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下一题你能不能继续走运,就很难说咯。”说罢,她再度大笑起来,肩膀上的纱衣都抖动下落,露出白皙的肩来。
她浑然不将几只渺小的蚂蚁放在眼里,就算他们答对了题,就算他们发现了两个镇子间的秘密,她仍然不慌不忙、慵懒地坐卧在供桌上。
“嗯?”
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快的味道,朱夫人收笑皱起眉来。
江月鹿看向远处。浮动呼吸的白骨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个佝偻的影子。
朱夫人勃然大怒:“谁让你过来的?”
来人瑟缩了下,垂头回答:“我瞧祠堂开了就……”
十年间来,他和她各守一城,从未见过面……想到这里,他探出来想看她一眼,却被一声暴躁怒吼吓得弹了回去。
就这一闪现间,江月鹿也看清了他的脸。
朱修远朱大人。
“为什么开还不是怪你?!”
朱夫人吼道:“要不是你把这几个瘪三放进来,我这里怎么会乱成这样!”
新仇叠旧恨,越想越来气,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词像枪子崩出,实在很难把她跟刚才慵懒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朱夫人冷不丁瞥到赵小萱痴呆的表情,才想起维持自己的仪容,重新恢复从容和优雅,“……哼,真是太让人生气了,气得我都失态了呀。”
朱大人道:“我也没办法啊,是这些人自己要过来的。”
“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你们男人总有各种理由说没办法,然后把锅推给女人。”
朱夫人恶狠狠瞪他一眼,“自己没本事就罢了,还搞砸主人的十年大计!还不快点把这几个小杂碎收拾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粗俗……”朱大人没说下去,“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吧。”
我能怎么办。行我知道了。好吧好吧。截然不同的男人,千篇一律的说辞。
赵小萱低声道:“有时候的你有多讨厌……现在知道了吧?”
陈川点头,“渣男可耻啊!”
他两人同仇敌忾,对面两个彼此厌恶的人也结成了短暂的联盟,朱夫人忍着恶心和他联手,打算像之前一样操控系统杀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过去!听到了吗?”
“知道了……”
娇艳女鬼与半老狗官一左一右逼视着他们。
他们的声音奇诡地重叠一起,和声宣读出“系统”考题:“论述题二,熨斗镇十年来……”
刚念了头一句,女声就生生刹住。朱大人诧异望去,看见自己音容未变的夫人脸庞一阵幻化,刚要说什么,忽然像被捅了一刀般全身僵住,弯下腰大口喘息起来。
欲哭无泪的陈川二人“咦”了声,“他们怎么了?”
“遭到反噬了。”江月鹿道。
他从刚才起就冷眼旁观,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嘲讽起朱夫人。
“你所谓的主人似乎没有告诉过你,越过系统太久会遭到反噬吧?”
“上次你不敢再杀人,我就有点怀疑。”
“你还是忌惮系统的。只要忌惮,就说明这里还存在着某种你不得不遵守的规则。”
“别忘了,这里首先是为了考试设立的考场,然后才是你二人坐享荣华的仙乐之城。之前已经越过系统强行改过一次题了,现在还来?”
他脸上写着“你可真蠢”。
“反噬又如何?这点小伤可不会伤到我们……”朱夫人想要直起腰来,却又痛得再度弯下腰去,四肢像被扭曲的力朝各个方向扯去,不许她再做出行动。
“你错了。”江月鹿似笑非笑,“要让失衡的一切回归正常,不止一种解法。”
“除了削弱强势的一方,还可以增强弱势的一方。”
他指了指从天而降流动着符光的帷幕,那和第一次答题时见过的黑色四方体一样,无声无息落下来隔开了他们。
囚禁,也像是保护的姿势。
“啊……又要分开答题了吗?”赵小萱道:“别啊别啊。”
“不是答题,是提示。”
江月鹿道:“为了让我们多些机会提供的提示。”
“记得用作弊石。”在那两个人消失之前,江月鹿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考生信息扫描完成,识别完成。”
“考生答题分数确认,总分目前排名第一。”
破例公开了场上名次的系统女声语气柔和,像是在安抚着受惊的学生。
这让江月鹿想起来,原本的入学测验只有C-的难度。就像高考一样,巫术学院的考试也是经过了多次测试才公开给考生的。C序列既不会太难,也不会很简单,是最适合放到入学测验去做最初筛选的考试。
但因为横空出世了鬼都之主,恶毒的大鬼让难度飙升到了S级别的恐怖程度。
当然,这是江月鹿以后才会知道的事。
眼下他还在认真听着系统女声的宣告。
“经过查询,本次副本中存在多次试题偏移的现象,调动二级权限扭转后,仍然有再次偏移的风险,不排除是人为作弊或其他情况。”
“为保证此次考试公正,现在调动一级权限对考场进行调平,因考生现在存活人数较之以往减少,做出本次考试难度已真实增加的判断,特为考生增加相关提示信息,请分别浏览观看,再对论述题做出回答。”
“警告——”
柔和的女声忽然变得严厉,“如若再有考题偏移扭转,本次《纸人城》的监考权限会提交巫术学院处理。”
意思是上面派人过来吗?
“第一条提示如下,请考生江月鹿观看。”
徐徐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了。
第一次答题和后来醉仙楼给出的假提示,开放给他的“观影体验”都太快了,这次他有了更多时间观察。
那更像是一个从全黑观影室幻化成全彩全息影像的过程。
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就算是重叠也会留下痕迹。如果没有留下,或许是因为超出了人眼所能捕捉到的速度。
江月鹿相信,如果现在有一个摄像机录制下现在,后期再慢放出来,一定可以看见变幻时刻浮现出的淡淡流光,像是符文汇成的光流眨眼不到就形成了现在他所在的庞大空间。
古老的符咒之力和未来的科幻技术,很有种矛盾感,但真的呈现在他面前了。
系统,将他带回了十多年前的熨斗镇。
这个时候劫难应该还未发生,小镇一片平静,偶尔会遇见几个人熟人,像是林菀,像张屠户。他们现在看起来还不认识,在人群中擦肩而过。
林菀挎着菜篮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这些人全都看不见他。
等啊等,街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头发披散下来,神态拘谨,神情低迷,垂着头慢慢走到了祠堂前的巨树下,一声不吭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黄布,铺在脚下,而后死寂地坐在了那里。
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活力,脊梁像被人重拳锤过一般蜷缩在一起。
偶尔开口说话,也是困倦极了。
“小子,你每日都过来,天天坐在这树下,已经有半月了罢?”
他嗯了一声。
“你是要看树呢,看天呢,还是看鸟啊?”那人恶俗地笑着,故意挺了挺下身。没有理会他下流的说法,年轻人解释起来,“我来传播一种法术。”
“法术?”
有人听岔了,以为是马术,都围过来瞧新奇。
都想看看面色这样苍白的年轻人能玩出什么把戏,一层一层的人盖过了空中的太阳,谁都没有发现,被阴影逐渐遮蔽的青年轻呼出一口气。
“‘共生之法’。”他道:“我所传的法术,就叫这个名字。”
“共生之法?那是什么?”
“你听过吗?”
“没有……”
“哦哦哦!”还是之前那个痞子,大喇喇道:“共生嘛!我知道。就是把我那丑婆娘的脸跟仙女的生在一块,这样我就有一个天仙似的老婆了!”
“王二麻子,你别做梦了!”
惹来嬉笑无数,却更加得意,痞子用力踩在了青年面前的黄布上,“喂喂,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哪里都不对。”
他倦怠道:“你说的一个字都不对。只是你的痴人说梦。你这辈子能娶到老婆就该谢天谢地了。”
原本听起来嘲讽的话,被他用疲惫不堪的语气陈述出来,变得更有杀伤力。
王二受到莫大羞辱,丢不起这张脸的他作势要抬脚踢他,却哎呦一声翻了个跟头,就像有人捉住他的脚在故意捉弄,可是看不见人影,王二心里怕得发慌,丢下一句“你等着吧!”就落荒而逃。
空气中响起了恶作剧得逞的轻笑声。
那青年看了眼半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一言不发捧起黄布上的一株绿草,从根部剪了一道。
“从根上剪开的草木,种在别处很快就死了,但是种在这棵树下就能存活。一株草变成两株,两株一起活下去。”他低头念叨,更像在自言自语,围观的人失望离去,只有林菀默默看着他将剪了一半的根种在巨树下,最后连林菀也离开了。
他依然透过挡住眼睛的头发望着那株绿芽。
“人们到处求神拜佛,怎么会知道树神才是大地之母……”
“叮——”
声音响起,残风逐渐抹去了周围一切。道士镇民与街道全都消失不见,变成了先前答题室内的黑色。
“第一条提示关闭。”
“下一条提示开启,考生江月鹿,是否做好了准备?”
江月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转念一想,从刚才起系统就温声细语,仿佛他是一朵娇花碰不得,后知后觉这是系统出自人道主义的关怀。因为他们这批学生实在太惨了。
怎么也得表现得更想看一些吧?
“很想看,拜托了,谢谢你!”
系统:“……”不必多此一举。
前半夜响彻痛苦叫声,后半夜已经静不可闻。血浸湿整座城。
谁都没料到,半年前出现在此的一个年轻人转眼间便杀死了所有恶匪,杀妻之仇和大仇得到前后发生,活下来的人脑袋浸在湿润的血里,像被泡在酸水里思考无能。
听到这个年轻人用倦怠的语气介绍自己。他叫秦雪,来自雪村,来到这里是为了宣扬他们巫师族中的信仰——“共生之法”。
“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的办法。”他简短道。
泡在血水里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
半晌后,第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愿意做,秦雪巫师,我愿意尝试你……您说的功石法。”
徐娉婷连名字都叫错了,她一点也不懂这是个什么方法,但是听到能让人起死回生,她脑子里就只剩一种声音了。
在寂静的尸骸血海里,她狂热的声音一遍遍喊着。
“只要他能活过来——”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
听到她的声音,其他或跪或坐在地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看向死去的挚友亲朋——奇怪,知道他们可以活过来以后,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从刚才起就被掏空的心扉,那个大洞也不再漏风了。
所有人都轻松起来——先前重得要压死人的绝望荡然无存。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让我爹爹活过来吧!”
“求你了,秦巫师,秦巫师!”
被所有人呼唤着的秦巫师嗯了声。
还是非常困倦地说道:“他们的身体已经死了,需要借你们一用。可以吧?”
“……不可以!我反对!”
王二麻子从尸堆里爬出来,“为了那个死去的丑八怪就要老子的身体?老子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我才不愿意呢!”
徐娉婷低声道:“那你就滚出去好了。”
“……对,对,滚出去!”
有的人是反感他,但更多的人还是害怕因为他的拒绝,秦雪不会答应帮忙。
不愿意的人都跟着王二麻子离开了。
望着剩下的人,秦雪问道:“你们愿意吧?”
这次没有人再说反对了。
秦雪看向半空,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很好。他们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残风卷走了风景,又剩下江月鹿一人站在小黑屋。第二个提示结束了。
“第三个提示,将在十秒后给出,十……”
“等一等。”江月鹿打断电子女声。
“考生有什么问题?”
他看向黑屋边缘,有一件事从刚才起他就很在意。
“这里是密闭的么?我意思是,会不会有人从外面看到我?”
“学院的考试类似于你们人类社会的考试,场内只会让考生停留,以及作为监考官和让考试顺利运行的系统。”
“至于你说的外界观察,这在学院是禁止的存在。”
“还有其他问题吗?”
江月鹿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没有了。”
倒计时开始继续。播报到“零”以后,原地不再有江月鹿的身影。
一道青火出现,烧空了整个小黑屋。
黑屋的外部,鬼镇里的祠堂在火焰后显露出来,坐在巨树枝丫上的少年和江月鹿初见时有了很大差别。他的脖颈深处往下一直蔓延着红痕,仿佛被烧过一次。
他完整看到了江月鹿停留在小黑屋的经过。
江月鹿数次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又茫然地收回视线,他都看在其中。
现在人影消失了,少年才自言自语,“那个老头想出来的考试……像天方夜谭,竟也能变成现实。”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似乎很擅长自言自语。
静寂的鬼树之下,又响起他的声音:“才到第三个吗?有点久了啊,江月鹿。”
“为了别让我在这里等太久,你最好还是快一点……”
夜风中,鬼火摇曳,纸娃娃在他肩头缓慢跳舞。
-【第三个提示】
现在的江月鹿正在一个极度困惑的环境中。
他在房间。一个女人的房间。
这个房间简陋又逼仄,很难相信会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可如果不发生点什么,又不能成为答题关键的提示了。
这个房间是徐婆婆的,她刚刚醒来,烧水,洗漱,收拾屋子,缝衣服……看起来就是一个寡居妇人很普通的一天而已。不过慢慢地,江月鹿发现她有点神经质。
她从醒来就非常惊惶,不停念叨着什么,还在房间走来走去。
解释为丈夫去世失心疯,倒也符合逻辑。
上一个提示中,秦雪是答应了她复活黄玉生,但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徐娉婷一个人,生活物品也都是单人使用的,那位南镇遇到的黄老伯并未出现在这里。
可他看来看去,徐娉婷此刻的状态根本不叫失望——而是纯粹的胆战心惊。
她不停在房间里走着,强迫症一般翻找检查着所有角落,老鼠洞要看一看,倒扣着的纱罩也要拿起一看。随着没发现任何,她的脸变得越来越可怕,最后像死人一样从下而上颤抖起来:“又来了……又来了!”
“秦巫师……秦巫师……秦巫师!”
她不停呼唤着秦雪,好像这个名字代替了四字箴言,可以护她安全。
门吱呀一声推开:“怎么了?”
这是能渡人苦厄的佛陀声音!
徐娉婷抓住主心骨:“秦巫师,他又来了,那恶鬼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四处瞟,看她如此惊慌,像是连着被吓了很多天。
秦雪听起来很平静,“你慢慢说。”
她也跟着慢慢镇定了下来,不再哆嗦,扫向靠在门边的扫帚,“……昨天晚上,这把扫帚不是放在这里的。”
“你没记错么?”
徐娉婷很笃定地指了一个方向,“我一直都放在这里,只有……只有我那死去的阿生,才会把扫帚挂在柜子旁边。”
“还有这件衣服!”
徐娉婷一把抓起床铺上的粗布外衫,又像被蛇咬一样丢开:“这件衣服我是收好了放在柜子里的!但今天早上,它就放在我枕头旁边,我的枕头旁边啊!!!”
“还有杯子,水桶,菜刀……”
她喘不过气来,眼睛直直睁大着,像痉挛一样:“位置全变了,一夜以后,全变了……因为恶鬼——是恶鬼用过的!”
后面几个字和尖叫一同流出,她的眼球都要挣出眼眶。
错乱的话语配上混乱的情绪,说她是疯子也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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