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就在那些边界的裂缝里看见了一些常人不及的碎片……那次醒来以后,他记得,是对夏翼说了一些话的。
江月鹿的头又开始剧痛。
他说了一些很重要的话……一定非常重要。不然夏翼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他现在在哪?
他这边急着出门,却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江月鹿并非体弱男子,但架不住对方身板实在过硬,再加上本就头晕眼花,忽地一下就跌到了地上去,闷闷哼了一声。
撞了他的人却比他反应还要厉害,“小主人……你没事吧?!”
“哎呀我的天,你没吃饭怎么还乱动呢,我我我把你撞疼了吧,还站得起来吗?”江月疲惫地挥了挥手。
顶着一脑门金星心想。
原来不是头疼,是饿得发晕。
“小主人……先吃点饭菜吧……你瞧瞧,鸡汤还热着呢。”
不用他说,江月鹿也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对于饿到发昏的人来说,这味道霸道至极,直接占据了他的鼻腔,令人垂涎三尺,胃口大开。
但他还是按住了食欲,转过头,看着这个陌生人。
确定了几遍,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个看起来热情满满又小心翼翼的老人,才问道:“你叫我什么……小主人?”
江老头忽然犹豫起来,“你姓什么?”
“江月鹿。”
眼瞅着是更激动了,江老头一拍大腿,热泪盈眶道:“是啊,你姓江,和我家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可不就是我的小主人吗?”
看来是个疯子。
江月鹿按兵不动,不承认也不拆穿,岔开了这一话题,“这是哪?”
闭眼之前还在学院,眼下却不知道到了何处。江月鹿一路走走看看,那江老头一直跟在身后,热情地介绍着。
“房间是破了些,不过江家老宅里的东西,我都在阁楼上面好好保存着呢,小主人要上去看看吗?”
江月鹿一边应声,一边观察着这个院宅。
房屋有些破旧,桌椅板凳都不配套,倒像是从各处搜集来凑在了一起。屋子的光照很差,还一股发霉的味道,在里面坐一会就有些胸闷气短。
院子倒是挺大,但是大部分地面都被杂草占据,沿着墙角旺盛生长,几乎和边墙一样高了。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宜居之地。
“小主人,不上来吗?”
一张老脸从昏暗的楼梯口露出来,关切地望着他。
正是这种关切让江月鹿分外警惕,他考虑了几秒,要不要跟着老人上去二楼。那碗来路不明的鸡汤并没有进他肚子,他现在仍然有些头晕眼花。
这人虽年纪大了,可刚才那一撞分明看得出体格强健,平日多有锻炼。
倘若动起手来,此刻他并不能敌手。
“我就不……”刚要开口婉拒,却怔怔望向了一个地方。
“小主人,怎么啦?”
江月鹿定定看着脚下的阶梯,过目不忘的他几乎瞬间就认了出来,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
刚才没有注意,是因为这里还有人气。
虽然房屋旧了些,连带着木梯也咯吱作响,不太美观,可是有人生活过的屋舍和荒废的宅邸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此刻,于江月鹿的眼前,又微微晃出了当日的涟漪。
他已分不清是自己饿得发晕,还是因为别的,此刻的阶梯和回过头看到的一楼,都和过去重叠了起来。站在二楼拐角关切看着他的老人,也因为面容模糊,相叠成了另一个绯衣鲜亮、眸子深深的少年。
他带他来过这里。
“小主人,你到底怎么了啊?”
江老头看他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走了下来,围着他打转却又不敢上前。他对他关心非常,但却还有种畏惧。
“没……没什么。这里……只有你在住吗?”
“是啊。这么多年都是我在住。”江老头眼圈微红,他显然不擅长掩饰,语速夸张地快了起来,“但没关系,小主人你不是回来了吗?从今往后,江家,江家还是后继有人了……老天开眼啊。”
他此时已不觉得这是疯话了,“这里是江家?”
“对。你……”江老头犹疑地看他。
既然自己是这里的主人,那么这就是他的家。有谁会不认识自己的家呢?江月鹿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说,径直上楼。
越往上走,当初夏翼带他走过的回忆就越是鲜明。
他甚至产生错觉。
如同走在过去和未来折叠而起的中间,那是一条如白纸相折出现的黑色细缝。在身临此地的现实里,他能清晰看到过去的夏翼和自己,是如何沿着楼梯走至二楼,又是怎么来到了那扇门前。
他站定,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当年小姐住的房间了,你还认得哪?”说着,江老头将门缓缓推开,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和这个最重要的房间面对面再见。
“……”
“怎么了,小主人?”
“没事……”
江月鹿走进空空的房间,其实它不算空,该有的陈设都有,甚至要比楼下整洁许多,但是因为缺少了他最注意的某样东西,所以他觉得很空旷。
“这里原本就是这样么?”
“是的,小姐去世之后,还维持着当初的样子。”江老头诧异道:“小主人,你在找什么东西?”
“一个雕像,大概这么长。”江月鹿比划了一下。
“噢,是什么样的雕像?”
雕像,在巫师大族江家曾有许多。或是大师塑刻,或是上古时期遗留的珍宝奇石,就是不知道江月鹿说的是哪一个。
“那次……出事之后,虽然被其他家族抢走了许多,但那些都是不入流的,江家最宝贵的东西我都好好留存了下来,就看其中有没有小主人要找的雕像了。你看,这些箱子里有吗?”
江月鹿一眼扫去,每一个都精致非常,带着古朴庄重的味道。
他不由汗颜,“我要找的那个,没有……没有这么好看的。”
“噢,是新手雕的啊。”江老头有些担心,这种雕像恰好就是鱼目混珠,专门放在江家让其他人抢走的……
“你还记得起来吗,是雕了什么的?”
江月鹿不假思索,“一个神。”
“……”
江老头只震惊了一刹,很快就恢复如常,“神像啊。神像那可就更多了……”
提及神明,一张沧桑的老脸上出现了明显的鄙视之意。
“如果是神像,那小主人你就不必再找了,这里一个都没有。出事之后,所有的神像就都毁了。”
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连带着迁怒于他。江月鹿听出背后有段故事,但他心里满眼都记着那个找不着的神像,也无暇追问。
“我能在这坐一会吗?”
“当然啊,这是你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咯,鸡汤你还没喝呢,我下去给你端上来啊。”
这二楼是个宝贝地方,江老头平日照料着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大约从对方身上嗅到一丝惺惺相惜之情,平日里猫比人还要吃得好。
长得溜圆的猫儿也有不能撒野捣乱的地方,江老头平日格外注意二楼的卫生,不允许猫儿上楼吃饭,不能有一丝味道。
今日居然要将鸡汤端上来叫人吃食,要是叫那野猫知道了,一定气得吱哇乱叫,当夜就在老头的菜地里拉屎撒气。
这些事,江月鹿都不知道。
他静静坐在房间里,光尘在空中缓缓流动,仿佛还响着故人之音。
“我妈妈说,我的名字月鹿除了吉星高照的含义,还是星宿朱雀的胳肢窝,哈哈哈胳肢窝你知道吧?就是连着翅膀的地方。”
“夏翼你呢,你的名字就很好懂了,是翅膀,是朱雀的翅膀。”
“没有翅膀,朱雀就是残废的朱雀。没有夏翼,江月鹿是飞不起来的。”
也许是之前和神思连结带来的通感效力还在起作用,江月鹿的每一滴血都在回应自己:毫无疑问,就是在这里,他们曾有过一场相识,一次对话。
当初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可曾想到以后会发生哪些事?
一个由神堕鬼,去了鬼都。
另一个……迷茫无比,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认。
他靠墙坐着,思绪翻飞。
房间独有的味道能够安抚他,甚至连眼前的金星都消散些许。他的肩膀抵着冰冷的墙壁,却奇异地感受到无声的安慰,好像此地仍然游荡着无名的鬼魂,一人一鬼在一起就能无所不能。
江月鹿大半个身体都软塌塌的,肩膀往里窝着,是一个蜷缩自卫的姿势。
他有些累了。
一点点,但也有点累了。
在这一刻,他想做一个自私的人。
他不想前进了,不想寻找言家的人,不想去挂念他的弟弟妹妹。从被大火吞没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奋力前进,他抓住渺茫的线索一步步去到鬼都,却在都主苏铁口中听到冰冷的坦白——
你被人骗了。你辛苦寻找的人根本不在鬼都。
不在鬼都,又在哪里?
天大地大,他究竟要到哪去找他们?
一个谜团还未解决,新的谜团又层出不穷。他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谁,他和夏翼当初到底有着怎样一段过往……如同层层叠叠的潮水将他淹没。
“呼……”
短暂休息片刻,江月鹿撑墙站起来,打算去楼下问问江老头。但是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怔怔地回望整个房间。
很真实。
真实到有些假了。
但是,不可能是假的,他现在也不是在做梦。
那为什么,一个明确荒废了的江家老宅,会焕然一新再次出现?还是说,这根本不是梦,房间、宅邸、森林全都真实存在。
那么他呢?
“小主人,我进来了?这鸡汤得趁热喝哪,凉了可就——小主人,你怎么了?”江老头一抬头,就看见江月鹿青红交错的脸色。
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我姓江?”
“是、是啊。”
“那你告诉我,我的全名叫什么?”
“小主人,你这话问得好奇怪。”
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弯,飘飘摇摇坠落在地。
“取朱雀之意,吉星高照,小姐对你期望极高,才会为你取了这样好听的名字,叫你月鹿啊。”
怪不得他刚才自我介绍时,老人毫不惊讶,原来他是叫这个名字。
进入一个与常世截然不同的地方,其中自有规律发展。他会得到一个同名同姓的角色,巧妙地融入,成为里面的一员。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他会像原本就在此地生活的人,然后在此展开自己的故事……
——这样的情况,让他想起了一个专有名词。
“考场”
由童副院长开发出来,供巫术生试炼的考场,就是一个个超现实的真实之地。
据说,这些“考场”是学院花费数年时间从各地收集而来,它们原本是一个个事件,就像有人将摄影机放在了各个时间、各个地点,专门截取下当地的猎奇事件,掐头去尾留存,再通过学院特殊的保存手段,变成了一个个“小世界”。
这些“小世界”宛如菩提之叶、莲花之子,一粒粒悬于学院,等待学生一轮接着一轮排队进入。
江月鹿是半路入行,对考场一知半解。
它是如何被截取、留存和运转的,一概不知。
唯一能接触到的,是在他得知弟弟妹妹或许在鬼都后,去十八当铺请人调查了考场的数量,奇怪的是,考场这样一个公开的场所,每时每刻都有大量学生进入,但学院却对此讳莫如深,不让任何人探知相关情报。
十八当铺在学院边做生意,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江月鹿虽出了高价,他们也只能含糊地给出一个“数以千计,数不胜数”的回答。
跟没说一样。
大概瞧出他脸色极差,那老板才又压低声音相告:“我听说呢,这些考场也像人间的考卷一样,有着一个统一的编号。只不过编号格式是按时间来的,纸人城和树人女高发生的时间都比较近,至于远的嘛,也有那一百年前的……”
江月鹿问道:“一百年前,就是最早的了?”
那老板点了点头,“是啊,编号看是这样没错。”
此时此刻,在这个陌生奇怪的江家古宅,面对着称呼自己为“小主人”的老人,江月鹿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
骗人的。
学院在撒谎,它隐瞒了。
考场最早的编号绝不止是百年前……而是,千年!
夏翼曾告诉过他自己在多久之前诞生,学院唯一能查到的情报就是鬼王的年龄。
危险之物横空出世的刹那,于时间长河里还是比较好定位的,但如果他成长了,开始走动,学会隐藏行踪,那么学院也无法追查他的行踪。十二乱鬼巫是如此,实力莫测而又古老的鬼王就更是了。
江月鹿能断定,夏翼诞生的时候,非常早。
差不多就是学院刚开始筹备建立,巫师开始聚集汇合,一个组织逐渐有了雏形的时候。
那个时候,巫师势力还不是如今的四个家族。
院长并非孔逐宁,童副院长也还没有开发出来“考场”……那这个疑似“考场”的空间,是怎么被留存下来的?
江月鹿不禁对学院隐瞒的“考场情报”起了更深的心思。
它到底是怎么留存下来的?
一段时光,一个地域,是如何被捡起来,像是拼图的碎片般随手收进了箱子?
“小主人,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江老头觉得他脸色这么差是因为没吃饭,不住地劝他喝鸡汤。
江月鹿摇头,“不着急,还有正事要办。”
江老头都要愁死了,“吃饭不急还有什么急啊。”
“你叫我小主人,是因为我叫江月鹿?和你家的小姐长得很像?你就不怕我是外面偷了消息来骗你的?”
江老头笑了,“我知道你说的,外头是有一些行当在做人头面具,但我不觉得你是。”
“为什么?”江月鹿想了想道:“我睡着的时候你查过我的脸?”
“不,不是的。小主人。”
江老头呼了口气,放下那碗鸡汤,坐在了地上,“我从见到你那一刻起,就知道是你,小姐的孩子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江老头从小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利落地刺破手指,一滴滴血液沿着手指流淌至手心。
手心抱着手背,五指连着手心。
“江家人永远认得江家人,不是因为皮肉那些东西,我们的相认从老祖宗手里就注定了,看到这些血了吗?你的血认得我的血,我的骨头也认识你的骨头。”
江老头说道:“你看着它,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江月鹿很认真地看了,“没什么感觉。”
“……”江老头不信,“怎么可能,你再看看?”
江月鹿还真有些感觉,但他那是虚弱导致的头晕,和他说的不是一回事。见他还是一脸木然,江老头有些急了,“可是我,我认得你呀!”
“小主人,你是不是出事了?你的血是不是被人换过……不不不,换过的话我肯定能知道,你的骨头也是对的,是对的,怎么回事呢……”
江月鹿看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老人,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很快想起一件事,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身上,的确发生过一些矛盾的事。
比如,他和夏翼截然不同的记忆。
再比如,他曾经在学院回溯眼泪的记忆时,看到过一些属于自己,却又无法想起的场景,而这些场景,又能被夏翼证实,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
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脑子里拿着橡皮擦随手擦掉了一些记忆。
谁能做到这种事呢?
还有就是他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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