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卿(温酒迟行)

“你自己决定。”付烨说，“你该经历各种各样的情绪，对你的人和画都好。你什么时候想申请学校都无所谓，想在哪里学也不要紧，你自己高兴就可以。我说着想让你经历世间百态，可还是不想让你吃太多苦头，所以帮你策划着未来应该怎么做，但我永远不会干涉你。”
林千辰看了他半响，说，“谢谢……小叔。”
“跟你说了这么多，我粥都凉了。”付烨敲他一下，把粥端到微波炉里去，说，“记得注意人家成年没有，国内法律很严的。”
林千辰刚喝下一口水，猛地被他这话呛得连连咳嗽。

许卿在礼拜三的晚上回了学校。
这天正好轮上了化学老师的晚班，卷子刚一发下来，许卿就出现在了班级门口。他在校服外面搭着的外套还是林千辰上次披的，衬着里面的白毛衣站在冷光下，显得冷淡而又疏离至极，唯独浅淡唇色给人着上了一点鲜活。
许卿在门口看了两眼还在分发的试卷，又看了看讲台上坐着的化学老师，脚步一顿，还是走了进来。
林千辰远远与许卿对上视线，不自知地展开了一点笑意。他把试卷分给许卿，搭着下巴的那只手还拿着笔，“身体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许卿把卷子抽过来，说，“已经不会咳嗽了。”
林千辰点了一下头，转头时对上讲台上化学老师慈祥的视线，顿时噤住了声。
晚班做的化学卷子不是常规的考试，题量也不太多，发下来做一节课的时间，练一下做题目的手感。
林千辰看着题目，踩着点答完了最后一题。他侧头去看许卿，发现人家早就换了本书写，草稿纸上全是导数式。
张威是其中一个化学课代表，过来收他们这一组的卷子。他到林千辰这一排的时候，低声问道，“哥，你晚上能不能帮我去药店买两盒感冒药？老师叫我下晚自习之后去拿资料，我估计到时候药店已经关了。”
“你感冒了？”林千辰说，“多喝热水。”
“也不要紧，就是头有点疼。”张威说，“正好家里没药了，你记得就买吧。”
“嗯。”林千辰把卷子给他叠上，“下课了我去看看。”
张威把卷子收好，已经到了晚读的时间，其他人陆陆续续把单词和文言拿了出来，整个教室顿时嘈杂一片。
许卿也抽了本单词书出来，单手折着，拿着笔一个个背下去。他读单词的声音很低，声色流畅而冷冽，每一个音都念得恰到好处。
林千辰撑着脑袋听他念书，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一圈。他扯住许卿的衣袖，满不要脸地说，“许卿，这句话好长，我不会读。”
许卿看了看他本子上的长难句，刚把句子念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刚从英国回来吗？”
林千辰被他噎了一下，强词夺理说，“我英语不好。”
“你骗人。”许卿说，“你英文书明明翻得挺利索。”
林千辰没说话，转头看着许卿，上课的铃声却忽然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周围的声音逐渐褪去，教室重新回到安静中。
林千辰于是收回了视线，和几乎就要说出口的露骨话语。他重新拿着笔，带着些心猿意马的意味上起了自习。
教室里再一次热闹起来，是在化学老师开始讲卷子的时候。
他翻着答题卡，说，“你们这次的作业写得真是太有意思了，鬼来改你们的卷子，都能把脑袋给笑掉。我觉得我们班同学，不要吃了就睡，没事多应该去练练倒立。”
讲台下面已经开始有人笑了。
“笑什么，还好意思笑？”化学老师沉着脸，“我说多少次草酸不能拆不能拆，复分解不是氧化还原，你们乱写这都能给我配平？想象力不花在语文作文上，全拿来给我编化学方程式了？”
“老师，倒立是什么意思。”台下有人弱着声音问。
旁边有热心同学大声解答他，“老师是想让我们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化学老师往声源处一瞪，敲了敲黑板，“不许讲话，我现在就把卷子给讲了，看看你们惨不忍睹的答题卡，良心不疼吗？”
化学老师虽然凶了一点，但是题目讲得非常细致。等到他把整张卷子拆开来讲完，几乎已经到下晚自习的时间了。
化学老师懊恼地看了看表，说，“我怎么又给你们加班了。我不讲了，你们没听懂记得问同学，不要把问题留到明天。”
“许卿，”林千辰从善如流，把一道大题的计算步骤递过去，“我算出来的结果和答案不一样，是哪里出错了吗？”
许卿把草稿纸拿过来，刚看两行，下课铃声就响了。桌椅碰撞的声音一下响了起来，约伴的同学隔着人群大声交谈。许卿看着步骤，说，“我不急着回家，把题目给你讲完吧。”
“好，我也不急着回去。”林千辰说。
许卿迅速把他的步骤看了一遍，翻过一页草稿纸给林千辰讲题。这道题比较复杂，他怕林千辰听不太懂，放慢了速度讲，等题目讲完时，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他们。
“有哪里不会吗？”许卿侧过头，却发现林千辰正在看着自己。他的眸光不躲不闪，温柔而细密，还带着一点不可抑制的笑意。
许卿对上他的目光，心脏忽地一跳，眸中波澜顿起。他一时有些慌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林千辰喊他的名字。
“许卿，”他说，“你怎么偷偷看我。”
许卿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头转过去，收拾书本然后回家。可他似乎是生了疯病着了魔，一点视线都偏不过去，就这样直直地坐在那里，看着林千辰摘了自己的眼镜。
视线骤然模糊，可许卿还是看清了林千辰的眼睛。他的瞳孔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碎光，里面是许卿在清醒时从未触碰过的情绪。他们的距离在一瞬间被拉近，许卿只觉得自己失了重，脖颈无法控制地向后仰去，在撞到教室墙壁的前一瞬间被人托住了后脑。
他被林千辰半抱在了怀里，抵在墙上亲吻。
许卿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眼眸剧烈地颤了起来，“林千辰……”
“许卿。”林千辰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刚刚亲你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说，“就是当我很喜欢一个人时，无法克制的一种情欲和冲动，我现在就是这样。你如果不说话，我就又要亲你了。”
许卿拢了拢指尖，看着林千辰重新朝自己吻过来。他被林千辰扣住了左手腕，整个人再次抵在暖热未消的墙壁上。他从来不会接吻，整个人眩晕而灼热，唇齿中带着含糊不清的细小呜咽。
林千辰将人微微放开，抬眼看过去时，发现许卿的眼尾一片通红，连着眸光都染上雾气。他的眼眸湿润而乌黑，嘴唇因为亲吻而微有些发肿，那点在白炽灯下的冷意全被这样的潮红驱除殆尽。他被这样一个暧昧缱绻的吻所侵犯，与罪犯一道共坠地狱。
许卿还没缓过神，深浅不一地喘息着，眉目间全然是一片不知所措。
教室里第一盏灯一黯，随后四周的灯光都尽数熄灭，已经到了教学楼自动断电的时间。
林千辰在黑暗中抓住许卿的手腕。他说，“我亲了你，你不躲我，也不推开我，是不是并不抗拒和我做这样的事情？”
许卿很明显地颤了颤，他的呼吸还没有平复下来，浑身上下泛着热意。林千辰抓住他手腕的力度松了松，许卿却在下一秒靠上来，在他的唇上碰了碰。
他听见许卿颤着声线问他，“亲一个人……是这样亲吗？”

第24章 断电
张威跟着化学老师往办公楼走，手里揣着老师塞的几个大橘子，一边走一边听他唠叨，“一中的设备到底什么时候能跟上，人民都奔小康了，印点资料竟然还要去打印室排队。”
张威想了想，问，“资料送印厂不是更方便一点吗？”
“那是我们班单独用的资料，每个老师都会单独整理，送过去不太好。”化学老师翻了个白眼，说，“而且你们上周物理没卷子做，不就是合作那家印厂给漏墨了吗？”
“那挺好的。”张威和化学老师很熟，这会儿真心实意地回答，换来了化学老师抬手一个暴栗。
他们已经走到办公楼的第二层，走过去是一排监控室，打印室在最里面。
张威透过玻璃往监控室里看，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一中怎么天天这样开摄像头，多耗电啊。”
“不是啊，”化学老师也看了两眼，说，“最近是男生宿舍丢东西了，才开了几天。平时只有楼梯间开，电费太贵了。”
他往打印室里一走，看到里面站在隔壁班的英语老师，仅有的几台打印机全在呼呼吐着墨。他吸了一口气说，“陈老师，您还没印完吗？都这么晚了，一会估计都断电了。”
“不辛苦。”英语老师笑呵呵地说，“都是为了孩子们。”
化学老师也勉强地附和说，“是啊是啊。”
张威跟着他出来，问，“老师，资料怎么办，明天再过来吗？”
化学老师想了想，说，“监控室里好像也有两台老式打印机，但是印得有些慢。要不去就那里印吧，来都来了。”
张威应了一声，跟他去楼下领了监控室的钥匙。门一打开，张威看见密密麻麻的小方块，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老师，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瘆人？”
化学老师没用过这种打印机，研究了一下，终于开始输纸了，“嗯？”
“这么多人，”张威学着他开另一台打印机，动手开始输资料，“万一他们忽然集体抬头看摄像头，对着我们笑，然后从里面爬出来……或者是所有的屏幕一下白了，沙沙沙的……”
化学老师不想理他。
张威把自己说得有些怕，一边注意着纸张，眼睛一边往监控上瞟了几下，忽然在右下方注意到了自己班级。
“高二的全部在那边，”化学老师也凑过来，看了看说，“你们班上自习还挺安静哈。”
“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张威说，“那时候您再来看，可以免费欣赏一场大型马戏表演。”
化学老师被他逗乐了，笑了一会转过头去，看了看印好的资料，叹了口气说，“果然老式打印资料就是太慢了，可能还要耽误十来分钟。”
“老师没事，”张威也数了数印好的资料，说，“我也不急着回去。”
过了几分钟，到了高一高二下课的点，监控里原本安静的人立即站起了身，拿着早已收拾好的书包，从教室两个门口往外跑。
张威看着录像，觉得挺好玩。监控上的人群没几分钟就陆续散去了，张威揉了一下眼睛，看见他哥还没走，拿了张草稿纸问许学神题目。
课后还做题目，回家又不积极，张威感慨，第一名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吧！
他就这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起来。
他看见许学神低着头，正在认真地给他哥演算一道化学题。他哥不但不听题，还一直盯着人家看，看到最后，还抬手摘了人家的眼镜。
张威有些奇怪地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他哥看着好像要欺负人家了。他刚这么想着，就看见林千辰往前一倾，把许卿的手腕扣在了墙上，低头亲了下去。
张威：“！！！”
张威僵直在原地，同手同脚地转身，看见化学老师还是认真在看着打印机，不由舒了一口气。他挪到那块监控的位置前面，严严实实挡住了屏幕。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林千辰每次和他聊许卿，到底都带的什么心思啊！！
打印机还在咔嚓咔嚓地工作，没过多久，终于吐完了最后一张纸。
化学老师满意地把资料收好，回头招呼站姿僵硬的张威，“资料印完了，还杵那干什么，可以回家了。”
张威不知道那俩人到底亲完没亲完，也不敢动，于是欲哭无泪地说，“老师，我腰刚刚闪着了，有点疼，您让我缓一会。”
化学老师有些担心地问，“没事吧？”
“没事。”张威想起了林千辰隐约露出的苗头，心里复杂得很，对着化学老师的脸都忍不住抽了两下。
他就这么尴尬地站了几分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化学老师，想找点话说的时候，所有的监控忽然一闪，周围在一瞬间黑了下来。
已经到一中自动断电的时间了。
学校的大部分设施已经断了电，楼道口漆黑一片，只有冬日浅薄的几道树影子，成了阶梯上的几道分明。
林千辰扣着许卿的手指，和他一起走下楼梯。冬日的夜晚是极冷的，他们的手心里却全部是潮湿和黏腻，呼吸都带着紊乱的灼热。
他们身边几乎已经没有人了，走出楼道口时黑暗已经不那么浓重，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高三楼的一点亮光，和学校围墙外长街的通明灯火。
许卿指节微缩，林千辰终于在走进灯火前松手放开了他。他一转头，看见许卿的眼角还泛着一点红。他们在接吻时，那双眼睛比现在更为通红，漆黑漂亮的瞳仁不带清明地看他，清醒与理性都在一瞬间，被荒唐与陆离的颜色彻底带去了。
许卿后退半步，眸底带着一丝窘迫，刚刚被林千辰松开的手也揣到口袋里去了。他一句话也不肯开口说，但依旧看着林千辰，只是从神色中通出一点柔和的高兴来。
林千辰缓慢地呼出一口热气，想开口逗一逗人，不远处却有人喊许卿的名字，随后跑来一个中年男人，喘着气站到他们跟前，“小卿，今天有什么事耽误了吗？我看见你好久不出来，以为你没有找到我的车。”
林千辰看到男人，想起来许卿住的地方离学校有些远，每天回去都是会有人专门来接的。
许卿反应过来，朝家里的司机道歉说，“抱歉。今天和同学说题目，一下子忘记您在等我了。”
“没关系。”司机平了平呼吸，笑着说，“还要和同学说话吗？”他抬起头，看见许卿微红的眼睛，愣了一下，问，“小卿，你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没有被欺负，是天气冷了。”许卿看了林千辰一眼，说，“我可以处理好学校的问题，您不用担心。”
林千辰却坦坦荡荡地对上他的眸光，眼睛里带着笑。
许卿立即把目光缩回去，离开时微微侧过头，眉间也展开了一点笑意。
“我很高兴。”许卿说得很小声，林千辰却恰好听得清晰。他一下有些呆楞，直直地站在原地，回过神来时，看见许卿已经走远了。
林千辰闭上眼，想，他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院子里的花在清晨冻上了一层白霜，雾和水汽四处弥漫，天色都染上了模糊。
老巷口两旁的树大多掉光了叶子，整齐地抹了一层白漆。林千辰算是起早了，出门时的天色才蒙亮，邻里都很安静，只有开店的老板们忙着从大锅里揭出袅袅白烟。
林千辰在老巷买了一份鸡蛋灌饼，一边吃一边朝学校的方向走。灌饼刚做出来，冒着葱花和鸡蛋的香，饼皮外面有一层浅淡的煎痕，咬上去很脆。
林千辰走得并不算快，到一中大门口时，手上的早点正好吃完。校门大概是不久前开的，门卫大爷的手上还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油条。
林千辰的作息时间其实没有这么早，可他在一片灼热和模糊中梦见了许卿。那种隐秘的期待在林千辰转醒时变得极为迫切，他连院子里的花都不看了，给出去买菜的陈姨留了一张便条，就这么冒着冷风出门了。
教室锁了门，钥匙用一根绳子吊在里边的墙上，推开玻璃窗就可以拿到。林千辰不太流畅地开了门，把钥匙放回原处，通上电等着饮水机的热水烧开。
热水烧得很快，林千辰接了一杯，有些僵红的手指被大片热意裹住，舒服了很多。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听见虚掩着的门发出“嘎吱”一声，有人进来了。
林千辰转过头，看见了穿着白毛衣的许卿。他挑了一下眼睛，一时觉得有些不真实，“怎么来得这么早，吃了早餐没有？”
“吃了。”许卿看见他，也有些讶然。他把背包放好，走到林千辰身边，说，“今天想早一点过来。”
林千辰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嘴唇，把手上的热水递过去，“冷不冷？先喝一点水。”
“嗯。”许卿把大半杯热水都喝了，擦了一下唇，听见林千辰笑着说，“许卿，这好像不是你的一贯的作息时间。”
许卿一转眸，黑色的眼睛里流出一点光，“这也不是你的作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