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暮自视甚高,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然而这一次,他眼前一片黑就一头扎了进去,根本顾不上最后能不能成!
事情成了,两人回头,他一身灵慧丧尽。
事情不成,他就魂飞魄散。
成不成,都会伤他,只是他丝毫都顾不了。
沈云崖心头密密麻麻扎满针尖。
翻天覆地的疼。
他捂着心口,不知道该干什么,想碾碎那颗心,让自己不要那么痛,但是伸手却怎么都抓不到。
唇边一口淤血吐了出来,老国师眼疾手快,朝他后颈一按,沈云崖软倒下去,又昏沉沉的睡去了。
老国师站在床边,深深的叹了口气。
“何苦。”
自离王殿下出事过后,岑州突然开始政通令达,连赈济灾粮都开始一颗不少的及时送到了。
缺医少药的情况被很快的解决,连炸淤塞河渠的火药等稀缺物,都快速的移送了过来。
老天都开始争气起来,连着出了半个月的大太阳。
半月之后,宜陵城内的大水宣泄出去了,百姓开始各回各家,那一场变故中遇害的人,家人也已经被妥善安顿,赔偿的银两也很快划拨到位。
多少年了,夏从石都没有见到过这样政令顺畅的岑州。
那条修了一半的运河,压弯了他的腰,但是到底没有压弯他的脊梁。
他太明白了,岑州若是松了口,开始向哪一家站队,运河若真的修不好也就罢了,修好了他就是助纣为虐。
一旦四大家哪一家管控了南北河运,大昊的银库就要更加岌岌可危。
沈云崖和苍暮被急急送走过后,还在宜陵的几位皇子,关系也开始微妙起来。
几人都有了那么一点任劳任怨的意思,生怕惹祸上身,或者把嫌疑弄到自己身上。
但是又彼此提防,说话做事句句斟酌,小心翼翼。
不过那目光看着彼此,都透着一点怀疑对方是凶手的不怀好意。
这样的日子,沈势是第一个受不了的,他酉西顾家离岑州远着呢,自我感觉这边的事情跟自己没关系。
宜陵水患的局面刚有好转,他一扭屁股,就说要回胤都复命去了,连个多余的由头都没有找。
老六先走了,等于已经有人带了头了,三殿下沈宸也憋不住了,宜陵这是人待的地方吗?他比沈势多待一天已经是非常的给面子了!
何况林家也离得远呢,他可不想在这多待沾一身腥!
接下来就是太子沈承睿,去跟夏从石匆匆拜别,说水患之事需回都复命,至于运河事宜,还需要从长计议。
事情发展到此时,夏从石反而不急了。
皇子的命牵涉在其中,已经没有什么遮遮掩掩了,话已经敞开了,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但是现在绝不仅仅只是运河的事了。
会有人比他更着急的。
老五也跟在太子后面走后,最后就只剩下了老四老八。这俩看着彼此,仍旧是一个目光纯澈,一个笑眯眯的什么话也不说。
第139章 一个个全都是无辜的样子
最后剩的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较劲一般,都在想把对方先送走。
到底是沈子墨小点,沉不住气了,先开了口:“四哥,如今宜陵的水患已经告一段落了,哥哥们也都回去了,也就我俩在这大眼瞪小眼真没什么意思,要不,我们一起回?”
没有人愿意在宜陵这种地方多待,不过是担心自己走了,对家整出什么来自己在路上应对不及。
最不济也是要两人一起撤,谁也别想占便宜!
沈敬当然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多待,只不过硬杠着而已,现下听见沈子墨先给出了台阶,自然是要顺着下的。
他笑眯眯说道:“八弟的建议,甚合我心,回都的路途遥远,路上无聊至极,结伴同行才有意思。”
沈子墨:“四哥说的对!”
两人一番惺惺作态,完了一起去跟夏从石道别,同时踏上了回胤都的路程。
这一年胤都的秋意来的气势汹汹。
岑州到胤都的路程就算再长,终究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几位皇子虽然都着急忙慌的想要回到繁华的胤都,但是真要到胤都的时候,一个个内心其实并不好过。
回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有准备。
听闻离王和小国师苍暮遇刺的消息传回胤都后,陛下思虑过重,咳喘的毛病犯了,停了多日的朝会。
一直到国师大人带着离王回到胤都,一切才又回到正轨。
离王是活下来了,但是苍暮是生是死,整个胤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他们几个人陆续回到胤都,回都的第一件事,无一例外都是直接进宫,美其名曰汇报行程,实则个个都是去领罚挨骂。
这次离王遇袭,大家也算是心知肚明,凶手不外乎他们几个人,但是直到现在,没有人露出破绽,没有人有动手的迹象。
他们几个人无一遗漏的都在他们的父皇面前,痛哭流涕,指天誓日,说不是自己做的,痛陈自己对离王和小国师伤情的忧心和关切。
庆丰帝一场场脾气发下来,把人骂的劈头盖脸,回头一看,却是半点收获都没有。
他的好儿子们,一个个全都是无辜的样子。
真诚的几乎快让人相信这是一场跟皇位争夺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私人仇杀了。
庆丰帝一时间也没有办法,找不到证据,他又不能随便在几人中找个替罪羊,只能先压下来待查。
但是对这几个儿子,他一一给他们留了句狠话,说若是你们敢干出那手足相残的事情,就不要怪自己的父皇到时候心狠手辣。
几个儿子表面上唯唯诺诺的应着声,底下心里却在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娶了四家之女,最后玩的可不就得是手足相残?
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哪来那么多好事?!
庆丰帝终于把这帮人一个个骂完后,国师府传来了沈云崖醒了的消息。
沈云崖自打上次呕血过后,沉积在心口的淤堵反而像是打开了,他苍白的脸色一日日好转,每天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尽管大多数的时间,他总是一声不吭地望着窗棂发呆。
南楼日夜守着他,沈云崖变得无比的安静。
吃饭的时候,再难捱再不想吃,他也总是逼着自己往下咽,每每无声无息的就把饭硬生生塞了下去。
睡觉的时候也是安静的,如果不是仔细听他的呼吸声,其实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他是在睁着眼睛发呆,还是闭着眼睛睡觉。
沉默的像一个人偶。
南楼看得心揪,总是想发设法逗他说话,逗他笑一笑。
但是他即使露出了一点笑容,那笑容也让人看着心里发酸。
沈云崖其实日日在盯着窗户外面的那一颗梧桐树的叶子看,他细细地数着满枝头的黄叶,然后看着它们一片一片的掉落,看着原本热闹的枝头渐渐空荡起来。
就跟他寒风一阵阵来去的心口一样。
南楼又在旁边说着什么,沈云崖没有听,他想,昨夜风大了些,叶子又快掉了一半。
这风再吹几天,叶子就要掉光了。
叶子掉光了,天气就要冷了吧。
天气冷了,是不是就要下雪了?
下雪的时候,苍暮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
他在心里说道,小坏蛋,我只等你到下雪的时候,到那个时候你还不回来,我就天天去伊人汀听小曲,天天去听别人的墙脚!
要是再不回,我就去找个满身肌肉的小倌,不要你了忘记你算了!
不是最怕哥哥丢掉你吗?还不赶紧回来吗?
我想你了。
南楼的声音停下了, 沈云崖眼里的泪水从眼眶里跌落而出,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道:“南楼,我好想他啊!”
沈云崖猜想自己的样子一定看起来很难受,不然为什么泪眼朦胧间,他能看见南楼扭过头去抹了抹眼睛。
沈云崖醒过来的消息,是他自己让国师送到宫里去的。
庆丰帝过来看他的时候,沈云崖正倚坐在床头,原本苍白的面容有了一丝血色,但嘴唇还是偏白,缺血一样。
外面内侍在门口通传陛下驾到,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掀开被子,就要从床上起来下跪行礼。
庆丰帝大步过来一把将人按下,“坐好,身体还亏着呢,不用起身。”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帮他把被子盖好。
沈云崖露出满脸的歉意,垂下头不敢看庆丰帝,嗫嚅说道:“孩儿无能,让父皇忧心了。”
“说什么无能,那样凶残的手笔,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我儿伤成这样,朕若连一点忧心也没有,还做什么人父!”
沈云崖垂着头,一时间又红了眼眶。
他那张脸,配着这样的神情动作,常人看来都是我见犹怜。
庆丰帝看着,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庆丰帝在床边坐下,手轻轻的放在他头顶,轻声说道:“头抬起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沈云崖的泪水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却克制着一点声音也没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那双眸子抬起来,盛的全都是委屈。
庆丰帝一时悲从中来,眼眶也红了起来:“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沈云崖摇摇头,“父皇对母妃情深义重,是孩儿之幸,孩儿不委屈。”
庆丰帝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这孩子跟他印象里的样子好像完全不一样了,如今再看他从前闹出的蠢事,竟然恍如隔世。
他抬手轻轻擦去了沈云崖腮边的泪水。
沈云崖哽咽道:“父皇,此次若受刺只是孩儿一人,孩儿承认自己愚钝命薄也就算了,但是苍暮于大昊未来的意义所有人都知道,但是竟然有人狼子野心到连他都要除去,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才会有这样的胆子!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这背后之人,求父皇一定为苍暮主持公道!”
第140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沈云崖故意没有说苍暮是为了救他才导致的重伤,模糊事件的焦点,说成是两个人共同遇刺。
宜陵活下来的人,已经被叮嘱过不要乱说话。
现在他把苍暮推在前面,一来显示自己注重手足情深,和自己的那帮弟兄们明显不一样;二来突出自己大义凛然,浑然忘己。
我不是要为自己报仇的,而是小国师的生死关乎江山社稷,有人动他,就是有人觊觎你的江山,而且已经开始动手了。
庆丰帝看着红着眼睛,兔子一样的沈云崖,轻轻留下了三个字:“你放心。”
沈云崖自然是不放心的,这仇等着庆丰帝来给他报,他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有一个结果。
这中间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变故。
这世间所有事情,其实都是简单的,做不到,要么是手里的砝码不够。
要么是自己的位置还不够高。
庆丰帝离开的时候,沈云崖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锦绣袍服上飞腾的金龙,唇角勾了一抹浅淡到看不见的笑意。
既已入局,那就各凭本事了。
月鸣书院开课在即,沈云崖忍着不适,一碗碗滋补的汤药不住的往肚子里灌。
几天后,他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站在人前,脸上半点看不出极端低落的情绪。
他想明白了,对自己而言,只要国师没有骗他,那么没有苍暮的消息传来,就算是个好消息。
没有消息,就意味着苍暮没有死。
只要苍暮还会回来,苍暮受的苦自己以后会用尽一切手段补偿他,这是苍暮想要的,是他刀山火海踏过都觉得值得的。
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努力养好自己。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沈云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不是一个连碰都舍不得用劲的病秧子。
书院开课那天,沈云崖如约而至。
陈时在他养伤的时候,数次去到国师府拜访都被拦住没让进,知道他要来上课,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沈云崖下车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的不仅有陈时,还有他那一帮兄弟,连同九公主都在。
他才站定,最先扑上来的是沈子墨,沈子墨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松了一口气:“七哥你没事了对不对?完全好了对不对?”
沈云崖由着他摸完,才把他手拍开,“摸哪呢,拿开拿开!”
沈子墨手被他拍开,又一把抱住他,“哎呀,别动别动给我抱一下,枉我担心你那么长时间,好了也不说一声,我回来听说你在国师府,去了好几次门都没让我进!”
沈云崖:“行了行了,你好重!”
沈昱过来把沈子墨拉了开来:“他身体刚好,你这是要把他再压个重伤出来啊?”
沈子墨让开,陈时走上前来,看着沈云崖半晌,垂下了脑袋,没说话。
沈云崖看着他,过去拍拍老大人的手臂,说道:“陈大人,我和苍暮受伤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即使这次你没有让我们去到岑州,也会有下一个张州李州的等着我,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沈云崖话说完,目光悠悠一抬,话音陡转,看着老四沈敬笑吟吟的问道:
“——是不是啊四哥?”
他话一出,众人全是一愣,沈敬猛然被点名,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毕竟刺杀案到现在半点头绪没有,根本没有一点证据指向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受害人,话里话外对某个具体的人表示出敌意,这行为实在是太蠢了!
特别是沈云崖半点依仗没有,沈敬是真的没想到他敢在当前情况下,上来就得罪自己!
等沈敬反应过来,沈云崖见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七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云崖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倒是没什么别的意思,但是四哥如果理解出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也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说看。”
沈云崖这副姿态摆出来,已经等于明说他怀疑幕后黑手就是沈敬。
沈敬咬牙:“看你身体才好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但是沈云崖你听着,你遇刺的事情跟我没半点关系,劝你不要跟个疯狗一样在这乱咬人!”
沈云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了一声,“原来四哥把我的话理解成了我认为你是刺杀案的幕后黑手,哎呀,四哥多想了,我可没这么说!”
其余众人:“......”
这是要说的多明白才算你说的?
沈云崖看着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沈敬,抬手把沈子墨一搂,抬脚往书院走去,嘴里还不忘调侃身后众人:“干嘛呢都站这,当门神啊?赶紧去上课啊,马上迟到了。”
沈敬气的恨不得拿牙齿把沈云崖撕了,太子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了安抚。
老三沈宸在一旁全程笑眯眯的看戏。
最后老六凑到沈敬面前,把沈敬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不怕死地问:“四哥,不会真的是你吧?”
沈敬一把将他推开:“我还说是你呢,他现在就是条疯狗,乱攀咬人,他的话你也信,小心下一个污蔑的就是你!”
沈宸听到这在一旁笑出了声,明显的看热闹不怕事大。
他笑完了开始火上浇油:“老四,也不能怪老七怀疑你,毕竟靠近宜陵那块地儿,就你最家大势大,真想做什么,最轻飘飘的易上手了。”
“他脑子进水了,三哥你脑子也进水了?所有人都知道那边洛家势大,我要是真想动他,我有病才会在那里动手,这不是作死第一个就把嫌疑往自己身上引吗?”
沈宸看着气呼呼的沈敬,明显不顾别人死活,“谁知道呢,或许你们家就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也说不定。”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敬直接急了:“三哥,你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总归老七要怀疑谁是他的事情,没有证据他想说谁都可以,但是三哥可能忘记了,这事要按三哥这么论,三哥也摘不清楚。”
沈宸冷笑一声:“还说老七是疯狗,你也没好到哪去!”
沈敬不甘示弱:“谁人都知道三哥如今最忌惮的两个人,一个是太子殿下,另一个是小国师苍暮。”
沈宸厉声喝道:“沈敬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朝堂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与太子殿下不合,巧了,小国师苍暮在几位皇子里面,走得最近的除了老七就是太子。当时太子一直跟我们在一起,谁知道你是不是找不到时机下手,才选择先对老七和小国师动手!而且在宜陵动手,正好往我头上栽赃,难道不是一石二鸟的好手段?”
沈敬话还没说完,沈宸已经一拳朝他脸上挥了过去。
沈敬显然也早有准备,利索的一扭头躲了过去。
接着两位天潢贵胄,当着陈时老先生的面,在梧桐树林里,没有技巧全凭蛮力地扭打在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