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缇还没缓过神来,脸红得如天边晚霞。
齐镇喋喋不休,这两天忒得话多:“你害臊不承认就不承认,但往后你就是我的,以后要是敢和谁眉来眼去我就吃了谁,也别想着和妖怪跑,你身上有我的印记,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追回来。”
陶缇只觉得他越说越离谱,想开口,齐镇又是一句“不准狡辩,狡辩就亲你嘴,你试试”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他望了望天,眨巴了下眼。
晚风抚过面颊,笑意缓缓漾开,算了,反正不是亲哥哥。
齐镇拉起他回屋。
近几个月丰镐城比往年都太平,没有大小妖怪在街上作乱,这还是托了齐镇的福。妖怪们知道他回来了,因此不管是行走于山林间还是出入人类都城都比较低调,深怕一个不留神和睚眦撞上挨揍。
可就是他们再谨慎也逃不过齐镇自己找上门来挑事,但奇了怪了,妖怪们的日子比城里老百姓还安宁。
偶然遇见齐镇,对方竟是提着鸡鸭鱼肉打集市而过。
传言,齐镇重伤未愈,与老龙王一战后其实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所以开始低调行事。
还有传言,齐镇获得了一门秘法,得修身养性,若是脾气太粗暴,秘法会将其反噬,这才收敛了性子。
更有甚者说,齐镇有了媳妇儿,是被媳妇儿管的。
“那天我路过一村庄,正好肚子饿想找点东西吃,我就摸着黑悄悄进了村,刚到村口就看见了一个化成灰我都能认识的家伙,那不是睚眦还能是谁,”洞穴中,螣蛇盘腿而坐,八卦地给朋友们讲着自己所见所闻,“你们猜他在做什么?”
妖怪们猜不着,催着他快些讲。
螣蛇道:“原先我也不清楚,于是敛气凝神盯了他一晚上,到第二天才知道他那是守株待兔要抓偷了他家老母鸡的偷鸡贼,因为老母鸡被偷,他媳妇儿不高兴了,专为哄媳妇儿呢。”
“他还有媳妇儿了啊?”
“是人类还是妖怪?”
“你真是胡说八道,谁会瞎了眼喜欢上他给他当媳妇儿!”
妖怪们叽叽喳喳。
螣蛇:“安静安静,都还想不想听了!”
妖怪们安静下来。
螣蛇接着说:“我当时就藏在角落里,那人一打喷嚏,睚眦就拿出上好的丹药来喂养,哎呦呦那个心疼哟,不晓得的还以为那人生了大病,他还亲自下米做饭,差点跌破了我眼珠子,那人与邻居男人多聊两句,睚眦的脸就能拉得老长,下巴都快挨着地面了,啧啧啧,你们说他这不是把人当媳妇儿当什么?”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说要去瞧瞧睚眦媳妇儿长什么样。
忽然,洞穴中幽幽地传开了一丝阴恻恻的笑声。
妖怪们一听,惊慌逃窜。
但跑再快也没能逃过齐镇的魔爪,伤的伤残的残,洞穴中哀嚎连连,最后被齐镇一一倒挂在树杈上拼命求饶。
齐镇只一句话:“想瞧我媳妇儿,拿命来换。”
自此,齐镇有媳妇儿的传言还在继续,但再没有妖怪敢有念头进榆山村,就是路过也会远远绕开,爱八卦的螣蛇也收拾了行囊远赴北方,怕哪天睚眦心情不爽真要了他的命。
齐镇回了村,晚霞镀着村庄,炊烟袅袅升起。
陶缇在院子门口朝他招手。
齐镇从来没过过这样的日子,白日里陪着陶缇去赶集或者去山涧捉鱼,去林子里摘野果,晚上守着一个人同塌而眠。
下雨天陶缇不爱出门,他便买上点零嘴,再温上一壶酒,一边投喂陶缇一边陪他坐在窗边看书。似乎和福地的日子差不离,却又有很大差别。
寒冬腊月,屋外飘起鹅毛雪花,一出门便是寒风刺骨,于是赶集的活儿落在了齐镇身上,但大部分时候他都要回洞府搜刮一圈弟弟们的宝贝,难得良心发现会拿自己炼制的丹药作为交换,接着急匆匆再赶回家。
陶缇怕冷,齐镇研究了一套阵法将全屋笼罩,外头岁暮天寒,里面温暖如春。
但在入冬第一天,陶缇靠着齐镇原身取过暖后便对睚眦皮毛爱不释手,每每靠近齐镇都会盼着他化出原形,渴望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
齐镇哪能不依,控制体型大小将将好挤满整个床榻,再把陶缇圈起来。
没有任何妖怪知道,也不敢想,在外凶悍如斯的睚眦在陶缇面前就是温顺的取暖物。
不久,残雪消融,新春偷向柳梢归,冬去春来,转眼又入了夏。
在榆山村的悠闲日子不知不觉已过去三年。
这天,陶缇从集市带回来一株小桃树,打算种在院子里,等以后长成了大树他们就能吃上桃子,还能在大树底下纳凉。
齐镇帮着他种了,又大方掏出几颗丹药丢进树根里滋养。
几天后,他回了洞府一趟。
老龙王年纪大了,活得比儿子们久得多得多,因此不管闭关修行多少年也改不了他大限将至,于是召了儿子们回去听训。
讲的是以前老讲那套,天地有因果循环,做什么事入什么道,凡是得再三思量不可冲动,点的就是齐镇。
齐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没多嘴忤逆老龙王。
不管是妖怪还是神族,活得越久越是看淡生死,归陨也是常事,于是龙子们恭敬听训后送了龙王离开。
齐镇照常回榆山村。
可他再也见不到爱搂着他皮毛的陶缇了。
.....
被剥离的记忆涌入脑海,一众妖员只见饕餮催促后齐镇马上就要捏爆母虫,可下一秒却没了动静,反而是齐镇眼里流出了血泪。
“怎么回事!我二哥怎么了?!”齐泗震惊。
陶缇踏空奔向齐镇,齐镇经历过什么他不清楚,但现在这样子肯定是被梦魇了正处在幻境中出不来,二话不说便要上去把他叫醒。
齐泗反应过来,紧随而上。
救他二哥要紧!
然,他们还没碰到齐镇,一股强大的屏障将他们震开,陶缇退开了百来米,震慑力激荡得气血翻涌。
齐泗也差不多,喉咙里刹那弥漫开血腥气。他与齐镇是同胞龙子,气息熟悉,刚才不是鼓做怪,是二哥不让他们靠近,甚至杀意弥漫。
钟玄急忙掏出手机,不停摁摁摁,边说道:“你们别轻举妄动,他现在比鼓还危险。”
齐泗十分不解:“为什么?!”
钟玄说:“因为,他曾经是有个爱人。”
齐泗呆:“!!!”
武尤、天狗与大毛他们已经被赶来的妖员们接下天台,森*晚*整*理听闻后都露出吃惊表情,不约而同去看陶缇,打算前排吃瓜。
天狗不知不觉出声:“老大?”
陶缇送他一个字:“滚。”
天狗:“......”亏他还想安慰来着。
齐镇有过爱人,令陶缇很不爽。
而齐泗也渐渐回忆起了很久很久前的事,那是在老父亲还没归入混沌之前,他好像是听别的妖怪提过二哥有媳妇儿,但他们龙子八个谁也不信,也就没打听过,毕竟二哥那么可恶,瞎子才会喜欢他。
后来父亲没了,他与四哥和小八遵父亲教诲出门云游,因为父亲说太多大妖盘踞丰镐会影响人类气运,叫他们不要总聚在一处。
之后再遇二哥已过千年之久,也没见二哥身边有什么媳妇儿。
“我又催了一遍,他们很快就到了,”钟玄说。
齐泗问:“谁?”
钟玄异常严肃:“你大哥,还有麒麟、朱雀、凤凰。”
陶缇:“喊他们来对付齐镇?”
钟玄:“对。”
齐泗汗颜:“局长,鼓才是我们的敌人!”
钟玄:“说明你还没见识过你哥疯魔的时候。”
齐泗:“......”
齐镇还陷在回忆里。
他回去后, 陶缇不见了,寻到时只留了山崖上七零八落的尸身,糜烂的血肉落在嫩草尖上,鲜血浸深了脚下的地面。
他的小桃子死了。
安排在卜□□后院里代替陶缇的木偶人被路过的一名修士破了障, 卜正调派护卫官差找人。
陶书以担心哥哥为由亲自带队, 找到人后将陶缇绑上了山, 与身边亲信一起杀死了陶缇。
一刀又一刀, 说是万剐也不为过。
尹夫人被砍双腿后, 陶书在卜□□的地位一落千丈,他是为了泄私愤,同时将他母亲的怨恨一并加注在陶缇身上,即便他知道母亲就是当年下令仆妇丢弃陶缇的主谋, 知道母亲残害过府里不少夫人,可那又怎样。
山崖上,齐镇将残肢断骸捂在怀里。
他满眼血色, 泣声在崖顶上空久久不散,不管是烈日炙烤还是刮风下雨, 身影跪倒在地面不曾挪动分毫。
许多天后,他把陶缇的尸骨埋在了泥土里。
齐镇下了山。
那天是正午,集市上商贩叫卖, 百姓们忙着农耕, 显贵子弟们如同往常一般, 酒足饭饱之后听曲作乐。就是如此平常的一天,卜□□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屠了满门,全府上百口人无一幸免。
他手里的刀在骄阳灼日下染着血划过都城十里长街。
天地变色, 红云遮日。
屠了卜正满门还不够,他要天下的人都为陶缇陪葬。
一个不留。
他疯了!
想起当年, 钟玄还心有余悸,睚眦生了心魔,不管神、人、妖,但凡挡他的路他都杀。
为了阻止他乱人道,也避免妖族生灵涂炭,齐邱联合了他们四方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以及当时还在世的创世神之一的毕方将齐镇镇压在了极域海底。
极域海牢是第一代鲛王发现的一方秘境,时间流速比外界慢得多。
齐镇在极域海囚禁十万年,人间才过千年。
“哎,”钟玄叹息。
“局长,你叹什么气啊!”齐泗急得不得了。
“我是在想,你哥想起了当年的事肯定是疯上加疯,创世神也都不在了,光凭我们几个还能不能降得住他,而且....”钟玄吞咽了口唾沫。
齐泗:“而且什么?”
陶缇也竖起了耳朵听。
钟玄道:“长期镇压不是办法,所以你大哥出了个馊主意,要洗掉你二哥那几年的记忆,可妖怪记忆哪是那么容易洗掉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得给他洗一次脑,他凶性太强,愣是在海牢里扛了上万年我们才将他根深蒂固的记忆抹除,关键是,每次洗脑不亚于人类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劈开颅骨,异常痛苦。”
“......”齐泗看了眼突然视线射向他们的二哥,大喊,“二哥,我可没参与!”
钟玄:“......”
必须扣监察局职工绩效!
“齐镇,你还等什么,”鼓笑眯眯发话,“杀光所有人类不就是你曾经未完成的事,至于他们,”他一指钟玄,“但凡挡你去路者,都该死!”
他要借刀杀人。
天空再次晦暗下来,遮蔽天日的不再是惊雷翻滚的乌云,而是红色浓雾。
苍穹下起了血雨。
“不好了!”钟玄大声指挥着随同而来的妖员们撤退,让他们有多远跑多远。
妖员们不敢滞留,局长都说了让他们跑,他们哪还有不跑的道理。
帝江拽着天狗脑袋上的毛让他一起遁走,天狗痛得龇牙咧嘴,但这会儿老大重要,他着急招手让陶缇也撤下来,陶缇只道:“你们先走!”
“可是老大....”天狗还想劝,帝江一用力拔掉了他一撮毛,天狗啊得一声惨叫,然后被大毛与武尤拖走了。
他们现在留下来只会添乱。
“哈哈哈哈.....想跑,你们还能跑去哪儿?”鼓仰天大笑。
咔嚓,他脖子一歪,笑声戛然而止。
齐镇出其不意捏碎了他的脊柱,又三下五除二将他撕成了碎片,脚下啪嗒啪嗒掉落下肉泥,他赤红的瞳仁中没有波澜,没有兄弟亲情,没有任何人性可言。
他只是觉得,在眼前的生灵,都该死。
都该陪着他的小桃子一起去死。
撕碎了鼓,齐镇又钟玄,血雨中,震天撼地的一刀劈下,即便钟玄化为一道闪电也没能躲过。
残破街道被夷为平地,
钟玄重伤。
陶缇与齐泗联手结阵反压,他们不想伤齐镇,但在齐镇血雾色的眼中,他们和鼓没有差别,都是一个模样。
强悍力量反震,陶缇和齐泗双双受到反噬。
齐镇冲他们提起刀。
“二哥你清醒点!”齐泗大吼,“我是老六,你弟弟啊!他是陶缇,是你已经结了婚的对象!你不能想起了旧爱就不要新欢啊!”
陶缇更加不爽:“你真会说,可以多说点。”
齐泗:“好!”
陶缇汗颜。
齐泗接着喊:“哥,你再想想二嫂送你礼物的时候,你多兴奋,兴奋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你不如忘了以前那个,还是守着活的好啊!”
陶缇听得头大,真不愧兄弟俩。
轰一声,睚眦的宝刀挥下,威力巨大,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齐泗被轰到了地底,至于有几米深,只有坑底的人自己知道。
连亲弟弟的话不听,陶缇不觉得自己有能让齐镇听话的本事。
他身形诡谲,幻化出十道分/身,每道分/身都迅捷如风,脚踏图腾。这是短时间内提升元神能力,使得每个分/身都具有和真身同等的威力,但弊端是,一旦使用完,自身修为会倒退大半,这还是轻的,重则身死道消。
陶缇本来就看淡生死,并不惧怕,关键是他能力没达到顶峰,钟玄都不能为之一战,他半吊子的妖力对付睚眦就更不行了,所以得拿出全部的实力。
齐镇接了他一招。
强光散去。
齐镇完好无损,依旧是居高临下漠视众生。而陶缇倒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地面翻了个滚。
漫天血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突然,陶缇的身体腾空而起,他被凌空控制在了齐镇手心里,只要对方一握拳,就是不死也得断条腿。
“二哥你手下留情!他是陶缇,是陶缇!你老婆!”齐泗狼狈地从坑底爬了出来。
刚说完,齐镇一掌又把他轰了个眼冒金星,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饕餮的鳞甲无比坚硬,但肚腹是软的。陶缇的肚子被地面尖锐的残壁划出了一道血痕,正缓缓淌血,混合着天空中的血雨分不清彼此。
但齐镇嗅觉敏锐,毫无感情的眼神中出现一丝困惑。
趁这当头,齐邱救下陶缇。得到消息的齐邱、隐居老林子的麒麟,还有朱雀老先生与凤凰及时赶到。
不肖多话,他们各自占据四方位,合力布下专门作为囚牢的九幽阵法。朱雀振翅,浑身羽毛如同岩浆带起火海,火焰滚滚直扑齐镇,与此同时,麒麟与钟玄双双划破手心,以自身血液祭阵,激发九幽阵最强防御。
齐邱再注入自己妖力将其加固。
阵法将齐镇困住,身处阵内的人会找不到出路,齐镇也一样。
可睚眦蛮横无比,仰天发出一声龙吟,消散了周身火焰,身躯化为一道黑影划过直冲阵眼位置 。
妖怪堕魔没有理智,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会激发比自身强大数倍的力量,何况龙子继承老龙王神力,本就是妖、神结合体的强横存在,加之他已疯魔,这一冲击力量巨大,与阵眼相撞后发生剧烈爆炸。
齐邱倒飞,身体撞毁了身后楼房都还没停下,直到一双手竭力抵住他后背。
一回头,是鲛人星河。
“我来帮你!”星河道。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极域海最骁勇善战的鲛人来,鲛人们纷纷现身。
“老二疯了,你们不是对手,”齐邱拦住星河,“快离开!”
三叉戟落地,发出阵阵嗡鸣,星河一旦手握三叉戟就不是依偎在齐邱怀里的娇弱妻子,俨然是鲛人族尊贵无上的女王。
况且,她怎能允许自己的丈夫受伤:“老娘拼死也不会让我儿子这么小就没了爸爸,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鲛人们祭出鱼骨,身形隐没朝目标袭去。
阵法被炸,钟玄与麒麟双双受伤,朱雀折断了一面翅膀瘫倒在地,齐镇抬脚踩住了他另一面翅膀,冷眼望着他。
朱雀老先生平时爱叨叨,尤其爱骂睚眦:“混蛋小子,从来就不知道尊老爱幼,要不是从我那儿抢了宝丹,你身体能恢复好吗,身体不恢复能有今天这劲儿吗,恩将仇报的东西!”
齐镇失了理智,分不清面前的是谁。
只知道,杀。
他眼中浑然只有蔑视,宝刀高举。
说时迟那时快,麒麟强压下脏腑剧痛奋起替朱雀挡了一刀。齐镇欲再来一刀,身后鲛人来袭,于是这一刀调转了矛头,鲛人们还没近前已被浑厚刀风砍伤。
星河用三叉戟的力量替族人们挡下大半伤害,否则他们便是尸身分离的下场。
“我不信拿你没办法!”星河将三叉戟掷入地面,周身的血雨忽然停滞了一瞬,又渐渐围绕着她凝聚起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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