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几乎算得上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能够‘战胜’林嘉时的途经。
而向来好运的他此刻尚未知晓,自己所期待的机会,其实一早就规划在了学校的活动表上。
就在五月末,六月到来的前一天,两年一度的定向越野赛,即将在这个下午开放报名。
“今年的定向越野赛会有私人赞助方。除了往年的奖励,还会额外向第一名提供奖金”
林嘉时坐在塔尔顿的一间办公室里,在他对面的,是他的舍监——米勒先生。
后者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余个年头,从林嘉时入校开始,对方就细心负责地照顾着这个孩子。
他在不久前与情绪低落的林嘉时谈过几次心,少年最初沉默着不愿多说,到来后来便宣泄似的一股脑全都吐露出来。
米勒先生耐心安慰他,陪着他去向神父告解,并为他提前申请了下一学年的奖学金。
时间回到现在,所有人都在午休。
林嘉时被米勒先生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里,在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前,获知了有关的一切。
“虽然这么说也许不太礼貌,这也并不是我们应该谈论的。但我认为你会想知道,那笔奖金的数额非常可观。”
他略显担忧地看了看林嘉时,在起身后接着说到:“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报名,其他人不会在比赛结束前知道‘这件事’。”
说罢,米勒先生意有所指地往策划表上斜了一眼。
林嘉时顺着那道视线一起看去,赞助方的名单里,显眼地标注着几家在求职会上出现过的公司。
他的双手不由在腿边攥紧了,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犹豫地不断用拇指摩挲着骨节,好在到底还记得要为自己保留些体面,因而并没有即刻给出明确的答案。
“谢谢您,米勒先生。我会考虑的。午安。”
“午安。”
林嘉时关上门,离开了那间办公室。
夏季的太阳落得晚,即便气温仍在爬升,暮霭呈现出的却早已是热烈的粉紫色。
天气晴好的日子,余晖将坡道两旁的建筑涂上柔和的橙,像打上一层蒙版,世界都显得温暖且浪漫。
秦思意和钟情到餐厅的时候,林嘉时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两人走过去,一左一右入座,和往常一样,坐在了正对的方向。
“刚才布莱尔先生说定向越野可以报名了,米勒先生通知你们了吗?”
好巧不巧,平日里总喜欢先去打饭的秦思意,这回倒是空着手坐下来,聊起了关于比赛的事。
“嗯,我打算报名了。”
林嘉时把这句话说得有点怪。秦思意不好形容那种听感,近似于一句话还没讲完就被截断了。
但显然,对方在之后的十数秒里都没有了再开口的意思。
为了缓解这段沉默带来的尴尬,秦思意夸张地拍了下桌子,似乎无比期待地说:“那我到时候带着钟情去给你加油!”
“你们都不参加吗?”
“我要准备申请材料。”秦思意说,“但是钟情好懒,他这么闲都不想参加。”
前者的话音才刚落下,被点到名的钟情就立刻接上了一句。
他意味不明地往秦思意身边瞥了瞥,又将目光挪回去,认真说到:“我改变主意了。”
钟情的运动能力并不差,甚至可以说,与塔尔顿的学生们相比也不落下风。
他只是不爱和人过多接触,因此大多只在壁球馆单独练习。
秦思意去看过几次钟情为了学分参加的比赛,网球、板球甚至马术,他都能拿到不错的名次。
推翻最初留下的印象,现在的钟情是能够被秦思意用‘优秀’去形容的。
“定向越野可不是沿着指示和跑道向前跑就好了。”
秦思意惊讶地提醒了一句,生怕钟情把它和马拉松弄混似的,还拿出手机将往年的障碍设置递给对方看。
后者一条条仔细看完,又用余光扫过林嘉时,见对方没有要退出的意思,于是坚定地说到:“吃完饭陪我去报名吧,学长。”
对于钟情的决定,林嘉时表现得并不意外。他原本就设想三人会一同参加,倒不如说秦思意才是没能让他料到的那一个。
他在回到塔尔顿后把收在柜子里的药瓶翻了出来,为了以防万一,又将它放回了桌角。
里面的止痛药已经所剩无几,林嘉时想了想,给先前的教练发了封邮件,询问对方能否再让队医开一张药单给他。
晚餐结束后的第一时间,钟情就拽着秦思意在斯特兰德的报名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莉莉压着表格的一角,毛茸茸的爪子揣在胸前,十分蓬松地盖住了本该签字的位置。
钟情哄他让开,许久都不见莉莉有什么反应,无奈只好可怜巴巴去看秦思意,暗示对方将这只缺乏运动的小猫咪挪走。
见秦思意过来,莉莉立刻换了副面孔。
他殷切地站起身,歪着脑袋便往对方手背上蹭,不够热情似的,最后甚至钻进了秦思意的怀里。
钟情神色复杂地盯了他一阵,庆幸莉莉只是只猫咪的同时,也感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莉莉。
“这个比赛会有什么特殊奖励吗?”回寝室的路上,钟情朝秦思意问到。
他最近多了个新的爱好,去数对方的步伐。
和自己一样,在转过楼梯的转角时,秦思意习惯迈出两步。
“没有吧。最早是有奖杯的,后来可能是因为不方便,改成了奖牌。”
对方答得详尽,但钟情没有好好去听。
他在心里默数着‘一、二’。
果然,两步过后,秦思意迈上了转弯后的第一级楼梯。
“不过你真的打算参加的话,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份额外的奖品。”
这回,钟情算是彻底把每个字都听了进去。
他站在稍低的位置仰头看,秦思意扬着下巴,用食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
楼道里只有一扇装饰用的密封的落地窗。
分明是不该有风途经的地方,钟情却嗅到了扑面而来的香气。
秦思意身上冷调的气息与斯特兰德的花香交织,变成某种足以刻入灵魂的符号。
他傲慢却温柔地看着钟情,一瞬间,矛盾、神圣与引诱,统统汇聚在了一起。
“只要你拿到名次,就会有只属于你的奖品。”少年用最清朗动听的嗓音,说出了最蛊惑钟情的话语。
后者谨慎地避开了秦思意的目光,许久才压下内心里想要作恶的狂热。
他思忖了片刻,盯着对方搭在护栏上的手,沉声道:“我太懒了,学长得监督我训练才行。”
在秦思意给出回应之前,钟情踏上台阶,终于无法抑制地凑到了对方身前。
他低下头,高耸的鼻尖紧贴秦思意的颈窝,无度地汲取着那滴凝滞在玫瑰间的朝露。
后者没动也没有说话,任凭钟情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他仅仅轻缓地开口,哄人似的对对方说:“好了,不要挡在楼梯上。”
片刻过后,钟情抬起头,正看见对方浮起潮红的脸颊。他莫名想到,是不是就算咬上一口,秦思意也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秦思意好小声地呼唤起:“钟情,钟情。”』
确定参加定向越野后,钟情将每天傍晚的时间更多的放在了为比赛的准备上。
他减少了前往壁球馆的频率,制定好计划,开始自学校的各个区域间往返。
树林前那片没有名字湖成了交汇点,连接通往一切方向的道路,也是钟情唯一能够看见秦思意的地方。
没有风的日子,琴声总是飘得很慢。
停在茂盛的叶片间,不再那样低沉,而是添上空灵与悠远。
钟情在穿过小径之前就听见了一道弦音,从湖畔悠悠传来,像绵延的,省去了文字的轻吟。
视野在冲出树林的瞬间变得无比开阔。
在此之前,那片窄小的天空,就只有阴郁的灰蓝色。
然而仅是几步只差,夕阳下完整的黄昏便环绕着秦思意,倏忽出现在了钟情的眼前。
对方坐在湖畔的长椅上,遥遥隔着草坪,正认真地练习着合奏的曲目。
作为毕业送别的前序,历年六月的大合奏都是夏季学期中无比重要的一项活动。无关个人或宿舍间的竞争,仅仅为了给即将毕业的学生们留下典礼前最盛大的一场回忆。
这样的场合,管弦乐团的演出显然要比钢琴更有整体感。
因此,和钟情一样,在暑假即将到来之际,秦思意暂且将钢琴放到了比大提琴稍后的位置。
长椅朝向湖面,后者并不能看见都有谁从身后经过。
这就像一个不断重复的小游戏,钟情一次次奔向湖岸边的背影,秦思意也不断猜测着,对方会在第几小节奏响时出现在自己身边。
谱夹摊开了放在空置的一侧,被不知何时途经的风翻页,停在了比贝尔的帕萨卡利亚上。
秦思意练得有些腻了,恰好转眼看见,于是便趁巧换了首曲子。
第一个音是在钟情踏上草坪时响起的。
天光映射出下雨前的灰调,阴云却还在远处,分不清是阵雨还是夜晚的前兆。
这为秦思意的琴声更添上了几分神圣,似乎宗教课上老师在讲授18世纪的文学、音乐与美术时,它就该作为伴奏,从始至终,不断延续。
钟情曾经在小音乐厅听见过其他人练习,彼时他只觉得对方的小提琴没有终点地重复着那四个固定低音,听得他太阳穴都突突跳起来,一阵阵感到头疼。
可或许是大提琴的音色足够醇厚又不至于沉闷,在钟情反应过来这是同一首曲子之后,忽地便在心里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虔诚。
这样的情感不像悸动,不好用青春期荷尔蒙的分泌去解释。
它更像是发自灵魂的共振,从深层的,不受束缚的介质中萌生。
一时间,钟情根本搞不懂该把这样沉重的情感存放在哪里,他陷入了冗长且没有边际的深思,只能跟随着琴音,茫然来到秦思意身后。
“钟情。”早有预感似的,对方蓦地在他站定的一刻回过了头。
琴声顿止,剩下幻听一般秦思意念出的名字,合着他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在钟情耳畔回响。
后者神思恍惚地去抚他的眉眼,像对待一尊亟待描摹的神像,小心翼翼勾画出每一寸细节。
渎神的罪恶与迷恋交织,滋养出晦涩而沉重的爱,钟情许久才将手从对方脸侧收回来,懵懂地轻问:“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神向他的信徒给出了最不可抗拒的答案。
直到夜里,钟情也没有弄懂,秦思意究竟是否该算作答非所问。
即便他全盘接受了对方的回答,可无论是谁都知道,钟情的提问,不会仅停留在字面上。
从一开始就答应了陪他练习的秦思意,怎么可能因为其他的理由出现在那里。
钟情想知道的,似乎是对方永远也解答不了的。
而通常,人们会将其称之为命运。
十二点过后,先前的云团终于压在了斯特兰德的屋顶上,瓢泼带来一场雨,敲打着窗户将钟情吵醒了。
秦思意很沉地睡着,窗帘没有拉上,雨滴透过玻璃,在他身上映出流动的影子。
钟情睡不着,从柜子里把画架拿出来,斜对着窗户,认真地去描绘睡梦中的少年。
窗外的枫树在夏季色彩寻常,与庭院里的其他树木一起,连成葱郁的一整片绿。
这样的构筑只会在白天显现出足够丰富的层次,到了阴雨的夜里,就变成黑压压的雾气,飘忽地在窗外徘徊。
秦思意睡得安静,极少翻身,也不发出梦呓。
他总是爱将自己蜷起来,右手紧紧护在身前,倒是左手邀请似的虚握在床边。
这天夜里,他的眉心是浅浅蹙着的。
有雨滴碰巧从玻璃上滑下,在他的脸侧投射出垂泪一般的影子。
钟情的笔触格外轻,落出近似消弭前的缥缈。
他用这样的力度去画对方的眼睛,画对方的脖颈,画对方T恤上褶皱层叠的阴影。
等到那支炭笔量出对方腰线的转角,这才骤然加重,摹画起秦思意丰润□□的臀。
夜色盖过少年起伏优美的线条,平添诞生于自然的灰调,它织成弥蒙的薄纱,半遮半掩地轻笼。
秦思意修长漂亮的小腿便在婆娑树影下交叠,矛盾地展示出矜持的流丽。
钟情忽而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晚上。
对方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穿着未过膝的西裤,以及刚到小腿的黑色中袜。
烛火从教堂的花窗里照出来,摇摇晃晃。
他走上前,问秦思意为什么不进去。
对方就将小腿伸出来,一点点抵近,笑盈盈解答到:“不可以这样进去。”
钟情那时没有仔细听,也顾不上再多问一句,他低着头,发现对方细白的皮肤被光影映成了暖调的粉。
“学长为什么在这里?”
他回想起来,那天夜里自己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在等嘉时。”
秦思意散漫地对他笑,将这句话说得像在打发小孩。
‘嗒’笔尖在纸面上折断了。
钟情的思绪被带回只属于他与秦思意的寝室。
对方仍旧静谧地困在大雨里,被细弱的噪音掩去心跳与呼吸,仅余下那副正沉浸在恶梦中的表情。
钟情没有去用美工刀削笔,而是坐在凳子上,出神地比较起秦思意在两次回答时的不同。
俏皮的、狡黠的秦思意,优雅的、温吞的秦思意。
对方显然是改变了。
但钟情没有办法确定,这样的变化是否源于自己。
——林嘉时同样是会出现在对方口中的名字。
秦思意的睡衣领口有些大,钟情在思考时,雨水的影子就从前者脸颊坠下去,短暂地消失,稍后又出现在锁骨与喉间。
它们将钟情的注意力转移,引导视线跟着靠近衣领。
秦思意的皮肤不像那天映着烛光的白,旖旎的粉调在很久以前就褪了下去,遗留的是与L市的天气相衬的病态。
钟情曾经听别人聊起所谓的‘灵魂映射’,那些人把宗教学的课前看作是神秘学的特别讲演,时不时就会来带一些可以被分类到志怪小说的奇怪故事。
他极少加入这个不定期的活动,倒不是说觉得同龄人幼稚,只是单纯的不爱去凑热闹。
仅有的一次,钟情听见他们聊起了秦思意。几个人围成一圈挨着课桌,神神秘秘地为对方加上了一些类似于愁楚或阴郁的形容词。
他难得提起些兴致上去问他们在聊些什么,还没说上几句,上课铃便响了起来,突兀地为这场对谈画上了句号。
“他的状态很奇怪。”其中一个少年对钟情说。
“可能你是新生所以察觉不出来,他看上去就像一朵即将开败的花。”
钟情当时不明白对方在讲些什么,他青涩又拘谨,只觉得秦思意在自己眼中光芒万丈。
他想后者怎么会将要开败?
秦思意该是斯特兰德盛极的玫瑰,生长在施加永恒咒语的水晶球里,永远都纯洁清贵。
可时间到了现在,不会再有人用‘新生’去作为钟情的前缀,他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对方当时说出的话,也后知后觉地开始赞同对方给出的观点。
秦思意依然保留着最初矜贵轻慢的一面,只是被越来越多的枯白所掩盖。
偶尔有风吹过,那些锋芒便久违地破出尘埃。而当那阵风消失,它们便又弥散,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又一次风声。
“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钟情走过去,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这一次,秦思意沉默着,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他的眉头在被钟情握住指尖后渐渐松开了,变得平展而柔和,似乎梦境也从同一秒开始安定。
钟情将脑袋凑得很近,埋在曾经被他咬过的位置,那里已经看不见当初留下的印记,只剩秦思意的脉搏平缓而规律地跳动。
它引着钟情屏息去听,制造出看不见结局的期待。
后者几乎要迷失在雨声与呼吸的合奏里,困倦得甚至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他总觉得自己听见了秦思意的嗓音,泠泠绕着空气,催促他保持清醒。
少顷,钟情惺忪地起身。
在即将松开秦思意的那一瞬,他听见对方好小声地呼唤起:“钟情,钟情。”
那天之后,钟情很久没有再提起会得到模糊答案的问题。
他应当是暂且笃信了什么,平白在与秦思意的相处中添上了几分坚定。
后者还是会在黄昏时陪他去练习。
坡道、树林、湖畔、板球场外,无论是鲜有人经过的小径,还是喧闹嘈杂的活动地点,只要是钟情想去的地方,秦思意必然会背着一把琴出现。
相似小说推荐
-
癔症(烈冶) [近代现代] 《癔症》全集 作者:烈冶【CP完结】长佩VIP2024-3-15完结收藏:9,683评论:1,486海星:16,633点击:45...
-
夜间航行(甜梅星) [近代现代] 《夜间航行》全集 作者:甜梅星【CP完结】长佩VIP2024-3-15完结收藏:6,691评论:2,155海星:43,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