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尔图不知道,这位公主自小到大就没过过几天饱腹的日子,有吃的就不错了当然不会挑食,公主也不知道这幅举动反而给自己在北境人的心中赚了一波好感度,连带着这些北境人也没最开始那般那样抵触他的存在了。
越往北走温度便越低,他带来的几身衣服勉强还能穿上几日,时间紧急织造司根本来不及给他做新的衣服,宫里便将真公主的衣物给他拿了过来。
——是织造司刚做出来的没来得及送到公主那里的新衣。
再过好几个月大雍的都城才会迎来冬季,公主们的冬装还没来得及做呢,反正也没准备让他活到冬天,根本没人给他准备过冬的衣物。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角,透过那层狭窄的缝隙观察着外界的景象,一路走来他见证了从满山绿荫到草木枯黄的全过程,他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火红色的枫叶,恨不得亲手摘下一片小心放到枕边。
但他觉得他大概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皇帝昏庸后宫当政佞臣当道,想也知道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临近都城的地方还好,走的越远管理便越混乱,官老爷简直成了土皇帝日子过的滋润无比。官道周边驻扎着不少山匪盗徒,短短几日的时间这只北境的队伍就遭受了好几波人的攻击。
这也是燕王执意让那尔图不远万里带队前来的原因之一,让大雍人自己把人和物资送过来?怕是半路就被劫了个精光!
虽然届时他们可以借机对大雍发难吧,但来回扯皮实在是太费时间了,来回折腾两番大半年都过去了。
那尔图带的人并不算多,但每个都是北境部落中精挑细选出的勇士好手,他们连猛兽都敢赤手空拳地冲上去搏斗呢更不用说这些空有花架子实际上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山匪了?打劫的人来一波倒一波,那尔图甚至听到几个手下在抱怨打的一点都不过瘾。
他笑了一声拍拍手下肩膀:“行了都认真点,记得临走前王提醒的话吗?不要轻敌。”
几个手下连连点头,那尔图坐回马上看着手下们清理起现场。外表粗莽的大胡子沉吟片刻驱使着马走到红绸马车旁边,迎着两个见他过来暗自警戒起来的仆从目光在马车前方不远处停住,操着一口音调奇怪的大雍话扬声道:“三匪、都撒了,公主、没吓到吧?”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反应他在说什么东西,过了片刻那尔图才听到回复:“没事,多谢将军关心。”
身为燕王麾下北境第一将领他当然担得起这个称呼,不过大胡子听在耳中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确认了公主无事后那尔图便想策马离开,他还记得嬷嬷特意和他强调的大雍人的规矩,好像是什么新嫁的娘子不能随便和外男说话什么的,具体他也听不太懂。
虽然觉得这规矩挺莫名其妙的但那尔图想了想还是专门在队伍中强调了下,他自己不是很在乎这些东西,但说不定燕王会介意呢?燕王是他这辈子最尊敬崇拜的人,且燕王也嘱咐过他要照顾好公主,虽然他们的王没明确说过这位是不是未来的君后但……姑且先这样对待着总是没错的。
他刚要走,忽然听到马车中又传来一声:“敢问将军,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这又不是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尔图便回应道:“现在在枫迎三,再走两日就是嘉三城。”
他好像发不了“山”这个音,刚刚的山匪也被他说成了三匪。
马车厢安静了会儿,半响后才飘出了一句“多谢”。
那尔图骑着马去了车队前方,不知道公主坐在马车厢内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枫迎山下便是传说中的嘉山城,或者说嘉山属于枫迎山脉的一部分,这座城就是依靠着山势建立的,是整个大雍最后一道也是最难攻破的一道关卡,一度被誉为大雍的镇国屏障。
过了嘉山城再往北就是曾属于大雍的现在却被北境攻占的五座城池,听说议和后北境军会退出五城将其还给大雍,具体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也听说燕王的军队就驻扎在嘉山城外。
虽然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他们在路上都走了好久好久呢。
搞不好……过了嘉山城就能见到传说中的燕王了。
不过他也知道那不可能。
宫里是绝不可能让他暴露的,也就是说他离燕王越近自己的死期就越近,宫里应该也没想到那尔图会这样急着赶路——他硬生生地将赶路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甚至连夜里都会选择性地走上一段时间。
仿佛根本不在意夜路危险一般。
或许真的有什么传说中的草原神灵庇护,赶夜路的时候竟然真的从没出过任何问题。
但宫中算计好的毒发时间就不准确了,按现在的前进速度恐怕他到了北境体内的毒还没来得及发作呢,不过那边也考虑过这种可能,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今日来的这批山匪应该就是被人指示的。
看起来像是劫道的山匪,实际上想伪装动乱借机和他身边的两个死士产生联系。
那尔图对他们的保护格外严苛,日日夜夜都有人不眠不休专门盯着守着,尤其是出了城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好像盯那两个死士的人要比盯着他的人更多一些。
也是因理此两个死士到现在都没能向外传递出任何消息。
不过现在就不一定了。
公主又一次掀开帘子,视线恰好与马车旁的一个死士直直对在一起,那人的目光冰冷淡漠没有一丝感情,像是在看什么死物一般,盯的他无端就是一个激灵,只觉得那人的目光似乎比周围的环境还要寒凉几分。
这些北境人没怎么和大雍人相处过,对仆从的了解基本仅限于在驿馆中住的那几天,当时服侍他们的下人都是从宫里调来的,一言一行都受过格外严苛的训练,故而那尔图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两个仆人根本就不像普通的侍从,还以为他们大雍的侍从都是这样呢。
他只凭着本能察觉到这两人有点不对,但他却说不出到底哪里存在问题,他还以为这两人整日盯着公主是为了防止公主逃跑呢,毕竟北境部落也不是没和其他国家的公主和亲过,嫁过来的公主十个有九个都想在路上跑。
大雍怕公主跑了专门派两个人看管着似乎也很正常,那尔图揉着脑袋想。
左右也快到达目的地了,那尔图对此并不担心,前几日他刚刚使用燕王赐予他的法子联系了对方,知道燕王已经到了嘉山城外,至多两日的时间他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了。
他的视线顺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远眺而去,似乎已经透过高耸的山峰见到了嘉山城的巍峨城墙,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有些懈怠,犹豫着要不要下令全队加快速度行一波夜路。
恰好此时两个北境军拖着一具山匪的尸体在他的面前走过,那尔图垂眸看了那山匪一会儿,突然察觉到几分不对。
他“嚯——”地从马上跃下,两个北境人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收手站在一旁,死了有一段时间的山匪尸体已经僵硬,那尔图捏着尸体的手看了几眼,猛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这山匪的手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子,看那位置……像是常年握着兵器磨出来的。
他们北境专门研究过雍军的兵器,那尔图绝对不会判断出错,或许农具也可能会磨出这样的茧,但……那尔图还没忘记刚刚他们打过来时自己察觉到的一丝古怪。
他们这几日经历了好几波山匪的攻击,有的杂乱无章乱砍乱杀,有的却……并不是那么无序,甚至一招一式都像是专门练过。
不少山匪都曾是农民,由于昏庸的官府或沉重的赋税等缘故上了梁山,空有一把子力气却并不知道该怎么攻击,从过军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却截然不同。
这些年来雍军根本就没怎么管过军队,看地上人的年纪……那尔图心头一震。
这人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推算一下不正是当年大破北境部落的那批人吗!
可他们理应已经退伍了啊!为什么会聚集在此做了山匪?还偏偏挡在这里拦他们的路?
那尔图蓦地起身:“现在出发,尽快到昨日商议好的地点驻扎。”
他必须尽快将这条消息传递给燕王。
仅剩两日的路程了,他不能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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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尔图想象的很好。
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公主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他也顾不得什么所谓的雍朝规矩什么男女大防了,大步走到马车前方掀开车帘,就见着那位一直用红盖头遮着脸的公主病恹恹地斜靠在马车之中大口大口喷着鲜血,洁白的手帕都被浸的通红。
虽然没盖盖头,但公主的脸被帕子挡住了大半,那尔图一时间光顾着注意被染成红色的帕子了也没关心他的长相,连忙喊了随队的郎中过来诊脉。
马车本来就不怎么保暖,原本有帘子遮着还隐约能蓄点几乎感受不到的热气,如今那尔图将帘子打开凉风便呼呼地往车厢里灌,本就被冻的麻木的公主本能地将自己窝成一团试图以此取暖,他瑟缩着蜷伏在车厢之中,红艳的衣襟上都被风吹的飘飘扬扬落下数朵洁白的雪花。
那尔图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似乎下的格外的早。
他急忙将帘子拉上替公主保留住最后一丝暖意,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位公主是不是穿的也太少了些?
“她”甚至还穿着刚见面时的那身夏装!
都下雪了她还穿着夏装!!!
那尔图整个人都震惊了,大雍人都这么抗冻的吗?
本次随队一同前往大雍的是位来自于草原深处部落的巫医,那尔图侧身为他让开了位置,他扬声说了几句大雍人听不懂的北境话,公主的两个侍从便顷刻间被一旁暴起的两个勇士给死死按在身下。
死士还以为自己给公主下毒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了,却不知那尔图只是单纯觉得这两个侍从不忠心于主子该罚——忠心的仆从会让自家主子穿成这样?!
他还要说些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那是他们在狩猎时常用的暗号,代表着危险到来。
这荒郊野岭能有什么危险?猛兽或者……敌袭。
伪装成山匪的雍军突然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手持尖兵利刃朝着北境军蜂拥而上,那尔图一边指挥着人护住马车,一边抽出自己的砍刀冲了上去。
这次的“山匪”战斗力似乎格外高强,应当是雍军中的精锐部队,或者说是全部由死士组成的队伍,打起仗来命都不要几乎在以伤换伤。
暴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几乎蒙蔽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天地似乎在瞬间变成一片洁白,除了喷洒出的热血外再看不到除了白外的任何颜色。
那尔图明显感觉到他们是冲着马车来的,众多死士发疯一般朝着马车的方向冲了过来,那尔图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训练的打起架来甚至比他们这些蛮子还要凶狠,他几乎当场就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雍军,雍军软的不成样子怎么可能打出这种气势!
昨天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或许是临近嘉山城的缘故尽管有了那尔图的提醒却还有不少人都懈怠起来,这只队伍一时间竟处于了下风。那尔图并不怕这些死士,他只是有些担忧这些明显想用车轮战来消耗他们的人会趁着他们不注意伤害公主,那他还怎么和燕王交待?!
他后退几步率着众人围着马车绕成了个圈儿,目光戒备地看着眼前黑布蒙面的一众人,马车中的巫医一心诊治根本没注意到外界的动静,冷不丁地掀开帘子差点被这幅场面吓了一跳。
对面死士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帘子之上,巫医还没说话便见到一只冷箭穿过人群直射而来,巫医甚至还能看到箭头上泛起的幽冷蓝芒——这箭一看就是淬了剧毒的!
马车的车厢总共就那么大点面积,除非公主紧贴着厢壁否则这一箭定是要射在他的身上的,那尔图离的太远根本就来不及挡,巫医倒是挺近但他年纪大了身体早就跟不上反应速度了……
眼见着冷箭就要穿过车帘射到车内人的身上,一柄银白色的清灵长剑骤然破空而出劈砍在箭身之上!
长剑似乎比漫天的飞雪还要寒冷,锐利的长剑甚至还没来得及接触到箭身淬毒的冷箭就已经被剑气斩成两截,随着惯性飞出的箭身像是被什么凭空阻拦了一般直直坠了下来落在柔软的雪地之中,眨眼便被新覆上的雪花给掩埋淹没了。
那尔图松了口气:“是燕王的剑!燕王来了!”
北境人都知道,他们燕王共有两把兵器,一柄是将北境所有部落打服打怕的粗大重剑,一柄则是从未见他使用过的银白长剑。
那尔图是燕王打败的第一个北境勇士,他仰慕所有比他强大的人,自他被打服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要追随于燕王,他也果然成了燕王最忠诚的手下,像效忠神明一般奉上了自己的忠心,可他跟在燕王身边三年见过那把银白色的长剑无数次……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把银剑出鞘的模样。
银剑砍断偷袭的冷箭后便随着去势插落在了地上,白色的甚至看起来有些透明的华美剑刃转眼间便与风雪融为了一体,甚至无法用肉眼去看到了。
也仅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还对他们造成了极大威胁的死士已经全部被燕王带来的人给控制住了。
人群慢慢分开,一个披着墨色大氅的身影走了出来,那尔图等人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向这位征服了北境的王表达出自己最真诚的崇敬。
多日未见的王看起来似乎要比先前更清冷上不少,周身凛冽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结成冰。
他并没有关注在场的人,而是几步走到了马车前方单手掀开了帘子。
第八十四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马车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 刚刚好好仅够将一个人容纳进去,再多一个便拥挤的不成样子,连并肩坐着都有些困难。
巫医低声想汇报下刚刚切脉诊断出的结果,并不是很厚实的车帘在风雪中摇荡, 他余光一扫似乎看见尊贵的王小心地将软倒的“公主”扶了起来, 再往后视线便被红帘遮盖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他更不知道他们的王在这狭窄的空间之内将公主抱了起来, 而后将公主团进了自己的怀里。
马车厢内安安静静的, 巫医小心揣测着里面那位的反应, 他余光一扫就知道那尔图应该什么都没看见——那尔图如果知道公主是个男的现在早该蹦起来了绝不可能这么安静。
巫医刚刚诊脉时被吓了一大跳,如今倒是沉稳下来开始思考起他们王的想法, 大雍送了个男公主过来求和……这事说来可大可小。
凭血脉石的表现来看车里这位和雍帝的关系定然十分亲近,倘若真是个皇子他们北境倒也不亏,不过到底是就此为止还是以此为借口大闹雍朝一场还是得看他们王的想法,他们这些人似乎也没有权力去决定什么。
不过车里这反应是不是也太静谧了些?
说来也是,这公主体格瘦瘦小小病弱的不成样子, 不看脸只看身形的确会被误认为女孩,看脸的话……巫医刚刚匆匆看了几眼,里面这位公主、不,里面这位皇子生的确实也很不错,加上刻意画了女性的妆容后被认错也不是很奇怪。
巫医也是在诊脉时才反应过来的。
巫医疑惑地抬起头, 随即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王不会是还没反应过来这位的身份吧??
燕王没发话,北境的臣子便不敢乱动,只能恭恭敬敬在原地等着王想起他们。风雪交加实在是有些寒冷, 巫医有心想要提醒几句便骤然见到不远处的一道银色流光急射而来,正是刚刚被燕王掷出砍断冷箭的相识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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