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放进轮椅里就行了,谢谢。”
徐行的话在耳边响起,打断侯元政遨游天边的遐思。
“好。”
侯元政将人往轮椅里放了一半,突然又改变主意。
徐行通知他下楼接他,应该还有一个原因。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办公大楼的特殊通道,这几天正在维护。
也就意味着,轮椅没办法推。
徐行可能打算,让他的学生和侯元政把他连人带轮椅,抬上去。
那多费劲。
侯元政直起腰,使唤学生:
“你扛着轮椅,跟上来。”
他觉得,与其同那个小弱鸡抬轮椅,不如自己干脆将人抱上去得了。
“啊?”学生还没反应过来,侯元政已经抱着他的老师,大踏步朝上了迈好几个阶梯。
上楼梯时,徐行的胳膊始终搭在侯元政的肩膀上。
他侧目看向抱着一百多公斤大活人,面不改色,气不喘的男人,不禁夸赞:
“侯队长体力真好。”
侯元政心直口快,不以为意的说:“这算啥?想当初训练时,随便一个沙袋都比你重。”
徐行眼睛里都是笑意:“沙袋和人怎么能一样。”
侯元政很不解风情的反驳:“怎么不一样?都是上秤按重量算的。”
徐行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茬了:“……”
侯元政兀自爬了一会楼梯,突然想到什么,纠正他:
“以后,请别叫我侯队长。队长不是我,是陆康。”
徐行眼睛眯了眯,问:“那我怎么称呼你合适?”
侯元政不假思索道:“叫我的名字就行。或者,你年龄比我小的话,跟他们一样,叫我侯哥也行。”
徐行顿了一会,慢悠悠说:“我今年三十岁。”
侯元政还真没想到,他会比自己大三岁。
果然,不用没完没了的加班熬夜抓罪犯,天天待在学校那种清净,与世无争的地方,就是不容易老。
“哦,那叫侯哥不合适,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徐行:“小政?还是政政?”
侯元政被他温柔中带着点宠溺的称呼,腻的差点鸡皮疙瘩掉地上。
在家里,老干部夫妇都没这么叫过他。
充其量高兴的时候,不再连名带姓,叫一声“元政”就已经是非常亲密的称呼了。
“挺别扭的,还是……”
“那就小政吧。跟称呼陆队一样,我都是叫他小康。”
徐行看穿他的心思,适时将陆康抬出来。
侯元政一听,好似被比自己大几岁的叫小什么,好似也没有不妥。
便不再纠缠称呼的问题。
心想,反正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随他爱怎么叫怎么叫去吧。
在剩下最后两级台阶的时候,他脑子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有蹊跷。
低头看了一眼徐行,狐疑的问:
“我们以前没见过吧?徐教授怎么知道我姓侯的?”
徐行不紧不慢的回道:“你们陆队告诉我的,说专门安排了一位绅士帅气的副队长,接待我。”
“哦。原来这样。”侯元政若有所思的迈上最后一个台阶。
回头看,那个学生扛着轮椅,被落下半截,还没跟上来。
他只得先耐心等,像是骑士抱着公主,在徐行的眼里,英姿不是一般的飒爽。
而,公路上的车里。
陆康和林笙都坐正身子,准备出发,继续往北桥洞赶。
林笙握着方向盘,跟喝了两罐红牛一样,看起来神采奕奕,精力充沛。
车行驶了一段路,他突然冷不丁说了句:
“我得换一辆空间大点的车。”
陆康:“有钱烧的么?这车新买才几天,就想换?”
林笙快速歪头看了眼他,别有深意的说:
“哥哥,空间太小,施展不开的。”
陆康和林笙人循着导航,终于到达北桥洞的最东口。
陆康望着绵延几百米,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架桥,犯起了难:
“总不能两条腿挨家搜吧?那得找到啥时候。”
但,既然来了,再难也得试试。
这地方,说大吧,不过是借着高架桥能遮风挡雨,就一条线,地形也没多么复杂。
说小吧,里面杂七杂八用简陋的木板,铁皮,蒲草等东西,隔出一个个的小间。
跟马蜂窝一样,住人的密度又很大。
他们决定,先从哑巴作为突破口。隐藏身份暗访,说不定能打探出点消息。
陆康边与林笙往里走,边感慨万千的嘀咕着:
“这种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也不知道附近治安管理做的怎么样?有没有定期对桥下住的人,进行身份收集?”
林笙环视脏乱差的环境,破败简易的木板立在外面,随便搭上条满是污渍的床单,就相当于隔出一个“家”。
“家”里面住的什么样的人都有,男人女人,甚至老人小孩。
他们无一不穿的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蓬头垢面,脸黑的都看不出原本模样。
他有些想不通,政府每年都会拨不少专项资金。
给那些贫困,无家可归,或者是发生大的变故,导致生活不下去的人发放补助。
甚至,还大兴土木建了不少福利住房,和收容所。
钱都去哪里了呢?
为什么在江城的边缘,还有这么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睡觉只能睡在桥洞下的人?
陆康好似看穿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说:
“这几年,有些蛀虫越来越猖狂,越来越没底线。怪不得,最近听说省里成立了反腐专案组,要到江城来净化净化天地。”
林笙点点头:“嗯,是该好好查查了。”
陆康毕竟比他当警察的时间久,经验更丰富一些,压低声音接着说:
“其实,这里面住的也不一定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还有一些,很可能是犯了事,掩盖身份,躲避在这里。所以,我才说,要让附近治安管理的人,不定期来查一查。待会,我们要多留点心眼儿……”
两人边聊着天,边一路问了好几家,都表示不知道有个哑巴住在这里。
林笙发现,最后进去的那家,只有三个男人住。
他们的穿着和打扮,明显也要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关键,一个个膀大腰圆,面色凶狠,不像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汉。
陆康也感觉不寻常,他反应比较快,没有直接问起哑巴的事情。
而是编了个谎,介绍说是自己家哑巴弟弟走丢了,有人提供线索在这附近见到过。
他们才顺着线索,一路找过来。
说完后,林笙还演戏演到底,配合陆康把手机里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载的小网红照片,拿给他们看。
完了补充道:“只要提供线索,不管是不是他,我们就给五千元酬谢。”
三名壮汉看了看照片里帅气年轻的男孩,互相对视一会。
最后摇摇头,仍然是令陆康他们失望的回复:
“没见过。”
两人走出来时,林笙不经意回头望,与里面三人怪异的眼神对上。
贼溜溜,又隐隐露出凶狠,像是饿狼发现了兔子。
林笙轻声提醒陆康:“哥哥,他们有问题。”
陆康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声音蚊子哼哼似的回答:
“我想起来了,他们是正在通缉的抢劫犯。都有命案在身,我们小心点。”
“两位等一等!”
他刚说完,身后就传来抢劫犯冷冷的声音。
林笙不由得攥紧拳,往陆康身边挪步,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护住。
“紧张啥?看不见兔子,他们不会撒鹰的。”
陆康觉得这小子有点太草木皆兵,轻轻推开林笙,面向三名通缉犯,神色如常的问:
“几位还有什么事吗?”
通缉犯为首的一人站出来,他长了对三角眼。警惕的再次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说:
“我突然想起来,还真有那么一个哑巴。”
陆康压抑住激动,佯装惊喜的说:“真的吗?我弟弟真的在这里?”
那人看了眼其他两个,考虑要不要说实情的时候。
旁边厚嘴唇的通缉犯拉了他一把,说:“我们想先问一下,找到你弟弟,给多少钱?”
林笙财大气粗,许诺道:“倘若能带我们找到人,价钱随你们开!”
“哇。”三名通缉犯头一次见这么大方的,眼神里的贪婪都快溢出来。
他们干抢劫的营生,哪怕刀抵在脖子上,被抢劫者只会一个劲的说“求求你们,我没钱,饶了我吧”。
眼下,有这么好的一个发财机会,怎么舍得放过。
很快,他们打消疑虑,热情的走上前,说:
“好。我带你们去找哑巴!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人找到,可不能赖账!”
说罢,他还故意撩了撩衣摆,露出别在腰带上,一把明晃晃的刀。
陆康假装被他吓住,拽着林笙的胳膊,胆战心惊的说:
“那肯定的。我们只要找到弟弟,多少钱,你们说了算。”
三名通缉犯阴森森笑着,得意的认为,陆康和林笙没有看穿他们的诡计。
不就是,随便找个哑巴给这两个傻财主,逼他们履行承诺,不掏钱,别想活着离开。
才不管那个哑巴,是不是他们的弟弟。
三人领着陆康和林笙,顺着桥洞往西走。
陆康担心林笙没有经历过这样尔虞我诈,甚至待会可能要贴身肉搏,二打三,赤手空拳对白刃的凶险。
悄悄抓住他的手,轻轻握着,眼神示意:“不要怕,有我在。”
堂堂刑侦支队队长,对付这种空有一身蛮力的嫌犯,还是有把握的。
“喏,就在里面了。”
通缉犯弯弯绕绕,将他们领到一个桥墩下,周边被铁皮围住的小房子前。
三角眼话音刚落,角落里冷不丁窜出一个人,闷头就朝陆康身上撞。
林笙来不及反应,拽哥哥的同时,抬起腿,照着那人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将低头系腰带,没顾得上看路的男人,给踹开两米多远,重重跌到地上。
关心则乱,他以为鬼鬼祟祟的人,是在掏凶器,要对陆康不利。
男人捂着摔疼的屁股,意识到是被人故意给踹的,气得破口大骂:
“日尼玛!老子今天倒了八辈子霉!爽没爽,被狗娘养的东西咬,出门又让你这个该杀的踢!我……”
他骂了一半,抬头看到三名通缉犯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将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提着裤子爬起来,跑了。
“啊啊啊……”
铁皮屋里,紧接着传出来一阵哑巴被打,痛苦的哀嚎声。
林笙破门而入,就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蜷缩在角落里。
男人很瘦,脖子上像拴狗一样,套着个生锈的铁链。
依稀可见,皮下组织都磨破皮。新伤混着结痂的旧伤,脓血染到铁链上。
让人分不出发黑的褐红色,到底是锈迹,还是干涸的血。
另外一个人,手里拿着皮鞭,正恶狠狠的抽打在他身上。
边噼里啪啦的打,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
“贱货!让你好好伺候,还他妈的敢咬人?看老子不打死你!”
鞭子落在裸男身上,他好像习以为常,除了嘴里发出哀嚎外。
双手抱头,跟只大虾一样弓起皮包骨头的后背,连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林笙皱皱眉。
“住手!”他大喝一声,上前将那人的皮鞭夺下。
陆康也紧随其后,迈入狭小阴暗的铁皮小屋里。
里面不知道多久没见着光,充斥着一股子腐败和尿骚的臭味,令人忍不住胃里直往上泛酸水。
三名劫匪掩起鼻子,嫌恶的退后几步,谁都不愿意进屋。
他们就虎视眈眈的堵在外面。
大有只要陆康他们发现哑巴并非是要找的弟弟,不给钱就想走?没门。
铁皮小屋的打人者,年龄约莫二十五六岁,尖嘴猴腮,一脸奸诈相。
他被林笙夺了皮鞭,正想骂娘,见突然闯进来的是两位衣着干净,长相还年轻英俊的男人。
看起来,与北桥洞小气寒酸的穷鬼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兜里应该有钱。
尖嘴猴腮表情先是诧异一下,后又换上副谄媚的笑脸,讨好的说:
“不好意思两位,今天暂停接客。这混账东西,最近发疯,总是咬人。容我好好收拾一顿……”
陆康和林笙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齐齐瞅向角落里,伤痕累累,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的裸男,心里泛起一阵不适感。
难不成,这人被囚禁起来,就是用来做那个的?
无论他是不是连自己亲侄子都祸害的欧阳霖。
身为警察,陆康也决不允许此等肮脏,有违背个人意愿的虐待发生。
“把链子打开!”他阴沉着脸,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尖嘴猴腮。
尖嘴猴腮蠢笨的意识到,这两个生面孔外表整洁光鲜,眉宇间透着威严的正气。
自己眼睛瞎了,才会认为他们是嫖客。
他很快猜出,应该惹上警察。
“好,我找找钥匙。”
他假装四处翻找着,身体一点点退到门口,拔腿就想要先溜。
被林笙用鞭子绊住脚,狠狠摔倒地上。
“哎呦,不关我的事啊!”
他摔了个狗啃屎,疼的龇牙咧嘴,爬都爬不起来。
“哼!不关你的事,你心虚跑什么?”
陆康说着,找了条绳子,扔给林笙,示意先绑住他。
“钥匙在哪里?”
尖嘴猴腮的男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见他们身手敏捷,知道跟平常上门走走过场的那些警察不是一路的,糊弄不过去。
他只得老老实实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腰带:“在这,在这。”
陆康拿到钥匙,踱步走向哑巴裸男,帮他把脖子上沉重冰冷的锁链解除掉。
又从一堆肮脏的衣服中,找出衣裤,递给他:“先穿上。”
“啊啊啊。”哑巴涣散无光的眼睛盯着陆康看了看,忽然涌出两行浑浊的眼泪。
终于相信,有人能救他离开这个生不如死的鬼地方了。
“你是欧阳霖?”陆康担心门外的三名劫匪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哑巴穿衣服的手顿住,继而更加激动的“啊啊啊”的叫着。
还拼命的点头,好像就是在说:“没错,是我是我!”
陆康心内唏嘘,不知道该同情他的遭遇,还是要哀叹一声,恶有恶报。
尖嘴猴腮被林笙反绑住双手,见陆康不但把他的“生财之道”放开,还让其穿上衣服,有将人带走的意思。
也不顾适才摔疼,急得一骨碌跳起,不甘心的嚷嚷:
“你们不能带他走!”
陆康瞪他一眼:“不带他走,难不成还要留下,让你继续折磨他?”
尖嘴猴腮明显是个法盲,很不服气:
“他是我花钱买的。每天要吃饭,我又没有工作,不得想着法子赚点钱,养活他,也养活我自己啊!”
他说的理直气壮,就跟自己买回头牛马,就该着替主人卖屁股似的。
陆康忍下想揍他的冲动,冷冰冰的说:
“放心。你也会跟着我们走一趟。以后,免费的饭每天定时管三顿。”
尖嘴猴腮反应再迟钝,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敢情要坐牢啊。
“我不去!我又没犯法!”吓得使劲挣扎着,不肯跟林笙走。
门外的三名劫匪听到动静,此时也顾不得熏人的骚臭味,一个紧跟一个的窜进小铁屋里。
“你们是条子?”
三角眼说话间,就将腰里的刀抽出,凶神恶煞的指着陆康和林笙。
林笙手里有尖嘴猴腮先前打人的皮鞭,勉强能算得上兵器。
陆康悄悄踩住脚边那只三条腿的椅子,面对三名都有利刃的劫匪,从容不迫的说:
“我要是你们,这会子早就跑没影儿了。妄想用把破刀,跟子弹比谁快吗?”
他说着,故意用手摸向后腰,做出个准备掏枪的动作。
“大哥,咱们还是跑吧?老板交代过,不能惹事。”
厚嘴唇的劫匪害怕陆康真有枪,到时候挨一枪子儿,就跑不掉了。
劝完三角眼后,也不等他反应,自己先脚底抹油,溜了。
另外一个显然惧怕,二对二,胜算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也犹犹豫豫的想要转身往门外跑。
“无论如何,得逮住一个!”陆康看了眼林笙。
他自己身体不适,跑不快,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林笙身上。
两人正准备对三角眼下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警铃声。
“大哥,快上来!”
先前跑的那个厚嘴唇,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辆摩托车,突突突的折返回来。
三脚眼原本还想搏一搏,听到警铃声,猴子一样窜出去,蹦上摩托车。
“谁报的警?”陆康望着他们逃跑的背影,面露困惑。
不过,他们暂时管不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