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崖握住他的手，“你坐好，我自己来。”
苍暮没有听他的，把系扣解开，帮他脱下了大氅，拿到门边衣架上挂了起来。
沈云崖看着他的动作，在苍暮挂衣服的时候，快步走到他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他。
苍暮一下子定在当地。
沈云崖脸贴着他的后颈，轻轻蹭了蹭，小声问道：“苍暮，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
苍暮像是对沈云崖抱自己的动作，有一些惶恐不安，又有一些不知所措。
他垂头看着沈云崖抱在他腰上的双手，觉得自己忘记了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他拼命想回忆起来，脑海中却涌出了自己被千万把尖刀利刃扒皮剁骨，整个人被剁烂的场景。
苍暮猛地抱住了头！
沈云崖发现了他的异样，赶紧转到他身前，轻拍着他的脸，焦急问道：“怎么了苍暮，你怎么了？”
刚刚浑身还温热的人，一瞬间冷的像一根冰块。
沈云崖慌乱地摸着他的脸他的手，“对不起，我不问了，苍暮，是不是我问错了，我不问了，没事了没事了......”
苍暮想看他，却又不敢看的样子，颤抖着痛哼了一句，猛地闭上了眼睛。
沈云崖看见他这样的反应，心口一阵冰凉浇下来，疼到心脏抽搐，但还是果断的抽开了自己的手，把手背到了身后，退后了两步。
沈云崖摇着头说：“我不碰你了，苍暮，你是不是在回忆什么？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话说完，又退后两步，一直退到了墙边，无力地倚到了墙上。
好一会儿，苍暮浑身的颤抖才慢慢停下来，剧烈的疼痛慢慢隐去，手从脑袋上垂下来。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被疼痛激出来的泪光一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又回到长身玉立的小国师。
他看着倚在墙上，远远避开他的沈云崖，目光里有些凄然。
他好像，在灵魂被反复剁碎，自己又反复修补的过程里，把用来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所有记忆片段，全都碾碎在了那些痛不欲生的时间里。
“我，”他张了张嘴，看着沈云崖，“我能记起您，记起离王府长大的一些片段，能记得师父，好像能记得很多，但是忘记的，好像更多。”
他问：“殿下，我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之间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沈云崖摇摇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认真地跟他说道：“没有，苍暮乖，不要乱想，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苍暮很棒，我知道很难很难，但是你回来了，只要你在其他都不重要。”
苍暮看着沈云崖，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空荡荡的心口，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
沈云崖目光温柔，烛火映着他脸上浅浅的笑容，让苍暮有些慌乱的心慢慢就平静了下来。
“苍暮，答应哥哥，不要再试图想起以前的事情，那些都过去了，好不好？”
苍暮看着他，沉默，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把属于自己的记忆直接抛下。
沈云崖有些无奈：“苍暮长大了，就不听哥哥的话了吗？”
苍暮摇摇头：“没有。”
“那听不听话？”
“听话，”
“哥哥说，以后不要乱想了，你答应哥哥好不好？”
苍暮看着他，“嗯。”
“小坏蛋，你还是不情愿。”
“苍暮答应哥哥。”
沈云崖笑了：“我们苍暮真乖。”
等在门口好一会的南楼，见屋里两人说话停了下来，才轻轻敲了敲门。
他在门口说道：“殿下，让苍暮陪你吃点夜宵吧，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沈云崖在屋里应声：“好。”
南楼的脚步声离开，没一会儿又转回来，推开门，亲自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样样从托盘里摆到了桌子上。
饭菜摆好，他让沈云崖和苍暮赶紧吃，说完转身就准备出去。
“一起吃。”沈云崖在他身后吩咐。
南楼转过身：“我自己......”
沈云崖打断他：“去多拿双筷子来。”
南楼想说给他俩留点空间，刚见面，两个人应该有好多话想说。
沈云崖明白他在想什么，只是现在他和苍暮显然不能一下子太亲近。
还是退一步，让他们曾经熟悉的氛围先回来吧。
他的苍暮，现在需要他徐徐图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一会的功夫，沈云崖已经想明白了，总归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这一次，他可以慢慢来，跟苍暮谈一场甜甜的，循序渐进的恋爱。
没有欺骗，没有隐瞒，没有媚药。
他希望两个人最终滚到床上抵死缠绵的时候，也是水到渠成，是两个人的心想事成。
南楼拿了筷子，三个人安静的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沈云崖跟南楼说道：“南楼，你等下出去吩咐一声，给苍暮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今天太晚了，不好再赶回离王府，就让苍暮先将就一晚。”
这意思显然是等会睡觉不和苍暮一起，南楼露出一个“你确定吗？”的疑惑表情看着他。
沈云崖点点头：“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南楼：“哦！”
沈云崖扭头看向苍暮：“你明日应该要跟国师进宫去见父皇，你重伤归来，这是少不了的程序，等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直接回离王府吧。”
苍暮看着他，不说话。
沈云崖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都回来了，我自然也要回家了，都已经叨扰国师那么久了，总得留点清静给老人家。明日等书院散学，我也就回去了。”
苍暮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沈云崖看着他乖巧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抱住亲一顿，十二三岁前后那个时期的苍暮，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又乖又听话。
“南楼，你明日早点吩咐他们，插花阁弄玉轩那么久没人住，估计要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南楼点点头，之前不敢说的话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来：“哪里会让园子荒着，高总管日日抹着眼泪，园子里收拾的比你在家的时候还齐整，卧房里时刻准备着你们会突然回去。”
沈云崖突然有些说不出来话。
这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
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突然的消失，很可能会给离王府所有人带来一场灾难，是苍暮稳住了局面，瞒下了一切，替他守住了离王府那么多人。
因为苍暮知道，那个府里有那么多爱他护他，值得他珍惜的人。
这世间没有多少东西能得到苍暮的青眼，唯有他沈云崖的一丝一毫，他全都尽心尽力的守着。
“让公公明日在暖阁准备一顿家宴，明晚府里所有人一起，我们为苍暮接风洗尘。”
南楼点点头：“好。”
饭吃完后，沈云崖亲自去看了旁边收拾好的房间，一切都已经收拾的妥妥帖帖。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他和苍暮站在床边。
沈云崖抬头看着苍暮：“好好睡，哥哥就在隔壁陪着你，晚上要做个好梦。”
苍暮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不该是这样子的安排。
看着沈云崖的眼睛，就有点可怜巴巴的。
沈云崖手背在身后，拼命在心里跟自己说忍住忍住，现在离他远一些，慢慢来才是真的对他好！
他实在太想抱住苍暮了。
理智但凡出个小差，他都能冲上去把人按倒在床上。
沈云崖一步一步朝门口退去，脸上还笑呵呵的安抚着苍暮。
顾头就顾不上尾，今晚如愿以偿的第二次被绊倒，沈云崖心中叹息一声，朝地上摔去。
苍暮看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冲了过去，等沈云崖往地上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再次一把将沈云崖捞进了怀里。
沈云崖在他怀里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已经在人家怀里了，多好的机会啊，他顺着眼前形势，不着痕迹地抱了一下苍暮，嘴唇从苍暮的下巴有意无意的擦了过去。
站直了身体，这才放开了苍暮。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
这下真的不敢再看苍暮的眼睛了，怕看了再也挪不动脚步，赶紧垂着头就往外走。
“已经太晚了，苍暮你赶紧睡吧。”
苍暮在他身后看着他急匆匆走出去的身影，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巴。
刚刚，那轻如羽毛一般滚热的气息，就扑在那里。
从醒来过后，苍暮没有一直半刻为自己记忆的缺失而感到遗憾，他觉得没有多大的变化，无所谓。
但是到今晚，到现在，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满心都是懊恼！
忘记的东西，一定比所有能记起的片段记忆，都要重要！
大雪落了一夜，簌簌的声响在暗夜如此的清晰，甚至远处枯枝承受不住落雪断裂的声响都是响在耳侧。
苍暮在第一场落雪的时候，回来了，沈云崖睁着眼睛，唇边带着笑，看了一夜黑漆漆的屋顶。
想到苍暮睡在隔壁，跟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就抓耳挠腮抓心挠肺的各种兴奋。
兴奋的睡不着觉。
但是想到苍暮消瘦的模样，又满肺腑都是酸涩，心疼的不得了。
他想，这一天夜里，难道不应该是他把苍暮抱在怀里，好好疼，好好爱，好好安抚一番吗？
现在竟然是隔着一堵严严实实的墙让他孤枕难眠！
而且这种孤枕难眠的状态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当然，具体这一段时间是多久，沈云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就觉得憋屈！
不会这辈子就没法跟苍暮睡了吧？
这真是世间仅有的悲剧故事了！
沈云崖翻来覆去，觉得死也不能让这样的悲剧上演！
开什么玩笑，会憋死人的！
翌日的清晨，大雪已经停了，满地的积雪映亮了天空，南楼来唤沈云崖起身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明明一夜没睡，沈云崖却精神抖擞，颇有一种干天干地迟早干翻苍暮的劲头！
吃饭的时候，苍暮也过来了。
沈云崖咽下嘴里的一口虾仁小笼包，看着苍暮问道：“身体还没恢复，醒那么早干什么？”
苍暮冲他笑了一下：“不困。”
“不困也要多休息，你不困但是身体需要恢复的时间，这段时间一定要多吃多睡。”
苍暮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嗯。”
沈云崖状似无意地把咬了一口的小笼包递到苍暮嘴边：“咬一口看好不好吃，好吃的话让人再送一笼过来。”
其实他这个举动实在是多余又突兀，不说这小小的一口就能吃掉一整个的小笼包，他偏要分一口给别人尝尝，就说人苍暮本来就是来陪他吃饭的，本身对他吃的东西又从来不挑食，怎么就变成好吃才让人重新送一笼。
苍暮扭头看了一眼沈云崖，见这人一手把小笼包送到自己的面前，另一只爪子并不闲着，勺子里舀了粥，正若无其事地往嘴里送呢。
神情举止一点看不出什么别的端倪。
苍暮低下头，垂眸把沈云崖手上的包子咬进了嘴里，抿唇的时候，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沈云崖的指尖。
沈云崖跟没有感觉到一样，伸手去拿下一个小笼包。
小笼包倒是抓手里了，就是原本往嘴里送的粥，勺子直接送鼻子上去了，还没反应过来呢，漂亮的鼻尖就沾了好些白粥！
沈云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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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自家这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出息！
一手拿包子一手拿勺子的人，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赶紧装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就要直接用袖子抹。
却被苍暮一把攥住手腕，侧身过来用白色的巾帕轻轻的帮他擦净了。
沈云崖觉得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把筷子一放，再次逃也似的出了门，到了门外转回头，扒着门框就露出一颗脑袋，叮嘱苍暮：“多吃一点听见没，瘦下去的必须要快点给我补回来！这是哥哥给的任务，不完成会被打屁屁的！”
苍暮黑溜溜的眼珠朝他眨了一下，露着点茫然。
谁懂啊，小国师露出又乖又无助的这个样子，简直能要人命啊！
沈云崖猛地缩回了脑袋！
不看不看！
他呼了一口气，走出檐下，房门口没到小腿的积雪已经扫出了几条路，沈云崖弯腰顺手抓了一把白雪往自己的脸上一捂！
院门口等着他的南楼：“......”
自家这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出息！
就被看一眼而已，到底脸红个什么劲！
沈云崖用雪抹完了脸，感觉到脸上不烧了，又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了他雄壮的步伐！
往宫里去的主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了，路上遇见沈子墨的马车，沈子墨让车夫把车子赶上来，两辆车并行在街道上。
他掀起帘子，冲着沈云崖这边大喊：“七哥，七哥，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沈云崖懒懒地掀起车帘：“这路是你家的啊？你这样占着还让不让别人走？”
沈子墨跟没听见他的讥讽一样，兴奋地问道：“听说小国师回来了？”
沈云崖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呵，你消息倒是灵通！”
“一般一般，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沈子墨谦虚地说道。
沈云崖一撂帘子，倚在车厢上，磨了磨牙。
个个都不省心！
到了天禄阁前面，其他几位兄弟们已经早早到了。
太子看见沈云崖，一副体贴又激动的模样迎上来，“七弟，我听闻小国师回来了，是真的对吧？”
明知故问，但是太子这份盼着苍暮早点回来的心的确是无比真诚的。
他就是恨不得沈云崖赶紧死而已！
沈云崖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说道：“大哥得到的消息，自然是真的。”
太子并没有介意他话里有话，只问道：“小国师今晚是回你府上对不对？”
“怎么？”
“小国师重伤才愈，我自然是想亲自去看看他。”
沈云崖内心快要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了，面上却笑得一点缝隙不漏。
“大哥好意，苍暮心领了，但是他此次受伤太重了，昨日老国师还一直叮嘱，回离王府过后要静养几个月，不要见人。”
太子还想继续说，沈云崖直接打断他：“大哥你放心，等国师大人允许他见人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通知您！”
“......”沈云崖话都这样说了，太子再坚持就有点太难看了，于是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好。”
后面沈敬看着，发出冷冷不屑的哼声。
“小国师排面真大，太子殿下要见一面都难成这样，我等是想都不要想了，怎么大昊的小国师，如今成了离王府的私有物？”
沈云崖扭过头，看着阴阳怪气的沈敬，勾唇一笑。
“小国师排面大不大不知道，四哥的脸倒是挺大的，要不你去父皇面前把这话再说一遍？”
两人彼此怒目而视！
沈敬低低的咒骂了一句，最后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口不择言地地骂道：“不就是跟你那狐狸精娘一个浪样！”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云崖两步上去甩手一巴掌打在了沈敬的脸上。
“啪”的一声响亮的声响，回荡在冬日清冷的早晨。
沈敬被一巴掌打蒙了，反应过来猛地朝沈云崖打过来，旁边太子和沈子墨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老四，老七不懂事，你知道的，他向来都是这副没规矩的样子，你不要跟他计较。”
沈敬一边挣扎一边骂：“别拦我，从来都没规矩是吧，我今天倒要教教他怎么做人！沈云崖你个大傻逼，以为小国师回来你就有依仗了是吧？狗娘养的，我迟早让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哟，你家狗娘还能养出你这么大一个活人啊，真是闻所未闻！太子殿下您听听，别说我不知道规矩，我再怎么混，他再怎么狗，我也不至于骂他狗娘养的，你看，他倒是自己先承认了。”
“沈云崖你个狗东西去死！”
“死也得死在你后头，要不你先给打个样，死一下让我看看学着？”
“老四赶紧停下，越来越不像话了，老七你也不要再说了！”
沈子墨也劝道：“七哥，你少说两句吧！”
沈云崖冷冷一转身，“行啊，是给你俩面子，不然他骂一句，我回他十句，骂到洛家祖坟爆炸！”
沈敬：“你就不怕你嘴巴烂掉！”
沈云崖若无其事地在沈敬骂骂咧咧的声音里进了阁子，坐自己位置上去了。
阁子外面，太子和沈子墨还在一人一句继续劝着嘴里不干不净的沈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