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我们不秀，你也好好想一想，要不要配合？”
言外之意，不配合的话，反正摄像头都已经关闭。
更加出格的事情，他都能做的出来。恶心死你，又不用偿命。
欧阳琦瘫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过了五六分钟，情绪才渐渐平稳。
他双目毫无聚焦的落在陆康的脸上，神情怪异的笑了笑：
“美人哥哥，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林笙短暂呆愣片刻，一声不吭的打开审讯室的门，从外面给他倒了一杯水。
门口趴着几对耳朵，正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让欧阳琦鬼哭狼嚎一阵子。
林笙避开他们询问的眼神，端着水，无情的将审讯室的门给关上。
“喝吧。”
欧阳琦双手捧起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捏扁一次性纸杯，忽然换成副孩童般无邪的面孔，对着陆康说：
“美人哥哥，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陆康心头一悸，忍不住抬眼细细打量起欧阳琦。
说实话，他对此人，还真没有印象。
当初，负责欧阳震案子的是邢建国，虽然自己打打下手，协助整理整理资料。
可，那时候作为儿子的欧阳琦据说一直在外花天酒地，从未露过面。
只有假的欧阳琦，私下里约见过邢建国，对父亲欧阳震的死表示出很大的质疑。
陆康从未见过，所以对他们两个都没有任何印象。
欧阳琦：“我替你回忆回忆吧。我父亲还没出事前，圣诞节那天。”
陆康脑子里开始搜索，欧阳震三年前出的事，是在十月。
那么他说的圣诞节，便是四年前。
那时候，他还沉浸在师父谢珉跳楼自杀的悲伤中，浑浑噩噩度日。
抽烟，也是差不多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记忆中，圣诞节那天，江城从早上开始，洋洋洒洒下了场几年难遇的大雪。
厚厚的一层洁白，将这座城市覆盖。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和破败，也被暂时遮蔽了个严实。
陆康刚附近巡逻完，准备下班前，临时又接了个任务。
说是有个酒吧报案称，涉嫌性骚扰未成年。
陆康顺着地址赶到的时候，酒吧里正在举办热闹的圣诞派对。
参与者全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女，男孩开朗活泼，女孩热情奔放。
他们欢笑打闹着，肆意释放着青春的气息。
陆康问了一圈，包括年轻的老板，都说根本没有人报警。
那酒吧老板还信誓旦旦的表示，他从不允许未成年进入酒吧。
所以，不可能会出现什么性骚扰未成年的荒唐事情。
陆康不放心，秉承认真负责的态度，挨个将女孩子们的身份证都仔细查验了一遍。
确保她们全部都是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并叮嘱，不要玩太迟，早点回家。
欧阳琦见他皱着眉头，仍旧没有想起来的意思。
便再次提醒道：“美人哥哥……”
陆康从这一声肉麻的“美人哥哥”中，猝然打开记忆开关。
陆康临出门前，突然有个人从包厢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把抱住自己。
这个人一身酒气，肩背比较单薄，凭感觉，年龄应该不大。
他头发有些长，柔顺的垂在肩上。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他抱住陆康的腰，仰起醉眼迷离的双眼，含混不清的挽留：
“美人……哥哥，你不要走。”
陆康还不待问什么，就被男孩的同学给七手八脚的拉开。
他们边把他往房间里推，边歉意的对陆康解释：
“不好意思警官，他喝多了。”
这时，那位酒吧老板也走上前，挡住陆康打量男孩背影的目光。
“那是我侄子，今天刚从国外回来。年轻人酒量不行，还爱逞能的很。”
说罢，他转过身，对着男孩的同学吩咐道：
“别让他再喝了。做点别的，开心就好。”
“你是他？”
陆康看看欧阳琦死鱼目一样的眼睛，与脑海里回忆起曾经那个拥有一双湛蓝漂亮眼睛的男孩，根本对不上号。
欧阳琦讥笑：“怎么？终于想起来了。”
陆康还是不敢相信：“你，你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
问完，他又觉得多余问这么一嘴。
欧阳琦被囚禁在精神病疗养院期间，对方为了方便控制他，肯定给使用了致瘾的毒品。
毒品摧毁的不只是人的健康和意志，还有容貌的改变。
再加上四年过去，人都长开，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没想到，欧阳琦接下来的话，令他大为震惊。
欧阳琦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想象不到，会和你有关啊？”
林笙很激动，再也听不下去他的胡言乱语，站起来质问：
“怎么会和陆队有关？你神经不正常，开始疯狗一样乱咬了吗？”
欧阳琦并不看他，而是盯着陆康，咄咄逼人：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把我带走！”
陆康茫然中，再次陷入回忆中。
长发男孩被硬拉着回包厢，他奋力挣扎着回头，手伸向自己，嘴里好似在喊着什么。
可惜，音乐太喧嚣，周围环境太吵闹，陆康根本没有听清楚。
欧阳琦将纸杯子一点点撕碎，洒在空中，像是那日铺天盖地的雪，砸在头上和肩膀。
他眼神空洞，嘴里一字一顿的回顾着那天陆康没有听清的话：
“救……我……，带我……走……”
陆康如五雷轰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欧阳琦是在向自己呼救！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切的问：“后来呢，你被他们拖入包厢，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琦：“你猜能发生什么事？我要是说，他们强暴了我。还拍了视频照片，你信不信？”
陆康头都要炸了。
“怎么会那样？老板明明说你是他侄子的啊？那些人，不都是你的同学吗？”
欧阳琦冷笑：“呵呵。你可真好骗，比我都好骗。”
陆康陷入深深地自责中，喃喃道：“是啊，我怎么就那么好骗？为什么没有跟进去看看呢？”
林笙心疼不已，拉住他的手，安慰道：“哥哥，不能全怪你。那种情况，是谁，都想象不到的。”
欧阳琦脸上露出颓然的表情，自嘲着：“是啊。那种情况，是谁，都救不了我的。”
审讯室气氛凝重，死一般沉默。
林笙突然有些同情欧阳琦。
他曾经也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有自己的憧憬和心动吧。
只是，突然遭受人生至黑至暗时刻，被一夜间全部摧毁了。
难以想象，他是忍受怎么样的痛楚，从狼藉中爬起来，一步步走向冰冷刺骨的雪夜……。
怪不得，他会恨，会心理扭曲，会想要毁掉陆康和自己。
倘若，换成是我，也承受不住吧？
林笙想着想着，握住陆康的手，更紧了。
不幸的是，欧阳琦身边没有指引他的光。
他只能在黑暗里，用自己的方式，以更加的痛，回报这个世界。
这就是，两人的不同吧。
许久，林笙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们是谁？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见欧阳琦跟没听到一样，神思恍惚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又问道：
“是盛成宇吗？”
欧阳琦听到这个名字，才有了点反应。他摇摇头：
“不是。”
“不是？”林笙觉得，除了他为了要挟欧阳震屈服，还能有谁如此恶毒？
欧阳琦表情凄苦：“一个你们永远都想象不到的人。”
“谁？”陆康和林笙几乎同时出声。
“当初你们警察局的局长。”
“不可能！”陆康第一反应就是欧阳琦脑子不正常，胡说八道。
四年前的局长，是何红良。
何局向来正直公正，怎么能干出这样的肮脏龌龊的事情来？
欧阳琦知道他不会相信，眼睛一闭：“我没吃没喝，现在很累。不想再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陆康咬咬牙：“那最后请告诉我，你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盛成宇为了控制你，给你用的吗？”
欧阳琦掀开眼皮，或许是真的累，也或许是过往的怨恨说出来，心里释怀一点。
他没有再抵抗，老老实实交代道：“是大琦在方剑的货运车里拿到的。”
“方剑？”陆康心里一激灵。
他果然和方剑的死有关。
陆康没有直接问方剑是不是他们杀的这么明显的问题，而是问起了藏有“糖果”的货运车：
“那辆车在哪里？”
欧阳琦：“昨天你们没看到吗？就在一楼停着呢。”
陆康和林笙从审讯室出来，没事找事做的许雅然就凑上来：
“队长，他都招了嘛？”
陆康：“没。嘴巴比死鸭子还要硬。你先给他订一份餐食，让吃饱了，我下午继续审！”
“好嘞。”许雅然领了吩咐，高高兴兴去办。
林笙跟随陆康一同进入队长办公室，将门关上后，才压低声音问。
陆康用手指扒开百叶窗，露出一点点缝隙，示意林笙望出去。
只见肤白貌美的许雅然正认真的打着电话，应该是在为欧阳琦订餐。
陆康没有直接回答林笙的疑问，而是煞有介事的反问：
“她看起来，是那种胸大无脑的人吗？”
林笙瞟了眼许雅然凸凹有致的身材，该丰满的地方，的确非一般丰满。
脸色有些冷：“嗯，胸是挺大。”
陆康撒开百叶窗，闻言揉了把他的脑袋，嗔怒道：
“小色鬼，往哪里看呢！”
林笙委屈的撅撅嘴：明明你先提起来的，怎么成了我耍流氓？
“你担心她会给欧阳琦下毒，趁机灭口？”
陆康边说，边将口袋里的一副微型耳机掏出来。
自己戴上一只，另外一只，掰过林笙的脸，给他塞进耳朵眼里。
耳机很小巧，除非揪着耳朵凑近看，一般，还真发现不了。
他狡黠的眨眨眼，手指抽回时，故意在林笙的耳垂上，若无其事的捻了捻。
这小子瞳孔骤缩，肉眼可见，耳根腾地就红了。
陆康觉得好玩，手又在他的胸肌上，快速捏了两把，挑逗似的说：
“大不大无所谓，关键属于我的，摸起来才舒服。”
林笙：“……”
陆康调戏完，正人君子般轻咳两声，慢条斯理的接着说正事：
“李禅刚跑，她聪明的话，暂时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我猜，倘若欧阳琦真知道点内幕，他们会有一场很精彩的对话。”
林笙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恍惚一下，继而很狗腿子的恭维道：
“哥哥真厉害！”
陆康被他夸赞，洋洋得意，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
“那是。哥哥我不厉害，你能喜欢上我？”
林笙忍住笑，抿嘴看着他，眼神深情缱绻。
陆康还没意识到适才的话，会让心思不纯的人，很容易产生旖念。
诧异的问：“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林笙终于憋不住，坏笑着说：“其实，哥哥厉不厉害都没关系，只要我厉害就够了。”
直至林笙都退到门口，准备出去的时候，陆康才猛然醒悟，他话里的意思。
喜欢上我……，喜欢……上我？
这小子，天天脑子里竟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没个正经。
得。一个动手，一个动口。势均力敌啊。
不过，陆康觉得，自己还是稍逊一筹。
恨恨的想，闲着没事，你招惹他干嘛。调戏不成，反被小狼崽子给按地上了吧？
五分钟后，陆康从办公室走出来，召集大家开了个短会。
昨日欧阳琦他们藏身的别墅烂尾楼，先暂时进行了封锁，还没来得及展开细致的搜查。
便先派程磊和夏子阳去现场，务必将房间里里外外都仔细搜查一遍，再把那辆厢货车开回来。
第二件，派人到李禅的居住处，看看是否留下什么线索。
最后，他点了林笙，两人要去一趟四年前，欧阳琦出事的那个酒吧。
无论怎么样，当年的事情，对于陆康来说，都算是个不可避免的工作失误。
所以，他要给欧阳琦一个交代。
把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设局祸害他的人，一个不落的都给缉拿归案。
安顿完，办公室就又剩下许雅然一个人。
陆康临出门前，给侯元政打去了个电话。
齐鸣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让他先回办公室，处理另外一件事。
“还有，暂时不要去碰齐鸣的电脑。”
医院里的侯元政挂掉电话，对着病床上挣扎着也要回警局的齐鸣，嘴里不解的嘟囔了句：
“他明明那么着急想看照片，为什么还不让碰你的电脑？”
陆康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如果，从医院里回去，就着急忙慌的去齐鸣电脑里找线索。
肯定就会暴露出，齐鸣已经将照片在电脑里做了备份。
更或者，即便有人知道齐鸣做了备份。
李禅逃走之前，象征性的复制照片，删除照片的假动作，便会瞒不住，引起那些人怀疑。
陆康不想节外生枝。
所以，他虽然心里很急，也只能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需要耐心的等，等到办公室没有人的时候，再去悄悄打开查看。
两人刚坐上车，邢建国就来电话了。
陆康接起，他二话没说，先语气凝重的问：“你在哪？身边有人吗？”
陆康看了眼开车的林笙，坦诚回道：“我们出趟外勤，现在车里就小林和我。”
“小林是自己人，知道也没妨碍。”邢建国轻轻叹了口气，不再避讳，愁闷的说：
“小陆啊，我怕是顶不住了，剩下的估计要靠你。”
陆康一时没听明白：“邢哥，什么意思啊？发生啥事了？”
邢建国捂着话筒，声音压得很低：“盛成宇的事。”
陆康茫然不解：“盛成宇不是死了吗？他现在又有啥事啊？”
邢建国：“上面催着我这边，将盛成宇的罪责落实，赶紧结案。关于那些毒品生产线等，全部都扣在他的头上。然后，召开记者见面会。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以后，不允许禁毒支队再追查下去。”
陆康被噎住，像是听了个荒诞的笑话。对这样的结果和安排，很是不能接受：
“为什么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盛成宇的死有蹊跷。他虽然罪有应得，死就死了，帮国家节省了子弹。但，还有那么多的谜团没解开，背后的主使没有落网。就这么结案，不查了？这是哪个王八蛋的主意啊？”
林笙听他气急了骂人，忍不住侧目，投来疑惑的目光。
邢建国电话那端无奈的说：“何局半个小时前，下达的指令。”
陆康意识到自己刚骂的王八蛋是何局，撇撇嘴，沉默片刻。
非但没收敛，又恼恨的补了一句：
“他可真是个越老越糊涂的王八蛋！”
邢建国估计也是心里堵着慌，一向尊老爱幼的他，竟然跟着附和：
“还是个越老越胆小的老王八蛋！”
两人在电话里义愤填膺的骂了一阵子老领导，最后，冷静下来。
邢建国提醒他：
“不出意外的话，你也会接到指令，要求刑侦支队对于盛成宇有关的案子都到此为止。小陆，你会怎么办？”
陆康想都没想，回道：“我不会放弃的！”
“但是……”
邢建国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康手机里“滴滴”两声，有新的电话打进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啊。”陆康瞥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何局”，皱皱眉。
“那个，你先接何局电话。千万记住，不要冲动，看看他怎么说？”
邢建国不放心陆康的驴脾气，苦口婆心叮嘱完，赶紧自己结束通话，下线。
林笙也在一旁，轻声提醒：“哥哥，邢队说的对，千万不要冲动，见机行事。”
陆康点点头，假装一无所知的接通了何红良的电话。
“小陆啊。”何局嗓子有些沙哑，像是经历了一场声嘶力竭的宣泄，此刻精疲力尽，连打电话都听起来有气无力。
陆康心被触动，恭恭敬敬唤了声：“何局，您有什么指示？”
何红良竟然与邢建国一样，先问了句：“你现在哪里？身边有人吗？”
陆康下意识看了眼林笙，语气平静的扯了个谎：“我现在外面，身边没人。”
何红良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有个事啊，我知道你肯定接受不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陆康心道，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事还没说，就先给他下了一步苦情棋。
何红良顿了顿，接着说：
“上面压着我，要求咱们分局停止一切关于盛成宇以及华诺大酒店的调查。所以，你这边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