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姨不可能赢下诉讼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什么都没办法留下,难道你也要跟着她一起看人脸色过下半辈子?”
说这话时,李卓宇将声音放得很轻,可语气却是重的。
每说一个字都像砸在秦思意的心口,一阵阵敲出了蔓延开的钝痛。
“那是我妈妈。”他压抑地接上了对方的话,没有过多的停留,甚至也没有真正去思索。
灯光在他的眼前晃出了灼人的虚影,很快又聚起,重新变成了李卓宇的模样。
“你过过苦日子吗?”后者突然问到。
“起早贪黑都凑不起一顿饭钱,衣服哪怕再不合身也只能继续穿下去,邻里会在背后嘴碎说你是个野种,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虚构你和你母亲的往事。”
“这样的日子你经历过吗?你这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怕是连打散的零钱都没有见过吧?”
李卓宇的虎口在说话间掐得更重了,压着秦思意的脉搏,仿佛一切都是对方的过错。
他没有看向镜子,便也无法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像许多年前第一次踏进秦家老宅的母亲。
“我和你不一样。”
秦思意的神态从话音落下的同一秒开始转变,褪去先前低迷的枯白,转而换上了更久之前的轻视与傲慢。
如果说原本他还在为即将面临的一切而担忧,那么当李卓宇将自己的母亲的人生与秦师蕴作比的那刻起,秦思意便毫不犹豫地扫清了曾经对后者仅有的几分好感。
他将食指贴着皮肤抠进了李卓宇的指缝,继而一点点掰开,在彻底将自己的手腕解放出来的瞬间开口道:“你们一家的虚荣心,真让人觉得可怜。”
『“你是想继续当那个可怜我的小少爷,还是当一条被我可怜的狗?”』
镜面不知在何时溅上了水珠,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秦思意与李卓宇的对话间缓缓坠成数道扭曲的水渍。
李卓宇的眼里似是添上了飘忽的阴鸷,分明还是同前一秒相似的表情,偏偏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他沉默着与秦思意对视了片刻,而后将目光扫过那张干净漂亮的脸,视线顺着唇瓣下滑,停在了起伏优美的喉结上。
十七岁的男生正是糅杂了纤细与蓬勃的混合体,那脖颈看上去修长又脆弱,仿佛稍一施力就能将其毁灭。
可当李卓宇真正掐住秦思意,将他按倒在湿漉漉的台面上,对方的脉搏却在他的掌心里一下又一下,跳出了足够丰沛的生机。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双常年落在琴键上的手,此刻正一反常态地攥在李卓宇的衣袖上。
他的嘴唇像是染了樱桃嫣红的汁水,在挣扎间映着顶灯昏黄的光亮,说不出的靡丽与清冶。
李卓宇在此时朝对方俯了下去,腾出一只手捂在了秦思意眼前,于自己制造出的黑暗中,最后一次向对方下达了通牒。
“是,我是可怜。”他说,“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是想继续当那个可怜我的小少爷,还是当一条被我可怜的狗?”
短短几句话,在视觉被剥夺后,变得振聋发聩。
甚至秦思意在即将窒息的痛苦里也迟钝地想过要选择前者。
但那只是极短的一须臾,倏忽而过,很快便在突至的光明里消弭殆尽。
最先落进秦思意眼里的,其实是一盏并不刺眼的顶灯。
他盯着那束光茫然地愣了片刻,继而清醒过来,支着身后台盆的边缘,看见了钟情早已足够挺拔的背影。
“钟情……”
秦思意很难理清自己在这一秒的思绪,他不知道胸腔里的轰鸣究竟因何而起,只听见声声闷响‘怦怦’从心脏一直传递到了鼓膜。
李卓宇的嘴角迅速红肿了起来,隐约还渗出了一小点血丝。
他先是朝镜子里瞥了一眼,而后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名叫钟情的少年身上。打量着,缓缓让自己恢复了到了最初用以掩饰的虚伪姿态。
“李卓宇,秦思意的哥哥。”他礼貌地向钟情递出了手。
钟情往对方指间轻扫了一眼,那只手不久前还卡在秦思意的脖子上。
大抵是真的用上了十分的力气,直到现在,虎口的位置也仍旧泛着圈红。
他没有理会李卓宇的示好,自然地将手揽在了秦思意的腰上。
后者的毛衣顺着钟情的动作陷下去,停在掌心与皮肤之间,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钟情在此之后稍稍施了些力,轻而易举便让秦思意如同舞会上不下心错漏了舞步的女孩一般,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转向了不再看得见李卓宇的方向。
餐厅里笼着浅淡的桃香,甜丝丝缠在两人身侧。
钟情并没有在迈下台阶之后将手放开。
他安静地等待着秦思意的回应,像以往一样,略微朝对方低下些脑袋,专注又热忱。
“我是不是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问出这句话时,秦思意其实并没有抬头,他的目光下沉,轻轻点在了钟情的右手上。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对方的手掌几乎揽住了他大半侧的腰肢。
淡青的经络隐约在皮肤下延展,衬着一道道分明的骨节,无声无息地显露出了独特的掌控感。
秦思意凝着视线稍盯了一会儿,这才抬眼,看向钟情。
“是那个人不好。”
钟情当然记得李卓宇的名字,只是他不想提,于是随口用三个字带了过去,孩子气地贴着秦思意的发梢蹭了蹭。
“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过过生日了。”他又将脑袋埋低了些,挨着后者的颈窝,模糊地说到。
秦思意被对方带出的呼吸碰得有些痒,于是稍稍侧过脸,避开了钟情小狗一样的亲昵。
他大概知道钟情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温柔。
对于秦思意来说,现在的钟情,其实更像是他用来逃避的工具。
“以后还会有好多人陪你过生日的。”
秦思意的领口是湿的,沾着台盆边缘溅出的水滴,又贴在钟情脸上,变成一连串的凉意。
但钟情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用食指点住一小撮被沾湿的毛线,幼稚地捻了两下。
等它在秦思意的锁骨旁缠作一团小球,钟情这才退后半步,回到了两人应当保持的社交距离。
“但是学长是第一个。”
“很久很久之后的第一个。”
事实上,秦思意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无法窥视对方的大脑,自然也就无从知晓,钟情记忆里的那束郁金香,自母亲离开之后,已经凋敝了多久。
聚起的花瓣绽开,再一天天枯败,变成泛着金属般色泽的美丽绸缎。
直到某个清晨,它们彻底从茎秆上凋落,坠进玄关那层新积的尘埃里。
钟情又望回了秦思意的眼底。
他似乎再没有什么要对对方说的话,只觉得记忆里那枝光秃秃的花杆上又将结出新的花。
有一小朵纯白的花苞颤颤巍巍立着。
它大概不会是郁金香了。
钟情想,那应当更有可能是一朵玫瑰。
或许是起得太早的缘故,回去的路上,两人挨在一起睡着了。
初春的太阳落得已经不像冬季那样早,回到城央时,天边仍聚着一圈橙色的光晕。
秦思意要比钟情醒得早一点。
他迷迷蒙蒙睁开眼,少年深秀的眉目就出现在了咫尺之间。
与初见时的青涩不同,即便那张脸上依旧微妙地残存着几分稚嫩,可秦思意最先感受到的却是耀人的锋芒。
他不敢将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太久,仅仅让这念头在脑海倏忽闪过,很快便收回注意,轻手轻脚地从另一边下了车。
趁着钟情醒转的功夫,秦思意跑上楼,将先前买的那只青色的小碗连着礼盒一起捧下来。
迈出电梯轿厢的一瞬,窗外的最后一点暮色也终于沉入了夜里。
钟情就站在窗边等秦思意过去。
领针上的宝石随着他的转身,反射出短暂而炫目的光彩。
秦思意将礼盒放在了白天送的那束玫瑰边上,松开手的同时,余光里便是闪烁的斑斓火彩。
“先拆礼物还是先许愿?”秦思意问到。
“拆礼物。”
钟情停顿了几秒,并没有动手去扯那条丝带。
等到秦思意不解地再度看向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抬手攥住了末端。
“学长和我一起打开吧。”
“可这是你的生日礼物。”这么说着,秦思意倒还是用指尖勾着丝带绕了两圈。
烟粉色的布料将他的皮肤衬出似是带着甜味的腻人的白,拘谨地靠在钟情的手边,犹如另一件要被送上的漂亮礼物。
后者玩笑着说,要回秦思意一条相似的缎带当礼物。
秦思意无奈地笑起来,跟着钟情的动作往边上一抽。
下一秒,盒子上工整对称的蝴蝶结便成了一条弯折在桌面上的普通系绳。
碗是两个人一起买的,在导购的介绍下,钟情甚至了解了它的出产地与工艺。
因此,他最初并没有再将那个碗特地拿出来的想法。
可或许是心念一动,又或试图遵循电影里老套的流程。
钟情最终还是打开了礼盒,将那只茶盏大小的瓷碗拿了出来。
青釉在灯光下映照出与宝石截然不同的温润,清水似的从碗口划过一圈,又随着动作收成一小点。
秦思意难得觉得有趣,凑在钟情身边细细打量,正准备从对方手里接过来把玩,一阵铃声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钟情没能料到秦思意会先将目光放向远处,跟着先前的动作松开了手。
于是重复的铃声里混入一道瓷器碎裂的脆响,霎时便掐灭了那点尚未迸发的热忱。
不止神色,秦思意就连身体都随之一滞,双唇几番开合,终究没能说出什么用以开脱的词汇。
他慌乱地抬眼去看钟情,眼角眉梢满是无措。
以往的妥帖文雅被亟待谅解的惶恐所取代,悒悒装满那对琥珀似的眸子,给人以一种想要即刻对其施虐的美感。
“我……”
钟情的视线越过秦思意,指向明确的落在不远处的手机上。
他依稀看见了林嘉时的名字,伴随着铃声刺眼地出现在屏幕上,平白令人生出一股愤恨。
“不是学长的错。”
话虽这么说,秦思意却还是能够察觉到对方未能藏好的阴郁。
他再没回头去看,那道铃声究竟源于谁的来电。
好久才在钟情聚起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试探着将对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他贴着钟情的颈侧,紧挨在对方耳畔呢喃。
次数多了,倒不再像是说给对方听,而更像是在为自己祈祷些什么。
秦思意不敢承认自己的恐惧,只好放任钟情隔着毛衣向自己作恶。
那双手覆过肩胛,指尖顺着骨骼细细描摹,留下羽毛似的轻痒。
最后难耐地托在他的耳后,索吻一般,让秦思意的鼻尖停留在了钟情的唇瓣前。
“学长在害怕什么?”他问。
“我会保护你的。”
在得到秦思意的答案之前,钟情兀自送上了一个承诺。
L市的春天是由盛开在阳光下的无数鲜花组成的。
紫藤在沿街的门框间垂坠,随着微风摆出沙沙的声响。
林嘉时站在街对面,身后的围栏里是一朵尚未绽开的白色山茶。
他向欧亚大陆的另一端拨出了一串号码,分明浸在惬意的风里,却不安地一遍又一遍为自己祷告。
由于赛制的调整,这年的赛程安排得格外紧。
林嘉时没能在假期回国,而是留在L市继续比赛。
他大抵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的,但他选择了侥幸不去面对,将未来与健康放在了天平的同一端。
钟情生日的前一天,也正是四月的第一场比赛。
林嘉时如愿领先触壁,却再没了先前那样正朝预想的未来靠近的喜悦。
他的肌肉在放松的刹那产生了抽搐般的疼痛,伴随着无力感,几乎无法支撑他离开泳道。
熟悉的铃声在手机里重复了数遍,林嘉时举着那条酸胀的胳膊等了许久,到底还是将它放回了口袋。
药盒在手机滑落时被撞出了一声响。
他纠结了一阵,又想起教练向自己做出的保证,稍犹豫了几秒,打开盖子,取出一小颗白色的药片放进了嘴里。
“还不困吗?”
秦思意要更晚一些才会知道,那通未能接起的电话究竟是谁打来的。
他坐在客房的沙发上,掌中捧着一本随手买到的小说,在念完又一个章节后,将视线聚在了钟情的身上。
房间里的温度不低,钟情把被子一直推到了腰边。
他将手臂搭在铁灰色的被套上,少年线条流畅的肌肉便被映衬出了雕刻般的纹理。
这让秦思意想起了游泳馆里林嘉时撑在泳池边的双臂,是健康且充满力量的表征。
在一些文艺片里,这样的手臂通常都会被衬衣和套装掩饰好,道貌岸然地揽在女伴纤弱的腰肢上。
秦思意想象不出钟情那么做的样子,只好眯了下眼,装作干涩的样子,将目光收回了自己膝间。
“学长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吗?”
钟情总是有些孩子气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
原本上卷的袖口下滑,忽地又遮住了那截结实漂亮的上臂。
“已经很晚了。”
秦思意注意到钟情正盯着自己。
他想要回避,又茫然地不知该躲到哪里,只好握着硬壳的书封,将它在腿间合拢又打开。
窗帘没有拉严,屋外的玉兰花就在秦思意的身后斜倚着轻颤。
钟情莫名想到了神话故事中纯洁的祭品,白生生披着月光,唯一的使命却只有被恶魔沾染。
这期间,秦思意的眼睑带动睫毛,在背光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扇动着。
他仿佛不敢去看钟情,视线局促地徘徊在地毯到足尖的范围内,说不清道不明地给人一种迷茫感。
他的脸颊在暖调的夜灯下晕出了朦胧的,柔胶质感的绯色,成片地洒在细白的皮肤上,好像电影里在堕落与守节之间徘徊的圣子。
钟情用审视的目光去描摹这张在他眼里无限趋近于完美的脸,视线迟滞得简直像是凝固在了某个点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思意似乎再度放低了对他的底线。
哪怕身处这样暧昧不明的岑寂,对方也并没有先一步离开的打算。
钟情走下床,踩着光影的边界向秦思意靠近。
年轻的身体似乎从极远处便带来了热意,引诱后者扬起视线,一路追随着对方来到自己面前。
钟情用来握笔的骨节先是蹭到了秦思意的下巴上,又随着那声紧张的吞咽下移,张开手,温柔地箍在了被李卓宇掐红的位置。
秦思意的眼神仿佛在跟着纷乱的呼吸轻颤,好像胆怯一样,微微将肩膀缩起了些。
钟情低头看他,舒展而挺拔的身姿遮出急剧压迫感的阴影,严丝合缝地将秦思意困在了中央。
“这里。”钟情将贴在对方颈侧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被掐红了。”
秦思意本能地为这个举动将脸仰了起来,无措又不解地与钟情对视在了一起。
“但是很漂亮。”他听见后者这样说。
“像系着丝带的瓷器。”钟情补充到,“像礼物。”
秦思意不知该怎样回答对方,一味缺氧似的呼吸。
他的心跳声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钟情在片刻后轻声笑了出来,恩赐般说到:“学长去睡觉吧,确实很晚了。”
对方松手的刹那,秦思意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硬壳的书封砸在地毯上,‘咚’的撞出一声闷响。
他犹豫了一瞬,甚至来不及回头,身体就快思维一步地冲出了房间。
这天夜里,秦思意梦见了钟情。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应当是很久以后,他尚且未曾见过的钟情。
不知为何,对方的双手径直掐在了他的皮肉上,惩戒似的落下一道道红痕。
秦思意茫然地回头去看,对方脸上那种带着的嘲讽的狂热便惹得他慌忙又将脑袋埋回了被子里。
他觉得钟情好像不太高兴,可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思绪在脑海里兜兜转转,末了竟忘了去想,他们正在做些什么。
反倒就这么放任钟情,将自己当作一个新奇的游戏探索。
仿佛要在这个梦里溺毙,秦思意一阵阵产生了失衡般的眩晕。
最初的热忱汲取逐渐变成了残忍的掠夺。
他被反剪着双手按在铁灰色的床单上,只有被眼泪和涎液洇湿的部分,变成了令人难堪的浓黑。
秦思意发现,梦里的自己,似乎也只能感受到爆发自心底的愁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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