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勾唇一笑,凑到他耳边,不轻不重缓缓说道:“哦,”他意味不明地斜眼看姜思昱:“你不是担心,是关心。”
姜思昱跳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
风澈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拍拍姜思昱的头:“行了,你们来闹这出,不就是因为不小心又被禁足,想要让我领你们出去,于是过来又把场景复刻一次,还有人演着演着入戏太深,”他瞥一眼姜思昱乱飘的眼神:“过犹不及啊。”
白冉冉垂下头:“少主他虽然看着好说话,但其实我们也只和他见过几面,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听说你昨日守城功不可没,能在少主面前说上好话的就是你了……”
风澈笑骂:“昨日兽潮刚退,现在城中修缮,你们几个调皮捣蛋能干什么?”
姜思昱不服气,攥紧拳:“我知你是风家天骄,才长我们几岁就有现在的修为,你可以守城,我们也可以为边城做力所能及的事!”
风澈知他们少年心性,付出不计回报,但也不会估算自己所做所为是否真的是他人需要。
不过,他觉得很好。
他转过身拉开房门,站在门口逆光处,回头笑道:“傻看什么?还不跟上?”
姜思昱等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他,大叫着:“风兄最好了!大哥最好了!”在后面拍着手,一蹦一跳地跟上。
姜思昱冷静下来,暗暗拽了一下季知秋的衣袖,偷偷说:“哎,风兄真不愧是风家的人,据说玩阵图的都聪明。他还没等我们演完就猜到了。”
他拽了半天季知秋也没有动静,他疑惑地抬头,只见季知秋此刻正向前呆呆地望着,他褪去了平日里和朋友玩闹时的笑意,如此面无表情,竟然还有种冷肃之感。
许承焕看见他的神情,打趣道:“你是不是真生姜思昱的气了都是演的而已!”
季知秋回过神来,笑道:“拜托,我生什么气啊,明明是你们演的不好,修饰的成分太重,才被发现了。”
姜思昱瘪嘴:“你演得好,你去找风兄要个奖。”
季知秋沉思了一下:“你说得对,什么时候,我讨个奖才好。”
姜思昱觉得他有病,真的有病,自己就不应该惹他。
风澈领着一帮孩子一股脑钻进了姜临的议事殿。
姜临见风澈进来,刚想说些什么,看见后面的一堆跟屁虫后,抬起的头又低下了。
他手中笔不停:“什么事?”
风澈在他垂下头欲盖弥彰的动作中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突然想戏弄戏弄姜临。
他走过去,装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对着姜临行礼,借着议事桌的遮挡,脚尖偷偷踢了踢姜临的小腿。
姜临稍稍撤回了腿。
风澈凑到近前,看见刚刚姜临笔顿了一下,笔尖在宣纸上点了一个稍重的笔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好,姜临忙着修复边城彻夜未眠,自己没能等帮忙,还反倒去捣乱。
他垂眸,安安静静地等姜临这一笔写完,才开口:“姜少主,听闻城中琐事尚未处理完全,我等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后面几个孩子跟着狗腿地说:“为姜少主分忧。”
姜临手中笔停下,眼神中带着笑意:“看来昨晚风小友消耗也并非很大,今早起来便生龙活虎了。”
正准备接到准许转头就走的风澈:
什么情况?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姜思昱在后面哈哈大笑:“叔叔,你这话听着像是你俩有奸情。”
他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疑惑地发现全屋的人都在看他。
风澈有时候觉得这孩子不是丢了吞贼魄,失去了恐惧感,而是丢了脑子。
姜临还在笑,但是这会儿眼神没像他们一样盯着姜思昱,反倒还落在风澈身上。
风澈觉得他真是神人,忍常人不能忍,他心底有鬼也就算了,姜临他……他应该是在乎这种事情的吧。
之前,姜临掌“爱”的非毒若不是出类拔萃,远超常人,也自然不会被“尘念”看上当收取对象。
虽说他觉得,以姜临的性格,多半是单相思忍到人家和别人跑了,也不会憋出来半句表达欢喜的话,但是若是心里真有个不可说之人,或许听了这话自然会觉得刺耳厌恶。
尸山血海尚且不怕,他这会儿反倒被小辈一句话搞得惴惴不安,生怕姜临说出什么话。
虽然……他不明白他自己怕听到的是什么。
姜临站起身,走向姜思昱,路过风澈的时候发现他垂着头一动不动,脚步又落了回来:“既然被发现了,那我今天只能跟你们走了。”
他揪住风澈袖口,示意风澈领着他走,风澈抬眼就和他戏谑的目光对视,心底的不安随之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人一贯不知避嫌,当年连本命灵剑都能和他共乘,当年风言风语也没看他反驳澄清,如今小辈不懂事的话,自然也不会出言反驳。
况且,或许尘念看中的,只是姜临非毒魄的潜质,也说不定呢?
他心底升腾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一旁拽着他袖子的姜临见他不动,慢悠悠地拖着他向前走,路过姜思昱的时候瞟了一眼:“你这副样子,倒是比之前顺眼些,只可惜,待此间事了,还是和我尽快归家吧。”
姜思昱被瞟了一眼,后面没听太清,光顾着揣摩姜临先前的话,看四周的同伴都开开心心地跟着姜临跨出门,才明白姜临那句“只能跟着你们走了”的意思。
他恍然大悟,咽了咽口水:“叔叔,你刚刚是同意我们出门了?”
跟在最后的许承焕冲他嗤了一声,一边乐呵呵地走,一边摇头晃脑:“傻子,自然是同意了!要不是因为看顾迁就你,怕你半路发疯,少主才跟着咱们的。不然你以为是真有什么奸情啊?”
前面拽着风澈的姜临身影稍顿,松开了风澈的袖子。
他走到转角,眼神掠过后面嘻嘻哈哈的孩子们:“突然想到,有几份好差事,给你们量身定做,想必很合适。”
身后传来欢呼雀跃的声音,风澈却莫名觉得姜临这话有什么深意,但又因为他周身气质太过柔和温吞,一再削弱他带给风澈的这种感觉。
就在风澈打定主意观察观察姜临给这帮孩子安排的什么差事的时候,他们不知不觉已经绕到了城中那片废墟旁。
碎裂的结界碎片纵然有当初风澈的“四野穹庐”承接,但漏网之鱼还是将四周的房屋砸得粉碎。
唯独这最中心的一片区域,保存良好,连脆弱的白玉都完完整整地铺于中央,其上雕琢的凹槽更是精致秀美,其内有各色灵石点缀,光华流转间,才堪堪让人看清,这外围竟然腾起一圈透明的结界,守护这方寸之地。
姜临将风澈带到,见他袖子下的指尖点着不知名的节奏,而人已经陷入了沉思。
姜临看着,不知不觉露出笑意:“可看出什么了?”
风澈点头:“这是结界控制台。”
身后孩子们七嘴八舌起来,似是结界控制台的传闻听的颇多。
“这不是号称城市的立身之本么?”
“所以控制台也会坏吗?”
“不是坏了,”风澈打断他们:“只是能量不够了。”
顺着他的手指,众人看向控制台中心的灵石,发现确实已有部分失去了光泽,变成了废石。只是正中的一枚极品灵石,散发的氤氲遮蔽了它们的存在。
那颗极品灵石镶嵌在如羊脂的白玉中,代表尊贵的紫色耀目绚丽,阳光下镀着一圈七色光芒,色散开来竟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姜临补充道:“姜家于此守城近百年,倒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结界出了问题的情况。”
风澈心中了然。
每一座外围城市都有一个结界运作,通常结界都是由历代风家修士构筑阵图,再由人力建筑的。也因此更换维持结界运行的灵石的顺序很有讲究,同时把控灵石元素属性和蕴藏能量也需构筑之人心中有数,稍有差池可能会造成阵台运作逆行,灵气对流,满阵皆垮。
找个懂行的风家修士补充这结界控制台,来来往往的时间,边城怕是等不起。
风澈立刻明白这是给自己的好差事。
他扭头,眨眨眼:可以吗?
姜临点头:“自然是可以,白冉冉季知秋归你安排,至于这三个……”他轻笑了一声:“还有更好的差事给他们。”
风澈得了准许,也顾不上刚刚想要探究姜临有什么深意的事情了,连连摆手和他们告别,然后迫不及待地趴到控制台上观察起来。
刚刚远看就觉得精巧,如今走近一瞧,此阵绘制利落笔走龙蛇,收放自如,可见绘制阵图之人潇洒非凡,道行颇深。
他有些痴迷地抚上白玉阵图,其上交叠的灵石齐齐绽放耀眼的光芒,若有若无的羁绊勾动着他的神魂,那阵台,像是在迎接风家的血脉。
这是他父亲风行舟的手笔。
他失神了一下,多少年不曾见过与风行舟有关的东西了,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他教过自己的东西,都原原本本刻在骨髓里,揉进血脉里,他自然有信心修补完成。
他一笔一画地描摹阵图落笔顺序,游走在阵中时突然停了下来。
那块极品灵石如梦似幻,光华流转间吸睛至极,风澈却感受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咒法气息。
姬家咒法向来狠绝,然而此人更甚,其中的恶意几乎凝成了实质,却又狡诈非常,隐隐约约藏身在极品灵石中。
风澈在姬家混迹那么多年,什么咒法没见过,然而这个咒法风澈却是第一次见。和渡世之咒有些相似之处,只是渡世是张狂至极直接拿到明面上的恶,眼前的咒法将自身的恶隐去大半,甚至藏起了目的。
若非是和“渡世”颇为相似,风澈真的想不到它是为了汇集戾气。
他心中的烦躁感涌上来。
当年姬水月身死,最后那一道传音犹在耳中:“你以为我全然信你,毫不留手么?”
他当时天罚已至,顶着雷劫的空档才又卜算了一次未来,却仍是看见了三百年后的灾难。
起初他还猜想为何“渡世”不散,只是他即将面临魂飞魄散,只能留下遗憾,现如今看来,姬水月所说的留手,多半是这些潜藏在各守城结界中的咒法。
当年他确信已经掌握姬水月全部动向,这潜藏的咒法只能是他不在的这二百年出现的。
他本以为姬家如今群龙无首,形如散沙,然而见到今日咒法,他才知是他太过想当然了。
姬家什么时候出了如此天资之人,偏偏继承了姬水月的衣钵,目的也和姬水月别无二致。
待修为复原,他还是要去趟姬家。
风澈收敛了心思,袖袍下灵力在指尖缠绕,紫色的雷电窜进极品灵石内部即刻将其碎裂了一角,连同其内的咒法也一同搅碎。
他收了灵力,转身招呼季知秋和白冉冉:“来来来,按我说的顺序替换!”
他顺着阵图走势指点灵石,替换工作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收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修复的阵图散发着温和的光芒,风澈检查了几遍重新更换的极品灵石,确定没有咒法才重新启动结界。
蔚蓝的结界腾跃而起,流动的光华将整个边城罩了个完全。
风澈才有种战事过去岁月静好的感觉。
……………………
风澈修复结界的时候姜思昱他们被姜临不知道带去了哪儿,风澈完工了溜溜达达过去才发现他们在搬砖。
姜思昱等人系起过长的外袍缠到腰间,宽大的袖子也挽到手肘,满头大汗,抬手擦的时候蹭了一脸的灰。
姜临在一旁负手而立,广袖流仙的衣袍纤尘不染。
一边是灰头土脸,一边是恍若谪仙。
风澈大笑着走过去,朗声问:“姜思昱,咋回事啊?这么狼狈?”
姜思昱面色狰狞地抬起几块砖搬到了高墙上,宋术拿着铲子就把那几块砖上糊满了泥巴,许承焕则把砖从远处运到姜思昱脚下。
姜思昱哭丧着脸:“我叔叔说让我们体验风土民情,融入群众,就不许我们使灵力,只能拿力气搬。”
他胡乱抹了一把从头皮淌到眼角的汗水,脸更黑了:“我宁愿天天在院里练剑,呜呜呜……”
风澈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没错,姜临果然是要罚这几个嘴欠的。
他看这几个皮孩子怪可怜,偷偷摸摸撞了一下姜临的肩膀:“差不多得了,毕竟都是小孩儿,怪辛苦的。”
姜临一脸无辜地回头看他,带着些许的茫然无措:“剑修不光炼体,还要炼心,这帮孩子娇生惯养长大,平日里练剑不勤,需得吃点苦头才能成器。”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严肃,公事公办没有一点徇私枉法的意思,光明磊落得让风澈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难不成真不是为了罚他们嘴欠才让他们去搬砖
剑修的修炼方式风澈也不懂,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破绽,索性不去琢磨姜临是不是真的要磨炼熊孩子,不过看戏他还是很擅长的。
他随手薅了一根草,将草茎放在嘴里叼着,慢慢悠悠地蹲下来,开始美滋滋地欣赏熊孩子搬砖。
他一张破嘴也不闲着,一会儿说姜思昱砖砌得不直,一会儿说宋术泥糊得不平,一会儿又吐槽许承焕搬砖时不懂轻拿轻放。
偏偏这仨忍不住想骂他一句的时候,直接就对上了姜临的眼神。
他似乎还是那样,神情温和,眼神淡然。许承焕和宋术与他对视的刹那,不知怎地脊背生出一阵寒意,自保的直觉使他们纷纷闭嘴继续老老实实干活。
最后全场只剩下姜思昱一个不知道怕是何物的,一直在骂骂咧咧地干活。
他气得不行,不光是骂指指点点的风澈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把每一个可以下场休息的人问候了个遍,最后累得直哭,姜临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风澈偷瞄了一眼还在认真监工的姜临。
刚刚还可以说是炼体炼心,现在绝对就是要罚姜思昱口无遮拦故意而为之。
他虽然不敢说姜临这样是为了刚刚姜思昱骂自己那几句,但还是难免高兴。
他意味深长地拍拍手,把嘴里的草茎拿出来,兴冲冲地对着狼狈不堪的姜思昱喊:“加油啊,你风兄看好你!”
第24章 哥哥别闹
姜思昱干完活已经夕阳西下,姜思昱栽在季知秋身上,嚷嚷着腰都要断了,宋术看着是没累到,在他身后跟着,时不时还踢姜思昱屁股一脚。
姜思昱第三次崩溃大喊:“宋术不要踢你爹了!”
宋术骂道:“这次不是我,你骂我干嘛?”
许承焕哈哈乐了半天,姜思昱“哎呦哎呦”着,捂着腰也要追着许承焕踢上一脚。
身后打打闹闹,姜临在前面时不时接一道传音处理边城内务,风澈看热闹跟着乐,就差手里攥一把瓜子拿着磕。
路过一个巷口时,就在这嘈杂的氛围里,风澈听见了一声幼猫似的细软叫声。
他怕自己听错了,趴在狭窄的巷口墙边,好奇地往里一瞅,就看见了那天他捡的小姑娘。
此时正值深秋,边城朔风刚猛,气候苦寒,于修士而言有灵力护体自然无碍,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唯有衣服可以御寒。
可偏偏这只是个沿路行乞的可怜丫头。
她躺在巷子里堆放的杂草上,细瘦的半截胳膊露在空气里,她正拼命用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捂着裸露的皮肤,想要汲取一丝温暖。
轻轻的呻/吟/声更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朵。
四周乱哄哄的声音一静。
众人被他的动作吸引,也跟着走过来看。
风澈皱紧眉头,连忙走过去,指尖一转,离火阵图发出融融的暖意裹在小姑娘周身,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看向他。
她大眼睛瞪得溜圆,拽住风澈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面无表情的小脸上脏兮兮的,软糯的声音因为太过虚弱显得又细又轻,但在场的修士耳力非常人可比,自然是听得清楚。
她娇小的身躯颤抖着,干裂的唇一上一下起伏:“哥哥,你来找我了?”
风澈分明记得,那日他去追“尘念”,将小姑娘交到白冉冉手里,第二日还问起他们小姑娘的状况如何,听白冉冉说一切安好之后,却因为战事的缘故一直没来得及去看她。
她一个小姑娘,不超过十岁的年纪,如此风餐露宿在街头,又是如何吃得消的?
风澈将她抱起来,看向白冉冉:“不是说安顿好了吗?怎么她在这里?”
白冉冉挠挠头,有些无助:“不是,我把她安置在旅店,还特意安排人照顾,打算这几天我们几个轮换着看她,确实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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