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欧阳霖,以及囚禁他的尖嘴猴腮带回局里再说。
欧阳霖被囚禁小半年,折磨得精神濒临崩溃。
虽然被解救,仍旧跟受惊的兔子般,稍微有点动静,就吓得抱紧头,啊啊乱叫。
吵得本就心里不顺的陆康更烦,只得将他的嘴堵住。
为公平起见,那位一直絮絮叨叨“我没犯法,我不坐牢”的尖嘴猴腮,也赏了他同样的待遇。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陆康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
曲折蜿蜒如巨蟒的高架桥,急速往后退,越来越细小。最后变成一条蚯蚓,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他眉头一直皱着,在想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觉得赶往北桥洞的警车,来得挺凑巧的。
亮明身份,打过招呼后,他还专门问了出警人员,得知是有人在半个小时前报的警。
据报警者称,北桥洞棚户区发生大型械斗,严重到都快要出人命的那种……
结果,调用了当地派出所全部警力,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却发现什么事儿都没有。
也不是真没事。陆康不就差一点和抢劫犯比划一遭?
倘若,警铃不响,说不定还能擒住一个。
陆康见警方都已经出动,既然草打了,蛇也惊了。
便想趁此机会,让他们好好核查一下住在这里流浪汉的身份信息,争取不要放过通缉犯。
但,从那位所长闪烁敷衍的眼神中,陆康隐隐觉得,阳奉阴违,雷声大雨点小的可能性比较大。
果不然,他和林笙开车离开没多大会儿。人家五六辆警车,也就像到此一游般,浩浩荡荡的打道回府了。
从当地警方草草了事的态度判断,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而且,细细想,他们能到北桥洞,好似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人给推到这里。
然后,借由他们的眼睛,掀开某一片遮羞布,将见不得光的阴谋或者说肮脏,公诸于世。
可,他好像辜负了那双手。
匆匆的来,匆匆的走。除了发现负责本片治安的派出所敷衍懒政外,什么都没揭开。
到底,藏着什么呢?
“哥哥,你怎么了?”林笙忍不住关切的问。
他早就觉察出陆康的闷闷不乐,从北桥洞出来,就没和自己主动说过话。
陆康满脑子浆糊,暂时把没琢磨明白的第一件事先撂下。
歪头打量着开车的林笙,心道:
既然你都开口问,那就把第二件事拎出来,跟你小子算算账。
他没有回答,轻咳一声,皮笑肉不笑反问:
“你手机里那个男孩子是谁?长得挺帅啊,年龄也不大吧?”
“什么?”林笙一时没听懂,满脸迷茫。
“还跟我装糊涂。”
陆康咬咬后槽牙,将他放在车置物架上的手机拿起。不待问林笙密码,竟自动解开了锁屏。
“年轻人,手机不设密码,这年头,很有风险的。”
陆康嘟囔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很快进入相册。
他逐个往下看,寻找那张假扮哑巴弟弟,蒙骗三个抢劫犯的帅男孩照片。
林笙瞟了眼,顿时醒悟他问的是谁,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慢条斯理的说:
“怎么没有密码?我只不过,把哥哥的人脸识别,也设置进去。”
陆康翻找相册的手指停住,不可置信的看向林笙: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林笙:“你睡觉的时候。”
陆康将眼睛又埋在手机相册里,压根不信:“瞎说!睡觉的时候闭着眼,怎么录人脸识别?”
林笙轻笑,不说话。
终于,那张照片被他翻出来。
陆康捧着手机,指着帅气阳光的男孩,酸溜溜的问: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从网上下载的,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大像。瞅瞅这背景,不就是你们派出所门口吗?”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况且,他还发现,林笙的手机里,连自己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帅气男孩,却有好几张。
甚至,还有两人的合影,头挨着头,看起来亲密的很呐。
“哦,他啊。”林笙瞟了眼照片,淡淡说完,就没了下文。
陆康抓心挠肝的等了许久,才意识到,人家根本就没打算解释。
心里的酸劲更大,仿佛吃了一整棵树的青果,涩得胸闷发堵。
“说,他是谁?你那个室友?”
他一点都没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与偷翻男朋友手机,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张严重威胁到正宫地位的美女照片。
所表现出来的猜忌和小心眼,过犹而不及。
他想要听那种千篇一律,哪怕是哄人的解释。比如,我不认识,情急之下随便哪里下载的这类话。
没想到,林笙却大大方方承认了:
“嗯,是的。我曾经的室友。”
那口气,到了陆康的耳朵里,俨然变了味,好似他在炫耀:
没错。他室友,很可能还是前男友。看看,帅吧,年轻有朝气吧!
怪不得,这小子那么会。
原来,人家以前就有过。哪像自己,二十七年白纸一张。
就轻易被他哄到手,还成了下面那个,想想真亏。
陆康酸溜溜生闷气中,他的手机微信里弹出一个消息。
是小教授徐行发来的,大意告诉他,已经见过欧阳琦。
从综合评判上看,此人的确存在心理扭曲,且阴暗面还挺大。
但,其智商很高,特别会揣摩人的心思。精神状态还较正常,不排除装的成分。
陆康看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只要精神方面正常,他犯了事,就甭想钻法律漏洞。
陆康诚恳的对小教授表达了感谢。
谁知,徐行过了一会发来条语音:“说起来,我还得谢谢陆队。”
陆康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回道:“谢我?我们局里经费有限,每次都相当于让你做公益,哪有谢的道理啊。”
徐行轻轻笑了笑,心情很愉悦:“今天负责接待我的那位副队长,很可爱。”
陆康怀疑他认错人了,侯元政这个天天摆张臭脸的人,怎么会和可爱搭边。
还不待陆康提出质疑,徐行的语音又发过来:
“他现在是单身吗?”
陆康其他不确定,侯元政大小姐脾气,挑剔的很。
入他眼的女孩子,恐怕智能程序都写不出来。
便不假思索的回道:“单身。而且,据我所知,连恋爱都没谈过。堪称钻石级的宝藏。”
微信那头的徐行笑得更舒畅了:“嗯,的确是值得开采的宝藏。”
陆康:“开采?”这位心理学小教授,他想干什么?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依然是林笙一个人驾驶。
除了中途下服务区,去了趟卫生间,算是稍微休息了十几分钟。
紧赶慢赶,回到警局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
陆康才想起,他们光顾着奔波,都没吃午饭。
但,来不及垫垫肚子,两人就将尖嘴猴腮带进审讯室,打算先过一遍。
欧阳霖则交给了侯元政,陆康给他安顿几件重要询问的事项。
哑巴不能说话,但可以写,就让侯元政看着,让一条一条的写出来。
关押尖嘴猴腮的审讯室里。
陆康例行公事,先问他的基本信息:“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家是哪里的?”
尖嘴猴腮老老实实回答:“冯军,今年二十五,家就是沙河村的。”
沙河村是北桥洞那一带,被划入新城发展项目规划中的拆迁村。
陆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解:
“沙河村不是听说去年刚拆掉,每家每户的拆迁款都大几百万。怎么,你才一年就败光了吗?”
冯军脸上露出愤懑的表情:“那就是一群骗子!恶霸!我要是拿到拆迁款,能穷的靠男人卖屁股养活?”
陆康和林笙互相对视,察觉里面有隐情。
“是你没拿到拆迁款,还是全村的人都没拿到?”
冯军:“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大部分都没拿到,只有狗日的村长和他的亲戚家,拿到了些。”
林笙追问:“为什么没给你们兑现?”
冯军苦笑:“为什么?人家没有说不兑现啊,给打了白条。说是等狗屁的度假村建设好,运营起来,给我们分股份。分他妈的股份,度假村现在都开始赚钱,我们毛都没见到!就是摆明了坑我们!”
林笙:“就没人管吗?”
冯军:“谁敢管?人家上头有保护伞。起先我们也去闹去上访,结果还没到地方,就被半道截下来。领头的,也都他妈的被弄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陆康震惊,没想到这些年打击暴力、非法拆迁的口号喊得震天响,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他阴沉着脸,问:“你们村的项目,是哪个公司负责的?”
冯军:“这还用问?只要新城区开发的项目,不都是盛世集团包圆的吗?”
听到盛世集团公司的名字,林笙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怎么又是他?”陆康嘟囔一句,扭头发现林笙脸色有些发白,身体也紧绷着。
闷在心里照片事件的不愉快,瞬间一扫而光。他紧张的抚上林笙的手背,触感冰凉。
吓得赶忙问:“小五你哪里不舒服吗?”
林笙稳稳情绪,将胸中的一口浊气压下去,摇摇头说:“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陆康:“你稍等会。”
他快步走出审讯室,没多久,便端了一杯水进来。
还从兜里掏出蛋黄派等零食,一股脑堆在林笙面前,催促他赶紧吃点东西缓缓。
冯军砸吧砸吧嘴,表示他也饿了。
被从北桥洞抓到警局,大中午的,他也没饭吃。
陆康吝啬的将一包小饼干推给他:“吃完了,就老实交代。”
冯军嚼着小饼干,想起一件事:“带你们过去的那三个人,可不简单。是那些人的打手,专门负责教训不听话,想去要钱的村民。”
陆康想起那个被林笙踹到地上,看到他们三个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心下了然。
“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其他打手吗?”
冯军:“有,不下上百个。”
陆康再次被震惊:“上百个?都在北桥洞?”
他有些庆幸,得亏没有真打起来。也幸好有人报假警,把警察忽悠过去。
要不然,惊动其他同伙,依着两人赤手空拳,还得带上拖油瓶,对付上百个同伙,还真不好办。
冯军点点头:“那可不。他们都有分工的,三个人盯几户村民。只要有人想去闹,逮住就往死里打。”
“简直无法无天!这不就是黑恶势力吗?”
陆康气得拍桌子,而林笙却淡定很多。
“黑恶势力的背后,往往都是有政治势力撑腰。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说明沙河村不是个例。”
他说这些的时候,想起幼年期所经历,一直模模糊糊存在脑海里的记忆片段。
那时,因为贪玩,他躲在父亲书房的柜子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后来,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他担心严厉的父亲责骂,躲着没敢出来。
在无意中,偷听到在当时,他作为一个六岁小孩,根本听不懂的,大人之间的谈话。
只是感觉,向来对两位叔叔态度温和的父亲,不知什么原因,那天表现的很愤怒。
他大发雷霆,将叔叔们狠狠训斥了一顿,指责他们为人歹毒,利欲熏心。
钱可以不赚,但不能伤天害理,违背良知,践踏法律……
而那两位叔叔却不服气,竟然还梗着脖子和父亲争论,嚷嚷着:
不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穷鬼,想要敲诈公司更多钱?也不想想,有没有命拿!
与其纵容他们挑头闹事,让公司多损失三千万。还不如做绝一点,都铲除干净。
这样一来,拆迁工作既能顺利进行,还可以为公司节约资金,一举两得。
小叔还阴阳怪气的嘲讽父亲:“我们也是为大哥分忧。那片宅子这周再推不掉,市里就要换开发商。大哥干嘛非揪住点小事不放?你这优柔寡断的样子,可不适合发展壮大公司……”
父亲被他们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就要报警。
被大叔给按住手。
大叔不像小叔那么嚣张,他态度诚恳的认错。
并痛哭流涕的表示,当时也是被逼无奈,争执起来,失手酿下了大错。
他愿意尽全力去弥补,可惜那家已经没有活口。
好像,能做的,只有将人从废墟里挖出来,给予厚葬。
并且许诺,以他们的名义,在新修的楼盘,捐建一座公园。
见父亲还没有缓和的意思,大叔又叹了口气,绵里藏针的说:
“事情即便是我们两兄弟做的,但说到底也是挂着公司的名头,还有盛家的旗号。大哥就算不顾及这点兄弟情义,难道连盛家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父亲听完,颓然跌坐进老板椅里。
他心软了。
殊不知,他的心软和饶恕,并没让两位叔叔收敛。
甚至,他们惧怕事情败露,将罪恶的手,恶毒的伸向了宽容良善的大哥……
“小五!”
陆康低沉的呼唤,将他从悲痛的回忆中唤醒。
陆康没想到,去北桥洞查找欧阳霖的下落,抓回不务正业的冯军。
竟能从他嘴里,挖出条盛世集团暴力拖欠沙河村拆迁款的事情。
算不算是意外收获呢?
那么,接下来,便是要问欧阳霖的相关了。
“说吧,哑巴是从哪里来的?谁割的?”
陆康掰开欧阳霖的嘴看过,他的舌头被齐茬割掉,所以说不了话。
冯军一脸无辜:“不知道啊。我买的时候,就是个哑巴。”
“啪”!陆康重重拍了下桌子,震慑他:
“不知道买卖人口是违法的吗?还有,囚禁,虐待,强迫卖淫,数罪并罚,够判你几年的了。”
冯军虽然害怕,仍然一口咬定,欧阳霖的舌头并不是他割的。
关于为什么要用狗链子拴住,纯粹是为了怕人跑掉,自己那五百块就白花了。
原本计划,看他是个哑巴,买回来带到大街上去乞讨,赚点零花钱。
那卖家却说,不能让哑巴抛头露面,这家伙不仅坏,得罪过人,还欠了不少钱。
只要拉出去,保管撒手没,让其他仇家给抢走。
最后,卖家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哑巴以前就是做那个的,专门供男人玩。
还不如,让他干老本行,关在在北桥洞这里,伺候附近有特殊需求的男人……
陆康听完冯军的讲述,推测他被那卖家哄骗。就是利用他贪财又法盲,来折磨欧阳霖。
“卖他的那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留联系方式?”
冯军想了想说:“当初他骑着摩托车把人带到这的,一手交钱,一手给人,没留什么联系方式。至于长相么?戴口罩帽子,看不清。不过,好像挺年轻的。”
陆康和林笙共同想到一个人:骑机车跑掉的欧阳琦。
到这里,矛头又指向隔壁房间关押的欧阳琦身上。
很可能他为了报复,伙同大琦将人绑架,然后割掉舌头,卖给不务正业的冯军。
让曾设局害过他的欧阳霖,每天都尝尽被男人强暴,生不如死的滋味。
真是个妥妥的小变态,够歹毒。
陆康和林笙从冯军的审讯室里出来,便直奔欧阳霖那边。
隔着单面玻璃,他们看到欧阳霖伏在桌子上,极其认真的书写着。
他的旁边,已经洋洋洒洒写好了十几页纸。
欧阳霖经历这段时间非人的折磨,到了警局之后,感觉重获新生。
他痛定思痛,把自己的过错,全部毫无隐瞒的落在文字上。
陆康走进审讯室,拿起桌子上那些因为激动和快速书写,而字迹潦草的“口供”。
他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审讯室的监控探头和监听虽然正常,但对于他手中的书稿看的并不清晰。
陆康凑近侯元政压低声音叮嘱了句:
“这些内容,出去后,谁都不要讲。”
侯元政眼神诧异,同样声音压的跟蚊子哼哼般,问:“内鬼不是揪出来了吗?”
陆康手指放在桌子上,给他比划了个“三”。
侯元政顿时明白,他在医院看望齐鸣时,说的队里“演三出无间道”,并非玩笑话。
师兄弟虽然平时不怎么对付,见面就掐。关键时刻,默契在线。
侯元政很快知晓,他怀疑的第三人是谁。
于是,假装有事走出审讯室,把林笙叫进去配合队长。
然后,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守在监控设备跟前的许雅然给支开。
此刻的欧阳霖像个虔诚的教徒,把将他从地狱拯救的陆康,当成可以救赎自己的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