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老太道:“是呢,女婿没爹娘,把女人当亲娘对待。”
“那是不错。”宋檀道。
永嘉看了宋檀一眼,没说话。
倪老太要走的时候,宋檀在殿外拦住了她,取了一个小匣子请倪老太拿给那女人和女儿。
“这一对母女也是可怜,”宋檀道:“我没有别的能给,唯有一点钱财吧。”
倪老太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千两银票和给那家女儿的一对金镯子。
倪老太瞧着眼前清俊的人,一叠声道:“贵人心善,贵人心善。”
永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等倪老太走后,到了宋檀身边,“那个被充作亲子送进宫的小太监,不会就是你吧。”
宋檀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宋檀进宫前的所有故事,在父母身边长到十岁,一场大水父母俱亡。他随流民到了京城,被人收养,大约养母和妹妹对他很不错,这么些年了还想着。只养父不是个东西,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就这么把宋檀送进了宫。
“我真没想到,十多年了还能听到她们的消息。”宋檀感叹一声。
永嘉看着宋檀,想了想,道:“我带你去见绿衣吧。”
宋檀微愣,永嘉不给宋檀犹豫的时候,带着他出了芷芬殿,去了自己的平章台。
绿衣很快被叫了来,看见宋檀,且惊且喜。她上一次见宋檀,还是一年半以前,随永嘉公主在宫中住了一段时日,远远地见了宋檀一面。
“瞧,你妹妹不就在这儿。”永嘉把暖阁留给宋檀和绿衣,自己出去了。
宋檀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哥,”绿衣看着宋檀,见他从头打量到尾,上上下下看过好几遍,“你还好吗?我真怕你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我在宫外,连个消息也听不见。”
宋檀笑道:“你现在瞧见了,我好着呢。”
他看着绿衣的妇人装扮,问道:“魏乔对你好不好?”
绿衣轻轻笑了笑,“我自己挑的夫婿,怎么会差呢。”
“说来真是缘分,你是我妹妹,我又与魏乔有些瓜葛,大约也算你们一个媒人。”
那是自然,如果没有宋檀与魏乔的这层干系,绿衣也不会挑上他。
宋檀只是看着绿衣,说起她的婚事,说起宣睢送来的那幅画卷。养母与妹妹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而绿衣就出现在他眼前,于是心里万般的柔软都给了绿衣。
绿衣听说那幅画卷,轻哼一声,“陛下若真对你这样好,为何就不许你亲临观礼呢。人家婚仪上,哥哥要把妹妹背上花桥的。”
宋檀神色微微收敛,温声劝慰道:“我身份特殊,若是去了,许要生事。”
“我不是怕事的人,”绿衣道:“你也不该是。”
宋檀看着绿衣,微微有些回过味来,“你想让我出宫?”
“叫你出宫,离开京城,怕是陛下能立刻杀了我。”绿衣道:“我想让你像邓云一样,能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上,掌握权力。”
宋檀从没想过绿衣会有这种想法,他顿了顿,笑道:“你这句话叫邓云听见了,他会视我如眼中钉。”
绿衣不以为意,“邓云越发骄横跋扈,朝中对他有怨言的人很多,他不足为惧。”
绿衣是认认真真筹划过的,宋檀意识到这一点,他坚决地摇头,“权力的确是个好东西,我也为它目眩神迷过,不过我实在胜任不了,我自己知道。”
“可是,你不觉得宫中难熬吗?”绿衣道:“这一二年,宫中换了多少生面孔,陛下多疑,朝上官员战战兢兢,难道近身伺候的人处境会好?三年了,你一步都不能出宫,还不如当初不得宠的日子!”
宋檀沉默片刻,道:“皇城中一辈子不得出宫的人多的是,妃子们入宫后就不得再出,父母亲友见一面也难。宫人们稀里糊涂送了命的比比皆是,比起他们,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不知道你以为的自由是怎样,”宋檀道:“从前师父还在的时候,我所求的只是你我能不被欺负,好好活下去。而我现在有的,比我当时所求的多了太多。”
宋檀认真地看向绿衣,“所以我从没觉得自己可怜。”
“他给你的这些,都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根本没有付出真正珍贵的!”绿衣看着宋檀,有些愤恨,“你被陛下蒙蔽了,你被他驯服了!”
宋檀无法说服绿衣,他只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该走了。”宋檀道,他起身往殿外走。
“宋檀!”绿衣高声喊住他,宋檀回头望,绿衣眼里的情绪格外复杂。
“我告诉你,没有权力,生死不由己!”
绿衣走到宋檀面前,告诉了他一件事情,一件深埋绿衣心底,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事。
去年夏天,宫中爆发时疫,皇帝高烧时,曾秘密处死了一个小太监。因为他无意间看到了皇帝在病重写的一道谕旨。
谕旨里说皇帝驾崩,宋檀殉葬。
殿里好安静,绿衣红着眼道:“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你,你也从来没有获得过自由。”
生死不由己,原来这就是生死不由己。
窗外传来啪的一声,宋檀看去,是风雪压倒了竹子,断掉的竹枝栽进雪里,一半被雪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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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宋檀出了平章台,招呼都忘了同永嘉打。他慢慢走回明章殿,走到半路时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他脸上时,他才加快了一点脚步。
明章殿外多草木,花坛围着两株有年头的万年青,叶子在冬天是深绿色,树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宋檀没进殿,在殿外回廊边上坐着,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发呆。
小年从窗子里瞧见外面有个人影,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才瞧见是宋檀,忙过来道:“公公怎么坐在这里,这大雪天的,受了凉可怎么好!公公身边跟着的人呢?”
吉祥和吉安这才从外面跑回来,他们原本在芷芬殿,后头跑到平章台的时候永嘉公主说宋檀已经走了,他们又忙回了明章殿。
小年拍打宋檀身上的雪,推着宋檀进殿。一走进暖哄哄的殿里,宋檀就打了个哆嗦。
小年端上热茶,一面又骂着吉祥和吉安两个人不顶事。
宋檀捧着茶,道:“不必骂他们了,是我自己乱走,走迷了。这事也不要说与陛下,怕又要受罚。”
小年这才住了嘴,叫吉祥和吉安一边候着。
宋檀看着窗外的大雪,心里心乱如麻,他想要把自己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于是叫吉祥和吉安准备笔墨纸砚,他要写几个字。
吉祥和吉安立刻就去准备了,笔墨纸砚安放好,桌上多挪来几盏灯,小年怕宋檀冷,专门吩咐了多加两个脚炉。
窗外雪下的大,宋檀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小年去后头茶室煮了一碗姜汤,刚端着汤走进书房,就见上面扔下来一个纸团。
宋檀撂下笔,忽然觉得手臂刺痛起来,不仅仅是受伤的手肘,一半的肩颈都觉得沉重,一阵阵的锐痛仿佛长针刺进骨肉,疼的他难以忍受。
小年慌了,忙着人去喊太医。
宣睢比太医先到,他回来时,宋檀躺在榻上,抱着手臂,神色痛苦。
“怎么回事?”宣睢责问小年。
他坐在榻上,一只手按着宋檀的肩膀,俯下身温声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宋檀半阖着眼,眉头紧皱,疼痛让他的嘴微微张着,呼吸很急促。
“我胳膊疼。”宋檀道。
宣睢握着宋檀的胳膊,“忍一忍,别乱动。”
他转头,神色一下子落了下来,“太医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到!”
吉祥站在殿门口接太医,赶着让他进殿,下雪的天,太医走出了一身的汗。
他一进殿,看见榻边皇帝的神色,额头的汗越发多了。诊脉看伤的时候,宣睢目光一直紧盯着太医,太医看了又看,抹了把脸,小心翼翼的回说,许是因为伤处受了凉,这才生疼。
“伤处受了凉,能半个身子都疼吗?”宣睢神色冷冷的,“废物!”
太医伏地,身子抖个不停,却不敢出声求饶,扰了贵人清净。
宋檀在榻上躺着,头发散了,一些发丝黏在他的额角,他扯了扯宣睢的衣袖,用气声道:“叫人都走,太吵了。”
宣睢皱着眉,叫太医想办法先止痛,殿里其余的人,连小年都一并赶去别的地方了。
人都走光了,偌大的寝殿只有窗外落雪的声音。
宣睢摸了摸宋檀的面颊,“疼的难受吗?”
宋檀摇摇头,道:“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宣睢脱掉外袍,在宋檀身边躺下,他将宋檀揽进怀里,额头贴了贴宋檀的额头,一只手还握着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慢慢地揉着肩颈。手掌的温度渗进肌肤里,宋檀紧闭着双眼,眼睫微微湿润。
宣睢将他抱得很紧,亲吻他的额头,以一种不带情欲的亲密和爱重。
“檀檀,我在这里,你别怕。”
宋檀听见这句话,开始哭,哭的无声无息的,眼泪在他鼻梁上聚成一汪小小的湖泊。
大雪下了一夜,天还没亮的时候,明章殿的宫人就开始扫雪,正殿前扫出一条路,后殿的雪却不许动,留给宋檀玩。
不过这两日宋檀没什么心情,他胳膊疼,太医看不出缘由,只先用艾条灸着,看看效果。
邓云听说宋檀身上不舒坦,得了空来看他。彼时宋檀刚艾灸结束,带着一身艾条味出来见客。小年端来一盏甜牛乳茶,宋檀刚闻了闻,就让端下去,换祁门红。
邓云挑眉,“你什么时候喜欢喝祁门红了?”
宋檀道:“嘴里不是味儿,喝点甜的,半天散不去,不如喝些茶清口。”
邓云眉头微皱,“你今年冬天怎么回事,老是不舒坦,改明儿也去烧烧香吧,不晓得是不是犯了太岁。”
“说起这个,”宋檀道:“去年夏天京中时疫你记不记得,自那之后,身子就老不好,肠胃也不舒服。”
“你肠胃不舒服,焉知不是胡吃海喝来的。”邓云想了想,道:“我也时常觉得身子沉,前儿有人给我介绍个大夫,说的天花乱坠的,我先瞧瞧,若是好了,就送进宫来。”
宋檀点点头,不言语了。
宫中要办什么事,东厂比锦衣卫方便,可是看邓云的神色,他并不知道去年夏天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处死宫中的一个小太监,却不经过东厂和锦衣卫的手,那还能是谁办的呢。
宋檀低下头喝茶。
风雪大,到晚间又起了风,明章殿的耳房,六安将这里做茶室,在这里预备茶水,无事时也在这里休息。
帘子掀开,宋檀走进来。
六安正在烧水,瞧见宋檀,有些惊讶,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宋檀在火炉边坐下,六安从柜子里拿了新茶叶,端来两碟果品,又拿了一包肉脯和一包板栗,都放在火边烤着。
宋檀脱下斗篷,拿着小夹子给肉脯翻面。
“你近来可忙啊,”宋檀道:“御前只剩你一个人,多少有些辛苦了,该再提拔一个人的。”
六安去泡茶,道:“习惯了也还好,小太监们不懂事,放在陛下跟前徒惹气生。”
宋檀道:“我记得你有个叫小果儿的徒弟,很机灵,在陛下跟前也待了一阵,怎么后来不见他了。”
六安端茶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宋檀一眼。
宋檀也在看着六安,两个人的视线相对。就这一眼,让宋檀确定,绿衣所说,确有其事。
宋檀缓缓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往外走。
“好歹先坐下喝杯茶,”六安叫住他,“你比从前聪明了,也多少沾些浮躁。”
宋檀犹豫了一下,仍坐回原地,“从前哪有这样的事,按部就班罢,现在事情多了,心也乱。”
六安点点头,“是这样。”
他看着宋檀,先请他尝尝茶,“去年夏天的时疫,京城里死了不少人,瞧着平日里身体健康的,发起病来却凶险的紧。那时候你也病了是不是?只是比陛下好的快些。”
宋檀点点头,不言语。
六安问他,“你病中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可觉得难熬?”
宋檀顿了顿,道:“不记得了,约莫是很难熬,烧了好几天,梦里都在发癔症。”
“是呢,都是发癔症,”六安道:“这如何能当真。”
宋檀低下头,剥了个栗子,栗子发苦,并不好吃。
“你晓得,病中人多思,一会儿一个想法,陛下又是天下第一个的心思复杂,因病有些情绪波动再正常不过了。”六安道:“宋檀,人要活在当下。”
宋檀沉默了很久,茶杯里的茶已经变凉,宋檀端起来喝了一口,拿着衣服准备后,在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道:“六安,你有时候会觉得宫中难熬吗?”
六安收拾了茶杯,道:“人都对眼前的生活有厌倦感,这跟是不是在宫里没关系。”
他一边擦着茶杯一边看宋檀,道:“但是你不能厌倦,陛下喜欢的,就是你对生活的那股劲头。”
宋檀笑了,哈哈大笑,“你们,你们真是......”
宋檀走了出去,冰雪扑了他满脸。
人人都在忍耐,却以繁花似锦的语言去修饰。
后殿满地的白雪有了用武之地,宋檀一个人把它们堆起来,堆了个一人高的雪人,他折红梅做雪人的手脚,用未雕琢的宝石做眼睛,要来一匹妆花锦缎给雪人裁衣服,然后坐在雪人对面,看着它发呆。
小年在一旁看的着急,宋檀因为受凉而手臂疼,这会儿却又在玩雪。
宣睢慢慢走到宋檀身边,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在雪地里,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宣睢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檀,“坐在雪里不冷吗?”
宋檀回过神,道:“你瞧我的雪人好不好看?”
宣睢看了雪人一眼,并不做声。
宋檀伸出手,宣睢将他拉起来,把斗篷披在他身上。
宋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板栗,这会儿已经凉了,他很费劲才剥开,递给宣睢。
宣睢张嘴吃了。
宋檀问他,“苦吗?”
宣睢道:“不苦。”
“为什么我吃的都是苦的。”宋檀歪头,疑惑不解。
“那是我品尝错了,”宣睢平静道:“栗子是苦的。”
“就没有甜的栗子吗?”宋檀问。
宣睢道:“没有,所有的栗子都是苦的。”
宋檀的神色变得复杂,“明明有甜的栗子,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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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睢:我吃不到甜栗子,那所有的栗子都得是苦的。
宋檀:明明有甜的栗子,明明有解决的办法。
宋檀生气的不是殉葬这件事情,而是做出这件事情的皇帝的心态。宣睢太偏执太极端了,这种情绪会让身边的人很痛苦。
第38章
风雪很大,云层压得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明章殿的书房灯烛明亮,宣睢站在书案后面写字,地上有长长一道影子。
书案前的地毯上,六安跪在那里。
“他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宣睢在写字,眼也不抬。
六安回道:“前几日他手臂疼之前,曾去过平章台,魏夫人也去了那里,宋檀与绿衣或许见面了。”
“绿衣,”六安犹豫了一下,道:“奴婢才查到,绿衣与七果相熟,去岁时疫之时,永嘉公主也在宫中,绿衣随行照顾她。若是绿衣和七果见过面,或许绿衣姑娘的确知道些什么。”
宣睢抬眼看向六安,“你办事,什么时候也这样不干不净的。”
“奴婢知罪。”六安立刻叩头请罪。
宣睢收回目光,任由六安跪着。
“绿衣。”皇帝念着这个名字,在宣纸上落笔。他写了绿衣,又写下了魏乔的名字,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游移之时,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这个绿衣,大约有些野心。”
六安顿了顿,忽然开口说起宋檀的养母和养妹,“宋檀乍听到故人消息不免感慨,且绿衣又在眼前,怕不是所有对亲人的依恋都放在了绿衣身上。”
他在提醒皇帝,不好在这个时候处置绿衣。
宣睢轻嗤一声,“就这么巧。”
宣睢觉得,自己可真是小看了这个绿衣。
绿衣,魏乔,宋檀,白纸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人名,宣睢顿了顿,在绿衣名字的旁边,写下了永嘉的名字。
天气寒冷,风雪又大,不好出行。除了年轻的官员,活泼的小子,大部分人都在各自的院子里猫冬,等着这一波风雪过去好踏雪游玩。
明章殿里,日日传来歌舞声。孟千山还没走进后殿,就听到一阵琴瑟小调,唱曲的人声音清脆,正将曲中人的心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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