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怀风拎着热水瓶从厨房出来,看向戚怀风和石安:“留下来吧,吃个便饭再走。”
谢雨浓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他眼中看见一些期待的神色,于是没走。
为什么?戚怀风会害怕吗?害怕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陌生的家吗?
谢雨浓不知道,但他知道戚怀风不快乐,走进谢溏村的那一路,他一句话也没说。
戚浩新丈母娘还挺会做饭的,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穿着花棉袄围着围裙在厨房和堂屋间窜来窜去,丝毫不为身材所累,灵巧异常,一会儿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供一桌人吃。戚怀风坐下了,看了眼厨房,戚浩正巧看见立马说:“她,她要伺候欣悦在床上吃,不跟我们一起。”
果然厢房传来声音,喊了句:“你们吃!不用管我们!”
桌上的人没人动筷子,只有戚方浔夹了一筷子猪耳朵,喝了一口黄酒。
谢雨浓瞥见他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方浔好像脸色不太好,可他一直板着脸,实在看不出是好还是不好。戚怀风伸筷子戳了蒸咸蛋的一个咸蛋黄,夹到谢雨浓的碗里,谢雨浓小声说了句谢谢,低头去吃了。
再抬头的时候,谢雨浓就看见胡因梦正咬着筷子盯着自己,眼中露出一种挑衅的神色。下一秒,胡因梦忽然跑去挽着戚怀风的胳膊坐在一起,要戚怀风喂她吃菜。
“我小时候你都喂我的呀!”
戚怀风皱紧了眉,一边掰她的手:“你别闹了,好好吃饭。”
胡因梦还是摇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撒娇:“哥哥,哥哥,你就喂我吃一个吧,就一口!我也要雨浓哥哥那个蛋!”
谢雨浓低着头吃饭,不敢看向他们的方向。
忽然听见戚怀风摔了筷子,大家都是一愣。
“坐回去。”
戚怀风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只是一个冰冷的命令。
胡因梦慢吞吞松开了手,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不明就里。
氛围一下子有点僵,戚浩便开始打圆场:“因梦也是小孩子脾气,来吧来吧,姨父给你夹。”
“姨父?”戚怀风重复了一遍,看向戚浩,冷笑了一声,“你还是她姨父吗?”
“怀风。”
久不作声的戚方浔忽然说话,口吻里有警示的意味。
戚怀风却毫无惧色地面向戚方浔:“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戚浩辩解道:“因梦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是,他不是那个意思,”戚怀风向天望了一下,随后看向了胡因梦,眼眶好像有些红,“是我妈叫你来的是吧,也是我妈叫你带了一个红包给那个女人的是吧?”
胡因梦一时间有些无措,她已经很小心,没想到还是被戚怀风看见给红包。她求助似的看向戚浩,戚浩却别开了头,没有说话。
戚怀风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冷笑了两声:“真有意思,离婚之后一个电话没打过,一次面没露过,现在我新弟弟出生了,她来送钱了,什么意思?希望咱们好好过日子,别再打扰她?”
戚浩看着他的脸色,试探性道:“怀风……你妈妈肯定也是为你考虑的,想补贴我们家一点……”
“她为什么要补贴我们家?她离婚的时候不是已经把我补贴给你们了吗?”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进戚浩的心,戚浩眼眶通红,吸着鼻子抹了把眼睛。
“怀风……是爸爸,是爸爸,对不起你……”
戚怀风扬起下巴,咽了咽,他冷冷地瞥着桌上的菜:“你是对不起我,我在市区半年,你一次钱都没有打给过我,我的压岁钱和奖学金用完了,我就去打零工,你一次,你哪怕一次都没有问过我,缺不缺钱,开不开心,一次都没有。”
谢雨浓愣在那里,他呆呆地看向戚怀风,忽然想到口袋里的月亮虾饼,是不是……
戚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双肩垂下,很疲倦的样子,谢雨浓这才发现他眼底的淡淡青色。
“爸,爷爷,我已经想明白了。”
戚方浔盯着他,目光里忽然露出一种凶色:“你考虑清楚你要说什么。”
戚怀风眉间的眼色却始终淡淡的,既不忧伤也不悲愤。谢雨浓放下筷子,垂着头,他知道他们已经推倒了戚怀风,可他们却浑然不觉。
“我考虑得很清楚,还有,”他忽然看向胡因梦,疲惫地笑了笑,“你也回去告诉司沁怡,从今往后,戚家没我这个孩子,她司沁怡也没我这个儿子,我的死活不用你们再负责,今天这顿饭就当散伙饭,雨浓和阿大做个见证。”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筷子一丢,那筷子顺着桌面滚落,掉到地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声响。谢雨浓瞥见那个站在房门口的老婆子浑身发了个抖,他看向戚怀风,发觉戚怀风的嘴唇有些颤抖。
“就这样吧,别过了。”
人生的严冬,终于到来。
第43章 40 温良夜
石安背也没擦干净,穿一套秋衣秋裤就轰地一声山一样倒在两人中间,好在谢雨浓和戚怀风如今都有些怕冷,竟然很仰仗他这颗扎实的火球。
戚怀风拍拍他的胸脯,感叹起来:“阿大,你如今很可以了啊。”
石安良家妇女受欺侮似的捂住自己的胸口,黝黑的面孔翻一层红出来,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你好不好不乱摸乱动的……”
谢雨浓裹紧了他的被子,习惯性看见台灯还没关,就冲起来关台灯,结果发现他手搭着台灯,正好自上而下可与石安身旁挤着的戚怀风两两对视。他迟钝了一下才把灯关了,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眼亦开始熟悉起黑夜,而在这夜色中分辨的第一缕微光,是对方的眼。
谢雨浓觉得耳朵又开始发烫,于是赶紧缩了回去躺好,把自己裹得紧紧贴着石安。
石安左边一个被包,右边一个被包,暖烘烘竟然不用盖吕妙林给他准备的被子。还是谢雨浓催他,他才勉强盖上了。三条棉被筑成一座临时城堡,坚不可摧,阻挡冬夜寒凉不在话下。守城三人,疲惫不堪,却各怀心事,自然久久不能入睡。
总归还是石安先开口:“怀风,你真的以后都不来往了吗?”
戚怀风想也没想,回答他:“嗯。”
谢雨浓脑中莫名回想起那根筷子滚落在地的声响,真像摔碎了那个家最后一片虚伪的安宁,他犹在出神,就听见阿大又说了话。
“小雨,那你要一直收留怀风吗?”
“收留?”戚怀风抢先一步笑了,回了一句,“过两天我就走咧。”
谢雨浓愣了一下,忽然有些着急,把手伸出了被窝。他是真心预备戚怀风住下的,从此他的家就是戚怀风的家,他真心是这么想的。
“你,你去哪儿呢?很快过年了,学校不是要关掉吗?”
戚怀风沉吟了一声。谢雨浓越过石安厚重的山一般的身体,看见他的半只眼,在夜里低垂着,似乎发着幽幽的暗光,眼便似月,静影沉璧,轻轻荡漾的心事沾湿了谢雨浓的指尖,他尤然未觉自己已经把手伸了出去。
“我打算过几天就回市区,去找个住处,安顿一下。”
谢雨浓的手指在床上爬,悄悄停在石安的头顶不远处,停下了。
他心里很乱,但更多是沮丧:“你去做什么?马上要过年了。”
“打工。”
谢雨浓愣了一下,那半轮月忽然直直落入湖里,他慌乱的曲起手指要收回,竟然被那冰凉的触感又追索了几分。
戚怀风的手指在黑暗中盲人似亲吻他的手指,谢雨浓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追问也忘记,只是胆战心惊地不敢动。他怕石安发现异常。
好在石安睡眠一向规律,已经昏昏欲睡,仰天闭着眼嘀咕着:“那,那今天小雨一个人过新年了……小雨,新年快乐……”
谢雨浓看着戚怀风的眼睛,全心全意感受着他指尖触及的星星点点似的冰凉,如他蜻蜓点水在一盆秋水之上,寒气是幽幽的有如中药炉苦涩的药香,是一丝一丝的,钻进人的皮肤的,身体的,鼻腔的缝隙。
很久之后的很多个夜晚,他们会拥抱在一起,将手指交叉紧扣,可是对谢雨浓来说,都不如这个夜晚来的印象深刻。他们冰凉的轻轻触碰在一起的指尖,那样默不作声的联系,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带子将他们紧紧绕在一起。
谢雨浓确信,他们不会分离。
清晨,谢雨浓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没有戚怀风,也没有石安。他勉强从温暖的被窝里挣脱出来,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的那一刻,还是让他狠狠打了个喷嚏。他脑袋懵懵的,起身套毛衣,穿外套,像个提线木偶人一样呆滞。
一直到他走到楼梯口,听见外头忙忙碌碌的声响,手脚好像才恢复了些知觉。
“阿大啊,来帮奶奶把那个粥端出去!”
“奶奶,那怀风买的油条放哪里啊?”
“这里这里。”
戚怀风拎着油条路过楼梯口,看见谢雨浓呆呆立在那里出神,于是出声吓了他一下,谢雨浓果然猛地回神,只是神色还是很恍惚,问他做什么。
戚怀风拎了油条给他看看,莫名其妙道:“什么做什么,洗脸刷牙,吃早饭了。”
“哦……哦。”
这几乎是一年里谢家人最多的时候,特别是石安在这里,一个人顶两个人。他叽叽喳喳爱唱些事情在嘴上,连谢有琴也忍不住一直问他,听他讲游泳队里的事情,又心疼又好笑。
只有谢素云淡淡笑了笑,问他:“阿大,不要委屈自己。”
石安愣了一下,眼眶忽然红了,吕妙林瞥见,哎哟了一声,故意嗔怪似的看向谢素云:“啊呀,妈,你看看,他脸皮这样薄,真是长大了。”
谢雨浓咬着筷子用肩膀碰了碰石安,小声问了句:“你怎么了?”
石安摇摇头,咕哝了句没什么,又咬了一大口油条。谢雨浓心里一沉,忽然意识到石安的变化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可如果连阿大也学会缄口不言,那将是如何模样的一个变故。
谢素云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而是看向戚怀风:“小怀风,既然来住了,就安心住下,今年过年,太太下厨给你们做糕吃。”
戚怀风低着头没有看她,默默把小碟子里那三个热过的月亮虾饼夹了一个给谢雨浓,顿了很久,才抬头说:“太太,我过几天就要回市里了。”
谢有琴也是一愣,问他:“回市里?去做什么?”
“去打工。”
吕妙林面露忧色,焦急问他:“那住哪里呢?学校吗?”
谢雨浓咬着那虾饼,觉得食不知味,就听见戚怀风说:“有个市里的朋友家里出租小屋,能让我短租一阵子,开学了我就回宿舍。”
“工作,工作的话……”吕妙林看向谢雨浓,想起什么,“那可以像小雨一样,在街上找一个的呀,晚上还是回家里来,这样也舒服点。”
戚怀风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奶奶,市里我已经找好了,他们给我很大的。”
谢雨浓一直默不作声,他知道戚怀风以后会很需要钱,这样的情况,谁也不该阻拦他。
他三两口把虾饼吃完了,问了句:“是去这个虾饼店吗?”
戚怀风点点头:“嗯,我之前已经做了一阵子了。”
大人们不再劝说他,昨天回来后,大家就敏锐察觉到戚家的变故。那些隐秘的事故,其实不必言明,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有数目。往后的日子会很难,人人心里都知道。
谢雨浓饭后要去上班,戚怀风和石安一起送他去。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坐公交,城乡公交换了新车子,石安新奇地在车里左顾右盼,坐在位子上也很兴奋。谢雨浓和戚怀风拉着手环站着发笑,戚怀风忍不住埋汰他:“你怎么每天住在市里,反而更像乡巴佬。”
石安翻了个白眼,很不屑:“你懂什么,我这是保持对生活的新鲜感。”
不过他新鲜了没多久,三个人就要下车了。
假期里,店主阿婆把钥匙交给谢雨浓,全天托付给他,不过嘱咐他只需要11点开到6点,所以谢雨浓的任务并不算重。
“诶,那是谁?这么早来买文具?”
谢雨浓听见石安的问话,掏钥匙的手顿了顿,一抬头,果然是闫立章。
他正要上前,身边却闪过一个人影,抢先他一步上前去。
谢雨浓抓着钥匙,茫然着看着他们,却看见闫立章的目光闪烁着,似乎想要竭力躲避些什么。
“……谢雨浓,我下次再来。”
闫立章说完,就背过身去推自己的自行车,很快骑着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石安莫名其妙,走上前去搭着戚怀风的肩膀,问他:“那是谁?你们认识?”
“嗯……认识。”
谢雨浓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戚怀风的背影,而戚怀风侧着脸,正紧紧盯着闫立章消失的方向。
“我妈的新儿子。”
他的口吻很轻很浅,好像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石安松开手,怔怔地看着他。而谢雨浓,他总算把脑海里一直以来的疑问解决了清楚——所以胡因梦才会认识闫立章,所以闫立章才会听胡因梦的话捉弄他。
生活正像一局烂戏,无时无刻不像捉弄。
谢雨浓沉默了一会儿,迟钝地走到店门口,拧动钥匙,把卷帘门拉了起来。
铁片卷动的嘈杂声响一闪而过,像一道明确的切割,掩盖过这个小小的意外。石安和谢雨浓都没有再问他什么,戚怀风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后来的几天,他们都没有再遇见过闫立章。谢雨浓隐隐觉得闫立章应该有点怕戚怀风,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很快这些念头都不值一提,也无暇细思,因为戚怀风就要走了,而石安也收到了提前归队的消息,不得不一起离开。
离开的那天清晨,吕妙林替两个孩子用三轮车把行李拉到村口,谢雨浓一直默默地跟在最后,听吕妙林询问他们这个拿了没,那个缺不缺。戚怀风和石安都说没有,一切都带上了。
谢雨浓一直出神,直到看见清晨稀薄的阳光洒在他们的头顶,把他们的头发照射得绒绒的,他才感到身体有些回温,意识到他正又经历一场分别。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
石安远远的看见车子的影子,叫了句:“来了。”
戚怀风忽然看向他,谢雨浓与他四目相接,目光如水的波纹,化开,再化开。
可是挽留的话和祝福的话,都说不出口。
公交停憩,车门哗地打开了,谢雨浓焦急地看了眼那车门,磕磕绊绊挤出了一句:“再,再见。”
戚怀风总算对他微微一笑。
“再见。”
随后,同石安一起拉着行李上车去。
谢雨浓下意识跟随了他们两步。
他看见戚怀风和石安一同上车的背影,陡然意识到——
原来生活的大厦已经无声崩坍,他们其实携手立在废墟之间。
【作者有话说】
推荐配合食用bgm:《君に夢中》-宇多田光
聊天群里的消息也很少。
其实谢雨浓没有很忙,他只不过是需要帮忙顾店,除此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事要做。店主阿婆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些好转,她精神看起来更好,有时候自己会顾店顾一天,叫谢雨浓自己放假。谢雨浓不会过分积极要求顾店,否则难免看起来有舍不得一日工钱的嫌疑,他明白店主阿婆是好心让他休息,多去玩。
即便是开学之后,闫立章也没再找过他。闫立章不找他,他也不想找闫立章。特别是知道他是司沁怡的继子之后,谢雨浓心里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几次在走廊里碰到他,都故意别开目光快步走开了。仿佛他再多与闫立章有任何纠葛,都像是对戚怀风的一种背叛。
不过闫立章似乎也没空管他。胡因梦和闫立章的关系忽然特别好,有很多传闻说他们俩在谈恋爱。
谢雨浓不太在意,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那似乎也异样地般配。
天气渐渐热起来,但谢雨浓并没有十分盼望暑假,因为戚怀风大概率不会回来。至于石安……春节过后没多久,蒋玉梅就来家里说了一件事。阿大终于要成为阿大,阿大妈妈一直以来的心愿达成了,她怀孕了。
谢雨浓偶尔在村里碰见过阿大的妈妈,她的身型依然很瘦,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缘故,小腹看不出一点隆起的弧度,唯一的区别是她看起来面色奇佳,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粉红血色。看来她对这一胎是充满信心了。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石安要参加省里的比赛。
谢雨浓暗暗在心里期望石安拿个惊人的好成绩,最好是冠军。
谢雨浓经常躺在河边那张水泥洗衣台上,闭着眼睛发呆。他一般什么也没有想,太阳会把他的眼皮底下的那层密密的的血网照得通透,使他闭着眼也能看到一片红色的光明的虚无。那些风声,水声,小孩子的尖叫,使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组成鲜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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