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下次,再下次。
秦思意的性格其实并不像初见时那样傲慢,那更近似于一种流于表面的伪装,而表象之下则是极少被人窥见的优柔。
他总是温吞又纵容,放任钟情不断越过他设下的底线,溺爱一般,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逼进了角落。
“学长。”
“嗯?”
“我其实一开始就拒绝了。”钟情在这天夜里悄悄拢住了秦思意的耳朵。
他听完了又一篇诗歌,安静地看着秦思意熄灭了床边的小夜灯,而后抱着枕头穿过寝室,幼稚又黏人地说到:“我昨天做了一个恶梦。”
秦思意好脾气地将床让出了一半,掀开被角让钟情钻了进去,才刚准备闭眼,后者就忽地凑到了耳畔。
他跟着对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同样侧身将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裹着微凉的空气,轻声答到:“我已经不生气了,但你以后要听话一点。”
说这话时,秦思意正背对着窗台。月光在他的脸侧勾出一道浅淡的弧线,那双眼睛却是明亮的,星子似的在钟情的凝视下闪烁着,从冬夜里轻易蒸腾出夏季才有的炽热。
后者不由将手移到了对方眼前,茫然地探出指尖,极轻地在对方的睫毛上点了点。
“有东西掉在上面了。”
“帮我拿掉吧。”
秦思意顺着对方的动作闭上了眼,他安静又温驯地将手搭在了枕边,在即将入睡的前一秒,模糊地察觉到,似乎有人贪心地覆住了他的手背。
『“可不可以,不要变成大人。”』
树影在白色的纱帘后婆娑轻摇,钟情失眠了,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屋顶,又侧耳仔细去听秦思意的呼吸。
他有些不好确定对方的想法,分明那双眼睛里应当装着和自己一样的情愫,可偏偏那些话语和行为又好像是只在拿他当一个过于缠人的学弟。
秦思意离他很近,钟情是可以去吻对方一下,但是他没有。
他害怕对方会突然睁开眼睛,将他的一切努力变成随着夜色隐去的狂热幻觉。
“Or new Love pine at them beyond tomorro”(注1)
钟情将睡前秦思意念过的诗歌呢喃般复述了一遍,捡着第三节的末尾叹息似的沉吟,好像那是句不该被认真诵读的诅咒,又或是一篇无法诉诸于口的禁诗。
第二天上午,老师带着钟情和其他几个学生去了一场与青少年艺术相关的座谈会。
他原本是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的,但钟情犹豫了少顷,继而提出,自己能不能去市内的游泳馆看看。
林嘉时要在同一天参加新年以来的第一场比赛,青年预选赛的坐席向来不满,轻易就让钟情买到了亟待售出的门票。
他顺着指示走进去,穿过走廊,从那个方正的入口进入了明亮的赛场。
落座后,他颇有耐心地环视了一圈,末了不算多么肯定地将目光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日子到了这一天,钟情已经不知道自己怎样祈祷才算是真正对林嘉时好。
他可以祈祷对方在药检时就被筛掉,也可以祈祷对方顺利地跃入泳池。
前者必然会让对方被禁赛,而后者也未必能让林嘉时拥有一个值得看好的未来。
长期服用药剂导致的器官损伤是不可逆的,不像泳池边响起的指令,偶尔也有退回起点的可能。
钟情看见,林嘉时和其他选手一起,展臂朝泳池的另一头游了过去。
大抵是因为对结果并没有多少好奇,他在确认对方选择了第二条路后就起身离开了场馆。
返校的巴士在山脚的坡道口就缓缓停下了,钟情从那辆红色的老旧公车上跳下来,沿着绕满了枯藤的围栏向上走了许久,就在将要见到校门时,秦思意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的地方。
像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钟情似的,对方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流露出了未曾掩饰的错愕。
秦思意顺着视线转过身,那些藤蔓便映着夕阳的余晖,让影子扭曲着爬到了他干净的脸上。
钟情没有戳破,好像也同样意外地对着围栏另一头的少年问到:“学长在这里做什么?”
“去帮布莱尔先生送一点资料。”
对方的回答要等到钟情结束提问后的十数秒,他或许是临时编了个理由,也可能只是不确定该以怎样的立场去与钟情交流。
总之那双手空荡荡垂在身侧,接受着钟情的审视,末了在突至的狂风里解脱一般攥紧了尚未扣好的外套。
“我去看了林学长比赛。”钟情开始继续朝校门的方向走。秦思意跟着他,隔着绵延的枯藤,离得极近却也没办法真正越过那道围墙。
“晋级了吗?”秦思意随口问到。
“嗯,入水很好。”钟情便也随口撒了个谎。
他就和所有路过场馆的普通民众一样对一场预选赛毫不关心,遑论这其实还是一个与林嘉时有关的话题。
两人沉默的间隙,钟情穿过了那扇半开的大门。
他一下子来到了秦思意的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道:“是已经送完了?”
后者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窘迫地又将衣领攥紧了些,胡乱地回应了一句:“嗯,打算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你了。”
钟情听罢浅淡地笑了一下,自然地引着秦思意往回走。
他注意到,后者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谎话究竟有多么苍白。
一切与舍监职务有关的都在更远的教学区,若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那是一条只有马术课才必须经过的林荫小道。
钟情的心脏恰合时宜地‘怦怦’响了起来,他像那天一样试着去牵住了秦思意的左手,对方仅仅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就又把脸埋进了柔软的围巾里。
铃声尚未响起,斯特兰德的休息室里间错着坐了不少来阅读或是写作业的学生。
钟情从书柜里挑了本与近代美术史相关的书,回到靠近秦思意的沙发上,从容地靠向了椅背。
后者的外表总会在黎明到来前更添上些令人心惊的郁丽。
那道轮廓过于适合披上月色,以至于钟情每每看见,都会将其拟作神话里忽而降临的使者。
秦思意正在练琴,月光隔着玻璃落在他的身上。不止是钟情,休息室里的其他人,大抵也都想要看他。
不会有人不愿偏爱美丽的事物,放到对方身上也是一样。
他就舒朗沉静地坐在那里,爱慕的视线便也自然而然向他聚集。
钟情很少会在这种时候觉得嫉妒。
他反倒自满,自满于其他人都只能凝望,而他却可以靠近,可以触碰,可以得到除却亲吻以外的一切回馈。
假若没有林嘉时,那么秦思意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钟情的食指在硬壳的书封上轻轻点了一下。
秦思意或许是听见了,少有地漏下了一拍。他在那之后欲盖弥彰地又弹了一节,继而侧过身,支着琴凳问到:“要回去吗?”
“走吧。”
琴漆在这期间将钟情的身影完整地映了出来,与初至时截然不同,是得以窥见的,从优渥环境中养成的优雅。
那其实和秦思意有一点相像,但却少了几分清冷,又额外多了些斯文的傲慢。
他从沙发旁走过去,朝着未起身的秦思意伸出手,后者便自然地将指尖搭了上去,由着钟情握紧。
裹藏在少年心底的迷恋是不需要用语言去表达的,至少对于钟情来说确实是这样。
他在秦思意身上获得了一切他人未能拥有的特权,哪怕是出于怜悯,那也是仅属于他的独特情感。
两人沿着楼梯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由秦思意走在更靠前的一级。
交握的手在空气中来回摇晃,钟情踩着对方的影子,突然玩心大作,幼稚地将秦思意朝自己拽了一把。
对方跌进怀里时带来了一股清浅的香气,钟情没有选择去汲取,而是托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在他站稳以后礼貌地将手松开了。
“抱歉。”秦思意弄不清是谁的问题,下意识地就和钟情说出了这两个字。
转身时暖色的灯光就散在他的脸上,衬着那茫然的神情,像是笼着层未尽的夕阳,连轻颤的睫毛都沾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钟情将他的五指扣紧了,攥在自己的掌心里,酿出一个足够纯真的表情。
他用拇指在秦思意的手背上提醒似的按了按,接着回到:“没事的。”
大抵是前夜失眠的缘故,钟情在这天睡得分外的早。
第三次铃声才响过没多久,他便昏昏沉沉陷入了被春雨浇湿的梦境。
客厅的落地窗外下着熟悉的暴雨,甚至雷声与闪电都和记忆中一一对应了起来。
钟情恐惧却无法逃离,只能被钉死了似的站在窗后,看着远处依稀亮起了一小点灯影。
哪怕母亲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场梦里,他却还是痛苦地发出了尖叫。
门厅的郁金香在一瞬间开败,变成长在茎秆上揉皱的漂亮绸缎。
洇湿的鲜红在此后一点点爬上透明的玻璃,携着母亲身上温暖的香气,骤然便将眼前的大雨暂停,换上了那张他曾见过的,与父亲有关的合照。
不等钟情将那些背叛感掩饰过去,相框里的人却又化作了他和秦思意,后者鲜活又明朗地笑着,根本就看不出他有多么讨厌L市终年阴沉的天气。
“钟情。”突然,有人在身后念出了他的名字。
钟情转头去看,秦思意就坐一窗大雪之间,无望又倦怠地凝视着自己。
“钟情。”对方又重复了一次。
不知怎么,钟情觉得对方似乎要比现在成熟了一些。
可与他想象中的不同,秦思意并没有长成文雅矜庄的大人,而是荒唐地穿着一件廉价毛衣,从眼神里流露出了挣扎过后的空洞。
“就到这里吧。”
“什么?”钟情没能听懂,迷茫地回问了一句。
“我想走了。”
秦思意仍在看他,苍白的脸上只有唇瓣像是浸了水似的红润。
这让那副总显得圣洁的面孔难得的多了些媚态,好像他并不只是会被亲吻,也会有人不知好歹地撬开那张嘴,去玷污,去亵渎。
钟情觉得秦思意就要哭了,那双眼睛泫然欲泣地开始回避,低垂着将视线挪向指尖,许久才抬起,掐灭了一切希冀似的,木讷又无神。
即便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钟情还是解除了锁定,依照对方的想法让他下了车。
梦境结束的前一秒,终于有眼泪砸进了秦思意脚下的积雪。
钟情迷茫地看着,朦胧间像是也听见了‘喜欢’。
“钟情。”
“钟情。”
惊醒的瞬间,秦思意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了视线中。
只是对方没了梦里惹人作恶的难言情态,而是回到了印象里该有的优柔与雅致。
“做恶梦了吗?”
秦思意的声音好轻,泠泠荡在冬夜里,仿佛一种将要吟诵情诗的语调。
钟情半晌才从梦境与现实的转换间回过神,匆忙俯到了对方肩上,挨着少年清瘦的颈窝便问:“学长可不可以不要变成大人?”
“为什么?”秦思意笑了。
“那样不好。”
钟情不敢说,梦里的秦思意,似乎会为了取悦他人,将自己变成一件价格低廉的‘商品’。
作者有话说:
注1:资料引用自约翰·济慈的作品《夜莺颂》
秦思意又在发呆,钟情注意到了。
三月以来,或者说林嘉时的第二场比赛之后,秦思意便时不时地望着窗外出神。
钟情总觉得对方在某些时刻的神情像极了先前的那场梦,好在环绕在对方周围的仍旧是稍显冷淡的轻慢,而非梦里诱人却廉价的靡丽。
春季学期最短,上不了多久便又是一个假期。
许多人倒数着日期就整起了行李,一颗心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每回上下楼蹬出的脚步,都像是迫不及待就要从斯特兰德冲出去。
但钟情没有。
他记得秦思意说要和他一起回江城,去看对方家里那株玉兰树。
而现在,秦思意迟迟没有提起,他也不好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忘了。
L市的春天并不暖和,即便太阳毫不吝啬地接连轮值了几日,可乍一风起,却还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
钟情在画板后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朝角落里那台钢琴走了过去。
“学长。”
“嗯?”
恰好有人从楼上整了些不要的旧衣物下来,钟情往那个行李箱上瞥了一眼,寻着借口似的就开启了话题。
“还有两周就要放假了。”
“是啊。”秦思意说,“明明来的时候还在下雪,转眼都到春天了。”
窗外的枫树还没有长出新叶,但对方还是在那句话后望了出去,顺着树干,一直将目光停在在某枝足够高的树梢上。
“学长要回家吗?”钟情在明知故问。
“嗯,我好像和你说过要回江城。”秦思意也开始了试探。
他想,问出这个问题的钟情大概是忘了,自己说过要邀请对方去看家里的玉兰花。
“你还记得我拍给你的玉兰吗?”
“记得。”
“这个季节大概已经开花了。”
秦思意说着就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他抬眼去凝视钟情,笑眯眯的,似乎带着些微妙的缱绻。
这会儿他倒是没了几分钟前的迟滞,那双眼睛灵动地钩住了钟情的目光,又恶劣地引着对方去答出自己想听的话。
“那我可以去学长家看看吗?”钟情当然不可能再像一年前那样,秦思意随便勾勾手指他就让思绪跟着对方跑走了。
他大抵是猜到了秦思意这样说的目的,也乐得顺着对方的心思,去给出对方期待的回应。
“不是同一个航班怎么办?”
这是根本就是一个毫无必要的问题,哪怕不是同一班次,甚至哪怕不在同一天起降,江城也还是江城,玉兰树也不会凭空消失。
但秦思意有他的私心,即便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好,他也还是难耐地想让钟情像现在一样跟在自己身后。
“我可以改签。”
隐秘的雀跃随着这个答案,骤然在秦思意的心底绽开了。
这天下午有安排给高年级的求职会,虽然和钟情没多大关系,但他还是和秦思意一起去了礼堂。
说是求职会,事实上却更接近于由各界校友来介绍行业前景,以及分析规划。
这是学校历来的传统,以方便学生们在申请大学和专业时能有更明确的指向。
秦思意来回在艺术和金融的区域徘徊,听几个同学提出了些他感兴趣的问题,末了却还是犹豫着未能在自己的表格上勾出大致的选项。
钟情垂眸一瞥,古典音乐前方的小方块里,有一个被涂掉的勾。
“学长不想继续学音乐了吗?”
“我在想学金融相关的会不会更合适。”秦思意将眉头略微蹙起了些,仿佛这句回答的背后应当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钟情没有追根究底地去问,调转话题便说到:“林学长会选什么?”
“他应该是学金融吧。”
“上了大学就不用比赛了吗?”
“是为了上大学才要比赛。”秦思意语调温和地纠正了对方的错误。
“希望他能拿一个好名次。”
在此之后,钟情看见,身边的少年将眉心深深拧在了一起。
正如他所料,秦思意应当是不想让林嘉时继续去比赛的。
时间临近傍晚,礼堂里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两人没有等到林嘉时,秦思意又觉得有点闷,眼看着路灯从窗外被点亮,钟情便提议,不如去外面走走。
离开时恰逢屋檐下的壁灯亮起,或许是因为老旧的缘故,它在角落里挣扎了几秒,终于漫开一圈光晕。
那光线不强,影影绰绰铺在钟情出众的五官上,像老旧电影掉帧的画面,‘滋滋’还有些从灯罩或是线路里发出的,类似机器的放映声。
秦思意被对方的唇瓣吸引住了,平直的唇角因为好心情而些许上翘,让那被映得格外温柔的唇色,染上了近似于诱人去亲吻的讯号。
钟情在笑。
是那种上世纪电影里的,闲适自然的笑。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派游刃有余的姿态,却没有觉察到似的,略显疑惑地将目光汇聚在了秦思意的身上。
“怎么了?”他低声向后者问到。
这一声轻缓的提问唤回了秦思意的注意,他慌忙转过头,将视线落向了另一侧,稍等了片刻才答到:“走吧,这里好热。”
他把钟情的手腕攥紧了,箍着那一圈袖口,叠出了一道又一道并不规整的褶皱。
“我们要去哪里?”钟情的话音里裹着笑意,声调在最后一个字之前就开始轻盈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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