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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录取通知书(奉仙)


江月鹿迈开步子——
很遗憾,他现在没法做到。
他只能无语地低头,注视着紧紧抱住他腿的纸娃娃。两片黑纸剪裁而成的眼珠没有高光,但他却能从中看出莫大的渴望。
“能先松开吗?”
“我饿了。”
江月鹿不由分说、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被人突然抓住手,纸娃娃第一秒就想要撕烂他,但发现这只手暖暖的,她便愣愣地仍由处置了。
被放到地上才回过神,没有高光的眼显得毫无感情:“你骗我?”
她亮出尖锐的牙齿,手指甲也在瞬间伸长几倍,语气充满杀气:“快给我吃的!”
“哟,脾气还不小。”江月鹿蹲下来,直视着她没有高光死寂一片的眼睛,“谁家的小孩跟你一样?态度太差啦。”
她真想杀了这个唠叨的人,可是想到那从未尝过的鲜美口味,她硬是耐住了剧烈的怨愤和恨意。
“没有人教过我。”她倒很骄傲。
“我不是在教你吗?”江月鹿拍了拍她的手,后者因为突然接触到他温暖的手掌,忍不住向后一缩。
“先把指甲和牙收起来。”
她凶狠地嘶道:“给我吃的!”
江月鹿在她扑过来之前,将黄符夹在手中,展示道:“我说三声,把指甲和牙收起来,不然我就要自己吃掉了。”说着真的将黄符揉成一团,张开了口。
她急得蹦起来,牙和指甲也收起来:“给我,给我!”
“说话方式也要改掉。”江月鹿又道。
“啰嗦!”
见江月鹿不由分说又张开了口,她瘪起嘴:“……啰嗦。”见到她的表情,江月鹿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妹妹。
他叹了口气,将黄符纸团塞进纸娃娃的嘴里,明明不是一颗糖,但她的脸上却出现了尝到甜味才会舒展开的幸福表情,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像个小孩。
“先别闹,待会再给你吃,越乖就越有很多可以吃。”
纸娃娃现在无比好说话,她“嗯!”了一声,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江月鹿肩膀上,安安稳稳坐了下来。
醉仙楼有三层高,相比酒店,更像是一间客栈。一楼供来往客商歇脚,点盘花生米下酒就能过一下午。如果是贵客,就可以上二楼、进厢房。
每间厢房上都贴有花笺,写着不同却能成系列的名字。
这一点,和现代餐厅的包厢一样,江月鹿曾出入的餐厅就会有“静月轩”、“芙蓉轩”等等不同的名称。
醉仙楼的厢房名字要更独特一点,既不是花,也不是诗词,而是一连串这样的词——
“泡一泡”、“煮一煮”、“洗一洗”、“晒一晒”。
这是靠左的四间。
靠右的四间也类似——
“打一打”、“捞一捞”、“榨一榨”、“蒸一蒸”。
乍一看不像酒楼,更像哄小孩的儿歌。
江月鹿自言自语,“造纸么?”
这确实是纸张成形的过程,他凑近去看木门小窗内贴着的画,“泡”的花笺下画了一个大水缸,一个骷髅浸泡在里面,水没过“它”的脖子,看起来难以呼吸,非常痛苦。
再看下一幅“煮”,还是骷髅,这次它被架在大火上烘烤……江月鹿环绕一圈,发现这八张画不能独立去看。
连起来,一个诡秘凶残、仿佛献祭仪式般的行动就出现了。
不是造纸,而是造“人”。
最初躺在水缸里时还是骷髅,到最后已经成了有血有肉的人。一群人手拉着手,站在太阳下欢笑起舞,任哪个人去看都不觉得阳光治愈,只觉得细思恐极、全身恶寒。
如果生命能被如此轻易地制造出来,那他曾经目睹的死亡和痛彻的失去又算什么?
“打、打一打。”
肩膀上的纸娃娃呵出冰冷的气息,江月鹿瞥向她指着的木门——那也是他决定要去的地方:“打字房”。
因意外中止的送别宴就在这间包厢上演,几个小时前,刘石头死在了里面,那里应该还残留着死亡的气息。
“看来你比我想得厉害啊。”
因为被夸了,纸娃娃摇头晃脑起来,看起来非常得意。
木门向内缓缓推开,幽深的黑雾涌了出来,它们像有生命一般汇聚到江月鹿脚底。
纵然不像冷靖和林神音受过系统的巫术训练,他也知道不该贸然进入没有光的地方,转身从其他房间拿了几根蜡烛,用火擦着点燃了。
燃烧的烛火在月光下显得很弱小,但一进入到黑暗的包厢内,就只能靠它来照明前路。
江月鹿环绕一圈,看到里面的陈设和他刚刚经过的几间包房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桌椅显得更干净些,显然是有人为了酒席提前擦拭过。
走近窗边,地上出现了一滩干涸的血迹,周围飘散着落雪般的碎屑。
再往前的不远处,出现了一枚铜制的钥匙,将烛火凑近后,映亮了钥匙上刻有的文字,那是一个清晰的朱字。
朱大人?
他发现尸体时,把钥匙落在这里了吗?
“呜——呜——”
外面刮起阵阵肃风,不时还有尖锐的擦刮声响起,木窗被撞得发出连串惨叫,一切声响在这间封闭、阴暗、死过人的房间中显得诡谲至极。
他总是感觉身后有东西,回过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嗯……”
坐在肩膀上的纸娃娃吸了吸鼻子。江月鹿问她,“怎么了?”
她打了个喷嚏,看着墙角的柜子露出厌恶的表情:“好臭,好臭!”
“臭吗?”他什么也闻不到。
人与鬼阴阳相隔,人能看见的是空荡荡的房间、干净的桌椅,鬼魅能看见的会是什么?
他越靠近柜子,纸娃娃就越躁动,“吱嘎”一声,不起眼的雕花柜门缓缓而开,一把沾血的纸刀静静躺在其中。
“凶器?”
居然和他的判断完全相同。
江月鹿拿起那把纸刀翻转端详,发现长度、形状……所有都和他预想一模一样。简直可以说,这把纸刀完全复刻了他脑子里对凶器的想象。
实在太过顺利了。
纸娃娃似乎更加不安了,想要跳下他的肩膀。
“江月鹿同学,您已收集到“死者的血迹”、“凶器”相关资料,需要为您开启相应的提示内容吗?”
他点了点头。
学生卡在身前不远处投放出小小的屏幕,他看到刘石头手持皮影人,正在为晚宴表演练习中,朱大人进来和他寒暄了几句。突然间,朱修远眼中露出杀意,抬手用锋利的纸刀捅死了刘石头。
鲜血不断涌出,在白色的纸衣洇出大朵艳丽的花。
到死,刘石头都难以置信地睁着眼。他不相信朱大人会动手杀死他。
屏幕熄灭,电子女声再次响起。
“您已看到提示所有内容,要在此刻做出你的选择吗?”
他毫不犹豫,“要。”
电子女声轻不可微地笑了一声:“非常好。请问您在这一题的选择是?”
江月不着急回答,转而在房间踱起步,走到了那滩鲜红的血迹前。
“我想答案已经很明确地放在我眼前了。”
“血迹在此,证明刘石头死在这里。凶器在此,证明我怀疑的因果成立。更何况还有特别的提示证明,凶手就是朱修远朱大人。”
“那么。”女声轻笑,“您的选择确认是朱修远,也就是A是吗?”
“不。”
女声:“……”
江月鹿在系统突然的沉默中回答,“我选D,以上答案都不对。”
“朱大人,徐婆婆,还有张屠户,他们都不是杀死刘石头的人。”
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女声的语气竟变得焦急起来,“你选D?可你不是说——”
“我不是说,血迹和凶器都在这里是么?连很具说服力的视频都放在我面前了。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朱大人,但我就是没选他,你很惊讶是么?”
江月鹿缓缓道:“我倒还想问问你呢。”
“这么居心叵测为我挖了陷阱,这就是你作为客观中立的系统操守?”
“血迹也好,凶器也罢,全都是你放到我面前来的,生怕我不够相信,最后还免费奉上一个重量级提示。”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傻子是吗?”
那电子女声隐忍地哼了几声,听起来像压抑着怒气和痛苦。但很快,她却尖刻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傻子?傻子!”
“在你拆穿之前,可是有两个傻子上当了呢!”
江月鹿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冷靖和赵小萱等人的脸。最后一幕定格在他们合在一起的手,以及陈川的加油声:“小鹿成精队,一往无前!”
他没有动,静静站在原地听着系统发疯。
大笑许久之后她喊起来:“你自己看吧!”
学生卡再一次投放出小小的屏幕,画面还是这个房间,但他却没来由相信这次一定是真的——不久之前,没有选择困难模式的其他巫师没有受到沿街纸人的刁难,他们在冷靖和林神音的指导下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先来刘石头死的地方找线索,更早抵达了醉仙楼。
他看到这一行人进入了房间,也看到他们找到了血迹、纸刀,被诱导着选择了朱修远的错误选项,惩罚瞬间就降临了。
只不过这次的惩罚,远比上一次不痛不痒的惩罚可怕。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房间应该被立刻沸腾起来的沙沙声填满了,人们跌跌撞撞逃出房间,于熊和袁响被关在房间内,他们无助地敲门却无人回应,最后被看不见的鬼影接连杀死——那个死亡过程,看起来就像一个完整的人被巨大、无影的橡皮一点点擦去了存在,最后只剩一堆碎骨渣掉落在地。
如果答错了,他也会是相同的下场。
“不应该。”
江月鹿低声道:“冷靖不至于做出这么蠢的选择。”何况还有林神音。
电子女声冷道:“你说那个学生啊,他似乎是不太同意,觉得一切都太巧了。但是有人力排众议保下了这个选择,拿自己的名字担保绝对没错,哈哈哈哈!”
“你猜那个人是谁?”
江月鹿心底滑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虽然不可思议,但如果要和冷靖对抗交锋,似乎只有那个……
“林神音!”女声尖笑道:“就是他啊!”
“不过,我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说这些干嘛呢?”
女声的情绪转换极大,忽然收了声,安静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她有实体,现在一定非常惋惜地看着江月鹿。
“虽然通过了这一题,但是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难熬,啧啧啧,你为什么不早点死呢?为什么非要苦苦挣扎呢?”
她的声音逐渐飘远而去,但是轰隆的声响却在脚下响起。
整座醉仙楼,仿佛在片刻之间发生了某种异动。
“既然否认了我送来的凶器,那么真的凶器又会在哪里?”
她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江月鹿考生……接下来找出这个答案吧。”
话音落下,一霎死寂,随后一阵怪异、密集的沙沙声连成一片,如潮水涌来。顷刻之间,这座死寂无人的城内就活了起来,蚊虫过境般的沙沙声铺天盖地。
江月鹿转身踹开房门,没走几步,身后的塌陷破裂就追上了他。
“砰!”
一脚踏空,整个七零八落地摔滚下去,他浑身被撞得剧痛,等终于停下,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在这里,刺鼻的味道倒是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似薄荷清凉,却没有甜味。不知为何,他闻到这丝香气,想起的却是漫天雪光。
“沙沙……沙沙……”
又来了!
江月鹿挣扎起身,但全身被撞过,动一下就痛得眼冒金星,他咬得嘴唇出血才没痛呼出声。
有人在寂静黑暗中啧了一声。
一只手揽住自己的腰,轻而不费力将他带入更暗的角落。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又痛得要死,没来得及避开,刚要动作,却听到对方轻声开口。
夏少爷言简意赅,十分不满,“别动。”

他微微侧头,刚一动,对方就抓紧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修长,骨节有力,但触感却格外冰凉,露水浸湿、长满青苔的砖石,也没有这样寒冷。
“你干什么?”
他似乎很不满,有人能在被他控制的时候乱动。
啧了一声,没什么耐性,这目无王法的世子爷直接上手了,简单粗暴将他的眼睛也盖住,这下江月鹿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浑身的痛劲还没过去,怎么看怎么像废物。
想他活了二十多年,被一个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胁迫成这副熊样……心里倒也没有觉得很屈辱,也没有任何自尊心受挫。
江月鹿:“……”
甚至觉得此刻的姿势也更适合身体机能恢复,各方面都很完美。
不过,其他人就不像他这么舒服了。
远处忽然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听起来还很耳熟,江月鹿半信半疑地喊了一声:“陈川?”拉风箱似的叫唤瞬间停了,而后激动地响起:“江月鹿——你还活着?!我……啊!”
“咣当”一声巨响,砸断了陈川的幸福相认。
赵小萱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她似乎离得更近一点,“你别说话了,咱们现在根本经不起折腾……”
“你们在哪?”
江月鹿示意夏少爷将他放开,对方哼了一声,不痛快地松开手。他得以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爬向声音的来处,但是却摸到了一堵厚厚的墙。
“楼塌了,我们被埋在废墟里了。”赵小萱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冷靖为了保护我们,掉到了更深的地方,我们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江月鹿!”
陈川还是不要命地喊了起来。
他离得太远了,只有喊出声来才能让外面的人听见,为此他也不在乎什么危不危险了,“拜托你……能不能帮我把小萱救出来?”
赵小萱抽泣了一声。
江月鹿摸着墙,在最上面找到了一个被石头砸穿的三角形小孔,眼睛搭在上面看,另一边是千疮百孔的废墟,无数木头和碎石都堆在看不出曾经平整的地面,中间有一个深深的大洞,陈川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来。
他又在墙上摸索,一块砖石松动了。
“小萱,你要是能出去,就回我们的小家。卧室衣柜的最上面压着我的私房钱,你别不舍得用……咱们已经节省一辈子了,你要记得用……”陈川气若游丝,“也要记得想我。”
赵小萱痛哭起来,“我不要被救,我要跟你在一起!”
“呃。先等一下。”
赵小萱吼这个不解风情的人:“江月鹿,你干嘛啊!”
江月鹿蹲在大坑边,摸了摸鼻尖,“呃。我好像看到你了,能把你救出来。不过听了你的话,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他疑惑地问:“你现在要和陈川死在一块吗?”
赵小萱脱口而出,“不要,快救我出去!”
还在感动流泪的陈川:“……”
“我就知道,你个没良心的女人!你是不是早就希望我死了,好去找你的小学初恋?好好好,我陈川就是死在这里,死一万次,我也不会再跟你赵小萱坐在一起——”
半小时后。
默不作声的陈川和赵小萱坐在坑边休息。
他们的身旁是全身是伤、早已昏迷过去的冷靖,江月鹿刚刚把他们三个救了出来。
坑底怪石嶙峋,各种塌陷的断木卡在其中,为攀爬提供了一定帮助,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人就能把赵小萱和陈川救出来,帮助他们把身边的阻碍物清除后,他们自己就能跟随江月鹿自救回到地面。
但是到了冷靖却有点麻烦。
首先,他昏迷了,江月鹿必须把他扛上来。其次,有的断木横梁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再加上冷靖掉得更深……最后能把他捞上来,全都要归功于夏少爷。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还能是人吗?我看不像……”
赵小萱和陈川两个人交头接耳,不时还飞快地瞥眼夏少爷。
后者刚刚被恳求着过来废墟这边,目露烦躁施展了一套奇异幻术——只见他轻轻抬手,便让托付着冷靖的残石飘出坑口,足足有两张桌子那么大的石头,在他手指的拨动下好像一朵轻盈的云。
“夏少爷。”
靠在窗边的红衣少年挑起眉来,他从刚才起就是等人的姿态。
他所在的另一半酒楼安然无恙,只有冷靖这边破损成废墟,恐怕也是因为他要等人,所以不希望有太糟糕的环境。
能做到这些,不会是普通人了吧。
江月鹿指了指那块石头,“怎么做到的?”
他没有询问夏少爷是什么人。一方面是问了也不一定会得到回答,另一方面他无从判断对方回答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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