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在这里停下才是最好的决定。”
就在即将迈回雨里的一瞬,坐在签到处的老师叫住了他。
“雨势太大了。”
钟情回过头,对方正宽和地笑着,是与布莱尔先生一贯的表情相似的,并不令人感到强势的神态。
纸质的签到卡已然被浸湿,握在钟情沾着雨水的掌心里。
他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拉开了隔绝大雨的木门。
校车到达市郊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雨下得太大,不少人都跑进了附近的店里避雨。
萨沙在秦思意之前下车,撑开那把连伞骨都是纯黑的雨伞,沉默地看着后者走进来。
“已经有人在打卡点退出了。”
他的嗓音低沉,与一贯印象中对R国的青年的描述相似,不过多了几分雅致,有点像哲人在诵读自己写的诗。
秦思意往他身边凑了点,将自己整个藏在伞下,照着那种语调说:“但你没有说是谁。”
如果是钟情或林嘉时,对方一定会提到他们的名字。
舍长带着他往一家咖啡厅走,在躲进屋檐后绅士地替他将门推开。
有一道清亮的铃声随着对方的动作响起来,等到收完伞,却连余音都消失在了雨声里。
秦思意抬头看,正对店门的位置,挂着一串精巧的竹木风铃。
“我以为只有女孩会喜欢。”舍长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些意外地说到。
“什么?”
“那串风铃。”对方说,“之前我带阿廖娜……就是我的妹妹,来过这里。她也对它感兴趣。”
舍长把伞放进门后的架子里,走向秦思意时,后者仍盯着着先前的地方。
大抵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将视线挪到了对方身上,稍等一会儿,半开玩笑地说:“或许你该为你的话感到失礼?”
舍长怔了半秒,反应过来,低笑着回应到:“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阿廖娜。”
秦思意没有立刻接话,他若有所思地跟着对方,直到入座后不久,这才毫无预兆地冒出一句:“钟情的话,是把我和谁联系在一起了呢……”
用漂亮去形容他,威逼利诱让他穿上长裙的钟情,是不是也在某些时刻,想起了他不曾见过的某个人。
作者有话说:
钟情: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好奇想看看。
『“但是雨太大了,他能早点回来,我就愿意把礼物给他。”』
雨势没有转小的意思,钟情抵达倒数第二个打卡点时,浑身都湿哒哒地挂着水滴。
他已经领先许久,甚至产生了这场比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错觉,直到推门走进那间屋子,他才重新见到了除自己以外的选手。
赛程策划组在每两个打卡点之间都安排了至少两条的路径,以便选手们通过合理的选择去规划和弥补预计的时间。
钟情在前三次打卡时都没有看见林嘉时的名字,故而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已经和对方拉开了足够的差距。
他在之后的赛程中选择了较为平稳的路线,直到这个打卡点前,他都是第一个在名单上写下名字的人。
而眼下,他的优势显然已经被追平。
林嘉时要比他更早踏进这里。
无论是一秒也好,数分钟也罢,至少在钟情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对方已然搁下了用来签字的那支笔。
“你看,又有人来了。”他们应当是在钟情抵达之前聊过些什么。
后者甫一进门,老师就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显然,林嘉时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钟情。他诧异地愣住几秒,稍后才反应过来,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打湿了包装的能量棒。
“休息一下再继续吧,后面的人应该还在前一个打卡点。”
他说着将那条能量棒递到了两人中央,颇为好心地想让钟情垫垫肚子。
这次比赛的时间拖得太长,许多没有因为天气而中途退出的选手,也在饥饿的驱使下,被迫选择了离开。
林嘉时在两年前有过一次参赛的经验,因此做出了比其他人都要完备的计划。
“我在前面几个点上都没看见你。”
出乎预料的,钟情并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
他让林嘉时的手在空气中尴尬地悬了数秒,兀自绕开,走到签到桌前拿起了笔。
“就是在不久前追上的吧,我做了挺久的规划。”
林嘉时有些看不懂钟情的反应。
对方在签完字后仍旧垂眸盯着桌上的表格,若有所思地将唇角抿得很直。
这样的小动作应该是秦思意的习惯,此刻由钟情做出来,少了几分雅致,却额外添上些冷厉。
林嘉时见他等了一会儿才将笔盖上,倒握着用笔帽在纸上敲了两下,终于抬起头,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
“还剩最后一个打卡点,两段赛程。”钟情蓦地说到。
林嘉时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接着,听见对方问:“林学长,要比吗?”
窗外的天色太暗,屋子里也只有一盏临时接上的台灯,过分阴沉的光线把钟情的轮廓照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诡谲,仿佛此刻他正为某件事情感到不悦。
林嘉时其实猜不出对方坚持到这里的理由,若是把他放在钟情的立场上,这根本就是在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钟情不需要奖金,也不需要靠在恶劣的天气里完成比赛去证明什么,他完全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回到宿舍,换一身干燥温暖的衣服。
但此刻,钟情却偏偏就在眼前这座光线晦暗的小屋里,狼狈、疲倦、饥饿,却也神思笃定。
放在过去,林嘉时大概会在心里笑对方幼稚,他会拒绝钟情的提议,也会大度地让出胜利。
可驱使他参加这场比赛的理由实在是太重要了,林嘉时不能不为那笔丰厚奖金心动。
几周前的通话还在他的记忆里盘旋,他甚至可以回想起外祖母的每一次叹息。
即便理解不了钟情小孩赌气一样的行为,林嘉时到底还是没能拒绝。
“那就从这里开始。”
他走到门边,等待钟情一道站在了下行的石阶前。
店里很安静,弥散着一股浓郁的咖啡豆的香气。
周围偶尔有人小声说上几句,悉悉索索不甚明了地响过一阵,很快又只剩雨声。
学校安排了实况转播,出于天气和网络的原因,画面时不时就有卡顿。
舍长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桌上,镜头切到末段路线时,隐约从雨幕间映出了两道身影。
秦思意凑近了去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确认那是钟情和林嘉时。
可毕竟隔着屏幕,任凭他怎样努力,画面中的少年们也只是无声地奔跑在暴雨里。
“我们那个赛段有人受伤了。”
风铃响了几声,紧接着,刚进来的人压着嗓子对迎接自己的同伴说了个最新消息。
他接过从朋友手里递上去的毛巾,胡乱在脑袋上揉了几下,然后披在肩上,咬着牙说:“这也太冷了,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还要继续。”
几人说着往对向的座位走去,等到彻底听不见声音,秦思意这才抬眼,忧悒地朝舍长看。
“已经快天黑了……”
“我没有中止比赛的权力。”
舍长当然知道对方并非是在要求些什么,但那双眼睛忽地朝他望过去,裹藏着微妙的无助,莫名就让他想要为自己开脱。
他没有能够帮到秦思意的地方,何况钟情和林嘉时也不会希望这场比赛在现在中止。
隔着橱窗传来的雨声不算轻,在玻璃和水洼间落成不同的音色。
一种冷郁从敏锐的听感里被筛检出来,像电影的配乐,让人想起一些灰蓝色调的文艺片。
舍长再回看的时候,秦思意已经将目光移走了。
他歪着脑袋往窗外的小径里望,被雨打湿的石板上泛着临街商铺里温暖的光。
——要不要去给钟情买条毛巾呢?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漏提了林嘉时,径自起身往伞架走去。
舍长在后面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秦思意偏过头,用听不见声音的口型向对方给出了回应。
“借一下你的伞。”
下雨的缘故,外面的天几乎完全黑了。
秦思意经过的时候,橱窗上洇开的水渍变成了无数攀附在他身上的花。
舍长用目光追着他离开,那只握着伞柄的手在雨夜里显现出由环境酝酿而成的病态,染上令人心惊的苍白,仿佛秦思意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在期待,而是正为将来的某次道别进行预演。
“等等……”舍长想把他叫回室内。
对方也许是忘了两人间隔着一面窗,焦急又突然地从沙发里站起来,扶住椅背,将原本坐在另一侧的同学吓了一跳。
秦思意听不见舍长都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窗户对面那些人的反应格外有趣。
在校内时很少能看见这样一惊一乍的场面,何况领头的还是斯特兰德不苟言笑的舍长。
他为此站在屋檐外无声地笑起来,漂亮的眉目稍展,弯出柔和的弧度。
咖啡馆里的众人看那清凌凌的眼波,装着用以点缀黑夜的光亮,温润缱绻,叫人忍不住去想,可否有一个瞬间,那点微茫也能照到自己身上。
“Linus.”舍长叫出了他的名字。
秦思意没办法看见,在对方拼读出这个单词之前,他就已经朝街对面的商铺走了过去。
小店里摆了不少毛绒玩具,乖巧地坐在棕色的木架上,像幼儿园里等待家长的孩子。
与这些都不相符的,秦思意在往里走了段距离后看见了一条领带,它被卷好放在打开的礼盒里,板正又严谨,仿佛是哪个客人无意遗落的。
藏青的色调让他想起了钟情生日时自己送给对方的领针。
是十分相配的,稍浅一点的蓝。
他于是把那条领带连同盒子从货架上取下来,又从边上拿了条宽大的毛巾,挂在肘间,一起带到了收银台。
店主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妇人,她握着扫码器‘嘀嘀’响过两声,将它们叠好放进纸袋里,递回给了秦思意。
“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买了其他东西。”或许是想打发时间,对方在秦思意付完款后没头没尾地说上了这么一句。
“领带吗?”他问。
“是的,其他孩子都只买了毛巾。天气太坏了。”
她说着便朝窗外看,象征终点的条幅在风雨里猎猎作响,要不是两头还在钩索上系着,只怕早就不知被卷到哪里去了。
“是买给自己的吗?”见秦思意望着小径出神,她又问。
这样的情况极少发生,至少在秦思意对于当地人的认知里,他们都不爱做一些可能会自讨没趣的事。
好在他只是发了会儿愣,并没有不想理睬对方的意思。
“是给朋友准备的礼物。”
秦思意仍有些恍惚,低着头温吞地去回答。
他大概不好界定钟情在自己心中的定义,先说出了几个字,隔了许久才模棱两可地用‘朋友’去指代。
大雨把他困在了这间鲜有人至的店铺里,只剩老妇人依旧在柜台后坐着。
他等了一会儿,见路上还是没有人来,于是也不管对方想不想听,兀自便继续说了下去。
“本来是说好拿第一才送他礼物的。但是雨太大了,他能早点回来,我就愿意把礼物给他。”
秦思意把视线放得很低,始终从袋口的方向往里探。
他没有去看老妇人的表情,只依稀听见对方慈祥地笑了,好像无奈,却也不提什么拿年龄和阅历说教的话。
“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对方接上了一句,用的是笃信的陈述。
秦思意抱着怀里的袋子,声音出得愈发的轻,好久才幽幽回答:“我不知道……”
在他眼里,钟情总是任性、强势且随心所欲,乐此不疲地给予希望再将其否定。
对方反复将那点孱弱的悸动催生又扼杀,用他懵懂的眷恋滋养出一颗破不开壳的种子。
秦思意不知道钟情到底怎样看待自己。
对方像一首被特地留到课后的诗,难以解析,也永远无法读懂。
『秦思意只能关注幼稚又小气的钟情。』
大约是因为下雨,明明应当最简单的末段赛程,竟也在泥泞中变得艰难起来。
钟情没能在抵达最后一个打卡点前和林嘉时拉开距离,而从线路的设置上看,最后一段赛程也不再有其他的选择。
两人的比拼从脑力与体力的双重考验变成了单纯的竞速,谁也不愿意在这最后数百米里落败。
到达市郊前还要穿过一处林地,钟情在近半个月的练习间已然熟悉了各种天气与环境,饶是此刻正下着从未见过的暴雨,他也依然保持着平稳的步伐,只偶尔在一些过于崎岖的洼地放慢速度。
林嘉时要在更靠前的位置。
钟情凝着那道背影,莫名从胜负欲里又多出几分焦虑。
他确实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对路线的规划,体力的分配,以及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因为毫无意义而放弃。
但林嘉时始终要比他领先一点,领先得以窥见,又遥不可及的那么一点。
视线因暴雨而变得模糊,不远处的背影像是缺了帧的画面,影影绰绰变得缓慢且凝滞。
钟情在宗教学的课前听同学讲过一个故事,阴雨的树林里出现由枯木化作的怪物,它移动迟缓,行为怪异,但无论如何,主人公就是没有办法追上它。
此刻的林嘉时像极了那株枯木,水雾将他的四肢融进林间的黑暗里,只剩下被雨打湿后沾在躯干上的白衣,恍惚又让人想到幽灵。
钟情不觉得恐怖,倒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可惜,莫名就将对方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低劣又恶毒,可是看着林嘉时奔跑在雨里,钟情能够想到的,就只有逃不开的陨灭。
远处已然亮起了星点的灯光,钟情瞥了眼表上的导航,只要穿过这座山丘就是终点所在的小镇。
他不甘心地追赶着林嘉时,步步紧逼,终于也让对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林嘉时将脚步迈得很大,加快频率一次次踩进积水的泥洼,雨夜的树林中只有间隔极远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亮,他甚至无从得知每一步的深浅,只能咬着牙,不断为自己默念祈祷。
然而意外偏生就爱找上最虔诚的人。
镇上的灯火在钟情眼中忽明忽灭,被不远处林嘉时的身影有规律地遮上。
他看得有些心烦,暂时将发散的思绪聚回了前方。
或许是同样被景色吸引了注意,林嘉时在即将迈入主路的前一刻蓦地摔进了泥里。
尖利的枯枝掺着泥沙,霎时在膝盖和掌心里擦出刺痛。
他试着凭借自己的力量再度起身,可还没站稳,脚踝处产生的痛感便迫使他停下了一切动作。
林嘉时低头去看,一条折断的树枝划破小腿的皮肤,延伸向下,将伤口一直停在了脚踝上。
它并没有落在一旁,而是醒目又诡异地扎进了肉里。
通往终点的道路分明就在眼前,可林嘉时却只能停下,眼睁睁看着钟情从幽密的林间追出来。
对方在经过他时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错愕,那对瞳孔几乎在黑夜中产生了不应当出现的收缩,聚成两颗墨色的小点,长久地凝在他淌血的腿上。
钟情是可以丢下林嘉时离开的,毕竟命运已经注定了桂冠将会落在谁的头上。
可他只是步伐机械地向前跑了一段,继而反应过来,不算情愿地回到了后者身边。
“还能走吗?”
他傲慢地去俯视林嘉时,脊背挺得笔直,只有眼眸厌恶地微垂。
钟情不会说自己是什么圣人,也不会宣扬自己此刻正在做一件多么高尚的事。
促使他折返的理由再简单不过,若是在这里将林嘉时丢下,等到比赛结束,秦思意的关心必然全部落在对方身上。
因此,也不等林嘉时回答,钟情伸出手,径自递到了对方面前。
“起来,不要浪费时间。”
他站在背向小镇的路上,遥远的灯火在他身后朦胧罩出成片的光晕,叠加起近乎能用神圣去描述的画面。
但林嘉时却犹豫着迟迟不敢将手搭上去,他依稀见到了藏在雨幕后的钟情的脸,是褪去了一切表情的无欲与漠然。
“林嘉时。”
见他没有回应,钟情催促似的说出了他的名字。
雨水将后者的发丝浸透了,顺着发梢从脸颊不断下落,它们砸在林嘉时割裂的伤口上,带来刺痛,也将血渍变成一条被冲刷成浅红色的水流。
后者终于握住钟情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被迫撑着对方的肩膀,勾着脚,蹒跚地向终点靠近。
之后的路途中,钟情再未出过声,只有脚步踩进水洼的脆响,‘啪嗒啪嗒’像夜里有人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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