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陆康绕到驾驶室跟前,隔着半开的玻璃,讶异的打量着他。
这小子,一晚上都表现得神不守舍,奇奇怪怪。
即便有事情瞒着自己,也没必要连家都不想回吧?
陆康瞟了眼他放在车中控上的手机,恰好这时,屏幕亮了一下,有条微信消息进来。
林笙紧张的抓起手机,塞进兜里。
好像生怕陆康的长手臂,会从车窗外伸进来,一把抓走似的。
发微信那人,应该有挺紧急的事情,见林笙没有回复。
很快,又打来语音电话。
陆康听着蜂鸣的振动声,在林笙的兜里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挑挑眉,面色冷峻的问:
“有人找你,怎么不接?”
很明显,林笙不想当着他的面接。他偏要明知故问,看看这小子背地里搞什么名堂。
林笙掏出手机看了眼,淡淡说:“我室友,应该催我回去呢。”
陆康:“……?”他室友?那个照片里的男孩!
先前因为着急审讯欧阳霖,都没顾得上掰扯清楚,他那个存在手机里的室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现在倒好,家都不想回,被那个小狐狸精催着要去先前的住处。
陆康顿时有种,刚被他骗上床,就发现这小子脚踏两只船的恼火。
“你说要回先前的住处,找那个室友?”
陆康咬咬牙,忍下想把他拽下车,揍一顿的冲动。
林笙没意识车外的人在极力克制着愤怒,他点点头,又添了一把火:
“嗯。今天可能不回来,哥哥不要等我。”
陆康觉得自己快要炸了:“你还想夜不归宿?不回家?”
虽然感觉,林笙应该不是回去与照片里的室友私会,但还是被一股子酸涩堵的胸口发闷。
“我陪你。”说完,他就绕回到副驾驶。
拉了两下车门,发现林笙在里面锁死,根本不打算让他跟着。
“哥哥,我想自己回去。”车里的林笙眼神坚决的看着他。
“你敢!”陆康打不开车门,无计可施,只得干瞪眼,威胁道。
林笙刚要解释,陆康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响起。
趁着他低头掏手机的空隙,林笙突然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快速驶离。
陆康望着红彤彤似怪兽眼睛般的尾灯,渐行渐远,气得咒骂一句:
“行,算你小子狠!有种就再也别回来!”
“这是谁惹我们陆大队长了啊?”
秦锋被他刚才像吵架后,被扔在大街上,跟弃妇不甘心的吼叫,唬得一愣。
陆康余怒未消,没好气的回道:“吃干抹净就跑,没良心的狼崽子!”
秦锋在那头揶揄的笑起来:“没良心也是你惯的。”
陆康被他噎的无话可说。
可不是自己惯的,自作自受,活该不痛快。
“行了,别笑了。说正事,这个时候找我,是不是查到什么?”
秦锋收敛起笑,正正色,说:“也没什么发现。只是,突然想跟你聊一聊。”
陆康边接听电话,边往家里走,闻言,颇有些意外。
他们之间,向来有事说事,就算想聊聊其他的,也是直奔主题。
根本不需要加上前面这句听起来特矫情,“想跟你聊一聊”的开场白。
“秦哥,你想说啥就直说呗。”
秦锋那边似乎在权衡,他趁着陆康坐电梯的空隙,将酝酿好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开口:
“那个,我想问问,小林的事,你知道多少?”
陆康输密码的手指顿住,他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自己对林笙好似就知道点小时候,然后便是他无意中提起过的大学生活,和派出所处理街坊邻居琐碎的工作。
其他的,还真不了解。
“他的事?什么事?”陆康手指不知怎的,竟微微颤动着,输完密码。
“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陆康不待秦锋回答第一个问题,又急切的抛出第二个。
他清楚的记得,车祸后小树林里,秦锋找到他们的时候,熟络的喊出“小林”。
林笙也恭恭敬敬,不失尊重的唤他一声“秦哥。”
两人都从未在自己的跟前,提起过彼此。
后来,他问林笙,这小子咬紧不肯说。
秦锋轻轻叹口气,他不想再隐瞒,回答道:
“这要从五年前说起,谢珉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陆康惊愕:“怎么都不告诉我?”
五年前,林笙明知道他在刑侦支队,不来相认就算了。
竟然,连谢队和秦锋都瞒着他。
秦锋:“也不是刻意要瞒着你的。是谢队,觉得你还年轻,不想让你卷入那桩事件里。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你和小林的关系。他没有找你,估计和谢队的想法一样,都是不愿意你受牵连……”
陆康浑浑噩噩中,听完秦锋讲述了五年前的经过。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时眠时醒,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荒诞奇怪的梦。
每个梦境中,都有林笙和师父谢珉。
其中一个,他眼睁睁的看着谢珉站在天台边上。少年林笙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无情的将他推了下去……
陆康清醒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明明心里很清楚,害死师父谢珉的凶手,另有其人。和林笙没有任何关系。
但,倘若说没有任何关系,也并不准确。
毕竟,师父归根结底,也还是因为他而死的。
陆康洗了个冷水澡,才把昏沉沉的脑子冰得清醒一些。
林笙果然如他所说,一夜未归。甚至,连个电话和微信都没有。
这小子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去找那个室友?
他们之间都做了些什么?
还是,他有其他事情,不想让人知道?
陆康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他,毕竟还有那么多的案子压在身上。
他强打起精神,跟往常一样,迈入办公室。
眼角余光控制不住,扫向林笙的工位,他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看到队长进门,林笙下意识站起身。
他愧疚的目光还没投到陆康的身上,就被一个跑腿小哥,怀抱大束红玫瑰花挡住视线。
“请问……”
送鲜花的跑腿小哥刚开口,眼尖的队友发现新大陆般,一呼啦将人给围上。
“哎呀,咱们队里多少年都没见过玫瑰花。这小许美女一来就是不一样啊。”
夏子阳咋咋呼呼的冲在最前面,从跑腿小哥手里小心翼翼接过玫瑰花。
陶醉似的闻了一口,感慨道:“这爱情萌发的酸臭味啊,什么时候轮到我?”
程磊捣了他一下,提醒道:“快别做梦了!就算你找到女朋友,也是送花的那个,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你收这么一大捧玫瑰!”
陆康被他们挡住进队长办公室的门,闻言,半开玩笑的说了句:
“谁规定的必须女孩子才能收玫瑰花啊?都男女平等的时代了,凭什么男人就不能有这个待遇?”
说者无心。站在不远处,一直默默观察他脸色的林笙,听者有意。
队员们调笑间,侯元政和许雅然一前一后也走进办公室。
“小许,有人给你送的玫瑰花!”
众人见正主来了,几个大男人也不好抱着人家的花嗅来嗅去,就塞到她的怀里。
许雅然接过有九十九朵的火红玫瑰,脸也跟玫瑰花一样,泛起红晕。
她边想着,究竟是哪个追求者,一大早将花送到警局来。
边将夹在花丛中的一张小卡片打开,她看了两眼,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不对啊。这不是给我的。”
“不是给你的?”众人惊呼,又纷纷回头,捞起那张小卡片确认。
“给我想念的政政。”
卡片就这简短的几个字,令人一时没琢磨透,到底是给谁的?
“政政?妈呀!”夏子阳惊呼一声。
惊诧的看向刚从他们身边冷漠的走过,骄傲跟只孔雀似的侯副队长,侯元政。
他的名字,不就是政政吗!
一分钟后,九十九朵玫瑰花,连同那张小卡片,郑重其事的摆在了侯元政的办公桌上。
少爷的脸先黑后红,最后尴尬得像只茄子,黑红的发紫。
“一定是恶作剧!”他实在想不出,哪个女孩会给他送花。
队员们进进出出,逐个汇报最近案情的进展。
程磊前脚刚离开,夏良就捧着法医科给出的结果,神色兴奋的走进去。
没日没夜的忙活大半个月,出租屋案总算有眉目了。
夏良那天将蓝山小区的门卫带回警局,没费多大劲,老年人就痛痛快快交代了底朝天。
原来,大琦(另一个欧阳琦)也在该小区干了一段时间。
他嘴巴甜,跑腿勤快,还经常买点烟酒小食拉拢与门卫的关系。
看样子,选择蓝山小区作案,是早有预谋。
夏良还找到监控里那几个抬鱼缸的小混混,从他们口中得知:
送完鱼缸没有下楼的那个人,叫大琦。是两个月前,新加入他们的。
因为人比较聪明能干,脾气又好,不光大家很喜欢他,也深得方剑的信任。
关于租房子和半夜三更运送鱼缸,他们说是因为方剑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需要设立祭祀法坛,驱邪避灾。
怪不得,当初陆康观看监控视频的时候,感觉他们神神叨叨,跟跳大神似的。
据小混混讲述,方剑失踪前一个多月,接二连三遇到倒霉的事情。
不是出门被车撞,就是让高空坠物砸破脑袋。
那天搬运鱼缸时,胳膊上的石膏,便是因为踩到松动的下水井盖。跌下去,摔骨折的。
大琦怀疑他中邪,便好心给找了个道士。
那道士眯着眼看了看方剑的脸,一口咬定是冤魂上门索命。
还煞有介事说出冤魂的性别和长相,跟死去的欧阳震对上号。
方剑本就心虚。听他那么一说,吓得赶紧求道士支招。
道士像模像样的掐指算完,指名让他到蓝山小区某栋某楼租一间房子。
然后,买个超大号鱼缸,供奉七天七夜。
并且,要在凌晨算好的时辰,避开阳气,将鱼缸请上楼。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租房合同是方剑自己签的。
鱼缸也是他鬼鬼祟祟,在小区人都熟睡的时候,运进去的。
而,大琦不想被监控拍到他参与其中,就利用与门卫的关系,将监控删掉。
一切都是提前设计好。
夏良讲完前面的调查,将DNA比对结果呈给队长,说:
“头儿,你猜对了。出租屋的那副无头骨架,真是方剑的!至于鱼缸里的人骨,显示与他前女友母亲的DNA有血缘关系。”
陆康接过资料看了看,眉头舒展。压在胸中的案子,总算有一个差不多明朗了:
“死者身份都已经确定,大琦又与方剑有仇怨。基本上可以判断,此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只是,这件剐肉剔骨,让食人鱼活活吃的骨头都不齐全的惨案,单单是大琦一人所为么?
警局里关着的那个孱弱欧阳琦,在当中又是充当的什么角色?
陆康不相信,他是干净的。
方剑不仅是间接害死欧阳震的帮凶,还趁欧阳琦意识不清时,将他拉到酒店,遭遇性侵。
欧阳琦肯定特别恨。
才将他剐肉剔骨,然后把骨架做成指向华诺大酒店的倒计时。
而且,相关联的酒店爆炸案也调查清楚。
周沫沫父母以为女儿生前遭受过非人虐待,被欧阳琦利用憎恨,蛊惑他们采用自袭式爆炸的方式,引发社会轰动。
进而吸引警方,对盛成宇开展调查,牵扯出他背后的毒品制售线,以及目前还没有介入的酒店淫色交易。
这一条线,包括周沫沫父母,还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他为了复仇的私欲,不择手段,罔顾其他人的性命。
与被当成弃子,吊死在看守所的盛成宇,有什么区别?
即便他是精神病患者,只要做恶,休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想办法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交代出当年光盘的下落。
以及,被老A忌惮,他母亲杨舒婷带走的东西。
夏良汇报完,又想起审讯方剑那些马仔时,得到的一个消息。
“头儿,他们还交代,帮方剑在晚上送过温华去医院。”
陆康:“温华?”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位疯癫的母亲,儿子失踪后,她的天彻底塌了。
“后来呢?”
夏良挠挠头:“后来他们说就没管过。看情况,温华的事,应该不是方剑做的。要不然,他为什么还要将人送医院啊?”
陆康第一反应,是方剑又找温华的茬,将人给打了。且,打的还很重,快要死的那种。
“他是怕吃牢饭吧?”
夏良否决了队长的猜测:“不是。我当时也怀疑到这一点,他会不会把人打死,送医救治无效后,又弄出来抛尸?”
“但,那些马仔说,温华只是突然晕倒。方剑路过,做好人送的医院。他们没有动手。”
陆康陷入沉思,喃喃重复着:“突然晕倒?做好人?”
怎么觉得,方剑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好心呢。
“当时收治温华的医院叫什么名字?查了吗?”
“还没来得及查。好像是一家挺高档的私立医院,叫康全医院。”
夏良只顾着出租屋案的事情,还没分出精力。
陆康觉得有蹊跷。
江城那么多收费合理的公立医院,方剑他们不将人送到那里去。
为何偏偏选了个消费高上十几倍的私立医院?
就算他想要捉弄一下温华,让其多花些冤枉钱。
但入院之前的所有费用,还不是要他帮着垫付?
他们这种人,向来只占便宜不吃亏。让他帮垫付高额医药费?
有些不合常理啊。
可惜,方剑已经变成一具无头骨架,没人可以问清缘由。
只能先从医院下手,查查温华入院救治后,又发生什么事?
“出租屋案基本上已经清晰,你下午去趟医院,摸摸那边的情况。或许,温华失踪的关键点在医院。”
“收到!”
夏良刚离开,交警队的电话就打进来。
他们效率真高,短短一个晚上,就根据陆康提供的照片,和那日曾经出现在华诺大酒店,查到了改装车的轨迹。
“什么?车最终消失在滨湖度假村?”
陆康快速打开电脑,将滨湖度假村的地图调出来。
交警队的陈队笃定的回答:“没错!只可惜,度假村属于私人领域,车子进去后,探头便无法捕捉了。”
能得到这个信息,陆康已经很满意。
他谢过陈队长,没敢耽搁,赶紧将消息分享给邢建国。
邢建国激动的现在就想带人围了滨湖度假村。
冷静下来考虑考虑,深知,不能那么鲁莽。
两人虽然没有去过度假村,都从地图上了解到,那地方面积可不是一般的大。
滨湖度假村,顾名思义,是依湖而建。
偌大的湖中心还有个小岛,湖外围是前几年征收的附近村庄和田地,栽种了很多树木。
经营该度假村的老板,特别会做生意。他在树林里散养了很多只鸡,兔子,甚至还有鹿等。
专供有钱人去那里游玩的时候,现场宰杀,吃新鲜的野味。
所以,度假村里面的地上地下,修了很多条暗道。
这些暗道就跟当年抗日的地道战一样,弯弯绕绕,错综复杂。
警察贸然闯入度假村,想要逮人?
估计会被狡猾的他们当狗溜一顿,毛都甭想见着。
最终,陆康和邢建国两人商议,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得想办法,把度假村摸清楚底细,再做打算。
陆康挂掉邢建国的电话,抬头看了眼门外,林笙已经晃了好几趟。
陆康故意忽略他,把侯元政叫进办公室。
查滨湖度假村,侯大公子的身份背景,倒是挺适合出面。
侯元政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神情颇有些不自然的坐在陆康对面。
他心里仍在纠结烦恼,到底是谁送了红的烫眼睛的玫瑰花。
“那个,我真不知道。”
侯元政一改先前的傲慢,像是没经过陆康同意,收了什么不该收的东西,连说话声音都变得没底气。
陆康在他心虚又拘谨的表情上,终于见识了一次,徐行小教授所说的“可爱”。
收不收花,是他的私事。
让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大少爷低眉顺眼,跟检讨错误似的,张口就来这么一句。
有点太不像他的风格。
“好事啊!”
陆康觉得他反应过激了,代表爱情和浪漫的鲜花,和腐败挂不上勾。
反过来夸赞侯元政:“女孩子能给师兄送花,说明是对你喜欢的很呐!要好好珍惜,别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