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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金枝(冬天的柳叶)


中年男子一听山路狭窄,就有些不安,语气带着祈求:“小兄弟,前方山路难行,我们可否同行一段?”
“这恐怕不方便。”没等贺清宵回答,辛柚便开了口。

辛柚这一开口,中年男子愣了愣。
他早就观察到少年是这一行人中的主人之一,但通常来说做主的都是年长的,难不成看走了眼?
中年男子不由看向贺清宵。
这年轻人俊美无双,气质出众,怎么看也不像供人驱使之人。
贺清宵听辛柚如此说,对中年男子微一颔首:“抱歉了。”
中年男子不死心:“小兄弟——”
“爹,算了,我们自己走。”少年拽住中年男子的胳膊。
中年男子还想再说,见儿子紧绷着脸,冲贺清宵拱拱手:“小兄弟,打扰了。”
父子二人回到自己所在的车队,少年低声表达不满:“人家明显不乐意,爹怎么非要凑上去。”
这是少年第一次随商队出门,看着稚嫩的儿子,中年男子耐心解释:“他们兄弟带的人个个身高体长,眼神锐利,明显都是好手,一起走更安全。”
“我们不也带了护卫,人数比他们多多了。”少年不服气。
他当然知道人越多越好,可萍水相逢硬贴上去多丢脸。
中年男子没再和儿子说什么,视线投过去,眼看着那一行人利落上马,眨眼的工夫就跑远了。
“我们也走吧。”
随着中年男子发话,商队收拾一番,上了路。
辛柚一行人骑马要比商队速度快许多,疾行一阵就望见了岔路口。
因有锦麟卫先探过路,一行人直接踏上右边那条路。骏马又跑了一阵,辛柚紧紧盯着前方,神色严肃。
两侧皆是山壁,繁茂草木方便藏匿身形,与画面中一样的景物出现了。
她又看了贺清宵等人一眼,尽管不见血腥画面出现说明己方一行人从那里通过能安然无恙,可性命攸关,还是决定提醒贺清宵一声。
贺清宵却先一步开口:“前方通行,大家注意。”
那一处地形,很适合设伏。
有贺清宵提醒,辛柚没再说什么。
己方人虽不多,却个个是高手,在警惕的前提下躲避高处落石还是能做到的。
这时的山壁一侧,藏身在草木中的一人问领头:“六当家,要动手吗?”
“动个屁的手!那些人都骑着马,速度快,放跑一个都是麻烦,就算全能留下,就为了吃马肉吗?”
问话的人被骂一顿,不吭声了。
“驾!”十余人纵马飞奔,很快从那里通过。
“贺大人,那两边的山上藏着人,我刚刚无意间一瞥看到了。”等跑出一段路程,辛柚放慢速度,“商队那些人的血光之灾,应该就应在那里。”
贺清宵一勒缰绳,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
“大公子,怎么了?”黄诚问。
“留两人在此看守马匹,其他人随我回返”贺清宵一番交代。
商队有货物在,行驶较慢,眼看前方两侧由荒野变为山壁,中年男子莫名有些不安。
“大家都注意点。”
少年觉得父亲过于紧张:“先前那些人就是从这里过的,不会有事的。”
此时山上草丛中,山匪拍拍放在一旁的大石,望着越来越近的商队露出狰狞笑容:“兄弟们,都准备好了,肥羊来了!”
商队越来越近了,从高处俯瞰,能看到车轮转动后留下的深深辙印。这一切无疑提醒着山匪,这是值得下手的目标。
眼看商队一行人踏上了这条路,一名山匪发出了鸟叫声。
这是约定好的动手信号。
荒郊野岭,鸟鸣猿啼,这声鸟叫完全没引起商队众人的注意。
一名山匪满眼兴奋,去推大石。
就在他的手触到石头的瞬间,身体猛然一僵,发出一声惨叫。
下方的商队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有埋伏!”
“后退,快后退!”
扑通一声响,一具尸体掉在了山路上。
中年男子顾不得货物,拉着儿子就往回跑。
父子二人跑出一段距离回头,少年眼尖伸手一指:“爹,您看,上边有人!”
这个时候商队的人都跑回中年男子身边,只留了车马在那一段路上。有草木遮掩看不清楚,随后又有两三人落下,其中一人正落在车顶动也不动,显然坠落前就死透了。
“爹,没,没动静了。”本来还有些小脾气的少年紧紧抓着中年男子的胳膊,快要吓哭了。
中年男子冷汗淋淋,脸色比纸还要白。
真的遇到了劫匪!
从被迫改道而行他心里就有些不安,瞧着这一段进退不得的地形更是心中打鼓,果然预感是对的!
“爹,他们是劫匪吗?难道内讧了?”
“不是内讧——”中年男子突然想到什么,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爹,您干什么?”少年急忙拉住父亲。
中年男子仰着头,高声问:“是先前在路边树下歇脚的恩公吗?”
少年抓着父亲的手不由一松,露出震惊神色。
山野寂静,受惊的飞鸟凌空而去。
辛柚等人以草木为借力,顺坡而下。
中年男子眼一亮。
真的是那些人!
他快步走过去,冲着贺清宵深深作揖:“多谢恩公,救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他们商队虽有二三十人,可这种地方一旦被偷袭,躲无可躲,定然损失惨重。
少年虽有些气性,却也拎得清,跟着父亲诚心道谢。
“是我二弟发现埋伏在高处的歹人,猜测他们要袭击商队,提议返回相助。”
辛柚微不可察摇头。
救人是出于为人的怜悯之心,没想过要对方回报什么,萍水相逢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贺清宵亦微微摇头。
不能因为旁人眼里他是“恩公”最合理,就把她的功劳拦在自己身上。即便这些人以后不会再遇见,也该让他们知道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谁。
听贺清宵这么一说,中年男子吃了一惊,对着辛柚团团作揖。
少年亦红着脸道谢。
如此一番,中年男子忍着恐惧看向被缚住的两名匪徒。
其中一名山匪完全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觉悟,骂道:“劝你们赶紧放人,不然等我们大当家知道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中年男子一听,吓得腿都软了。
还,还有土匪窝!

“大当家?”贺清宵走近叫嚣的劫匪,审视此人。
沦为阶下囚还如此嚣张,看来这群山匪实力不俗,才有如此气焰。
大夏幅员辽阔,就算太平盛世,各地天灾也时有发生,加之地形助力,一些土匪形成气候不足为奇。
那山匪还在威吓:“我们大当家有大本事,你们跑不了的。乖乖放了我们,说不定还有活路!”
“怎么跑不了?”贺清宵轻蔑一笑,“我们都是骏马,砍了你们的脑袋骑马远走,你们大当家还能追来不成?”
“哼,我们大当家擅长追缉,我们寨子更是有数百人,想追你们这么点人还不容易!”山匪露出得意之色。
“擅追缉——”贺清宵眼神微闪,“从没听说土匪还擅追缉。”
“我们大当家——”
一直没开口的山匪突然出声:“小八!”
叫小八的山匪不甘咽下了想说的话。
贺清宵没再理会二人,转向中年男子。
“大叔,你们还是抓紧上路。”
中年男子一脸犹豫:“这些土匪还有山寨,我怕再遇上——”
贺清宵指指前方:“他们寨子有数百人,而在此设伏的山匪只有十来人,可见对这一段不算重视。大叔你们不要停留,早早走上官道,应该不会有事的。”
中年男子觉得贺清宵分析有理,下了决心抓紧赶路。
“敢问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举手之劳,大叔不必放在心上,还是赶紧上路吧。”贺清宵淡淡道。
中年男子坚持:“二位恩公救了我们二三十条性命,若是连恩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良心岂不是被狗吃了。还请二位恩公告知,也好让我们有个念想。”
辛柚开了口:“我姓辛。”
贺清宵跟着点头。
“小人名叫段大富,来往南北做些特产生意,在此谢过二位辛公子。”
中年男子自报了家门,奉上谢银百两:“银钱不多,远不能与二位恩公的恩情相比,还望二位恩公别嫌弃。”
“不嫌弃。”贺清宵坦然接了过来。
辛柚留意到中年男子一瞬的错愕,险些笑了。
了解了贺大人便知道,他不是那种清高视钱财为阿堵物的人。
目送商队走远,贺清宵示意手下把那名少言的山匪提过来。
“你是这些人的领头?”
山匪眼中闪过震惊,头一侧没吭声。
“让他明白什么叫阶下囚。”贺清宵淡淡道。
立刻有两名锦麟卫把山匪往一边草木中拖去。
另有一个锦麟卫提着先前叫嚣的那名山匪去旁观。
辛柚没有往那边看,停在已死的山匪尸体旁,默默打量。
“怎么?”贺清宵走到她身边。
辛柚抬头看向他:“几百人的山寨,算是大寨了吧?官府没有清剿么?”
“等等就知道了。”
贺清宵话音才落,那边就传来惊恐喊声:“我说,我说!”
很快两名山匪被提到贺清宵与辛柚面前。
那疑似领头的山匪再不见半点硬气,另一个只是去旁观的山匪看起来更恐惧,身体抖如筛糠。
“我说,我什么都说!”旁观的山匪涕泪交加,显然吓坏了。
“你呢?”贺清宵居高临下,问受了折磨的山匪。
“我说——”
贺清宵吩咐手下把吓傻的那名山匪带到一边问话,留下另一名山匪:“你是这次行动领头的?”
“是我是山寨六当家”
“说说你们山寨和大当家,若是与另一人所说不一致,你应该知道后果。”
辛柚静静看贺清宵问话。
审讯时的贺大人,与在书局看书的贺大人是完全不同的。
“我们山寨叫乌云寨,有两百多兄弟,有些是受了灾无家可归,有些是田地被富豪占了无以为生”
“你们大当家呢?是外来人?”
山匪一愣:“您怎么知道?”
贺清宵没有回答。
刚刚负责教训山匪的锦麟卫冷冷警告:“我们大公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山匪想到刚刚的经历脸色一白:“本来我们山寨有大当家,一个月前被现在的大当家反杀,就换了人坐”
原来这乌云寨有五位当家,这山匪排名最末。一个月前被百十人夺了山头,对方不眨眼杀了前四位当家,一群乌合之众的山匪一下子老实了。本来的五当家成了六当家,如今前五位当家都是外来人。
“不足百人抢下了你们山寨——”
山匪神色有些尴尬,不觉压低了声音:“我们原来的兄弟私下猜测,新任大当家他们以前可能有官府背景。”
贺清宵眼神深沉下来:“哦,可有什么证据?”
“他们每日都会操练,还会排兵布阵,坐卧行走也和我们不同”
听山匪这般描述,贺清宵感到了不寻常。
“你们山寨在何处?”
“离此百余里的乌云山上。”
“可与官府打过交道?”
山匪一笑:“我们那座山易守难攻,官兵去过几趟都弄得灰头土脸,加上我们行动的地方处在两县交界处,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官府自找麻烦了。”
“你们这位大当家,现在可在寨中?”
山匪不吭声了。
“嗯?”
山匪一个激灵,忙道:“大当家和四当家昨日下山了,留了二当家他们镇守山寨。”
“下山去了何处?带了多少人?”
“只带了十来人,去了何处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每隔上几日几位新来的当家都会轮流下山。”
贺清宵又问了几个问题,与另一个叫小八的山匪的话没什么出入,而小八还提供了一个线索。
“几位当家隔几日下山,是去陵县玩乐。小人无意间听到的。”
“陵县?”辛柚脑海中浮现这一带的舆图,“过了这里再往前百多里就是了吧?”
贺清宵颔首:“我们今晚在下一个驿站落脚,之后的计划便是在陵县休整一日。”
夏日远行,一味图快并不可取,中了暑气是能要人性命的。贺清宵不是第一次南行,对于中途在何处休息心中大致有数。
“陵县我路过过,确实是个热闹的地方。”辛柚看两名山匪一眼,“你们手上沾了不少无辜百姓的性命吧?”

“不敢说?”辛柚挑眉,定定看着叫小八的山匪。
相比另一名山匪,小八明显没啥骨气,被辛柚盯上一下子就慌了:“以前我们很少伤人,主要是劫财——”
“那就是说,现在杀人不眨眼了?”
小八求助看向六当家
六当家刚刚经过锦麟卫折磨,心有余悸,也没了抵抗的心思,破罐子破摔道:“山寨换了当家,我们只能听新当家的,不然我们也没活络。”
说到这,六当家眼里闪过怨恨之色,语气带了委屈:“以前我们兄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因为鲜少伤人性命,官府来打了几次没成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想到几个新当家一来就变了”
“说这些,也改不了你们杀人如麻的事实。”辛柚冷冷说完,问贺清宵,“大哥打算如何处理?”
一声“大哥”令贺清宵愣了一下,随后道:“先带去陵县吧,交给地方官府。”
辛柚对贺清宵的安排没有异议。
他们有事情在身,剿匪既没时间也没人手,而地方官府本就负有剿匪之责,把两个山匪交过去最妥当。
清理了一番现场痕迹,辛柚一行人再次上路。
到陵县的这日是下午,出示凭证后一行人进了城,正遇到长长的出殡队伍,倒是让牵着骏马的一行人没那么惹人注意了。
从看热闹的人群中缓缓走过,叹息议论声传来。
“真是惨啊,几个兄弟出去拉货,结果遇上了劫匪。”
“听说带了不少人,个个年轻力壮的,怎么就没逃过呢?”
“还不是山匪太凶残了,上个月就听说出了不少人命,吴家还是听到了风声特意多带了人”
“匪患这么严重,官府就不管么?”
“管什么?那山匪专在两地交界一带出没,哪边管?官老爷们还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辛柚把斗笠往上抬了抬,望向出殡的队伍。
队伍中有老有少,个个哭得不能自已。
“先去客栈吧。”察觉辛柚心情不佳,贺清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辛柚微微点头。
一双天生看尽悲惨事的异瞳,让她不会沉浸在负面的情绪中太久。
进了客栈,辛柚好好洗漱一番,与贺清宵一同用晚饭。
“大哥什么时候把那二人送去?”
“明日我们动身后。”
用过饭,贺清宵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
等出了门走在街上,辛柚觉得有些不对:“街上似乎过于冷清了。”
陵县她曾路过,虽没长时间逗留,记忆中也算比较热闹的县城。此时天刚刚黑,白日的暑气褪去大半,按说正是人们出来纳凉之时。
路边一个卖凉饮的摊子旁有三两人,摊主是位老伯。
辛柚走过去买了两碗白醪凉水,与摊主搭话:“老伯,街上人怎么这么少?都这么早歇下吗?”
“二位是外地人吧?”此时辛柚与贺清宵没戴斗笠,摊主因着二人的好相貌没起警惕心。
“是呢。我和大哥出门跑点小生意,正好路过贵县。”
摊主一听这两个年轻人是跑生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二位还不知道吧,咱们这地界最近匪患严重,出门在外可要小心着点啊。”
“难不成街上人少,与这个有关?”辛柚露出害怕神色,吃惊问。
没等摊主说,一个买凉饮的青年接话了:“可不是。就是咱们城里出门遇上山匪的都有好几家了。现在人心惶惶的,天一黑都不太想出门。”
“这样啊。大哥,那咱们也早点回去吧。”
二人回了客栈,各自回房时,贺清宵出声安慰:“不要想太多了,此地闹匪患的事我会传信回去,有朝廷发话,当地官府就不敢装糊涂了。”
翌日离开客栈,贺清宵交代两名手下:“一个时辰后你们把这两个山匪送去县衙,与我们在下一个驿站会合。”
“是。”两名锦麟卫各拽着一个山匪,齐齐应道。
贺清宵冲辛柚点头:“二弟,走吧。”
辛柚没有动。
“二弟?”
辛柚深深看两名锦麟卫一眼,突然一指六当家:“大哥,我想带着这个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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