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抱着她,几乎是悲泣着答道:“我能!我能……你别离开我,妈妈……我求求你……”
——此刻他的大脑已经一一片空白了,只要能够把于秀留下,哪怕是他自己,原平都可以随意抛弃……他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留住眼前的母亲,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有血缘联系的一个人。
十几年前的原远已经抛弃了幼小的原平,现在的于秀又要抛弃二十三岁的他了吗?
“你说什么傻话呢!夫妻之间这种不吉利话,不许再说了……要和他好好的,知道吗?”
母亲的反应出乎原平的意料。她听到原平说出放弃沈知意的话,先是不满地拍了他的手臂一下,只是因为身体无力,动作极其轻微。
于秀接着吃力地捧着儿子的脸,认真确认道:“你跟妈说实话……他对你好不好?”
原平胡乱擦了把脸,点点头道:“好……”
说了这么久的话,于秀像是失了力气,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又被原平眼疾手快地握住:“那就好,那就好……阿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继续照顾着你,心疼你,妈妈就放心了……”
像是有种预感有什么对他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原平被巨大的恐惧摄住,大声叫道:“妈!!!妈!!!”
“阿平……” 于秀勉强睁开眼睛,恢复了点意识,又开始唤着儿子的名字。
原平赶紧擦干脸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湿润,嘴里应道:“嗯?”
“把那件外套给妈妈穿上吧……我有点儿冷……” 原平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给她穿好,就听见女人说,“这还是你爸爸给我买的第一件衣服呢……他在厂里工作,一个月也只有那么几十块钱。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不买,就给我买了这一身衣裳……你说他傻不傻?”
原平点点头。
于秀看着他,笑了笑:“我觉得也是……”
女人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脸上,而是透过原平,像是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和很久很久以后。
她又笑了笑,重复道:“可傻了。”
于秀说完这两句话,嘴角又留下一丝鲜红。
像是被这抹刺眼的颜色惊醒,原平猛地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妈……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他立刻打横抱起于秀,女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或许是因为痛苦,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类似于濒死之前的嘶哑。
原平的身上也沾染了于秀吐的鲜血,衣服前襟都被染成一片鲜红。他抱着母亲,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居民楼。
也许是老天垂怜,他们下来之后还不到一分钟,路边就停下一辆私家车。
司机看见原平身上不对劲的一片鲜红,察觉到不对劲,在他跟前停下了自己的车。
中年人摇下车窗,问眼前满脸焦急的原平:“兄弟,遇上什么事儿了吗?要不要帮忙啊?”
意想不到的帮忙让无助的原平眼眶差点又湿润了。他赶紧点点头:“我妈妈,我妈妈现在立刻要去医院……”
“诶呀,那可耽误不得!你们赶快上来吧!” 司机打开了车门的锁,原平把母亲小心地平放在后座上,自己缩成一团挤在他旁边。
司机飞快地在车载导航上输入了位置:“就去最近的医院行不?”
“可以的可以的,” 原平点点头,“谢谢啊大哥,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等会儿您留个电话给我吧?”
司机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害,救人要紧,说这些干什么?对了,你妈妈这是……?”
原平搂住母亲肩膀的手紧了紧,听到司机的问题,只低声回答道:“不小心吃坏东西了……”
按理来说,吃坏东西也不至于吐血吧?司机有点好奇,又更加意识到这母子俩的情况恐怕耽误不得,赶紧提了点车速。
不到二十分钟,汽车已经停在最近的医院。原平看了一眼,立刻觉得熟悉得不行——赫然就是陈嘉志住的那一家。
司机和原平一起把于秀抱下了汽车,原平胸前的一片骇人和于秀此刻的情况立刻引来了几个护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于秀抬上病床。
司机做好事不留名,见原平已经不需要他再帮忙,便转身回去了。
几个护士立刻给于秀上了最基础的急救措施,查看病人的心跳血压以及瞳孔情况,医生开始跟原平询问病人的情况。
得知于秀是因为服用了农药才入院的,医生当机立断道:“立刻安排病人催吐,准备抢救!”
穿着防菌服的护士们把于秀推进了抢救室,原平被留在外面。他捂住额头,只感觉太阳穴疼得快要裂开。
医生进抢救室之前跟他说的话还回响在耳边:“病人这个情况,送来的有一点迟了,又没有进行及时的急救……我们会尽力,但她能不能撑过去……我们真的说不好。”
“不过之前也有很多抢救过来了的案例,” 医生安慰道,“如果你母亲服入的量不多的话,抢救过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装农药的玻璃瓶已经碎了,原平自己也不知道母亲究竟喝下了多少。
他不禁想到以前曾经偶然在新闻里看到的那些事件……哪怕是误服一点点,对于肠胃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出院之后的幸存者,常常几个月都不能进食,或者只能吃一些极其清淡的流食。
原平了解母亲,于秀不算是个坚强的人——对于忍痛这种事情,更是生来就没有什么天赋。那么……她当时该是抱着多大的必死的决心,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越想这一点,原平心里越是乱成了一团麻。他不知道……他很想问一问别人,又不知道该问谁——于秀,还是原远?
他很想问问自己的父母,一直陪伴他,难道对两人来说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情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在做出抛弃他的决定的时候,两个人会如此地毅然决然,毫无留恋?
还是说……我是一个很失败的儿子,很失败的人,所以爸爸妈妈才不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而是要早早地丢下我?
于秀还在里面抢救,他走不开——母亲不能没有他。
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胃部的疼痛正在逐步变剧烈,原平把头埋在膝盖上,一个一米八几的人,就这样蜷缩在抢救室外蓝色的等候长椅上。
喉间又涌上一股腥甜,原平没再压抑,抽了张纸巾,往里面吐掉自己嘴里的血液。
长期维持空状态的胃部已经紧皱成一团,绵密的疼痛阵阵上涌,即使是原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早就知道了,在普华山的那个夜晚,天花板的白炽灯把洗手池里满盆的鲜血照得无比刺目。惊慌失措的原平用淋浴头把洗手台冲洗得干干净净,却怎么也消除不了蔓延在自己喉间的那股血腥味。
这件事情他没告诉任何人,打算回来之后再跟沈知意说。只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原平漫无目的地想,自己都已经这幅样子了,爸妈全都不要他,身体也烂得没边了,又何必……再搭上一个人的大好青春呢?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空荡荡的过道上,这个位置只坐了他一个人。来往的行人匆匆,但没有一个注意到了他。
他就像被投进茫茫大海里的一颗米粒,失去了自己和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联系,开始在无边的黑暗里漂流,直接失去了联络。
不对……还有一个人……
右手无名指磕在凳子的金属部分,发出声清脆的碰撞声,让原平恍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人——
对啊,阿沈还在等着我回家呢。
胸前的那一滩鲜血依旧刺目,母亲十几年的隐忍,和背后扭曲混乱的同性关系,让原平都不知道此刻他应该怎么面对沈知意。
但至少……还是应该跟阿沈说一句,我不回去吃中饭了吧?
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的感觉让原平心安,可又因为那个人是沈知意……一想到这里,原平的心就乱了起来。
此刻原平的脑子里很乱,思绪就像野草一样,无规律地疯长,冒出来的都是没有丝毫逻辑可言的念头。
他几乎无知觉地掏出了手机,顺着本能要给沈知意打电话,却被手机屏幕上一整排的未接来电给转移了注意力。
一排排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大多数都来自徐小义和靳忘,中间夹杂着几个沈知意和陈嘉志的名字。
大概是发现原平的电话无人接听,徐小义和靳忘又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
原平不想点开,也不敢点开,锁屏上的略缩消息却不顺他的意,直接把信息展示在了他的眼前。
徐小义:【阿平,怎么不接电话,是在忙吗?】
靳忘:【手术结束了,一切顺利!陈叔在睡觉嘿嘿嘿嘿,这几天我们都累坏了。原平哥,你忙完了,给我或者二叔回个电话吧。】
徐小义:【你陈叔说他想见你一面,有点事情要告诉你。阿平你还好吗,怎么不接电话?看到这条信息给我回个。】
靳忘:【原平哥,你没接电话,是在忙吗?医生说……陈叔这次情况可能不太好……他说想见见你,你能过来一趟吗?】
靳忘:【哥,陈叔今天进抢救室了!你快过来吧!我们在十五楼!】
陈嘉志找他,是为了告诉他什么事情呢?
男人病情的真相?当年原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他介绍给父亲的,让父亲后来移情别恋的人……又是谁?
扪心自问,此时此刻原平并不想看见陈嘉志的脸。男人以前在他心里宽厚温和的形象,已经因为于秀的揭露而变得面目全非。
就连陈嘉志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关照,也因为加上一层赎罪色彩,而变得让原平难以接受……
原平纠结得不行,又因为陈嘉志口中那件要告诉他的事情而无比心焦——他迫不及待想要从于秀那里,或者从陈嘉志那里获取更多的信息,以更加全面地了解当年的真相。
不过,就算再好奇再心焦,一切的一切,也要等到母亲出来之后再说。
原平又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里或憎恨或疲惫的情绪,继续在长椅上安静地等待着。
至于徐小义和靳忘的消息……原平想,暂时就不去管了吧。他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索性就暂时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在意这些事情,也就完全杜绝了再从任何人身上受伤的可能性。
反正,原平说服自己,他本来和我也就没有什么关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公 众号梦 白推 文台,当原平再次醒过神来的时候,医生叫他的声音已经近在眼前了。
“总体情况还不错……病人身体比较弱,估计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以前的身体状态。这段时间先静脉注射葡萄糖维持营养,过一段时间肠胃养好了后才能开始吃流食。”
医生摘下口罩,手术帽已经微微汗湿,不难看出刚才他们经历了怎样一场艰难的手术。
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好说。原平对着医生鞠了一躬,语气真诚地道了谢。
于秀躺在病床上,眼睛仍然紧闭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有挂着的鼻氧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说明着她的存在。
护士把人推进安排好的病房,原平拉了张椅子,坐在母亲身边。
撤掉连着的监测仪器,只留下必须的设备。护士给于秀挂上了点滴,把她的手臂固定好,开始给原平交代照顾病人的一些注意事项。
就当护士转身要走的时候,原平开口叫住了其中一位:“您好……请问,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护士冲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原平解释道:“我还有一位……认识的人,也在这里住院,我可能现在要过去一趟……能拜托您守我妈妈一会儿吗?我的电话在这儿,有什么事情您随时打给我,我立刻赶回来。”
——他还是决定了,去见陈嘉志一面。最后一面。原平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正好今天这一层需要护理的病人并不多,护士可以帮他照看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但她强调道:“我只能帮你守一会儿啊,等下我还有事情要忙的。”
原平赶紧点点头:“我明白的,谢谢您了!您要走的时候,打我的电话就行,我会立刻赶回来的。”
得了护士的保证,原平赶紧又向陈嘉志所住的病房赶去。不知不觉间,现在对原平无比重要的两个人,都已经呆在这个医院里了。
胃部的疼痛愈演愈烈,原平用手按住,自欺欺人地拖延着时间。
说来也奇怪……之前他还待了许久,无比熟悉的病房,此刻竟然有点害怕前往了。
第56章
毕竟是在同一家医院里,原平就算再无意识地放慢了步伐,不一会儿也到了陈嘉志的病房门前。
病房的门虚掩着,原平站在里面位置的死角,朝病房里偷偷看了一眼。
靳忘不知道去哪儿了,病房里只有徐小义一个人照顾着。也许是累坏了,他靠在陈嘉志的床铺空隙处,正大声打着呼噜。
这画面说来也奇怪——病人身上插满了管子,正好端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照顾他的人却在一旁呼呼大睡。
“阿平来了?” 陈嘉志瞥到他的衣角,轻轻开口叫了一声。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觉,原平也就不再躲藏,直接走了进去。
徐小义从昨晚开始就没闭过眼睛,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休息,陈嘉志不忍心吵醒他,便伸出食指对原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平点点头,小声开口道:“二叔……他睡了?”
“嗯,从昨天起就没怎么休息过,” 陈嘉志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一病……可苦了你们三个了。靳忘我也打发他回去睡觉了,他这个年纪还要长身体呢,天天没日没夜地守着我,也不是事儿。”
原平拉开旁边的塑料椅,坐下来,尽量不发出声响。
他先没开口说话,只是抬起眼皮打量病床上形容消瘦的陈嘉志——才区区几天没见面的功夫,男人竟然又瘦了一圈,脸色也比他离开的时候要差劲许多。
原平说不好自己的心里是报复的快意居多,还是对陈嘉志身体的担忧居多……种种复杂情绪堆积在一起,胸腔都快要被挤爆,几乎容不下一丝让他生存的空气。
他不由得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像想要借此抒发自己内心郁积着的情绪。陈嘉志见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再看他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复杂态度,便大概明白——于秀一定是对他说什么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陈嘉志曾经为此担忧过,后悔过,也害怕过,但当他真正能够和原平坦诚相对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全部都只剩下平静和坦然。
“你知道了?” 他道。
所有的事情。
“嗯,” 原平点点头,“我妈……全都告诉我了。”
陈嘉志扣着自己的指甲——因为一直在做放射治疗的缘故,指甲甲面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紫色。他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悄悄藏起了指尖,不想让原平看见。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猜她还是没有告诉你全部……你妈妈到底还是给我留了点面子,要是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估计……就不会来见我了吧。”
原平坐在椅子上,眼睛在男人身上晃动着,没有说话。
陈嘉志搓了搓手掌,按捺住心里的紧张,还有极其少见的……害怕情绪。
开玩笑,他二十几岁不小心手指轧在机器里,差点连小拇指都要不了的时候,也没有害怕过。
然而,看着一张对自己笑了关心了十几年的脸,开始露出陌生的冷漠情绪……陈嘉志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是害怕了——他害怕来自这个孩子的厌恶与疏远。
他身上流着陈嘉志这辈子最好朋友的血,又隐藏着他最后悔的一个罪过……然而,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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