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它舔的发痒,踢了它脸一脚把它踢开。
扯过纸张去擦脚上的血,挑出肉里的玻璃渣。
“宝贝……”
“宝贝。”
它一声声地喊着我,我全然不搭理,冷着脸无视它。
它慢慢抬起手,手指搭在我的手上,握住了我,脸颊蹭到我掌心里,喃喃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宝贝。”
它这样示弱,我的心情又诡异地好了起来。
我摸向他心口处小小的裂缝,有些懊恼,怎么一气之下就不管不顾地在这件完美的作品上留了疤,太可惜了。
“知错了吗?”
它半张着嘴:“错……错了。”点点头。
“以后还会这样吗?”
“不……”它又和我道歉,“对不起。”
它下巴搁上我膝头,我摸着他的后脑,揉它的头发。
“知道了,我原谅你。但……”五指扣上它的脖子,收紧,我轻言细语:“没有下次了,老公。”
翌日,我翻出衣柜里自己最好的衣服,尽可能地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去了那家五星级酒店。
脚掌上的口子过了一晚仍是隐隐作痛,我是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的丑人鱼,在我心上人的盛情邀请下,来无言见证他和他的公主大婚。
我踏进那栋自己之前从未踏足过的高楼,来到他们的婚礼楼层,这一层被他们专门包了下来,用作他们的婚礼场地,楼道里五彩缤纷的装饰鲜花铺满了整整一层,电梯门一打开就能看到新郎新娘的立式婚纱照。
我注视着照片上梁枝庭的脸,良久之后,抬脚往走廊尽头走去。
行走在两边花道中央,脚下的绒毯踩上去静谧无声,一路上和我擦肩而过的宾客皆是盛装出席,气质斐然,我即便打扮得再认真再努力,也是屎盆子镶金边,这里的服务员看上去都比我贵气。
老鼠披上再金贵漂亮的皮,也仍旧只是只老鼠。
梁枝庭和付倩在走廊尽头迎客。
付倩穿着闪闪发光的鱼尾礼服,美丽得不似人间物,梁枝庭在她身边也丝毫不比之逊色。他们站在一起俊男靓女十分养眼,果然天生一对,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般配。
“南藜,你来啦。”
我走到近前,梁枝庭笑着和我打招呼,我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乖乖道贺:“恭喜你,新婚快乐。”
“谢谢,给你留了位子,你坐那里。”梁枝庭指了一个方向,我点头进了婚礼大厅。
我今天没有在梁枝庭身上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想来应该是他昨天把那瓶香水给了我,今天又换了另外一种。
我找到位子坐下,和我一张桌子的客人不免打量我两眼,我赶紧低头装透明人。这里的宾客我一个都不认识,也没人和我搭话,我无所事事,闷着头数地毯上的花。
这么默默坐了一会儿,花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朵,我的脖子酸痛不已,抬头放松时,又不受控制地往迎宾处看过去,梁枝庭和付倩已经不在那里,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心里闷,喘不上气,大厅里闹哄哄的,吵得我头疼,我起身往外走,想找个通风的地方透透气。
这一层很大,房间很多,我特地避开人群往安静的地方去,这么漫无目的地瞎走一段路,很快连我自己都不知走到哪里了。
我也没慌,这种静寂无人的僻静角落才适合我。
干脆躲在这里一直等到婚礼结束算了。
我靠着走廊墙壁深吸口气,胸腔里还是闷的难受,无意瞥见不远处有一个露台,就往那边走去。谁知刚走到露台门边不远,听到一道微弱的声响,是个女人的声音:“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露台已经有人在了。
我止住脚步,刚想后退离开,接下来一道声音毫不设防钻入我耳膜。
“我都说了让你别来这里。”是梁枝庭的声音。
不知怎么,听起来很急躁。有点不太像他。
是在吵架吗?
我走不动道了,竖起耳朵仔细去聆听那两道模糊的声音。
“你搞笑呢?我是付倩的朋友,朋友结婚,我怎么不能来?”
女人说的很随意,反之梁枝庭却压低声音道:“别装,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你刚才在付倩面前说了什么?你生怕她看不出来是不是?”
“看出来又能怎么样?”仿佛被梁枝庭的态度激怒,女人声音倏地变尖锐,近乎逼问,“你敢做不敢担吗!”
梁枝庭:“你……今天是我和付倩的婚礼!”
“我知道,不然我来这儿干什么?梁枝庭,你有种就别……唔!”女人的声音突然断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闷闷的哼唧声,断断续续。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总是这样……”
“好了,别闹脾气了。”
女人沉默了很久才回:“知道了。”像是某种争执过后的率先妥协。
“我先走,你待会儿再来。”
“嗯。”
我还没理清头绪,就听见梁枝庭要出来,我立即往回跑,想找个地方躲一下,还没等我找到藏身地,身后就传来梁枝庭的声音:“南藜?”
我脚步一滞,回头。
梁枝庭关上露台的门,似乎往外面瞟了一眼,随后往我这里走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透透气。”
“婚礼就快开始了,可不能再乱跑。你来多久了?”
“我……”话头短暂停了一秒,我说道:“刚来。想找个地方吹吹风,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吹什么风,屋里暖和,走吧。”他不由分说拽过我的手腕,把我往婚礼大厅的方向拉。我默默跟着他,没忍住偷偷扭头看了一眼露台的方向。
玻璃门后头,一袭红色的裙角被风卷起。
“南藜。”
梁枝庭突然喊我,我应声望向他,他侧头沉沉盯着我,言笑晏晏:“你看什么呢?”
“没有,”我神色自若撒谎,“这里布置的很漂亮,我从没看过,多看几眼。”
梁枝庭闻言,笑出声:“这有什么,还有更好看的呢,以后我带你去看,有的是机会。”
又说了以后。
我以为他邀请我来参加他的婚礼是为了断绝我的念想,原来不是吗?明明就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知道我对他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居然还肯这般亲切待我。
这个‘以后’应该指的是像朋友一样相处吧,他还真是不拘小节。
朋友,算了……做朋友也好啊。至少还能见到他。
我点点头:“……好。”
视线下移,落在他牵着我手腕的手上。
那里多了一样东西。
平日里空荡荡的无名指上,一个精致的银色戒指套在上面,熠熠生光。
我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婚礼,主角是我的心上人。
台上,穿着洁白婚纱的付倩踩着均匀的步子,伴着优雅动听的婚礼进行曲走向她未来的丈夫,梁枝庭在众人的见证下掀开了付倩的白色头纱,二人交换对戒,低头亲吻。
那一秒钟,厅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尖叫,我在这片沸腾的汤锅里,心如刀绞,强颜欢笑。
婚礼程序冗长,我不得不把自己的眼睛强行从梁枝庭身上撕扯下来,多看一秒对我而言都是酷刑。
五星酒店菜肴精致,大概以后不会再吃到了,来都来了,干脆化悲愤为食欲,礼金不能白给,自己的注意力也必须要转移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支撑到婚礼结束。
我一个劲埋头苦吃,盘子里的装饰瓜果也全部咬碎了咽进肚子里,样子像极了八百辈子没吃过饭。我的座位旁边是一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领结西装,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很显然——他是一个自小被捧在掌心里,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他毫不掩饰地看着我,笑出了声。
来这里的宾客对饭菜没什么兴趣,他们吃惯了这些东西,浅尝几口,各个吃相都很斯文,只有我这个饿死鬼一样的外来者格格不入,异常显眼。
小男孩儿的笑声是嘲弄讥讽还是什么我懒得去想,不去想是一回事,这又不代表我就得忍受他这种没礼貌的行为。
我板着脸死死盯向他,叉子随手叉起一块三分熟带血的牛排咬进嘴里,软烂的红肉爆出浆水,血刺呼啦,瞬间染红了我的牙齿,我龇牙,冲着他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见状,男孩子脸色忽地骤变,嘴边笑容垮下,慌忙扭过头不敢再往我这里看了。
我抽出纸巾拢在嘴边,呸地一口吐出嘴里嚼烂的肉渣。
艹他妈的,真叫一个难吃。
吃到胃袋快要炸裂时,服务员又上了一些酒水,标签一堆洋文看都看不懂,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就喝,也不在乎会不会醉,反而醉了更好,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也不会感到难受了。
今天主打就是一个肆意放纵。
……不出所料,我最后确实喝多了。
服务生叫醒我的时候,我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醉倒的。
眼镜歪倒在鼻梁上,我扶正,抬头一张望,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厅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婚礼结束了。
看来我睡得真的很沉很久。
酒水烧得我脸颊燥热,我大力揉了两把,撑着椅子站起身,一站起来,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倒。服务员扶了我一把,我道了声谢,往外走。
是时候该回家了。
酒多了的滋味真不好受,眼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布置在过道边上的装饰花被我揪扯得七零八落,彩色的花瓣落了满地,渗出的芳香花汁濡湿了我的手指。
当手指再揪扯不到花瓣,我终于来到了电梯门口。
在电梯门口,我看到了换回常服的付倩,梁枝庭站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女的……穿着红裙子的女人。
我的视线无法聚焦,面前只剩下那片红色的裙角。
“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叫司机送你吧。”付倩对女人说。
女人道:“不麻烦了,我叫代驾就行。”
“太晚了,你一个女生不安全。”梁枝庭说。
女人低下头,撩着脸侧一缕卷发夹到耳后,小声道:“没关系,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住的宾馆也没多远。”
付倩道:“你大老远飞过来参加我的婚礼,咱们这么多年朋友,我们当然得照顾你。”她扯了扯梁枝庭的袖子,“这样吧,你送巧巧去宾馆,再回头来接我,我在这里等你。”
方巧巧沉默注视着梁枝庭。
梁枝庭犹豫片刻,摸了把付倩的头发:“那行,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知道吗?”
付倩啼笑皆非:“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开车注意安全。”
“好。”
梁枝庭正要和女人离开,突然看到了傻站在不远处的我。
“南藜?”
三个人都冲我看过来。我想站直身子,手脚软着没力气,只能维持着一个蜷缩虾米的模样。
梁枝庭问我:“你也喝多了吗?你怎么回去?”
“我……”声音沙哑,我清了清嗓子,道,“打车。”
梁枝庭冲我晃了晃车钥匙:“正好顺路,一起走吧,我送你。”
我迟钝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想说话,舌头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
付倩就在此时开口:“也好,你跟着枝庭一起走吧,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
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坐上了梁枝庭的车。
我听到梁枝庭在小声和副驾驶座上的方巧巧说话,半梦半醒时,车子停了,梁枝庭把我从后座上拉起来,我脚刚碰到地面,瞬间软倒在他身上。
他搂着我的腰搀扶住我,我撑着路边的电线桩子勉强站稳了。
“你家在哪栋楼?我送你进去。”
我是醉得不轻,但我潜意识里知道绝对不能让他踏进我的家门,摇摇头:“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也没有勉强,道:“那行,你到家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我垂着脑袋,点点头。
梁枝庭的车子离开之后,我在原地又靠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往回走。
踉跄着走了几步,我想起了什么,抬头往一个方向望去。
望向我住的那栋楼。
从我这个角度,这个距离,只能隐隐看到我的阳台一角,房间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个什么东西。
它会不会站在那里看?
软着脚走了二十几分钟才回到了我的家门口,钥匙晃了几次才对上了锁眼,咔哒,门开了。
我失了力气往前倒下,倒在一个有点硬的胸膛里。
它的臂膀环在我腰肢,往上提了提,像提了个小鸡崽,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拉站直了。我迷茫地想,这东西……力气还真是变大了不少啊。
它扶着我带到了卧室,我一下摔倒在床上,闭着眼睛近乎晕倒过去。晕了一会儿,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关门的动静,脑子略微清明了一秒,我愕然想起刚才进门时我好像没有关门!
是它出去了吗!?
我吓回了点力气,连滚带爬地往卧室外头冲,玄关处,人偶站在门后面,两根手指放在门把手上。
“等……”
我的呵斥还没出口,它的手指就从门把手上垂下,转身,往我这里走来。
……什么,什么情况?关门,是它关的门吗?它会关门了?
会关门,那会开门吗?
还是,还是说,是风吹上的?
我头痛欲裂,动不了一点脑子。
它已经走到我面前,把我往床上推,我顺着它,又躺到了床上。
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睡着了,忙扯住它的手腕,苦苦支撑着自己往下耷拉的眼皮,警告它:“不准……不准出去。”
警告完又不放心,去够它耳朵后面的开关,想一劳永逸直接给它关了。结果它的手指却在半空中准确无误截住了我的手腕,握住,我没碰到那小小的圆形按钮。
它喃喃道:“不出……去。”
“陪着你。”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它对抗,想着它都待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放下了手。
拿出手机,我给梁枝庭发了个消息:「我到家了」
那边没回。
也是,他今天结婚,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里还能及时回复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等不到他的消息了。
手机掉落在枕边,我翻了个身,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闯进我眼里。那里面是梁枝庭的照片。
看着看着,眼角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被枕头吸食殆尽。
水液一滴一滴往外涌,脸颊湿透。
我小声抽泣起来。
它跪在床边,脸对着我的方向,须臾,低下脖子,舌头舔去我的眼泪,来到唇边。
我张着嘴迎合,很快没有心思再哭。
酒精蒸腾着身体里的温度,我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热情,搂着它的脖子哼哼唧唧不愿放手。
它爬上了床,很专心地亲着我,我半睁着眼,含糊着说:“你和别人结婚……了。”声音颤抖,“你怎么能这么讨厌。”
我扭头,视线里是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张照片。
“你,你爱不爱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大概是照片里的梁枝庭吧,但照片又不会回应我。
我失望地发出声哽咽,脸颊被一个微凉的东西托住,往一侧掰去,最后落入我眼里的是人偶的脸。
鼻尖碰在一起,我闻到我呼吸里裹挟着的酒味。
“爱。”
它似乎说了这么一个字。
一只人偶,能搞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伸出手,抚摸着它近在咫尺的眼睛,指腹擦过它的眼尾。
可能是酒喝多了产生幻听,但,管他呢。我吻过去,道:“那你只能爱我。”
不是幻听,因为它接下来又回答了我:“我只爱,你。”诡异的断句,坚定的音调,像极了某种偏执过头的承诺。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洒进来银白色的月光,披在它身上。
它真好看。
我拥抱着面前这只独属于我的完美艺术品,亲它的脸颊,啄它的鼻尖,我取下脸上碍事的眼镜,倏然间变得一片朦胧的视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很快,快得难以察觉。
是浓郁的深黑色、其间夹杂着墨蓝的琉璃珠子。
两只玻璃球。
——它的眼珠,好像动了。
我心脏停跳一拍,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再去看,那两颗人造眼珠依旧镶嵌在它的眼眶里,与往常无异。
我真是醉得荒谬。
困得不行了,我躺到床上,它挨在我身侧躺下,保持着和每一天晚上同样的姿势,将我拥进怀里。我在它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睡下,彻底入睡前,感觉到人偶似乎轻微动弹了一下,我听到咔哒一声轻响,从床头柜上传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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