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卿(温酒迟行)

“我再陪你一会。”林千辰似乎叹了口气，“小祖宗，你怎么总是生病……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和你一起来医院。”他又看了看许卿，问，“要在医院住多久？”
“估计要再隔两天，医院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许卿说，“他们不确定这次高烧是什么引起的，明天可能还要做另外的检查。”
“不要紧。”他捏了一下林千辰的指尖，说，“很多次我都这样，大概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
“嗯。”林千辰也捏了捏他，说，“我等我们的小祖宗回学校上课。有空我就过来，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好。”许卿看着他，眸光闪烁，几乎有些鬼迷心窍地说，“记得来接我出院，哥哥。”

许卿在医院待到了礼拜天。
许卿并没有因为第一次的退烧而好转，而是在这几天反复不断地发着低烧。直到礼拜六上午，他才彻底停止了发热。
每个寒冬许卿都是在断续的生病中度过的，身体的虚弱有时甚至让他觉得眼前浑噩。但这是许卿十七年来第一次这样发烧，比小时候的炎症还要来势凶猛。
梅屿接到护士的电话，终于把工作暂时放下，匆匆赶来了医院。她看到许卿的检测单，稍微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什么大病……人没事就好。”
“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梅屿摸了摸许卿的头，他额边的发已经湿透了。她倒了杯热水，看着自己的小孩一点点喝着，眼睛里满是哀愁，“我回去就问问上次的王医生……是不是还要喝什么药。”
“只是发了烧，没什么关系。”许卿放下水杯，垂着眼睛说，“我想出院了。”
“……”梅屿犹豫地看了看身旁的医生，得到他的默许后，才开口说，“出院也可以。学校不用急着回去，我先给你请几天假，你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吗？”
许卿掩着唇咳嗽了几声，说，“帮我请两天假，我周三回去。”
“好，你到时候要是还不太舒服，记得和我说。”梅屿点了点头，拿起手边的包，“我现在去帮你办手续，保姆已经在家炖了排骨汤，回去可以喝一点。”
“你要是有工作，就先走吧。”许卿揉了揉自己的指尖，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家就在附近，我可以慢慢走回去，已经躺了好几天了。”
梅屿一愣，回过头看了看许卿。她知道自己与许卿的隔阂无法弥补，知道小孩正在以自己的方式逐渐疏远。这让梅屿愈发地愧疚与难过，可她到现在还是不能完全选择许卿，她有了新的家庭，她的工作需要她去处理。
梅屿勉强笑了一下，说，“好，那你走慢一些。累了就打车回去，我给你办完手续就走。”
许卿看见她把病房的门关上，脖颈往雪白柔软的枕头上一仰。他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不由地顿在了上面。
许卿犹豫了一会，低垂着眼睛，在和林千辰的对话框里打出两个字。
“哥哥。”
林千辰打车到医院时，看见许卿正站在一楼的大厅口，手里拿着一小束白色的雏菊花。
“怎么站在门口吹风，冷不冷？”林千辰碰了碰许卿的指尖，发现体温正常，才笑着去看他怀里的花，“谁送的花？很漂亮。”
“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送花的女孩子。”许卿看了看手里的花，说，“她说送的时候多拿了一小束雏菊，问我是不是今天出院。我说是，她就很开心地把花送给我了，还说希望我健健康康。”
林千辰一愣，笑了起来，“我们许卿，是要健健康康。”
他希望许卿每天都能收到这样纯粹的善意，在周围的祝福下永远平安顺遂。
“身体还难不难受？”林千辰微微站近，细细打量着许卿，“脸都瘦一圈了，中午吃了饭没有？”
“喝了一点粥。”许卿说，“胃里有些难受，还是不太想吃东西。”
“医院里还有东西要拿吗？”林千辰问。
“没有。”许卿摇了摇头，说，“我妈妈刚才在医院，把东西全部先拿回去了。”
林千辰闻言挑了挑眼，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不跟妈妈回去，特意等我来接你？”
许卿与他对视了两秒，迅速垂下了眼睫。他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有些难为情，眉心还微微蹙着，“我是在等你……耽误你时间了吗？”
“没有。”林千辰和他一起朝医院的大门走，停下来时，他侧头去看许卿，说，“许卿，一中今天放的这半天假，全部是你的。”
许卿心中倏得一跳，手心也泛上了一层潮。他别过视线，看着街上的人群，低声说，“我不想回家。”
“嗯。”林千辰温声应道，“那就不回去。”
他和许卿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对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临近黄昏时的嘈杂声响。林千辰也不催促，安静地站在许卿旁边，等着他开口。
“林千辰。”许卿忽然连名带姓地喊了他一声。他转过头来，眸里的光晕渐碎，握着花束的指节微微收紧，“我忽然很想吃面条。能给我煮一碗面吗？”
“我来做吗？”林千辰一愣，笑着答应说，“可以啊，就是可能不太好吃。”
“没关系。”许卿说，“我向来都不挑食。”
他们去了一趟超市。
陈姨下午约伴出去打牌了，不在家里。林千辰不太清楚冰箱里的食材够不够，干脆直接来了超市。
林千辰推着购物车走在许卿身侧，往里面丢了一盒冬草莓。他们已经挑好了桂面和食材，从鲜蔬区一路走到了零食区。
“我记得这里有一种很好吃的饼干。”林千辰放缓脚步，指尖触到货架上的pocky纸盒。他晃了晃盒子，看向身后的许卿，“平时不吃零食？”
“也不是。”许卿想了想，说，“很久没来过超市了，不知道该买什么。”
“那跟着我，我带着你吃。”林千辰抬了抬下巴，“前面还有蛋黄酥，之前在我国外的时候，就是一盒一盒拆着吃的。”
许卿一手攥住购物车的栏杆，就这么缓慢地跟着林千辰朝前走。他实在是太久没来过这样有烟火气的地方了，周围都是一片欢快的吵闹。他拿了一袋布丁，脸颊被暖气蒸了一点汗出来。
他们差不多走到了超市的尽头，购物车也已经被堆了大半。林千辰往里看了看，在结账之前添了两罐鱼子酱。
收银台的姑娘帮他们把东西装进购物袋，许卿看到那两罐酱，问林千辰，“一会用这个拌面吗？”
“回国之后有陈姨做饭，我就再也没进过厨房了。”林千辰拎着购物袋，说，“我怕实在不好吃，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拌着酱，勉强把给面下了。”
“我没有吃过这种酱。”许卿低了低身，去牵购物袋的另一边，“你做吧，我都可以。”
“好，那我们回家了。”林千辰和他一人提着一边袋子，跟随人流走出了商场。冬日的天黑得很早，他们走出来时，天边恰巧剩下最后一点赤红色。
林千辰拦下一辆出租车，跟许卿并排坐在一起，计算着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到家。

第22章 付烨
微蓝色的火苗在锅底扑腾着，水汽已经覆满了玻璃锅盖，从边缘溢出滚烫的热意来，食物的香气也弥漫在空气里。
“饿了吗？面还要再等一会。”林千辰把火调小了一些，往锅里打了两个蛋，问身旁的许卿，“吃溏心还是全熟的？”
“溏心。”许卿坐在林千辰搬到厨房的小凳子上，在一旁看他往锅里打蛋。厨房里很暖和，他把蒙着雾的眼睛摘下来，这会儿视线有些不明晰。
“小孩子不可以吃溏心。”林千辰说。
“我不是小孩子。”许卿抬起眼睛，微蹙着眉和他争，“我要吃溏心蛋。”
“许卿，你凶不凶啊。”林千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没忍住笑了起来，说，“好吧，我给你做溏心的。”
许卿把脸侧过去，拆了一个放在琉璃台上的布丁。
林千辰看着锅里的鸡蛋逐渐成型，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瓷碗。他试了一下面汤，再添了小半勺酱油，把面从锅里捞了出来。
“走吧，去吃面了。”林千辰用隔热手套端着两碗面，带着许卿到了餐桌旁。他看着许卿，上前掐一下他的脸，说，“多吃一点。总是生病，脸上连肉都没有了。”
许卿微愣了愣，还没开口说话，那双漂亮的手就被收了回去。他只觉得脸上莫名有些烫人，手心虚虚捧着碗，捞了两筷子面条吹，“嗯。”
林千辰煮的面其实并不差，肉片和酱汁的味都浸在了面条里，带着滚烫的汤汁吃下去，浑身就这么暖和了起来。
许卿觉得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他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汤，有些压不住喉咙间的痒意，用纸巾掩着低低咳了两声。
林千辰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还很难受吗？”
“有些咳嗽，不要紧。”许卿喝了小半杯温水，指尖又搭上了筷子，“我到家里休息两天，晚一点再回学校。”
“好好休息。”林千辰看着他吃面条，心里没忍住涩了一下。他说，“我们许卿要健康长大呀。”
“好，”许卿喝完了汤，抬起眼轻声应着林千辰的话，“许卿会健康长大。”
他刚放下筷子，发现外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是梅屿打来的电话。
许卿把手机摊在餐桌上接通，听到梅屿问他，“许卿，你没有回家吗？阿姨说一直没有看见你回去，你有没有吃东西？”
“刚刚吃过了，在朋友这里。”许卿说，“抱歉，我忘记告诉她了。”
“你今天回来吗？我正好在外面，现在过来接你回家吧。”
许卿抬眼看了看林千辰，低声说，“我妈妈说要来接我，我可能要先走了。”
“好。”林千辰看着他笑，“回去好好吃饭，吃胖一点再回学校。”
许卿忍不住也带了一点笑意，朝着手机说，“嗯，我把定位发给你。”
“我很喜欢今天的面条，很好吃。”他挂了电话，看到餐桌上的碗筷，说，“还有一点时间，我帮你洗碗。”
“不用，我来洗。”林千辰有些哭笑不得，“你是病人，负责吃就行了，洗什么碗。”
“我想和你一起洗。”许卿又蹙起一点眉来，问，“不可以吗？”
许卿又要凶我了，他好凶啊。
林千辰把两个碗叠在一起，笑里带了点无奈和迁就的意思，“好，我去放热水。”
许卿跟着他进了厨房，热水放在洗手池里，旁边是洗涤剂和钢丝球。林千辰看他磕磕碰碰的动作，估计许卿没怎么做过这样的事情，可他又洗得很认真，双手沾着泡沫，一点点把碗沿的油渍刮掉。
许卿站在那里，眉眼低垂着，就这么平添上几分烟火气。
洗手池并不大，洗碗时两个人几乎挨在一起，林千辰甚至能闻到许卿毛衣上带着的衣皂香。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那人目光专注地盯着瓷碗，指尖在水里浸得通红。
他忽然好想吻许卿。
许卿却全然不知到他在想什么，他把手上的碗擦干净，拿起来问林千辰，“我洗干净了没有？”
林千辰喉结微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说，“很干净。”
陈姨中午大概是忘了洗碗，被许卿眼尖发现了，顺手拿过来一起洗。
洗完没多久，梅屿的电话就再一次打过来了。
许卿出门前，强行被林千辰加了一件外套。他肩上披着林千辰的大衣，站在玄关的暗黄灯光处，说，“我坐在车里，不会冷的。”
“会冷。”林千辰说，“听我的话，把衣服穿着回去。”他看着许卿，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不听我话，我下次就不给你煮面条了。”
很不愿意听话的许卿勉强点了一下头，说，“下次吃饺子。”
“好，”林千辰被他逗笑了，“下次下饺子吃。”
许卿走后没多久，林千辰的手机也响起来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才想起来今天有付烨的航班，而他根本忘了去接。
林千辰敲了两下手机壳，才接通了电话。
“我下飞机了。”那边传来一个成熟的男声，“没在机场看见你。”
“我去接出院的朋友了，没有来机场。”林千辰说，“抱歉，我没有提前和你说。”
“我就知道你会忘。”付烨也没在意，说，“我买了点夜宵，现在去你家，一会记得给我开门。”
“我刚刚吃过饭了。”
“谁说是给你买的。”付烨说，“不来接我还想吃东西？你看着我吃。”
林千辰：“……”
大概隔了半个多小时，付烨提着两手餐盒到家了。
付烨买了西街老字号的猪蹄和皮蛋瘦肉粥，还有一盒烤鸡。林千辰看了看分量，发现他是真的没买自己的份。
付烨把东西端上餐桌，林千辰和他问候了几声，撑在餐桌上看手机，看到许卿给他发了一条到家的消息。
林千辰没忍住笑意，提醒人记得喝药。
付烨瞥见他脸上的笑，撕下一只鸡腿，“看见什么了笑这么傻，和长辈吃饭还玩什么手机。”
“我没吃饭啊。”林千辰很无辜地说。
付烨把鸡腿吃完，问他，“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我和她没见几面，比以前好了很多，最近好像不用吃药了。”林千辰微皱着眉，“我也不清楚，她总是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些事。”
“对了，你怎么来C市了？”林千辰说，“我明天就有课了，没法陪你玩，你自己逛逛吧，画了画记得叫我来看。”
“来C市看看你。”付烨说，“你签证和护照是不是快到期了？寒假不回英国吗？”
“不回去。”林千辰说，“你在英国过年？”
“我去柏林过年，”付烨把猪蹄上的葱花剔掉，说，“你要是想去我就带你，不想去我就一个人玩。”
“去玩吧，拍点照片发给我，我画速写。”
付烨沉默了一会，问，“我其实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回来，因为你妈妈吗？”
“她确实想让我接受一段时间国内的教育。”林千辰说，“我也觉得应该回来学习，体验一下这里的应试教育，画一点更漂亮的东西。”
“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你。”付烨看着他，“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想什么我还不清楚？你也许会短暂性地觉得国内的一切新奇而有趣，因为你童年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意大利和英国。可你一定会因为不够包容的环境而痛苦，你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肆意而开放的，但你身边的人思想与你截然不同。”
林千辰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跟着付烨长大的，林母离婚离得早，小时候听到付烨要带他出国，只询问了一下林千辰的意见，就淡漠地看着他们离开了。付烨是他的老师、他半个父亲，给了他所有亲人该有的温情。
“我如果说你上次的玫瑰已经拿了Ciccnt的一等奖，你还是不选择回来吗？”付烨说，“看你一脸茫然的样子，回来就没翻过邮箱吧？”
林千辰愣了愣，翻开了邮箱，果然看见了Ciccnt官方给他发来的获奖邮件。
Ciccnt是英国的几所知名大学联合举办的绘画大赛，在每年的盛夏举行，冬季公布结果。Ciccnt的权威性很强，评审流程专业而严格，是许多学校伸出橄榄枝的对象。一等奖设了十名，林千辰排在第六位。
“你不想回去读书吗？”付烨问，“我现在帮你申请学校，你夏天就可以去报道了。”
林千辰放下手机，揉了一下眉心，说，“我真的没想到能拿奖。”
那次比赛的主题是“This is a life”，玫瑰其实算一个挺庸俗的意像，可林千辰就是选了它。他的玫瑰开在晨曦中，和朦胧不清的天光融在一起，远方却是大片的城市街景。
他的那只玫瑰开在城市的一角，在城市的喧嚣与热闹还未彻底来临时，沾染着晨露开放。
“我暂时不能回去。”林千辰考虑了很久，说，“不是因为我妈妈，是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要再多看看他。”
“刚刚发消息给你那个？”付烨听到他的话，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行，你倒是下手够快，回国才几个月，男朋友都有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林千辰说，“我单恋人家。”
他在相册里翻了翻，看见那张画着许卿的照片，说，“我画过他，给你看一眼。”
“色彩漂亮。”付烨把手机拿过来看了看，赞叹了一句，随后又斜着眼睛看林千辰，“确实是个好看的人。可人家都不喜欢你，你留着有什么意思？”
“可我真的太喜欢他了。”林千辰微低着头，说，“你一直教我节制，可在他身上，我完全不能适可而止。我喜欢他……我对他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