……”
我好像站起来了。
他低头扫了一眼,四肢完好,虽然隐隐约约感觉还是没之前趁手,但好歹是能站稳和人说话了。
“就算我好了但是对面——”
“这你也不用操心哈。”童眠说道:“本来我也担心死了,但是他们轮番攻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我们打趴下,自己倒是累得喘不过来气,现在已经消停好一会了,看起来终于死了心。”
江月鹿愣愣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是抬头看去,二楼的平台上站着喘成狗的古里安和瞪着他的阿金,以及五味陈杂的德雷克和一脸莫测的老爹。四鬼虽表情各异,但似乎都对他充满怨气,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童眠嘿嘿一笑,“哎,说真的,你到底用了什么神通啊,无限反弹的招式查阅古今也找不到说法,好贱哈哈哈!太气人了。你都不知道他们几个人骂了你多少句!”
“难道是考场内限量使用道具?但也没听你说。十八当铺买的法宝?唔,也不是,如果有这种宝物我早抢了,怎么会落到你手里……喂喂,到底是什么啊?”
江月鹿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身上肯定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他的身上……
江月鹿将信将疑拿出紧紧贴在心口的一粒圆珠,离开了风水宝地让它十分不快,正呼呼地冒着幽怨的红光。
江月鹿犹豫着问出了那个名字,“……夏翼?”
圆珠的光芒更亮了,简直像个红通通的小苹果。
大概是被他喊了名字,小果子非常高兴,还沿着江月鹿的手掌迷糊糊地跑起圈来,荡漾着彩带,星点和红晕。
“哼。”
空中响起声音,小红果立马卧倒装死。
“问过各路死鬼,都找你不到,原来是跑来了鬼市。”凭空出现在客厅的声音找不到来处,忍耐着火气,兴师问罪一滴不听话的眼泪,“离家出走的感觉如何?装死为什么不继续?你这个糟心的臭——”
江月鹿:“夏翼。”
骂声戛然而止。
许久之后,才稳定了声音,“江月鹿。你拿着我的眼泪做什么。”
江月鹿唔了声,“我买下来的……有点神奇。”
鬼王的眼泪竟然具有活性?他和它之间会有某种本源的联结?所以在泪水苏醒之后,夏翼就能快速定位到它。
“那是本座的私人物品!”夏翼恼怒极了,“未经允许就放在身上,这和一个人不事先询问就搂搂抱抱有什么区别!”
江月鹿啊了声。
眼泪的含义这么重要?
他怎么记得树高女中的时候,夏翼还为他展示过另一个人的眼泪……他有点搞不明白,不过还是放开了圆珠,“抱歉,那我换个人拿吧,问寒可以吗?你们在树高见过的。”
夏翼更生气了,“不行。”
江月鹿呃了声,“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新人……”
“不行。”
“那就只有对面了。”
虽然不太愿意把这么重要的道具转移到敌人手中,但仔细想想,鬼王和鬼才是一路的,再加上他并不清楚眼泪和夏翼的联结能到什么程度,万一能远程操控杀死自己呢?
“通通不行。”夏翼一一拒绝,“你先拿着,别让它又跑了,我有话要问。”
江月鹿只得:“好吧。”
小圆珠气息奄奄躺在江月鹿的手掌上,偶尔微微亮起,似乎是在遥远地回应着谁。周围很安静,自己人包括敌人,听到鬼王的名号,都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现场能镇定自若和鬼王对话的,唯独江月鹿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沉默极了。
夏翼忽然开口:“你受伤了。”
江月鹿:“呃,是的。”
夏翼:“我记得告诉过金木犀,找到你以后,交给我即可。”他的语气分外压抑,似乎马上就要爆发。
江月鹿摇头,“我没有见到金木犀。”
夏翼一愣,“那你是怎么受的伤?”
江月鹿:“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他随口将口头禅说了出来,这句话是他用来应付各种场合的万能台词。意味着他此刻不太想说。如果再有人追问下去,他可能就会说得更直白一些。
但是夏翼却秒懂了,“你处理吧。”
轮到江月鹿愣了,“嗯?”
“这样遥远的联结很容易断掉,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夏翼说得很直白,“这次……我有事在身,不能亲自过来。”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就像雨天湿润的风,送来了江月鹿的耳边,引起一阵酥麻的感电:“也许我搞错了方法……对你发怒,发号施令,搞得天下皆知……反而让你成了鬼都的靶子,才会让你受伤。太久没见到你,让我急昏了头。这些错误,我该承认。”
最后的话语如此真挚,像是他本人就站在面前。
江月鹿仿佛看到了那双炽烈真挚的眼睛。
他最近消失不见,是去孤独地自我焚烧了吗。在熊熊燃烧之后,又独自领悟出了没有人教授过的道理。
在从未成过人类,以鬼物异类的形态活到今天的漫长时光中,夏翼模糊地想起来,有人曾教会他类似的事。后来,那个人就成了他这阴煞孤物的第一个朋友。
“我的本意绝非伤害你。江月鹿。”
“……你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话。
察觉到压迫的气流消失,再未归来,小婴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走了,这个煞星……多年不见,还是如此目中无人唯我独尊。”
不过,鬼王为什么不能过来呢?悬赏令都发到了各大鬼都,他对江月鹿似乎势在必得,而且发得如此迅疾……让他几乎都没有准备。
鬼王显然是很焦急的,但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除非……
他遇到了更加棘手的情况。
可他是鬼王,实力远超各大都主,有什么事可以牵绊住他的脚步?婴儿思索间,一个灵感涌上心头,重重冲击了他的心神,“——难道?!”
德雷克和古里安回头,“老爹,怎么了?”
婴儿低低笑了起来,“竟然,竟然……竟然连鬼都也……哈哈哈哈……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有趣。”
他猛地抬头,“你知道他为什么过不来吗?江月鹿。”
江月鹿将那枚圆珠收了起来,不冷不热瞧他一眼,“不知道。可能过不来吧。”
“对鬼王来说,不存在做不到这回事。只要他想,就算你在学院层层保护之下,他也能抓你回去。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非常迂回的方法,发了悬赏到都主手中,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抓你。”
婴儿道:“就像现在,他知道了你的位置,急躁得要死,还是没有过来。”
江月鹿觉得这番话有断章取义的嫌疑,说得他好像很自恋,断然道:“他也没有很急好吧。”
婴儿翻白眼,“哦,得了吧!连我最没有情商的孩子的德雷克都看出来了,他老人家差点急得撕开空气自己钻出来!”
突然中枪的德雷克:“???”
江月鹿觉得心底有股无名火,平时的他很难被激怒,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隐约中,他感觉自己不太想和他们交流和夏翼的事。
他直截了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能过来,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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