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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阿哩兔)


搬到这里之后我从来没有和左邻右舍说过一句话,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我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还是有人看我不顺眼吗?不顺眼到要大晚上的来剪我电线?
真他妈的一群神经。
师傅修了会儿,屋里啪的一声,灯泡滋啦跳了两下,灯光大盛,电通了。
“好了。”他合上箱盖,收拾好工具,我进屋拿手机给他付钱,付完钱,师傅离开了,我站在门边,怔怔地发着呆。
冷冽夜风吹过,卷过我因酒意而发烫的脸颊。
虽然早就知道,但现在我才有了准确的实感。
我大概……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不讨人喜欢。
对面紧闭的房门蓦地打开,梁枝庭穿着一件围裙,屋里飘来饭菜的香味,他又一次邀请我一起用餐,我盯着他,问:“是不是你干的?”
他愣住,歪了歪头:“什么?”想了一秒,他说,“当然是我自己做的饭菜,味道还不错的。”
“……”
算了,对牛弹琴,不管这事是不是他做的,这家伙肯定没有面上装的这么和善,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离他远点总不会有错。
“对了,我……”
不等他说完,我转身进屋,恶狠狠关上门,不想听到他再说一个字。
我以为会面临第二次断电,是我多虑了,我的灯从晚上亮到清晨,没再熄过。
第二天一早,陈鹰雷打不动准时到达,敲响我的房门,这次给我带了早点。
我简直要被他烦死:“你怎么又来了?”
陈鹰笑得灿烂:“我昨天说了我今天会来啊!”
“我说了几次了,你……算了,”可能嘴皮子说烂了也不能让陈鹰这么快就放弃,我侧身让开,冲他扬了扬下巴,“进来吧。”
这是我首次让他进我屋里,他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乐滋滋地进来了。
关门时,我看到对面的房门开了一道缝隙。
“小藜。”陈鹰双手垂在身前交握,一副手足无措的拘谨模样。
“过来。”
我领着他,来到那个墙角角落,那里堆放着所有他送我的东西,我一样未动。有几样点心因为时间久了,发青发霉,明显不能吃了。
“这是……”
他当然认出来这些都是他送我的东西。也许其中某些东西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得来的,如今却被我随意丢弃在地上。
炙热的心意被层层堆积扔在墙角,慢慢腐烂。
垃圾桶上包装精美的花束,可爱的毛绒玩具熊,未拆封的美味蛋糕,世上多的是一方情真意切,一方冷淡漠然的爱恨情仇。
“你不用天天来,也没必要在我身上花钱花心思,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好像说的过分了点,我又补了两句,“你也看到了,我就这德行,没人会喜欢,也没人受得了。你人挺好的,年轻,帅气,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配得上更优秀的人。”
陈鹰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他说:“为什么要这么贬低自己,把自己说的这么一文不值?”
……他生气的点十分莫名其妙。说什么我贬低自己?我明明说的都是实话不是吗。
“你不需要这么妄自菲薄,我就挺喜欢你这种的。”
那你的品味还真是奇特。
我指着地上一堆东西:“既然你今天来了,那这些东西你拿走吧,你要是不拿走,也只是被我扔在这里吃灰而已。”
陈鹰嬉皮笑脸:“送你的就是你的了,哪有拿走的道理,你想扔就扔吧,我可以再送。”
“你怎么听不懂……”
“我听懂了,”陈鹰说,“听懂了又不代表我要听。我想给你送,我乐意,我喜欢。”
“……”怎么我遇到的都是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你……”
咚咚——
刚要再说什么,敲门声响起,我几乎一瞬间就猜到门后的人是谁了。
陈鹰怕从我口中再听到什么,说:“我去开门!”
他屁颠屁颠跑过去,门一拉开,对上梁枝庭的脸,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这么僵持着,周遭空气仿若都冻住了。
“你有什么事吗?”陈鹰问。
梁枝庭只是面无表情盯着他,不说话。陈鹰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回头看看我。我上前,站在陈鹰身后,透过他的肩膀,梁枝庭的视线准确无误地锁定在我脸上。
“什么事?”我问他。
“给你送点东西。”他手上拎着一盒香喷喷的小笼包,冲我扬了扬。
陈鹰的手上也还拎着他带来的早点。
操,怎么又来了,这俩是把我当饿死鬼吗,一个接一个地送吃的。他们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那……我先走了。”陈鹰被夹在我俩中间,不知所措了许久,才低声和我说了声。
我不想面对梁枝庭的骚扰,陈鹰至少比他人品要好多了,想也没想,说道:“我送你。”
梁枝庭脸上的表情似乎微妙地僵住了:“……”
“啊?”陈鹰则是明显感到意外,都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想?”我挑眉反问。
“想,想的!当然想你送我!我们走吧!”
我关上门,和陈鹰并肩走向楼梯口。
电梯门合上时,缓缓关上的缝隙中,我看到梁枝庭还依旧站在我的房门口,脸对着电梯的方向,离得太远了,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直到门扉彻底关上。
下行的小小电梯厢里只有我们两个,陈鹰咳了一声,说:“谢谢……你送我。”
瞥了眼他泛红的耳根,我眼都不眨:“别误会,我只是想出来静静。”
“啊……”陈鹰蔫吧下来,好一会儿又抬起头,说,“小藜,你对面那个邻居,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感觉他不像是什么好人。”
说的没错,梁枝庭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怎么说?”
“你看啊,我都不认识他,可他每次看到我,眼神都特别奇怪,昨天也是,视线凉飕飕的,我又不是他杀父仇人,他一脸凶相,跟要宰了我似的。”
我冷笑一声,心中有了猜想。梁枝庭那玩意儿来者不拒,别是瞧陈鹰颇有点姿色,看上他了吧。想象这俩人搅和在一起的画面,噫,真怪重口味的。
我和他一起沿着楼下小道,绕着人工湖边走了片刻,今天太阳很好,晒起来整个身体都暖呼呼的。
我往湖边长椅上一坐,说:“行,那你走吧,我坐一会儿。”
“我陪你。”陈鹰立即坐到我身边,殷勤得不行。
我拿这家伙也没办法,就随他去了。
春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路边上盛开的花树飘下几片花瓣,落在我肩头,膝盖。
我捻起膝盖上的粉色花瓣,用指甲在上面掐,掐出一道道泛着汁水的小月牙。
心情因此好了不少,偏偏这时又有个煞风景的人张嘴打断我的休闲时光:“小藜,你就没打算,再重新试着谈恋爱吗?”
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了。
我头也没抬,用之前的借口随口敷衍:“我说了,我丧偶。”
“那总要重新有个人来照顾你。”
“我不靠人,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你要为你的未来打算。”陈鹰就差没明说他希望这个‘未来’里能有他一席之地了。
我厌烦了,吹掉手里那片被我掐得破烂的花瓣,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话题突然跳到‘丧偶’的原因问题上,他愣了愣,问:“什么?”
我扭头直视他,小声说:“我亲手杀了他。”
虽然是有意想要吓唬他,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安静了片刻,没有我想象中的落荒而逃,而是问:“为什么?”
居然还问凶手为什么。我道:“因为我讨厌他。”
陈鹰摇摇头,我以为他要反驳我,他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讨厌他。”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讨厌他,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这下换我愣住了。
他说什么?难过……我?
说什么屁话。
“你每次提到他的时候,看起来都很难过。”他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我当然不后悔。
本应该爽快地回答他,话却在喉咙里翻腾,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拂掉我头发上的花瓣,语气柔和:“不管你过去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只要你想,我可以和你一起承担面对。”
脑袋后仰,我躲开他的手,逃离这个明显暧昧的动作:“你都不了解我,说这些不是太绝对了吗。”
“如果你愿意,可以让我了解你。”
“等你完全了解我之后,就会讨厌我的。”我呢喃道,“……没有例外。”
湖面上飞过几只白色的鸟,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道破开的涟漪。
“他煮了一碗面。”良久,我开了口。
陈鹰没有说话,他可能无法理解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可他没有打断我。
“很难吃。”
“可我后来突然又想吃了,面却被倒掉了。”
陈鹰安安静静陪着我在湖边坐了很久,坐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我穿的少,风都开始有些凉了。
我也想回去了。
陈鹰和我道别离开后,我又在湖边上站了会儿,抓了几片花瓣揉在掌心里玩。转身离开时,我朝上面看了一眼。
高高的小区楼户型基本上都差不多,全是露天阳台,我站在自己现在入住的楼栋下方,正好看到某一层的阳台上站了个人影,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就是在看着我。
谁知道他看了多久。
我又出现幻觉了。
它之前也喜欢这样看着我,等我回家。
我抬脚上楼,到达家门外,我没有进门,而是双臂环胸倚在房门口,看着对面紧闭的门扉。
果然,一分钟过后,对面的门开了,梁枝庭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外面风大,出去怎么也不穿个外套。”
他伸手要把衣服往我肩头上披,我后退一步躲开。
死死盯着他微微变色的镜片,那双眼睛被很好地藏在后面,我瞧不真切。我问他:“你这么不要脸地对我献殷勤,付倩知道吗?”
他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讷讷问:“什么?”
见状,我环在胸口的双臂放了下来,眉心蹙起:“怎么,你不认识付倩吗?”

我的目光直勾勾地刺向他,心脏莫名跳得有些急。
他眨了眨眼,让我意外的是,他这次倒并没有安静太久,很快答道:“我只是想暂时一个人住,清净下。”
这个回答挑不出什么毛病。听起来很符合我之前的猜想,他一个人搬到这里来,果然是和付倩有关,至于付倩有没有撕破他的伪君子表皮,我并没兴趣知道。
心跳又慢慢恢复平静。
我压下身体里那股未知名的躁动情绪,不刻意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也是,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笑的事。
那个东西已经永远不存在了,分明是我亲眼目睹的不是吗。
亲手毁了它,又去想它,南藜啊南藜,你怎么可以这么贱得慌。
我转身开门,烦躁不已:“你需要清净,我也需要,不要再来烦我。”
对,一定是梁枝庭总在我面前晃悠,我每天都看到他这张脸,自然就勾起了我不想记起的那些往事,全是因为他,我才会变得不正常。
“你和他聊了什么?”
他忽然又问起了我和陈鹰的事。
我踏进屋内,关门,没好气地回:“关你什么事,滚。”
和陈鹰聊了会儿天,把我的心情聊得一塌糊涂,我在屋里神经质地走来走去,从厨房走到阳台再到卧室,来来回回逛了好几圈,实在受不了身体里的憋闷感,咕嘟嘟闷下一瓶酒,蒙着被子倒头就睡。
这一觉我中途迷迷糊糊醒来几次,都懒得起床,翻个身继续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最后被陈鹰一通电话叫醒。
本来想挂断,手一抖按错了接听,还不等我说话,陈鹰的声音就从听筒里涌出来:“小藜!你猜我看到谁了!”
声音大到我耳膜都要破了。
“我遇到你对门邻居了!”他当然等不及我说话,自顾自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他身边跟着一个美女,两个人勾肩搂腰的可黏糊了,这家伙真奇怪啊,行为举止上对你那么主动照顾,一副看上你喜欢你的样子,背地里却和别人拉拉扯扯,就是个渣男啊!”
我呵呵无声干笑起来。
才发现吗他?
我早领教过梁枝庭的人渣本色了。
“你就是想说这个?”我眼睛都睁不开,含糊道,“我挂了。”
“别别别!你不来看看啊?”
“啧,”我拧起眉,不理解陈鹰这小子的脑回路,“这有什么好看的。”
“话不能这么说,”陈鹰道,“你看啊,他不是从搬到你家对面之后就一直在骚扰你吗,那你现在过来抓他个正着,不就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拆穿他的海王真面目,让他以后不要再来烦你,你不就可以清净了?”
“……”
我要怎么和陈鹰说,我之前已经拆穿过他一次了,还闹到了警察局,但也不妨碍梁枝庭现在继续骚扰我。毕竟有的人,不光是脸皮厚,必要的时候可以连脸皮都不要。
梁枝庭就是这种人。
“不去。”
啪,我挂了电话,挂下还没几秒,陈鹰又打了进来,我直接关机继续睡。就在我快要陷入熟睡状态时,被一阵焦急的敲门声砸醒。
“唔……”
枕头捂到头上,我直接装死,死了好半天,砸门声还在继续,有愈演愈烈的架势,陈鹰在外头大声嚷嚷:“小藜!小藜!别睡了快起来!!”
这混蛋!
我气得跳下床,直冲门口拉开门,怒吼:“你有病啊!”
陈鹰一点不生气,推着我的肩膀挤进我屋子里:“快快快,穿衣服!去晚了逮不到人了!”
我不动,他催我:“你愣着干嘛呀!快走啊!我特意来接你的!今天我一定要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被他搞得心力交瘁:“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用去看我也知道。”
“不行,你今天必须当场去逮他,让他尴尬,让他出洋相,不然他以后还会缠着你不放的!”
“你干嘛非要我去……”
陈鹰抓起我丢在床头的外套就往我身上披,打断我的话,嘻嘻一笑:“我的竞争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
“……”
耐不过陈鹰的再三催促胡搅蛮缠,无法,我最后还是被他拽出了门。
在市中某个大型会展中心,今天举办了一场游戏发布会,陈鹰就喜欢玩游戏,这种活动他自然不会缺席。他就是在这里偶然遇到了梁枝庭,才兴冲冲地给我打电话,我不来,他就直接上门来强行拽我。
展会里都是人,走几步就要和一个陌生的人发生肢体上的摩擦,我捂着鼻子,实在受不了密集人群中的这股热潮汹涌的人味,我不止一次想掉头离开,陈鹰死死拽着我不肯我走。
他拉着我的袖子,在前方开道,我躲在他身后,尽量避免和人流碰到。他疾步走得飞快,我勉强跟着他,鞋都快跑丢了:“你慢一点。”
“跑慢了他就跑了,你见不着了!”
跑了就跑了,见不着就见不着了。
哄闹的人声和鼎沸嘈杂的游戏背景音混合在一起,吵得我耳膜发胀,脑浆都要炸开。
终于,在人流中逆行了大概十分钟左右,陈鹰拉着我躲在一个立牌后面,示意我往远处看。
我往陈鹰的视线尽头看过去,在一个巨大的广告屏前,我看到了梁枝庭。
屏幕上放着某款游戏的宣传片,有不少人驻足观看,虽然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尽管梁枝庭内里已经脏成一团恶臭的黑棉絮,光从他的表面来看,他仍然还是一件镀了金的完美艺术品,挑不出任何瑕疵,任谁都会一眼就能看到他。
梁枝庭身边还站着一个卷发美女,不过不是上次婚宴上的女人,显然又换了一个。也是,鱼塘里总逮着一条鱼吃,吃多了总会腻味,需要换个新口味尝尝鲜。
梁枝庭今天没有戴眼镜,搂着女人的腰,时不时和她亲昵耳语,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开怀大笑。
陈鹰见状,在我身旁用鼻子哼出一口气:“瞧他笑得那样儿,花心大萝卜。”
我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因为被强行打断睡眠,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看也看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不行!来都来了,咱们一定要去打他的脸!”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干脆闭上眼睛站着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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