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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阿哩兔)


正在我心里暗骂时,唇上一凉,人偶不知什么时候低头凑了过来,精准地亲在我的嘴唇上。
这个样子……倒像是在哄我。
心里莫名其妙蹦出来这个猜测,意外之余心情大好,也不管后头那个男人,环着它的脖子又和它亲在了一起。
难得一次,该留个纪念。
我拿出手机点开录像,摄像头对准了我和它的脸,录下我和它接吻的画面。这样举着手机和它亲了好一会儿,我亲得投入,也就没有发现那道正朝我这个方向走近的脚步声。
一声怒骂闷雷声炸响:“操!”
我被这声吓得一个激灵,猛然和它分开,手里的手机也没拿住,啪嗒落在了地上。
骂出声的这个声音,是那个中年男人发出来的!
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他急急从我这里挪开的视线。
他看到了!
我一怔,还不等我动作,人偶又亲了过来,我一时心慌被亲住也没反应,只睁着一双眼,匆匆瞥见男人推着车慌忙离去的背影。
我真是太不小心,竟然没有发觉男人已经走到了马路中间,分明是想往我这个方向来。
大概是他听见了我和人偶发出的动静声,以为是什么东西呢过来凑个热闹,结果一走近才发现是两个黏在一起正啵嘴啵得难舍难分的同性恋,看他那个年纪应该也接受不了这事,估计吓够呛。
我捡起手机,发现录像还开着,按下了停止键。
这里是不能再待了,估计再过不久菜市场这里就会有其他商贩陆陆续续过来,会被人看到的。
这么一会儿也够刺激了。
我轻抹一把嘴,哼着歌牵着它回去了。
这么一闹我晚上自然没睡好,白天上班精神萎靡,无法,虽然我不喜欢喝咖啡,但是为了提神,还是连灌了好几杯,苦得我心尖发颤。
中午我也没去吃饭,想着趴在桌上睡一会儿补补觉,咖啡偏在这时发挥了作用,我睡得不踏实,二十分钟就醒了。醒来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我闲来无事,拿出手机欣赏昨晚的录像。
屏幕里是我和它接吻的画面,彼此离得很近,从手机里看,人偶更像梁枝庭了。
按理说看自己接吻的画面是很别扭的,但我停不下来。
人偶的眼睛闭不上只能一直睁着,这就导致这个画面看起来——它好似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观察着我放肆沉溺在亲吻中的每一个表情。
没一会儿视频开始晃,大概是我亲得投入,手机拿歪了也不知道。
误打误撞,摄像头对准了我的身后,正巧照到了昨晚上那个中年男人。
他原本在骂骂咧咧理货,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直起身,犹豫了片刻之后就朝马路对面走来,屏幕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近。当他走到马路中间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又青又白,脚步瞬间停住,斥骂一声“操!”
紧接着手机里传来我的一声低呼,视频天旋地转,手机落在了地上。是我被他这声吓到,手机摔了没拿住。
短短一瞬,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拉着进度条返回,反反复复把手机掉落的那几秒回放,然后在某个节点按下暂停。
手机掉落时,照到了人偶的脸,短短一秒的画面。
人偶亲着我,但是眼睛却死死望向别处,那个方向……只有那个男人。
所有他是看到了人偶的样子才会骂出来吗?
我摸着屏幕里人偶的脸。
它的那对眼珠墨黑中带着深蓝,是很漂亮的颜色,可是屏幕中,它的眼珠在灯光光影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冶的颜色,明明是个连情绪都没有的物品,这个阴骘森寒的眼神却像极了某种意味分明的警告。
它的样子有些陌生。是光线问题吧?
我狐疑地拧起眉头,心脏无缘无故开始突突狂跳。
……它平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就在我盯着屏幕沉思时,一阵敲击玻璃的声响突兀从公司大门方向传来。
我循声望过去,隐隐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大门边上,他站的位置恰好背光,我一时间没看清楚他的脸,不得不眯起眼睛,当我眼睛终于适应光线,认出那张脸属于谁之后,双眼猝然大睁,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过大,椅子摔在了地上,砰一声巨响。
谁能想到,上一秒还在我手机屏幕里的人,下一秒居然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惊恐地瞪着他,两秒过后,迟钝地察觉到这并不是我的人偶,而是……真正的梁枝庭。
我的反应太过夸张,梁枝庭也被我这模样吓了一跳,缓缓放下了敲击玻璃的指节,顿了顿,轻声问道:“抱歉,吓到你了吗?”
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他当然只会是在和我说话。
我摇摇头,问起他来这里的原因:“你来这里是?”
梁枝庭道:“我来找你。”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找我,找我干什么?
他道歉道过了,饭也请我吃过了,连微信都加了,特意朋友圈把我屏蔽,这不就是代表他只想我做他列表里一个普通的过客,并不想我和他有太多牵扯吗。为什么现在还要过来?
难道是我想错了?他说的“下次再约”是真的有下次?屏蔽我这个不熟的人也只不过是一个正常的举动?
是我太小人之心了?
许是我的沉默让他不安,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南藜。”
我被他这一叫叫回了神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什么事?”
声音和蚊子差不多,不过梁枝庭还是听见了。
他对我扬起一抹笑容:“你能出来一下吗?”
我把手机锁屏放好,朝他走了过去,怕自己离得太近会让他不舒服,便规规矩矩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站定,等着他说话。
他却仿佛觉得这距离太远了些,抬脚往我这儿走了一步,我俩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他问道:“你吃饭了吗?这个点你怎么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我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讷讷回道:“我……不太饿。”
“不吃饭可不行,可不能为了工作不要健康,长此以往会把身体弄垮的。”
他在关心我……
嘴角止不住地翘起,又怕被他瞧见,不得不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知道了,我待会儿去便利店买……饭团。”
“那我陪你一起吧,正好我也没吃,本来就是想找你一起吃午饭的。”
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回答,懵然抬起头,对上了梁枝庭温柔和善的笑颜。
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争分夺秒地用目光将他的脸一寸一寸描摹过去。
幸运之神终于愿意降临在我身上了吗?
这两天发生的好事次数比我前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脚底下踩着云朵一样飘飘欲仙,进电梯的时候,满电梯厢里都是他身上浅淡好闻的香水味。
我悄悄深吸了几口气,憋住,想让这味道在我身体里多停留一会儿,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能凿刻进我的骨子里,我心甘情愿溺死在其中。
休息时间便利店里人很多,进店后我自觉和梁枝庭分开,装作和他不是一路的样子,我在外面的形象口碑都不好,梁枝庭和我恰恰相反,我担心自己和他站一起会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
我默默低头站在货架前挑选食物,高高竖着耳朵去听身后的动静。
有不少人在和梁枝庭打招呼。
人缘真好啊,不愧是他。
心里默默为他高兴骄傲时,面前窄小有限的方寸视野里突然蹦出一瓶酸奶,小小的白色瓶身被梁枝庭握在手里,他问我:“这个新出的味道很不错,你要喝吗?”
明明我都刻意在和他保持距离了,他却没事人一样主动凑过来和我搭话,好像一点都不嫌弃我。
指尖发麻,胸腔肺腑里弥漫上一股暖流。
我不爱喝酸奶,但这种情况下我哪能拒绝得了他,便点了点头。
“好。”
他顺手抢过我手里挑选好的饭团,随后就拿着酸奶一起结账去了。
我听到收银员在问他什么,视线还往我这边瞟了瞟,梁枝庭也跟着看了我一眼,笑着给收银员回了句话。
想都不用想,收银员一定也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和我这种人有交集。
我也很好奇。
所以我问他了。
“为什么,和我?”
我和他在一楼室外的休息区找了张桌子坐下了,头顶上是浅棕色的遮阳伞。
他正从袋子里挑出那瓶冰镇的酸奶递给我,听到我这奇怪的问句先是愣了下,似乎在尝试理解我的意思,他很聪明,几秒过后就明白过来了,想也没想地回复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和他算什么朋友?
因为一颗篮球,我暗地里窥伺他长达六年,他的举手之劳让我刻骨铭心,但他自己却压根不记得这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不记得我这个人,自然也不会知道我和他上的是同一所大学,甚至还参加过同一个社团。
从他的角度来讲,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家咖啡店里,他误撞到我溅了一身咖啡,仅此而已的交情。算起来,他才认识我不过两天。
这就能算是朋友了吗?
受欢迎的人是这样交朋友的?
从小到大我亲情淡薄,脾气古怪无法和别人正常沟通,总是惹人厌嫌,所以一个朋友也交不到。我无法衡量朋友的标准,但是梁枝庭是正常人,甚至还是很受欢迎的正常人,他说的,总不会有错。
他说我们是朋友,那我和他应该就是朋友了。
他不会嫌弃我。
不会露出和旁人一样看我如看垃圾的丑恶目光。
他果然很完美,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他帮我结账,还给我买了一盒叉烧盒饭,贴心地给我拆筷子:“大男人光吃饭团怎么吃得饱?你太瘦了些,要多吃点。”
这种旁人习以为常的简单关怀对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待遇,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穿不穿得暖,吃不吃得饱。
梁枝庭是第一个……他总是第一个。
我想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对我而言究竟是什么意义。
鼻子发酸,即便不太饿,我也强撑着把面前的盒饭全吃下肚,一粒米都没剩下。
这顿饭的分量对我而言太多,全部吃完的代价难以承受,满满当当的米粒撑到喉口,胃下一秒就要被挤爆炸裂。
太难受了。
我偷偷地挺直背脊,让足够的空气得以进入我的鼻腔,憋闷的呼吸能因此畅快些。
梁枝庭坐在我对面,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从我进食开始就一直都在盯着我看,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看什么影片。
我把最后一口饭咽下肚之后,他嘴边笑容弧度更大了,竟然夸了我一句:“南藜好乖。”
因着他这句话,我的脸唰得一下变滚烫。
原来好好吃饭也能被人夸奖吗?
“脸好红呀,是被太阳晒的吗?”
他这话中带着的逗弄太明显了,是在笑我吗?
完蛋,脸上好像更烫了,我手足无措窘迫不已,强装镇定顺着他的台阶狂点头,点完之后,头就埋得更低了。
沉默良久后,他突然又喊我:“南藜?”
我抬头,就见梁枝庭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道:“这里,沾东西了。”
怔了怔,我狐疑地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摸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伸手过来,指腹在我嘴边某处抹了一下,带来炙热滚烫的温度。
他的指腹上黏着一粒米。
……从我嘴角,刮下的米粒。
“对、对不起!”
我羞窘万分,顾不上其他,慌慌张张在便利店的袋子里左翻右翻,试图找面纸给他擦手,他却当着我的面,张嘴舔去了指腹上的那粒米。
我整个僵在原地。
他的一连串动作很快,快得我以为我自己看错了。
是、是我看错了吧?梁枝庭,他,他怎么…吃了…
耳朵嗡嗡作响,我的四肢好似生了铁锈的老旧机器,很久都动弹不了分毫。
梁枝庭却对此浑然不觉,道:“发什么愣啊?”
“……没、没有。”我磕磕巴巴,赶忙将找到的餐巾纸递给他,他接过去,动作自然地擦了擦手。
他神色平静,好像没觉得刚才那个举动有什么不对。
是我反应过度了吗?
普通朋友之间……是会这样做的吗?
梁枝庭把我送到公司门口和我道别,电梯门关闭前他问:“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和他待了一中午,身上都熏染上他身上的香味,这抹味道染透了我的骨头,熏得我血液沸腾。
我瞳孔有些失焦,恍惚着点头应下:“嗯。”
他说,我和他是朋友了,朋友间来往,再正常不过。
“好,我会联系你的。”他按下关门键,在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缝中说道,“再见,南藜。”
梁枝庭走后,我腿脚发了软,蹲下身,双手捂住脸,热得快要化成一滩水。
恐怖的高温席卷我的全身,烧得我神志不清,吐出的气息里仿佛都裹挟着烧红翻涌的岩浆,我抬手去摸自己的嘴角,今天,梁枝庭的手碰到了这里。
手指从嘴角的位置慢慢滑到嘴唇上,指腹抵着这片软肉按了按。
糟糕……
熟悉的感觉从血液里涌了上来。
我闷着头,无法忽视身体上的某种强烈反应,趁无人发现,踉跄着溜进了走廊深处的卫生间。

梁枝庭的亲近让我在每日枯燥的上班时间里都有了盼头。
临近中午时,我会不自觉地去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数字跃动,等到办公室里的人全都走光之后,再等五分钟左右,梁枝庭就会准时出现在门口。
我和他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我坐在固定的位子上等他到来,他搭上上行电梯来找我。
有了‘朋友’这根纽带,我们每天中午的约饭便顺理成章。
次数多了,我的胆子终于大了些,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了,不会可笑的结巴,也能在和他对话时偶尔去直视他的脸。
他的脸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永远都完美无瑕,挑不出一点瑕疵,他是女娲娘娘创造出的最完美的一个小泥人。
我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灵魂早已脱离身体,悬浮在空气中,飘荡着,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身躯。
我的游魂飘荡在梁枝庭上方,因此也看到他对面的我,原来我的神情是那般浅显易懂,掩在长长刘海下的目光直白大胆,毫不掩饰对喜欢之人的某种情绪,是不可见人的欲,是贪婪仓促的念。
我不知道梁枝庭有没有看懂,他待我一如既往的亲切温和,我猜他应该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亦或是他早就看出来了,但他并不在意。
梁枝庭只要勾勾他的小手指,我就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普天之下再找不到我这么听话的尸体。
他是一个合格的赶尸人。
直到我在某个时刻诈尸还魂。
梁枝庭接到了一个电话,我的灵魂也被强行拉扯回身体里。
餐厅喧闹,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听见他手机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娇俏甜美,用着软软的嗓音喊他老公。
是梁枝庭的未婚妻。
梁枝庭看了我一眼,笑着摆了摆手,便起身去一边接电话了。
是我不能听到的内容。
我隔着满座人群乌漆漆的脑袋远远眺望,注视着站在餐厅一棵装饰树下打电话的梁枝庭。
他笑得好开心。
我垂下眼,闷头将面前玻璃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冰块如数被我吃进了嘴里,咬得嘎啦作响。
梁枝庭很快打完电话回来,见我饮料喝完,就又叫了一杯。
那是一杯用威士忌调和而成的鸡尾酒,用高高的玻璃杯装着,是店里的招牌。
我没喝过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以为就是普通的饮料,咕嘟嘟喝到底的时候,我的脑袋早已开始天旋地转。
“你没事吧?”
梁枝庭似乎在问我。
我抬头看向他,他的身体和脸在我面前都变成了道道重影。
脑袋好似有千斤重,我托着我不听使唤要往地下坠的头,摇摇头。一摇,妈的,更晕了。
他急忙道歉:“抱歉,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不怪你,我也没想到。
我的脸没一会儿就烧了起来,难受得不行,随手拿过空了的玻璃杯贴在自己面颊上,冰冷的杯壁短暂缓解了两秒,随后就被我脸上的温度烘热,再没用处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在了我的脸上,比玻璃杯还要舒服许多,我便无意识地往那物体上面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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