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也没声儿,程韶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脸色一黑。
得,这祖宗卖完关子就自个儿睡熟了,真是不顾人死活的无良。
程韶的瞌睡虫都消了大半,这该死的好奇心,他起身扔了一床被子给黎元,自己打着哈欠进了卧室,然后打开电脑。
于是苦逼的陈意白,继被黎元大晚上叫起来查资料后,又被程韶狂轰乱炸,无奈把资料都给传过去。
毕竟,称呼里带队长的都是爷,他一个也惹不起。
程韶满足了好奇心,心满意足地关上电脑,倒头就睡。
有人一夜无眠,有人一夜无梦,而在这座房子里,市刑侦队的正副队长睡得极香甜,仿佛要将欠的觉都给补回来,却忘了第二天依旧是工作日。
于是第二天俩人起床风风火火,抹了把脸,穿上衣服,拎着钥匙就往外冲。
冲到门口,黎元突然反应过来:“唉?我好像被停职了来着。”他抓了抓头,脚步一顿,就要掉头往屋里去。
程韶反应迅速,伸手扣着他的肩,不让人跑,黎元没设防,猛地被扣个正着,无奈地跟着走。
走就算了,嘴上还要欠欠儿的说:“你说你,这么大了还离不开爸爸,要我送。”
程韶自动忽略黎某的调侃,点亮手机,将屏幕往黎元面前一戳,说:“祖宗,你清醒一点,你是避嫌,没有停职。”
黎元皱眉:“不用自查?我可是被举报了,而且举报人就死在家门口。”
程韶:“都说了,举报信被扣在魏局手里。”
黎元:“这东西可不兴瞒,要哪天东窗事发,我不得被坑死。”
程韶:“放宽心,老油条魏局会出手。”
黎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说好的家里蹲,结果这才一天,就反悔了,咱真就是天选打工人。”
程韶:“得了吧,正在办的案子你又不参加,忙不到你头上去。”
程韶和黎元到了市局后才明白,为什么魏局突然就反悔解了黎元的禁,因为谢*金大腿*林来了,魏局要派一个靠谱的人盯着这个祖宗。
说到底,以谢林的身份,是必然得不到完全的信任的,而让黎元跟着是最合适的办法。
谢林戴着眼镜低头看手里的卷宗,这样的他,显得温柔而没有锋芒,像一块磨平棱角的玉石。
黎元感叹,原来真的有人戴上眼镜和摘下眼镜是判若两人。
谢林没有抬头,淡淡开口:“你在看什么。”平平的问句,没有疑惑或是好奇,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黎元没有回答,却是反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林愣了一下,这是黎元第一次以询问的姿态向他请教,思及此,他拿出了做心理治疗的耐心,说:“当然可以。”
终于正眼看人,把卷宗放下了。
黎元眸光闪了闪,问:“真的有人天生就能让人产生信任感吗?”
谢林:“你遇到了?”
黎元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说:“现在这个案子我没有参与,程韶办得很辛苦,途中他遇到了一个人。程韶说,他对那个人生不出任何怀疑之心。”
谢林笑了笑,说:“那对方一定长得很好看。”
黎元:“听说还是一个小孩,刚满十八。”
“听说”这个词儿特意念的重音,也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谢林说:“漂亮、弱小、干净、善良、看起来无害、对人没有威胁,这样的人天生就能赢得别人的好感,特别是你们这种控制欲强的人。”
控制欲强?
黎元反驳:“你说程韶,可别带上我啊。”他卖兄弟卖得十分熟练,其语气之丝滑,能看出这家伙一定没少干类似的事情。
谢林:“看来你是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
黎元贱兮兮地凑近,道:“看来谢顾问很了解我?”
谢林推了推眼镜,说:“不,我只是基于现有认知对你做出判断,这是会实时更新的,你有行为,我才有标签。”
黎元:“……”你用中指推眼镜是故意的吗?是故意的吧……
“别打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黎元并不想在谢大心理专家面前剖析自己,及时打断这个话题。
谢林笑了笑,很是知趣地停了话头:“我早就回答过了,有。”
黎元小声嘟囔:“我还以为程大美人红鸾星动了,组织现在表示对他很失望。”
谢林一本正经补充:“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黎元:“……”他现在怀疑谢大少爷在信口胡诌,但可惜没有证据。
就在这说话的当头,搬东西的人已经将黎元的办公室改造了一番,添了摆饰、书桌和电脑。
那场面,简直就是改头换面。
整体风格用几个词语概括,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黎元戳了一下红木桌上摆着的水晶地球仪,那个球体旋转了一圈,又在他的手指下停顿。
他啧了一声:“大总裁就是大总裁,连工作环境都得搞得这么精致,气派啊!咱今儿可算是沾光了。”
谢林用‘这都是浮云’的眼神扫了一眼黎元,勾唇一笑,道:“肤浅。”
不知道为什么,谢林只要一遇到黎元,就容易开嘲讽,仿佛平生最爱干的事就是嘲黎元,寻开心。
也许是因为黎元小嘴儿嘚啵嘚啵说个不停的时候,带给了他人间烟火的味道,让他起了贪恋。
黎元:“肤浅怎么了?广大劳动人民可都靠这个吃饭呢,高雅能让老百姓吃上饭吗?”
最朴实无华的例子,却让人无法反驳。
该说不说,黎元真不愧是人民公仆,简直是把广大劳动人民给刻在心里,放在嘴上。
谢林听着,却无端想起一段话,一段与现在的聊天内容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谢林懒懒地答:“你说的对,劳动人民最光荣。”
黎元谄媚地笑,像极了店小二,嘴上的话却一点也不像在求人的样子,十分地理直气壮:“万恶的资本家是不是该给劳动人民一点表示?”
你都称呼人为“万恶的资本家”了,还想要福利呢?
这不是有毛病吗?
谢林抬眼看他,把重点放在这家伙手腕上,似笑非笑:“看你这样子,不像家里没钱的样子啊。”
黎元一脸理所当然:“众所周知,家里有钱,跟本人是没有关系的,咱这么大的人了,就得自力更生。”
谢林:“……”理由很强大,我竟无法反驳。
最后的最后,谢林以‘资本家兜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抠抠搜搜一毛不拔。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边斗着嘴,一边翻着案卷,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了平平淡淡的新官上任第一天。
刑侦队的成员肉眼可见地开心,因为伙食被改善了,黎队的地图炮少了,大家脸上的肉也多了,啊~这真是美妙的一天!
众人看谢林的眼神就像在看救世主,对待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他金大腿的地位俨然已经超过了黎大队长,谢林在上任第一天就收拢了人心,可见做人了得。
黎谢二人这边松快闲适,而程韶那边却是战争一触即发,众人绷紧每一根神经,等待着指挥。
这次程韶摇身一变,成了此次交易的买家,因为交易双方是暗网联络,大家用的都是捏的假身份,因此他们只要想办法扣住买家,让他无法出现,就完全可以直接替代。
这次行动中,陈意白的技术支持起了关键性作用,虽然没办法一举击溃变化无常的暗网,但聊天信息、图片资料、密码解析,这些东西还是没多少问题的。
这一次的程韶准备充分,同时所要面对的,也是更危险的境地。
他需要独自登上航船与对方会面,与其周旋,然后留下这条大鱼,因为交易是在海上进行,警方无法全面部署。
所以这次只能是程韶擒贼先擒王,风险很大,同时回报率也很高。
临行前,李由拉着程韶,只说了一句话:“活着回来。”
程韶笑:“放宽心,我可是缉毒队的传奇。”说完,挥了挥手大步向前,义无反顾。
李由收回难得的矫情,与众人隐没在人海里,伺机而动。
程韶手上依然戴着黎元给的那块表,这东西真的很能体现他阔少的身份,于是黎元没提要,程韶也就‘忘了’还。
他摸了摸表盘,口中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这次一定顺利,圆满收官,满天神佛都给他拜了个遍,连不管这事儿的月老都没逃过,让他捉来念叨了一番。
仪式感到位了,程韶人也放松了,影帝级别的演技浑然天成,他甚至还有闲心思去想任务完成后该吃什么。
这家伙乐观得很,还没有开始呢,就想着庆祝胜利了,要是黎元在这里,一定会怼上一句:“病号套餐欢迎您。”
程韶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出一次任务伤一次,伤势不轻不重,刚好够这小子吃两顿病号餐。
每次都伤,每次都没大碍,这buff,也是绝了。
在程韶身上,是有玄学的,因此李由临别赠言才会是“活着回来”,因为不受伤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如闲庭信步般独自前行,身后是一长条车队,都是程大少爷的保镖。
程韶一步步踏上甲板,终于见到了这次的卖家,传说中的“k”,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慈祥的老头,手上拈着一串佛珠。
这些贩毒的,大多都信鬼神。
这真是笑话,干着伤天害理的事,却期望着佛祖保佑。
这就跟让苦主去感激施害者一样,人家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程韶笑着对老人说:“老先生,看到我满满的诚意了吧~那您……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呢?”他虽然是笑着的,但却是威胁的语气。
第40章 江湖规矩,钱货两讫
老人一点也不怕对方威胁,也笑了笑,道:“那我就不卸你的枪了。”
他说这话,显然是不想让程大少爷把保镖带上船。
程韶很失望地摇了摇头,叹道:“老先生可真不厚道,看来您是真的不想做我的生意了。”说罢,转身要走。
老先生眯了眯眼,叫住他:“慢着。”
程韶本来也没想走,见对方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停下脚步,脸上笑意不减:“老先生有什么吩咐?”
他说话就说话,非要把‘老’这个字眼念得更重些,仿佛在提醒对方年龄,暗讽他老糊涂。
k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他说:“江湖规矩,钱货两讫,您应该不会不懂吧。”
韶打了个响指,做了个手势,岸上立马有人拿着箱子走过来,打开来展示了一番,又退下。
程韶:“早就说了,我很有诚意。”
k挥了挥手,甲板上守着的人退了下去,只身边留了四五个心腹,一看就是练家子。
老先生:“人老了,留几个人照顾,应该不介意吧。”
程韶目光闪了闪,无所谓地摆摆手:“当然不介意,我很相信老板的信誉。”
这边买卖两方友好交锋,那边陈意白已经将电脑敲得快要冒火星,屏幕上快速划过繁杂的数据。
他正在尝试攻破暗网,同时也留了个心神注意应对突发情况。
暗网是隐藏在平静网络下的一条阴暗潮湿的沟渠。
这是自网络初生时,就伴生而出的阴暗面,在这里,一切官方禁止的事情都可以做,你甚至可以在上面买卖军火、毒品、以及……人命。
毒品方面有四大供货商,旗下小弟千千万,掌握欧美供应链的,大家称呼他priest。
专注亚洲的是sky、后起之秀crocodile、神秘莫测的lion。
四个人当中,国内缉毒警最了解的就是sky,大家称呼他为k,他活跃最久、最嚣张,也最容易突破,因为这种人最容易有优越感,同时也最容易轻视对手。
二十年前江海的满身功勋,其中有一件就是干掉了k的得力干将(杨成),打掉了k的一条重要供货链。
那时候k整整消失了五年,各方人马都以为他气数尽了,没想这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资金,十年前又东山再起,只是受过重创的k很难再恢复鼎盛状态。
三年前,代号‘微草’的李杳同样与k交锋,再次断其一臂,但可惜k逃了,三年后的今天,海南港口的这笔交易,是k复出的第一单。
对k来说至关重要,对警方来说,也是至关重要。
陈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面划动的是这个毒枭跌宕起伏的一生,这个人几次死了逃生,同警方斗了一辈子,是真正在刀锋上起舞的亡命之徒。
这样一个人在暗网修建了一条供货长链,他给这条网络取名叫‘珠穆朗玛’,意为世界上最高最难攀登的山峰。
二十年间起起落落,‘珠穆朗玛’开开关关,已经呈现了力不从心之态。
时间太长了,时代更新得太快了,而k也老了,他的‘珠穆朗玛’也已经没那么难攀爬了。
正在进行着技术性突破,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吓了他一个哆嗦,差点就点了一键清除。
这要是点下去了,他就要见太奶了。
陈意白满腔后怕,想着接电话怒骂对面,然后看到来电人备注,怒火啪的一声,稀碎。
他接起电话,有些无奈:“老大,找我什么事?”
黎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难得严肃:“你们这次的对手是k?”
陈意白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停止滚动的屏幕,上面细细密密的是k的罪行,他说:“有……有什么问题吗?”
黎元:“陈意白,你现在有实力一举击溃暗网吗?”
陈意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心虚:“没有……”
黎元:“只要你们得手,‘珠穆朗玛’不攻自破,但你现在多此一举,是想敲锣打鼓告诉那些臭虫——‘我要搞你了,快点藏起来’吗?”
陈意白有些低落:“对不起,队长……”他将手从键盘上挪开,转头不再看屏幕,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此时面无表情,眸色藏着隐痛。
黎元叹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他挂了电话,没有再就着这件事批评陈意白。
谢林看着黎元平静的神色,若有所思道:“那个小孩,是不是有病。”他说的认真,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多有歧义。
黎元愣了愣,说:“我的谢顾问,骂人不是个好习惯。”他的回话也很认真。
谢林有些无奈:“我是说,那个小孩是不是经历过什么重大感情创伤,所以有些……ptsd?”
黎元倒也没隐瞒,毕竟这也算不的什么秘密,他说:“陈意白是从尸山血海逃出来的孩子。”
那是一个冬天,那时的黎元还是个兵,意气风发,作天作地。
中缅边境线是一个事故频发的地方,而这次发生了一件极残忍的事——屠杀。
这是一场凶残的直播,警方的技术人员攻入暗网,这次的直播就进入官方的视野,于是黎元就接到了前去阻止的命令。
然而,等他们到达,已经晚了,只有陈意白被他的父母死死护在身下,黎元是从尸体下把他拉出来的。
也许人真的有灵魂,陈意白父母死死握住的手,在死后依然不肯松,但黎元轻声承诺:“我会替你们照顾好他的。”话落,紧握交缠的手缓慢而又郑重地松开。
就像……薪火相传的交接仪式。
那个时候的陈意白已经十二岁了,长得却像八、九岁的孩子。
他不说话也不哭,木木地用乌黑的眼睛扫视四周,把尸山血海死死地烙进了骨骼中。
这是不敢也绝对不能忘却的血仇,那一个个惨死的灵魂,俨然成为了他的枷锁,也成为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仇恨让人死去,也让人重生。
谢林:“故事很沉重,但画地为牢不可取。”
黎元:“人总要有一个坚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漫无目的地活,容易求死。”
说的人无意,听的人却入了心,谢林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了蜷,低头敛眸,遮住眼中的暮色沉沉。
“总得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深情。”谢林笑了笑,“莫名觉得林宣的这句话很合适。”
林宣和陈意白,他们本质上都是在不太美好的尘世里拼命生活的人。
黎元眉梢一动,问:“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并为之努力一生的事情?”
谢林:“没有。”
黎元:“骗人!”
谢林:“没有。”我骗的是狗。
黎元摆出架势来说教:“你这样不好,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的话要听,不能当耳旁风,朋友之间要互相信任,朋友的问题可以不会答,但不能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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